31. 第三十一章 开刀治病
绑架褚颜的山匪很快被抓, 但褚颜失去了清白。
“咱们的人赶到时,已经迟了。”
萧沂平淡地听着回禀,“釜底抽薪, 不像是老五会做的事。”萧澈做事, 向来都喜欢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萧沂轻叹了声, 没料到萧澈会做得这么绝。
褚颜, 又一个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一个不清白的姑娘,皇家不会要这样一个皇子妃, 即便是御赐的亲事, 萧澈也能名正言顺推了,南兴侯府识趣就该自请退婚。
—
“啪——”萧澈甩了梁向影一个巴掌。
“谁让你毁了褚颜的清白!” 萧澈怒极。
梁向影不可置信, “澈哥哥, 你居然……你居然为了那个丑八怪打我!”
萧澈恨不得打死这个蠢货, 他本意只是掳走褚颜, 并未打算动她,吕家的那个孙女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但他若退婚,为防止皇帝怀疑, 褚颜出事必定要在吕家的宴会之前。
吕家孙女如果为真, 他可借着由头退婚,如果是假, 褚颜并未失去清白, 他还可以演一出深情款款不负卿的戏码。
可现在这一切,都让这个蠢女人毁了!
梁向影尖声道, “澈哥哥,我是在帮你啊,褚颜完好无损的回去了, 褚家不肯退婚怎么办,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萧澈烦躁不已,倘使没有收到已经确定了吕家孙女是假的消息,他还能安慰自己。
幸好那证人已经找到,如今这局面,吕家找回来的那位,即便是真的也只能是假的!
他得不到的,也不会让老九轻易得到!
“没有褚颜,还有吕家那个小孙女呢!”
梁向影吵得他头疼!
“够了!”萧澈吼道。
梁向影眼泪立马就蓄满了眼眶,“澈哥哥,你从来都不凶我的。”
萧澈忍着恼火,若非梁向影还有用,她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萧澈也不懂叶黎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美貌的皮囊吗?
“影妹妹,我并非这个意思。你莫要生气,刚才一时情急。”萧澈淡声哄着人。抚上她脸颊,“打疼了吗?我该死,真该死,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说着装模作样打了自己几巴掌,梁向影马上就心疼了,抓住了他的手,“澈哥哥,我原谅你了,别打别打。”
萧澈揽着人,直到哄着她高兴了才离开,临走前他说了句,“吕家的春宴,你就不别去了,上次叶府的事情影响太大,你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吕家的春宴,就是为了将吕七娘介绍给众人,让大家都知道吕家的小孙女找回来了。春宴他都安排好了,绝不能出问题!
吕家与褚家两府姻亲,一家愁云惨淡,一家喜气洋洋,何其讽刺。
萧澈走后,丫鬟如儿拿来冰块,“姑娘,敷敷脸吧,五殿下下手也太重了!”
梁向影接过冰袋,捂着脸,勾唇笑起来,“不,这一巴掌,很值得。”
她爱萧澈,也知道萧澈最爱的不是她,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如今她名声尽毁,萧澈娶她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褚颜御赐的五皇子妃,背后又有吕家。萧澈以为几句好话就能让她相信皇后的宝座是她的?她没那么蠢。
褚颜是对她最有威胁的一个人,所以,她必须除掉,能配的上萧澈的,只有她。
褚颜清白被毁,就算萧澈想后悔,梁妃也不会同意,京城里适龄的没几个,而她是最合适的,想到这里,梁向影低低地笑起来,这一巴掌,简直太值了!
——
“南兴侯府那位,听说投河了。”明露叹道。
月楹追问,“救上来了吗?”
“救回来了,但有什么用呢,好好的姑娘,一辈子都毁了。”
月楹道,“她才十几岁,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发生了那般事,又不是她的错。”
“这话有理。”
有理却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在这清白比命重的时代,褚颜一个小女子怎能承受得了闲言碎语。
月楹也只能在内心叹几声可惜。
“那几个糟蹋人的蟊贼还没抓住,这几日乱哄哄的,飞羽卫在到处寻人,还是少上街为妙。”飞羽卫的一个都卫是褚家的人。
“飞羽卫?是街上那些穿着黑衣的人?”月楹上街时见过几回,路上人遇见了这些人都避之不及。
她没瞧出什么不同来,有一回直愣愣站在路边,还是一个大婶拉了她一把,说不要惹这些煞神。
“是,飞羽卫身上都有一块令牌,见着有这令牌的人,记得躲远点。”明露抬手就画了令牌在纸上。
月楹看清图案,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与凌风的那块令牌这么像!
明露已经开始给她科普飞羽卫的种种事迹,飞羽卫是皇家亲卫,拥有大雍最大的情报网,无人知他们会在哪里一但出现,便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尤其是那个指挥使,非常神秘,听闻除了皇上,谁也不知其身份。”
月楹脑中天人交战,如果凌风是飞羽卫,萧沂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还是说凌风是他的属下,那萧沂岂不也是?
萧沂无官无职却时常受皇帝召见,这本就不合常理,还有燕风也是见到那块令牌才有反应。
那萧沂的身份岂不就是……
月楹不能细想,只有圣上知道的事情能被她那么容易猜出来?还是说,萧沂只是以为没有与她一个丫鬟保密的必要?
这夜月楹没有睡好,她得出的结论就是,路边的人,还是不能乱捡!
立春到,枯黄的树枝抽出新芽,小草顽强地从地底下探出头来。
这七天,罗致日日都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吃不好睡不好,祈求着日子快过去,又担忧那姑娘是否在说大话。
等到第五日,干脆般到了秋晖堂旁边住着,第六日在客栈辗转反侧,还是忍不住进了医馆。
罗致进门也不找人看诊,左顾右盼的。
秋晖堂的小大夫看他举止奇怪,上前问了句,“公子有何事?”
罗致不好意思笑笑,伸着头看了看别处,“小兄弟,你家医馆,有女大夫吗?”
小大夫道,“我家医馆都是男大夫,没有女大夫的。”
罗致闻言,傻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难不成那日听错了?不是秋晖堂,是春晖堂?还是秋宁堂?
罗致不解,又问,“那小兄弟可知,谁家的医馆有女大夫啊?”
小大夫笑了,“这方圆百里的医馆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没听说过谁家有女大夫啊。”
罗致急了,“这……这不可能啊?难道那姑娘骗我!”罗致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就说,那姑娘年纪轻轻,怎会有把握治他这名医都治不好的病。
他垂着头,认定被人戏耍,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往外挪。
小大夫见他由喜转悲,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概猜到这位公子是来寻人的,女大夫?难道他说的是岳姑娘?
“公子留步,您要找的那位女大夫,可是姓岳?”
罗致蓦地抬脸,眼中重燃希望,握住了小大夫的手,“对,对,就是岳姑娘!”
小大夫笑起来,“岳姑娘不是我们这里的大夫,她与我师父是好友,她来的日子不定,要找她有点困难。”
罗致定了定心神,“岳姑娘让我明日来寻,我有些着急,想先来问问。”
“公子找岳姑娘看病?”
“是。”
小大夫心中有数,这位公子应是不信任岳姑娘的医术,他道,“您不必担心,岳姑娘的医术啊,可是我师父都赞不绝口的,她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有他这句话,罗致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当天晚上睡了这连日来的第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睿王府,月楹清点好东西,尤其是刚打造好的手术刀,她本还担心这里的炼钢技术效率不高,谁料做出的手术刀与现代的也差不离。
月楹又想到了那位穿越的先贤,这位同乡研究出来的东西,真的帮她解决了很多麻烦。
她背着药箱出门,门口却已经厅号了马车。
驾车的人是燕风,里面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修长如玉的手挑起车帘,显露出美人的半张脸来,“上来。”
月楹抱着药箱乖乖上车。
马车上温暖舒适,车垫都是锦缎细棉,角落处点着炭盆,温了一壶茶。
车厢很大,行走起来却并不摇晃,萧沂的边上,摆了一个棋盘,上面零星有些黑白。
“世子要与奴婢一同去?”
萧沂指尖夹着一枚白子,云淡风轻道,“不行吗?”
月楹想拒绝却找不到理由,“行!”
“坐这儿。”萧沂抬了抬下巴。
月楹挪过去,看着棋盘上渐渐成型的棋谱,这是又要抽查?
萧沂指尖轻嗑在棋盘上,“眼熟吗?”
月楹点点头,这局棋她在棋谱上见过。
“继续。”萧沂将棋篓移到她面前,“不许有错。”
这就开始了?不给点课前复习时间吗?
比她上高中的英语老师还要严格,好歹她老师会在听写的时候让他们再多看几遍。
月楹指尖暗暗用力,似乎试图捏碎棋子,课前没有复习的下场就是,听写不及格。
“这就是你打的谱?”萧沂语调清扬。
月楹抿抿唇,“可能……可能……有那么一两处错误。”
“一两处?”
“那就……三四处?”
萧沂哭笑不得,起码有七八处。
她低垂着头,乖乖听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从萧沂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的耳后,他清晰地看到了,洁白肌肤上的一点殷红。
她一侧头,小红痣跳跃了下,似在诉说不服。
萧沂眸光幽深。
月楹悄声问,粉嫩的唇瓣一开一合,“能再给一次机会吗?”
他咽了咽口水,“可以。”
“多谢世子!”她笑起来,杏眸弯成月牙。
下棋下得多了,便能看出下棋者的意图,打谱也是同样的道理。
棋局是一个整体,有一步错就可能步步错。她已经想起来是哪一步出错,改的时候也不难。
“好了!”她激动地邀功,笑得很甜。
萧沂瞥了眼棋盘,“用时太长,还能再快些。”
月楹应道,“知道了。”严格地像她高三班主任,唯一不像的是萧沂还有头发。
“不服?”
“没有。”
萧沂提起茶壶给自己慢慢倒了一杯茶,“衣服缝补的怎么样了?”
月楹眨了眨眼,“差不多了,还剩最后收尾。”过去了这么多天没催,她心安理得摸鱼,她还以为他忘了呢。
“抓紧些。”
月楹突然很想吐槽,“奴婢要学医术,还要学棋艺,又要个世子缝补衣服,这事情实在太多了,有些能缓一缓吗?”
萧沂浅浅饮了口茶,“嫌累?”
“也不是,就是没那么多精力一下子全部顾及。”
萧沂润了润嗓子,“我怎么听闻,有人昨日还爬了院子里的梧桐树摘了梧桐泪。”
月楹呼吸一窒。
他竟然知道!他昨日不是不在府中吗!
人类对于不想做的事情总会一拖再拖,对于月楹来说,只要不做针线活,干什么都是快乐的。
萧汐得了一批胭脂虫,想要她帮忙做成胭脂,她果断丢开了衣服跑去做了棉胭脂。
梧桐泪是做胭脂的一样配料,家中有梧桐树可以就地取材,便不必去外面买了。
“这个……偶尔也需要劳逸结合。”月楹努力找补。
“哦~需要上树的劳逸结合。”萧沂嘴角微勾。
为什么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月楹干脆装死,转头看向外面,心里念叨着燕风感赶个车怎么那么慢!
外面的燕风没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燕风奇怪,着凉了吗?等会儿找月楹姑娘开副药吃吃。
马车一停下,月楹几乎是冲了出来,飞快地蹦跶进了医馆。
“月楹姑娘怎么这么着急?”燕风摆好车凳。
萧沂眼带笑意,“救人心切。”
—
罗致一大早便收拾整齐衣冠在医馆端坐着。
杜大夫给他送了杯茶,“公子别急,岳丫头说来便一定会来的。”
罗致猛灌了一口水,“并非着急,只是心下紧张。”他咨询过很多大夫,想要解决他头上的这个包,必须要在他脑袋上动刀子。
他是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人,一想到有人要在他脑袋上剌个口子,就有些害怕。
万一那姑娘一个手抖,切歪了,削点头发什么倒也罢了,戳到眼睛什么的,可就得不偿失,且他是极怕疼的。
罗致将心中的疑虑与杜大夫一说,杜大夫安慰道,“岳丫头的医术我能担保,至于疼痛也不必担心,到时这麻沸散一喝,你只管沉沉睡去。”
罗致得了安慰,渐渐稳下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岳姑娘!”罗致兴奋地迎上来。
月楹把他拉到一边把脉,“先做个检查。”
萧沂一直跟在她身后。
杜大夫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你便是岳姑娘的表兄?”
萧沂瞟了眼月楹,“是。”他并不知道她在外面是如何说的,但显然她没坦然她是个丫鬟,萧沂只好顺着杜大夫说。
月楹在杜大夫这里扯的谎与夏颖那里的说法是一样的。都是被表兄欺凌,好不可怜,杜大夫见萧沂与她一道来,年龄也差不离,便自然而然的将萧沂当成了月楹口中对她有些觊觎的表兄。
杜大夫皱起眉,长了个好相貌,怎么不干人事呢?杜大夫厌恶地看了他好几眼,背着手走开了。
萧沂:“……”
那边月楹在认真给罗致检查。
她使劲按了按那个鼓起,“疼吗?”
“不疼。”
她又绕着周围摁了一圈,“这样疼吗?有别的感觉没有?”
“不疼,没有旁的感觉。”
“长出这个包的时候,你饮食如何,是否常饮酒?”
罗致点头,“是,我喜欢小酌几杯,这样写文章时更顺畅写。至于饮食,不满姑娘说,我就喜欢吃猪肘,每吃一个便诗兴大发。”
这是什么奇怪的灵感来源,和某位戏曲大家一样,上台前喜欢啃个猪肘子。
月楹又问了些其他的问题,罗致生了这个瘤之后日常生活没有问题,身体也无其他不良症状。在加上他平时的饮食习惯,月楹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个脂肪瘤。
脂肪瘤都是良性的,生长时也无其他的不良症状,头上长脂肪瘤虽然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
确定了病因,便可以手术了。
不过手术之前,月楹写了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
萧沂凑上前,她写字很认真,写的是文楷,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更有几分豪迈。
罗致拿着笔,细细看完了每一条条款,看到那一条手术中可能会出现意外时,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签了。
这姑娘是唯一说能不留疤治他的病之人,他愿意赌一把。
罗致签下了大名。
月楹请求杜大夫为她准备一间安静明亮的房间。杜大夫早有准备,引她去了后堂。
月楹换了干净的围裙,带上口罩,做好一切消毒准备。
萧沂想进去看,他来的目的就是此,月楹却将人拦住,“世……公子,请您在外稍后。”
“我不能进?”萧沂缓缓道。
月楹摇头,“谁都不能,有人在,我会分心。”
她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明亮的大眼中满是真诚。
萧沂点点头,“好。”
杜大夫只以为他是月楹的表兄,抬手就把人拽走,“岳姑娘就在里面,又不会跑,你就别添乱了,去前面坐一会儿吧。”
燕风心惊胆战,这大夫胆子真大!
月楹进了这间临时手术室,罗致已经服下麻沸散安静地睡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气凝神,开始这场没有助手的手术。这手术充其量就只是个微创,她一个人还能应付。
手术刀划开皮肤,肉色的密布红血丝的瘤子露了个头,她小心翼翼剥离皮肤与瘤子的连接处,瘤子被一层薄膜包裹着,透过薄膜,看得清楚里头有些脂黄。
约莫三公分大小的瘤子,她只用了十几分钟便完全剥离。长时间的高度集中注意力让她有些缺氧,月楹缓了缓,将脂肪瘤取出搁在一旁的木盘上。
一鼓作气开始缝合,缝合的线是用羊肠做的,可被人体吸收,也免得她再拆一次线。
月楹擦去额头的汗水,呼出一口气,大功告成!
她喜滋滋地走出门。
萧沂一直坐在门口,见她出来,递上一杯茶,“这么快?”才不过两刻钟时辰。
月楹摘下棉布口罩,小脸红扑扑的,眉眼都带笑,“嗯,等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他就能醒了。”
她喝了口水,干裂的嗓子得到了滋润,
萧沂进去看了眼,罗致还没醒,果见其额头不见了鼓包,光洁如新。
萧沂好奇道,“你如何做到不留疤的?”
月楹眯眼笑,“藏于发间。”
萧沂再仔细看一眼,罗致额边鬓发与另一边确有些差距。不过这一点异样,比起罗致头顶着鼓包的模样,可以忽略不计。
月楹用过的手术刀还放在一旁,萧沂见到这些不同寻常的刀具,伸手想去拿。
“别动!还没消毒呢!”月楹阻止了他,赶紧将东西投入杜大夫给准备的高度白酒中。
手术刀上都是罗致的皮肤组织,看不见的细菌不知有多少。
萧沂收回手指,眼神带着探究,“这些工具,是哪儿来的?”他当然知道是月楹画了图纸让铁匠打的,他想问的是,她为何会画这工具,而且还知道如何使用。
月楹早在他要跟来之时就想好了托词,“自己琢磨的呀,切肉不得用锋利一点的刀吗?大刀也做不了这样的精细活呀!”
说得……也有那么点道理。
月楹飞快洗完了工具,收拾停当,想快些回府,萧沂就不会问她一些送命题了。
“公子,我们走吧。”
萧沂偏头,“不等他醒?”
“不用不用,我做好事向来不留名!”
“七日前收了五两银子的,大概是你的同胞姐妹。”
月楹:……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银子这东西就是不经花,月楹明明感觉自己一直都有银子在收进来,荷包就是不见鼓。赚得多,花得也多,燕风给的五两银子还没焐热乎,就让她买了手术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萧沂那里虽然每次都糊弄过去了,总有穿帮的那一日。
她必须在穿帮前赶紧离开。
上次做的面霜还有剩余,月楹想着去找一趟白婧瑶,她人傻钱多,应该会买。
“嘶——”一心二用的她,不小心扎到了手指。
月楹手里是萧沂的衣服,拖了这么多天,总算差不多绣好了,她满意地看着衣服上的花纹,虽然简单了点,但也还是好看的。
月楹拿着衣服去交差,“世子,补好了。”
萧沂道,“打开看看。”
月楹抖开衣服,天青色锦袍的右肩上缓缓升起一轮明月,还有几片祥云纹与明月相衬。
“这就是你绣补的衣服?”萧沂看着那格格不入的月亮,对月楹的审美产生了一点怀疑。
“怎么,哪里不对吗?”月楹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相配,她辛苦了半个月绣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好看的。
萧沂顿了顿,“放下吧,”他也不指望她能绣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月楹将衣服递给燕风,功成身退,脚踏出房门,便听到了萧汐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大哥!”
萧汐日常来串门,月楹已经习惯了。
萧汐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燕风手里的衣服,“这是大哥的衣服?谁的手艺,这等绣工的绣娘也敢给大哥做衣服?”
还没走远的月楹:有被内涵到。
萧沂眼都未抬,“比你强。”
萧汐:……
32. 第三十二章 吕家春宴
吕家的春宴办得很热闹,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
吕相为了弥补这个离家多年的小孙女,送了无数奇珍异宝。凭吕相对这位孙女的疼爱程度,大家不难看出, 谁若娶了这位, 将来定能青云直上。
“呦, 这便是七娘吧, 生得真水灵,一看便知是吕家的嫡亲孙女。”
“在外面那么多年, 规矩却一丝都不出错, 不愧是吕家的血脉。”
“姑娘十岁也不小了,眼瞅着就及笄了, 也该相看起来。”
吕老夫人笑着应承, “七娘还小, 不急不急。”
吕七娘只甜甜地笑, 提到她时适时露出个羞涩的表情。
月楹陪着萧汐与吕老夫人见了个礼,便去找商嫦了。
萧汐倚在栏杆上,“若非我娘身子不方便,我才懒得来呢。”
商胥之没有来, 她也提不起兴致。
“你小声些。”商嫦环视左右。
萧汐瞥了眼众人, “五殿下和九殿下都来了,为什么我觉得今日有事要发生?”萧澈与萧浴就像她与梁向影, 要么都不出现, 要么只能出现一个,但凡两人都在场, 总要出点幺蛾子。
商嫦抬了抬下巴,“不止,十一殿下也来了。”
萧澄?他倒是鲜少出现在这种场面。
萧澄生母家世不好, 与萧澈萧浴没法比,在众皇子中就如个透明人一般。
“应当是吕大公子请来的。”吕家大郎是萧澄的伴读。
萧汐没把这放在心上,转而问起,“为何只见吕老夫人不见董夫人?”董夫人是吕七娘的亲生母亲,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不在?
商嫦小声道,“你平素不在意旁的事,不知道董夫人在吕七娘丢失那一年,精神状态就已经有些不好了吗?”
“知道一些,但吕七娘不是找回来了吗?董夫人的病还没好吗?”
商嫦正了正身子,“这种病哪能一朝一夕就好。”
春宴是大场面,吕家怕董氏脑子不清楚,闹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了,便没有让她出来。
“也是,当年是董夫人带着孩子上街,才丢了的,这么多年找不到,她没有疯已经很好了。不管怎么说,吕七娘都已经回来了,她的病也该慢慢好起来。”
两人平淡聊着天,月楹在旁边却站不住了,偶尔扭动一下身子。
月楹懊悔,出门时就不该喝那口水。因为上次的意外,她不是很想单独离开。
所以只能憋着,但似乎有些憋不住了。
金宝发现了她的异样,“月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月楹压低声音道,“想解手,又不认识路。”
商嫦耳尖听见了,上次月楹在南兴侯府出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便道,“让圆儿带你去吧,她来过吕府。”
圆儿是商嫦身后的圆脸丫鬟,月楹忙道谢,“多谢大姑娘。”
“随我来吧。”商嫦与萧汐交好,她们也算熟识。
圆儿带着月楹九曲十八弯地穿过院子,“上次南兴侯府出了意外,你吓坏了吧?”
月楹笑笑,“多谢姐姐关心,是有些后怕。”
“往后出来可得小心,咱们做丫鬟的人微言轻,有时候受了委屈,主子也好不出头。”圆儿怕她有怨。
月楹道,“我知晓的。”
圆儿是个热心人,月楹之前与她接触就发现了。月楹解决完了问题,浑身舒畅。
圆儿等在门口,忽然她惊呼一声,“呀——”
不知哪里来的一个锦衣妇人倒在了花园中,圆儿上前去扶,月楹也刚巧出来。
“谁家的女眷?”
“别管那么多了,先将人扶到亭子里去。”每次参加宴会都要出点意外,月楹都习惯了。
眼前这妇人通体水云缎,发间两根紫玉簪不俗,非富即贵。妇人鬓间有些许白发,下半张脸以轻纱覆盖,看不清容貌,露出的一双眉眼依稀能看出这是个美人。
扶起妇人时,月楹趁机摸上了她的脉,“只是有些贫血,休息会儿便无事了。”
这妇人贫血有些年头,今日大概是累着了,才会晕倒在这花园中。
只是衣着如此华贵的妇人,身边竟没个人跟着,月楹不解。
贫血着最忌讳呼吸不畅,月楹抬手摘去了妇人的面纱,让她能呼吸新鲜空气,又以手指按压了妇人几个穴位。
面纱摘下,贵妇人两面脸颊红红。
与喜宝一样的季节性过敏,怪不得要带面纱。
“咦,这不是董夫人吗?”圆儿叫出声。
月楹疑问,“她是董夫人?”那个据说脑子有点问题的董夫人?也是今日主角吕七娘的生母。
在月楹的穴位刺激下,董氏缓缓睁开了眼,她按了按眉心,“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月楹弯下身,“这是您家后花园,您不小心昏倒了。”
“是吗?”董氏喃喃道,还真有些失了神的模样。
“夫人是要去哪,我们喊人送您过去吧。”圆儿道。
董氏视线看向前面,没有说话。
前面就是摆宴的地方,圆儿猜测,“夫人是想去前面吗?找七娘子?”
董氏神色恹恹,“我才不想去,那不是我的双双。”
月楹与圆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
这算意外吃瓜吗?
董氏竟然说刚找回来的吕家孙女是假的?
董氏似是自言自语,“我的双双与我一样,她那张脸干干净净。”
月楹掩着嘴侧身问,“吕家七娘脸上有胎记?”
“没有啊。不曾听说这回事。”圆儿立即否认。
月楹想,没有胎记那董氏为何这么说?还是她真的精神不正常说胡话?
董氏安静坐着,坐姿端正又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本该满头乌云的年纪,鬓间却是已生了白发,她两弯柳叶眉蹙起,有种病美人的抽态。
她忽然站起来,“茶花,我要给双双摘茶花。”
“夫人!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得奴婢好找!”一个青衣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
见董氏衣衫上有泥土,一边帮她整理一边念叨,“您身子不好,又不记得路,就别乱跑了。夫人想去什么地方,一定要让奴婢陪着你。”
青衣丫鬟动作轻柔,董氏淡淡回了句,“双双喜欢茶花,我想着这几日快开了,不知怎么就眼前一黑。”
“您想要茶花,等会儿剪了给您送去房里。”
青衣丫鬟又站起来,看见月楹与圆儿,“多谢你们帮了夫人,你们是来参加春宴的丫鬟吧,这里有我呢,你们可以回去了,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无妨无妨。”月楹与圆儿手挽着手一起走了,刚才得知的信息量太大她们要好好消化一下。
还不等她们消化,前院也出事了。喧闹的宴会此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刚回来的两人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见多了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与整个春宴格格不入。
显然这人不是来参加春宴的。
“怎么回事?”月楹贴着金宝问。
金宝道,“不知道啊,宴会好好的,这男人突然冲出来说吕家姑娘是假的。”
这么巧?
方才听董氏说吕七娘有问题,这又冲出来一个人说吕七娘是假的。
“把这胡言乱语的人给我拖出去!”九皇子萧浴厉声道,他怒瞪向旁边的萧澈,一定是他五哥搞的鬼。
吕七娘是他找回来的,现在有人指证是假的,岂不是在打他的脸!他不能让这么多天的筹谋付诸东流。
萧澈淡笑着,“慢着!九弟,这事关吕家姑娘的身份,怎么也要人将事情说完吧,你说是吧,秋阳。”
“五殿下言之有理。”
说话的是吕家大公子吕秋阳,寻找小妹多年,好不容易寻到,全家人都很开心,如今她的身份却有疑,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
吕家认回吕七娘全凭一块玉佩,那玉佩是吕家祖传之物,极难仿制。而且也不是吕七娘自己拿着这块玉佩找上门的,是他们发现有人典当这玉佩,提供玉佩下落的是萧浴,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查到了当年的人贩子。
人贩子将人卖给了一个戏班,戏班里那年买回来的孩子只有吕七娘,恰好年纪又对得上,滴血认亲也没问题。
吕家自然而然就认为这姑娘是他家的七娘。而这个中年男子,正是那位戏班班主,吕秋阳还记得他的模样,但才短短一月时间,这位戏班班主怎落魄成这样?
萧浴急道,“这厮胡搅蛮缠,大抵是想要银子,秋阳万不要受他的蒙蔽。”萧浴攥紧了拳,这人竟然没死!底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他给吕七娘使了个眼色。
吕七娘凄然道,扯着吕秋阳的袖子,“大哥,你要信我呀,当初是你将我找回来的,你不能不要我。”
吕七娘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哭得一抽一抽。
吕秋阳看向她的眼神柔和,毕竟当亲妹妹相处了一月,怎会没有感情,“双双莫怕,只是问个清楚,他若胡说八道,大哥定然不会放过他!”
“大哥,现在就把他赶走,我害怕!”吕七娘往吕秋阳身后躲着。
李班主哈哈一笑,“你当然怕我,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你根本就不是吕家千金!”
吕秋阳怒道,“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你们要找的吕双双今年十岁,而她今年已经十一岁有余,年纪都对不上,怎会是你家妹妹!”
李班主买来的人,什么年岁他最清楚。吕家把吕七娘带走后给了他一大笔银子,那笔银子足够他余生安乐,他当即卖了戏班,准备享福时,却不想遭人追杀。
追杀他的不会是别人,只有吕七娘,因为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你既然不仁,也休怪我不义!”李班主死死地盯着吕七娘。
吕七娘瑟缩了下,颤声道,“你……你撒谎,我今年就是十岁!”
作为吃瓜群众的萧汐小声嘀咕,“吕家千金丢的时候那么小,现在找回来,差个一岁两岁的也没人知道啊。”
要验证这点确实困难。
月楹轻皱眉,或许……糊涂的董氏才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
吕秋阳还在质问,“她年岁不对,你当时为何不直言?”
李班主转了转眼珠,“小人听闻吕家小姐丢了很多年,若是找到定会给许多银钱,小人贪图赏钱,所以就……”
“混蛋!”吕秋阳愤怒不已,一个酒杯掷在他脚下,“那为何你戏班众人都说她是十岁?”
李班主继续道,“当年她买进来已经五岁,学戏要从童子开始练,我们班里有个脾气硬的师傅,不是四岁以下他不教,嫌弃身子不够软,我便将这孩子说小了一岁,是以旁人都不知道。”
“大哥!你别信他,他从小对我非打即骂,我与他有旧怨,定然是他见不得我过的好,编些瞎话来糊弄你,我从未改过年纪!”
吕秋阳的脑子有些乱,一边是妹妹的梨花带雨,一边是班主的振振有词。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萧澄插了句,“吕姑娘的年岁只有你知道,那说十岁也可,说十一岁也可,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想陷害吕姑娘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萧浴急忙应和,“十一弟这话有理,你可还有旁的证据?”
李班主嗤笑一声,“证据就是她这个人,吕家公子若不信,可滴血验亲。”
萧浴又道,“吕家已经验过,七娘身份无疑,还不快将这胡言乱语的家伙拖出去!”
“且慢!”萧澈拦道,“既然吕姑娘身份有疑,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再来一次滴血验亲,也好灭了这人的心思。我想吕姑娘也不会介意用此法来自证清白。”
众人都看向吕七娘,萧澈说得在理,不过是刺破指头取血这般小事,吕七娘若为的,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吕七娘看向萧浴,缩着手,“我……我不验,凭什么这人几句话,就让我再验一次,我就是真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就是十足的假货,当吕家人找来时,她也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吕家小姐。
就在她沉浸在喜悦中时,她忽然想起四岁时的模糊记忆,她有两个姐姐,家里很穷,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把她卖了。
但她贪恋吕家的权势,她不想留在戏班,小心翼翼地瞒着,直到那一天要滴血验亲,她慌了。
幸好萧浴找到了她,他让她不必担心,萧浴的条件就是让她与他订亲,吕七娘不知道萧浴是怎么打点的,总之她过了滴血验亲那一关。
萧浴简直要被吕七娘气死,她这表现,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她心虚。
李班主见状更加嚣张,“不敢了吧,你就是假的!”
“你……你胡说!我是真的!”
月楹眯起眼,眼前这场面让他莫名联想到真假美猴王,莫名有些可笑,何必呢,假的成不了真。
“笑什么?”
萧沂的声音凭空出现,月楹吓得往外退了半步。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没有声音吗?
萧汐也才看到萧沂,“大哥,你怎么来了?”
萧沂道,“娘让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在哪受了欺负,躲着哭鼻子呢?”
“我才不会哭鼻子!”萧汐反驳,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萧沂视线逡巡了圈,“没事就好。”
那头吕秋阳终于听不下去了,“够了!”
“双……七娘,咱们,再验一次。”吕父奉皇帝旨意外出公干未归不在府中,吕秋阳让人将董氏去请来。
吕七娘下巴微颤,“大哥,你不信我?”他不唤双双了。
吕秋阳眼里的怀疑,彻底击碎了吕七娘的最后一丝希望!
萧浴蹙眉低头,该死!吕七娘这步棋,算是费了。但他又想到已经被毁了清白的褚颜,又开心起来,这一局他没有赢,萧澈也没占到便宜!
董氏很快被带过来,面上仍带着轻纱,望了眼众人没什么情绪波动,直到看见吕秋阳,她摇着儿子的肩膀,“阳儿,快去找双双,双双被我弄丢了。”
吕秋阳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平时他都将娘的话当成胡话,如今再听,却有些微妙。
他娘一直不肯承认吕七娘就是双双,原来娘早有察觉吗?
吕老夫人走过来,“快扶着你娘滴血。”她急切地想知道吕七娘的真假。
吕秋阳亲自打了水刺破了他娘的手指,董氏也没什么反应。
“七娘,该你了。”
吕七娘猛地一下把手背到身后,不住地摇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仿佛前面有吃人的恶魔,“不,不……我不验!”
到底年纪还小,吕七娘的心里防线几乎要被击垮,谁能帮帮她……谁……九皇子……九皇子可以!
吕七娘在人群中找寻萧浴的身影,遍寻不见踪迹。
萧浴离开了。
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吕七娘像被人抽走了力气般,一下跌坐在地上。
吕秋阳看她这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判断,但还是要验过为准,让丫鬟扶了吕七娘过来。
血滴入碗,众人都屏气凝神。
“没有相融!你是假的!”
吕七娘哭都哭没了力气,铁证如山,“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人的,大哥,你信我。”
吕秋阳一把甩开她的手,“哪个是你大哥!我只有一个妹妹!”
吕秋阳一想到被这小姑娘欺骗了这么久,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月时间,足够他找很多地方,说不定双双在哪个地方受苦。若因为这个假货,而错过了寻找双双的时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董氏倏然间掉下泪来,“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双双。阳儿,找双双,找双双……”
众人都伸着脖子看,两滴血不曾相融。
“还真是个假货!小小年纪,看不出心肠如此歹毒!”
“一脸的尖酸刻薄,怎会是吕家的种。”
“没福气的模样,还妄想鱼目混珠!”
方才还腆着脸要订亲的夫人们,变脸之快速令人咋舌。
月楹轻叹着摇了摇头,滴血验亲并不科学,不过吕七娘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吕七娘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我是十岁,不是十一岁。”
她跪着向吕秋阳与董氏挪动,“大哥,娘,我是双双啊!”
董氏挣开她的手往后退,“你不是双双,你不……”
倏然,董氏话说到一半神情痛苦,捂着自己右下腹部难受起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站也站不动。
吕秋阳惊恐地接住母亲,“快,快请太医!”
吕七娘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喊着母亲扑上去,又被吕秋阳推开。
吕秋阳怒火中烧,这姑娘将她娘气成这样,还有脸贴上来?他抱起董氏往屋里去,让下人把吕七娘绑了。
董氏突生急病,吕老夫人匆匆结束了宴会。
“我们也走吧。”萧汐道。
月楹却频频回头,董氏的症状似乎是……
“月楹,怎么还不走?”金宝叫了她一声。
月楹抬头,“来了。”
她沉吟片刻,若能再给她一些时间,她定能确定董氏的病症。
萧沂睇了眼月楹,对萧汐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月楹留下。”
萧汐困惑,“哥哥留下月楹做什么?”
“哪来那么多问题,记得回去给娘请安,顺便想想法子让白家的那两个少往娘那儿去。”
萧汐抿嘴,“我哪管得了她们。”
“所以是让你想办法。”萧沂定定看着她。
萧汐连忙逃跑。
“世子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做?”月楹以为他有吩咐。
萧沂缓缓眨眼,“不是你想留下来吗?”
有那么明显吗?
月楹干笑起来,“董夫人的病自有太医操心。”
萧沂嘴角漾起笑,“我有说你是因为董夫人的病想留下来吗?”
不打自招!
月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奴婢只是……”
“行了,既不放心,就去看看。”萧沂算是发现了,这丫头没有大夫的命,却有大夫的病,见着病人就挪不动腿。
她在医术上的造诣实在难得,萧沂已咨询过太医,月楹给罗致动的手术,即便是行医数十年的老太医也不敢断言做得那么完美。
月楹身上奇怪的地方很多,但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尤其是当她的可利用价值巨大时,其他的一切问题都成了小事。
萧沂想看看,她还能做到何种程度。
董氏毕竟是女眷,萧沂身为外男并不能进到屋里。
听着屋内的一声声痛呼,月楹焦急地像个在等待生产的家属。
太医不一会儿就到了,吕秋阳领着太医进门时,与月楹打了个照面。
巧得很,是个熟人。
等到月楹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刘太医匆匆一瞥已然看到了丫鬟打扮站在萧沂身后的她。
刘太医瞳孔一缩。
33. 第三十三章 坦白
刘太医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那丫头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找师弟问过那丫头的身份, 是个被寄居在伯父伯母家的可怜孩子,又怎么成了个丫鬟。
但那丫头的容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这辈子敢与他叫板的小姑娘也就她一个。
刘太医又看了一眼, 却见月楹在朝他笑。
这下他非常确定, 就是那丫头!
月楹见躲不过, 索性大方朝他露了个笑。
萧沂没有错过刘太医的震惊之色, “认识?”
月楹点点头,“世子还记得秋晖堂吗?”
“你上次治病的医馆。”
“对, 秋晖堂的杜大夫与刘太医是师兄弟, 我在医馆治病时,遇见过他。”月楹摸了把鼻子。
萧沂眯起眼, “只是见过?”
“还……争执了一番。”月楹找补道, “但不能怪奴婢, 刘太医说的不对, 奴婢当然要反驳。”
刘太医是太医院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无奈他医术绝佳,有人不爽也只能憋着,萧沂可以想象, 月楹说的争执, 绝不是像她所描述的云淡风轻。
萧沂莞尔,“你吵赢了?”
“算……赢了吧。”怼得刘太医说不出话, 应该是赢了吧, 虽然刘太医试图转移话题。
萧沂笑而不语,刘太医在太医院可是吵遍天下无敌手的。
屋内董氏捂着腹部辗转反侧, 冷汗频发,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刘太医检查了董氏的小腹,右下有包块, 六腑不通,脉弦数,瘀制于内。
刘太医心中一紧,又是这样的脉象,与那日那人的脉象有九成九的相似。
吕秋阳侍立在床前,“刘太医,我娘得了什么病?”
刘太医没有说话,而是又检查了一遍,结果并无二致,他额头微微发汗,面色沉重。
吕秋阳心急如焚,“刘太医,到底怎么了,我娘的病,很严重吗?”
“令堂得了……肠痈。”
“什么!肠痈!那不是绝症吗?”吕秋阳顿觉希望渺茫,七尺男儿也不禁落下泪来。
董氏睁开了眼,绝症二字刺激了她的心神,“不,我不能死,还没有找到双双!”
吕秋阳闻言更是心如刀割,抱着母亲哭嚎,“娘!”
“刘太医,求您救救我娘,您会有办法的,对吗?”世家公子低声下气。
刘太医皱起眉又松开,慢慢道,“的确还有办法。”那丫头上回已经写了这腹部有肿块的肠痈该如何处置。
只是……他到底该不该相信。
刘太医犹豫了。
“刘太医,刘太医……你快说呀,什么法子?”吕秋阳的呼唤让刘太医回神。
对了,那丫头不就在外面吗?
刘太医一拍膝盖,站起来往外走去,快出房门时又停住了脚步,他真要拉下脸去求那丫头帮忙吗?
吕秋阳跟过来,“刘太医,可是需要什么药材,无论您要什么,我吕家都会尽力找到,只要您能救我娘。”
吕秋阳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只要能救人,求那丫头又如何!
刘太医道,“大公子稍等,我需找个帮手。”
刘太医径直往萧沂所在的地方走去,绕过萧沂对月楹道,“丫头,董夫人得的是肠痈,还请你帮忙。”
刘太医恭敬鞠躬,月楹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您请我帮忙?”月楹一愣。
刘太医以为她不愿,“丫头,行医便应当救人,这话是你说的,你我虽有私怨,董夫人是无辜的。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你救人。”
月楹笑起来,“刘太医,我在你眼中,便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这老太医也不是十分没救,至少救人的心是真的,就是对她还有偏见。不过这偏见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月楹懒得计较。
“我答应您。”
刘太医释然一笑,是他太小人之心,人家姑娘压根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一直被忽略的萧沂说了句,“刘太医,治病时,还请不要有旁人在场。”
刘太医应下,萧沂这反应,显然是知道月楹医术不凡。
月楹转身,温柔看向萧沂,他记得她说过的话,有旁人在场她会分心。
萧沂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撞,她异于常人的医术还是不要暴露在外人面前为好。
吕秋阳走过来,“刘太医在这做什么?”他母亲还在鬼门关,刘太医却在这里与萧沂闲话,他自是不解。
刘太医眼珠转了转,忽然高声道,“世子从小长在白马寺,又是了怀大师弟子,福泽深厚,身有佛光,有他在此,董夫人转危为安的几率能大大提高、”
不愧当了这么多年太医,说起瞎话来真是有一套。
吕秋阳是真担心母亲,也没时间去思索刘太医话中的破绽,连忙向萧沂作揖,“还望世子救一救我娘。”
萧沂扶起人,“秋阳不必行此大礼,我答应就是。”
萧沂与他只是点头之交,吕秋阳喜不自胜,“那就多谢世子了。”
刘太医道萧沂只需站在外堂,佛光便可佑人。
内室刘太医屏退了左右,房间里只留董氏,无人知道萧沂身后的小丫鬟进了房间治病。
“舌质淡,苔薄白,脉沉细,内有脓肿,要抽脓,琉璃针管您带了吗?”
“有的。”刘太医赶紧递上。
董氏是女眷,有些用药刘太医多有不便,基本都是月楹在操作。
月楹下针又快又准,时刻观察着董氏的病情变化,“煎犬黄牡丹汤加败草酱。”
刘太医依言开方,药煎煮好了就给董氏喝下。董氏还未昏迷,照理来说是可以自己喝药的,但房里只余他们二人。
不见熟悉的人,药汁又苦,董氏忽然闹起来不想喝药,“不喝。”
她手一伸险些打碎药碗,还好月楹及时缩手,药汁在药碗里晃了一圈,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
“岳丫头,没事吧?”
“没事。”月楹摇头,这药并非滚烫,只是手背红了些许。
月楹哄着董氏喝药,“夫人,快将药喝了,喝了病才能好,好了才能找双双呀!”
听见双双二字,董氏眼睛亮起来,“找双双!对,我要找双双!”捧着药碗就喝了起来。
董氏喝了药,平稳了好些,然高烧依旧不退,过了一会儿竟干呕起来。
刘太医焦急道,“这是何故?不都好转了吗?”
月楹再摸脉,观察董氏腹部,有腹胀之势,她冷静道,“董夫人经年贫血,体质阴寒,阳气不足,方才的药损阴过重,不适宜她的身子。”
“那便要温阳补阴……”刘太医脑子转得飞快。
月楹忘了这一点,她暗自懊悔,“换药方,薏苡附子败酱散合参附汤,量减半。”
“有理有理。”刘太医下去吩咐。
月楹以金针助她清腹,换了新药,再一个时辰,董氏高热退散,面色恢复常色,冷汗退去,渐渐安眠。
听说再多,都没有亲眼见证来得更令人信服。
刘太医负手挺胸,谁说肠痈是绝症来着,这不是治好了吗?以后谁要再说治不好,就让他来吕府看看!
看见恬静睡去的董氏,月楹才坐下来喝了口茶,端起茶杯时手都险些不稳,手指酸软得厉害。
月楹揉着手指骨节。
“回去拿这个泡水,浸手,能舒筋活络的。”
月楹抬眸,刘太医一脸的别别扭扭,她眉眼弯起笑道,“多谢。”
刘太医见她一双糙手,不免埋怨起萧沂来,“医者的手最是金贵,你家世子既知你有本事,怎么还叫你做粗活?”
月楹伸手翻看了下,这双手确实不怎么好看,掌心有好些硬茧,皮肤粗粝。
不过粗活这事实在是冤枉了萧沂,除了前两个月,她是一点粗活都没干了,手又非一朝一夕能养得回来的,她在王府快半年,才养成这个样子。
“养养就好了。”
刘太医也坐下来,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他有些话还要问清楚,“丫头,你不是寄居在伯父家,为何成了睿王府的丫鬟?”
月楹见瞒不过,也就说了实话。
刘太医知道后,对她隐瞒身份这点倒是很理解,王府是非多,她不暴露是对的。
刘太医沉吟片刻,“岳丫头,我替你赎身如何?你来我身边,做个医女,我知晓你有师承,不会强逼你拜我做师,你的天赋,实在不该做个奴婢。”
刘太医不愿见明珠蒙尘。
月楹垂首沉思,刘太医所言,让她有些心动。她看得出来,刘太医是个醉心医术的,跟在他身边,总比在萧沂身边提心吊胆得好,还能脱了奴籍。
但还是有些疑虑,刘太医行走于内廷,她若答应,怕免不了与内廷人接触,宫门深似海,她不愿靠近。
“刘太医,怎样了?”萧沂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外头也只有他一个,刘太医扯了慌,戏总得做足。
他的声音并不高,月楹听得很清楚。
月楹反应片刻,萧沂的声音她听得清楚,反过来她的声音萧沂肯定也听见了。
方才的对话……
月楹顿时有些尴尬,就如想跳槽去面试意外遇见了前任上司。
刘太医赔笑道,“劳烦世子,已无事了。”
萧沂清冷的凤眸挑起,微笑道,“那我的丫鬟,刘太医可以还给我了吗?”
萧沂语气平常,独独在“我的”二字上加重语气。
“能,能。”
萧沂浅浅看他一眼,刘太医却无形地感到了压迫感。
刘太医想起曾经的听闻,大家族总会培养些有本事的人,放在身边,各行各业,不拘什么。莫非月楹的丫鬟身份,只是表面?
这一细想,刘太医蓦地出起了冷汗,撬墙角撬到了睿王府头上……不敢细想……
月楹趁他们聊天时,又去看了眼董氏,她两靥红晕月楹看着难受,喜宝用的药膏她还剩一点,给董氏涂在脸上,将剩余的药膏留在了床头。
月楹收拾齐整,又站在了萧沂身后。
萧沂垂眼,“走吧。”
吕秋阳在门外等得心焦不已,刘太医与萧沂出来总算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吕秋阳再三谢萧沂帮忙。
萧沂只淡淡回应,并不十分热络。
出了吕府,坐上马车,马车内暖意一烘,在加上神情放松,月楹有些昏昏欲睡。
行了没几步远,她便耷拉着脑袋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月楹的睡姿很安稳,安静地合着眼眸。
马车缓缓转了个弯,月楹似有所感,脑袋也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失去重心,歪倒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脑袋。
萧沂不知何时坐了过来,他动作轻柔,将月楹的小脑袋放在他的肩上。
“有这么累?”他低言自语。
烛光融融,她睡颜恬静,耳垂上坠着一颗的小珍珠,正随着马车的行走一晃一晃。
圆润可爱。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个小姑娘,偏生顶着这张脸,做了许多不可思议之事。
萧沂低垂着眼,从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能看见她耳后的小红痣,暗红色,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晃眼。
他倏地想起燕风说的话来,她胸口与耳后各有一颗红痣,视线不自觉向下来到起伏处。
“唔……”
萧沂呼吸一滞。
月楹闷哼了声,像是睡得不舒服,在萧沂的肩头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萧沂眼中的笑意漾开来,还当她要醒了,睡得真安稳。
吕府到睿王府的距离不远,没有多久,马车停稳。
燕风掀起车帘,朗声道,“世子,到了!”
马车内,月楹静静地靠在萧沂的肩上,眉头轻皱,将将要醒。萧沂僵直着手臂,显然是保持这个姿势多时。
萧沂目光不善地扫过来。
燕风忙低下头装瞎。
月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半梦半醒听见有人喊到了,还当是车到站了,下意识站起来。
“咚——”
月楹脑袋没有撞上车顶,取而代之是的萧沂的左手。
“呀!”虽没撞疼,剩下的瞌睡算是全跑了。
月楹清醒过来,拉过萧沂的手,“没事吧?”
左手红了一大片。
“无事。”萧沂唇角带笑,反手轻弹了下月楹的额头,柔声道,“这么迷糊?”
萧沂站在车凳上,恰好与她平视。
两人目光相接,萧沂凤眸洌艳,月楹捂着吃痛的额头,心忽然漏跳了一拍,遂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这张脸生得太过勾人!
进了浮槎院,萧沂忽然叫住了她,他的嗓音清润而有磁性,“月楹。”
月楹微愣,“世子有事?”
萧沂状似无意,“赎身的银子攒够了吗?”
刘太医的话他果然听到了,萧沂会是什么反应?倘使她答应了刘太医,他又会放自己走吗?
月楹老实回答,“还差些。”
“还是想走?王府便这么不好吗?”萧沂轻声问。
月楹回答,“奴婢初心不改,不是因为王府不好,正相反,这里很好。想离开的缘由,奴婢也已经说过了。”
月楹不知为何他问起这个,真是被刘太医刺激了吗?
“不想当个奴婢。”
“是。”
萧沂负手而立,“假若我让你脱了奴籍,可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留在他身边,而不是留在王府。
“留在……您身边是意思是?”她很快发现了萧沂用词的区别。
萧沂唇角微翘,并没有直接回答她,“你可知凌风的身份?”
月楹顿了顿,“之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有什么想法?”
“没……没有想法。”月楹偷瞄了一眼他,因为自己的猜测过于离谱,她下意识不去想那件事,萧沂重新提起,与飞羽卫有关?
萧沂轻笑起来,“不必紧张,你猜到也不稀奇。”他那日原本就是试探,也幸好月楹之后的那几天并没有什么动静,该吃吃该睡睡,不然,早已身首异处。
萧沂释放着温柔,月楹只感觉到危险。
“世子有什么旁的身份也好,奴婢只知道您是王府世子。”月楹觉得还是表忠心安全些。
“我自知你忠心。”萧沂道,“所以问你。”
月楹思索一会儿,“您是想让奴婢加入飞羽卫?如同燕风凌风一般?”
“没错。”萧沂很满意她的机敏。
月楹摊手,“可奴婢并不会武功,帮不了世子什么。”
萧沂看着她道,“飞羽卫选材不拘男女,更无论武功,只要有一技之长,你的医术,便是进门的敲门砖。”
原来是这样,月楹瞬间想通了萧沂给她医书的原因,还当他大发善心,打的这个主意。
等等!!
萧沂为什么会认为她医术卓绝。她明明在萧沂面前掩饰得很好啊,所显露的不过的皮毛医术。
今日刘太医找过来时,萧沂只问了是怎么认识的,丝毫不对刘太医要找她这个丫鬟医治肠痈有什么不对。
这病是绝症,萧沂对她能治好绝症这事情一点都不惊讶,除非是知道了她替夏颖医治过。
而她替夏颖医治府里知道的人只有喜宝,喜宝是不会与萧沂有什么接触的,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萧沂一直在监视她。
月楹倒吸一口冷气,越想越心惊,自以为掩饰很好,原来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吗?
她定定地看着萧沂,“世子为何认为奴婢能凭医术进飞羽卫?”
萧沂抬眸,“想通了?”
月楹身子往后退了半步,真的是这样!
萧沂却云淡风轻地拿起了一旁的折扇,“你是想通了,可我还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但那都不要紧。”譬如她的医术为何进步迅速,譬如她不低的棋艺从何而来。
月楹不是朝中人派来的人,他很确定。利益相关的人,只要知道他的身份,必定会有所动静,月楹却一点也没有。反而对飞羽卫称得上一无所知。
与朝中人无关,又身怀技艺,便是他想要的人,旁的都可以不计较,毕竟,谁都有秘密。
“加入飞羽卫,便可脱奴籍。”萧沂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月俸翻倍。”
她看起来是能为双倍月俸就妥协的人吗?
她攒银子不过为了赎身。
月楹手指摩挲着衣摆,“若我应了,然后呢?”
“我会安排你出府,你将有自己的院子与田地,想开医馆可以,但需随时听宣。”
月楹听罢,这和当丫鬟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另一个没有身份上的束缚,从一种007变成了另一种,而且还是签了终身协议的那一种。
月楹有自己的志向,她想行医救人,不为名利,只为济世。她想开一家自己的医馆,再收几个小徒弟,等徒弟们长成,她便可放手当个游医,行遍天下,遇见病症就治,能治好当然欢喜,治不好叹一声命运无常。
她不想成为谁手上的刀。
“奴婢不愿。”
“你不愿?”不知为什么,萧沂并不为她的回答感到意外。
“是,我不愿,世子开出的条件固然很令人心动,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月楹沉声道,没有自由。
萧沂沉吟许久,“退下吧。”
月楹诧异,“奴婢……可以走了?”
萧沂挑眉,“不然你还想在这里过夜?”
“不是不是。”月楹没想到萧沂会说这话,毕竟她白嫖了那么多医书,她还以为萧沂会威逼利诱一番。
月楹立马转身回房,没有一丝留恋,她觉得刘太医的提议实在不错,明日就去秋晖堂。
燕风睇了眼月楹,“世子,真就这样了吗?”
萧沂缓缓掀起眼皮,黑曜石般的瞳孔幽深,“你觉得呢?”
“属下觉得月楹姑娘可堪大用。”
“是呀,但她倔得很。”萧沂浅笑,“这样性子的人,不能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萧沂的眼中有着志在必得。
燕风对此表示怀疑,如果没有看到马车上那一幕,他大概是深信不疑的。
他在世子身边这么多年,世子那样温柔的神色,除了对着王妃与小郡主,再没有见过他露出那样的神情。
而且世子似乎没有发现,他对月楹姑娘格外纵容,甚至可以说是——宠溺。
显然世子还没有发现这一点,但世子这般性子,他若点破,怕是讨不了什么好,所以还是闭嘴,等着当事人自己发觉。
月楹回屋便翻身上了榻,萧沂会那么好说话?
她不信。
从他的棋局看来,萧沂是个谋定而后动之人,虽没到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但也差不离了。
他的试探润物细无声,简单的几句话,恰到好处。保证她可以猜到,又不过分显露。
月楹意识到,和他玩心眼,实在是嫩了点。
上位者都是无情的,萧沂温和的皮子披了太久,她都快忘了他是皇室中人。
他现在愿意问她的想法,只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下场如何,月楹光是想都能做起噩梦来。
她把被子当头一盖,不行,明日一定要去秋晖堂,即便不是假期也要想办法出去,迟则生变!
34. 第三十四章(有小修) 没皮没脸的世子……
翌日, 优思了一夜的月楹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醒来。
“呀,月楹你怎么了?睡不好吗?”明露见了有些心疼。
月楹一照镜子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没事没事, 休息几日便好。”她拿出脂粉遮了遮才敢出门。
今日不是她的假, 明露是能出去的, 她想了想道, “明露姐姐,我有些事想出府, 咱们能换换吗?”
明露很好说话, 她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买/春衫了, 让月楹带也是一样的。
“行啊。”明露道, “但世子房间你还是得打扫的。”
“是是是。明露姐姐你最好了。”月楹喜不自胜, 夸赞了她一通。
萧沂的房间每日都打扫, 没什么困难的,月楹提着鸡毛掸子就进去了。
萧沂并不在屋里,让月楹松了口气,随后细细打扫起来。博古架上的玉器花瓶简单擦上一遍, 这些活都是她做惯了的。
只是有一点不同, 平日里都放在第二层的汝窑花瓶被摆在了第三层,月楹没有多想。将花瓶拿起来放回原位。
怎料她刚刚握着花瓶瓶颈提起, 这个汝窑花瓶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碎瓷片溅起来砸在她的鞋面上。
好东西即便是碎了声音也格外悦耳, 随着这阵清脆的声音,月楹的心也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被碰瓷了!!
她就知道萧沂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月楹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片, 碎片边缘有明显胶水的痕迹。她憋着一口气,松开了手,碎片再次四分五裂。
居然是这么低级的手段?
花瓶碎了的声音很快将其他人都吸引过来, 明露是最快跑过来的,见她直愣愣地站在那,抓着她的手查看,“没伤着吧?”
“没有。”
“没事就好,碎了个花瓶而已,与世子认个错哭求几声,他不会计较的。”王府里金贵的瓷器多的是,没有十箱也有九箱。
月楹苦笑,事情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这波明摆着是陷害她的。
“怎么了?”萧沂摇着折扇款款而来。
一副人畜无害的贵公子模样,这样芝兰玉树的公子,怎么就是个黑瓤的呢?
“月楹不甚打碎了花瓶,但她并非有意。”明露给她使眼色让月楹赶紧道歉。
月楹低头道,“奴婢一时失手,还请世子责罚。”
萧沂慢慢走过去,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片,语调可惜,“这可是上好的汝窑花瓶啊,价值千金。”
月楹等着他的表演。
“世子,月楹做事向来稳妥,这次只是一时失手,您就看在从前的份上,饶了她吧。”明露劝了句。
萧沂收起折扇,笑起来,“好,那便不打你板子了,这汝窑花瓶少说也值两三千两,月楹好歹也是我的大丫鬟,赔个一千两也就是了。”
“一千两……”明露惊呼,月楹一个小丫鬟怎么可能赔得起,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月楹拉住了手
“多谢世子宽恕,奴婢会还的。”月楹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强压下心底的愤怒。
她知道萧沂的目的就是把她留在这,一千两巨款,刘太医一个太医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这招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她赎身的路。
偏生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扮好人!真是好憋屈!
月楹拽着明露就走,也不管地上的碎瓷片。
明露还在说,“一千两银子你去哪里筹,再求求世子,他向来心软的。”
那是因为没惹到他!
“没用的。”明露这么着急,月楹索性摊牌,“我昨日惹了世子不快,那花瓶我刚拿到手里就碎了。”
明露张着嘴,眼里有着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世子故意的?”
月楹点点头。
明露的眼中好像有什么碎裂了一般,“不会吧?”世子那么小心眼吗?
“我在世子身边这么多年,没少犯错,他也没重罚过我,你是怎么惹他了?”
月楹惆怅地一叹气,故作深沉,“明露姐姐,你别问了,都是我该受着的。”
月楹蹙起眉,一张包子脸就如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抿着唇。
明露看着心疼,“你倒说个缘由,世子也不能欺负人!”
月楹心道,萧沂平时的伪装真的太好,明露这都要有给她讨说法的趋势了。
她连忙道,“总之是我的错,姐姐就别管了。”
她不说,明露也不好去问萧沂,“算了,世子真要为难你,我也管不了。还出府吗?”
出什么府,不用去了。
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千两债务,她根本不可能还完。
月楹心头生出一股火来,萧沂这招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们本就是不平等的,萧沂想拿捏她就如弄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这种命运不被自己掌握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萧沂就没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居高临下的皇家子弟,又怎会考虑她一个小人物的悲喜。
他们会理所当然的理解成,只是为自己博得更高条件的一种手段罢了。
必须要逃,可出城要官籍,逃跑第一需要的就是银子,她还得细细筹划一番。
接下来几天,月楹始终冷着一张脸,对萧沂也是淡淡的,没什么好脸色。
面对萧沂的吩咐,尽职做着自己的事情,整个人就如一个冰冷的机器一般。
这日萧沂正在写字,“月楹,将柜子里的砚台去取来。”
月楹亦步亦趋,轻手轻脚地打开柜子,将砚台捧出来。
萧沂见状嘴角含笑,“砚台是石头做的,碎不了。”
月楹冷眼看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奴婢小心些没错。”
气性还挺大,萧沂也知道她内心有气,可这都几天了,也该消气了吧。
萧沂道,“一千两足够你还许久,暂时不会有别的。”
还暂时!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话不仅没让月楹消气,反而更加气,她阴阳怪气道,“是啊,奴婢要还许久,您只要一勾勾手指就能解决。”
萧沂只当是时间不够久,再过两日应该就想通了。
萧沂抬了抬下巴,“磨墨。”
还要压榨她的劳动力!
好气!
月楹将怒气全部散在了墨条与砚台上,墨条被她磨得咯吱咯吱作响,甚至书桌都在抖。
萧沂淡淡一句,“徽墨价值不菲。”
咯吱咯吱的声音立马消失,书桌也恢复平静,萧沂唇角微翘,继续挥毫。
萧沂的字很好看,他写的是行书,潇洒风流,还隐隐有一股傲气。
月楹抬眸看了看墙上的字画,都是萧沂写的,风格却相差甚远。萧沂每一次练完字,似乎都会烧毁。
也是,自如其人,若是让人看到他今日的这一副字,恐怕没人会相信他只是个富贵闲人。
燕风走进来,“世子。”
“有事?”萧沂并未停下笔。
“吕家的事。”燕风瞥了眼月楹。
“说。”
月楹其实并不想听,知道的越多,代表与他纠缠越深,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玉佩是真,人确实是假的,当年那人牙子一共卖了两个孩子去戏班,其中一个在卖的途中被人看上了,另一个就是现在的吕七娘。”
“人被谁买走了?”
“卖家是对农门夫妇,他们子嗣艰难,一直没生育,只想着买个孩子能送终,不料家中意外失火,夫妇俩一同殒命。真正的吕七娘又被发卖,再接下来线索便断了。”
萧沂只一句,“继续查。”
没有找到真正的吕秋双,萧澈与萧浴也不会放弃,一旦让他们俩其中一个率先找到,又会掀起一阵暗涌。
“那……吕七娘呢?”月楹突然问。
燕风知道她问的是那个假的吕七娘,“流落街头。”
吕秋阳将董氏的病全部怪罪在她身上,把人赶出了吕府,她一个小姑娘,又回不去戏班,只能在街头游荡。
月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个才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即使爱慕虚荣却也罪不至死,这样被赶出家门,遇到危险的几率实在太大。
月楹指甲挠了下掌心,“没有人管她吗?”
燕风道,“她被赶出家门后想去找萧浴,但萧浴哪有空理她呀。”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萧浴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你想帮她?”
她还没开口,他便猜到了她的意图。
月楹沉思道,“她终归只是个小姑娘。”
“可惜你帮不了她。”萧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为什么想帮她?”
“帮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萧沂哑然。
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月楹垂着头,他说得没错,她现在也自身难保。空有善心,却无能力。
小姑娘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倏然抬起头。
她帮不了但萧沂可以呀!
但月楹转念一想,萧沂与萧浴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吕七娘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萧沂又怎会出手相帮。
若拉下脸求萧沂,他会帮忙吗?
月楹抬眸,又想起他的恶劣行径来,算了吧,他不会帮忙的。
怎么不问?
萧沂正等着她开口,这姑娘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善心,于她是累赘,却是他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
只要她提起,他便可顺理成章提出些要求。
然而,她好像不太配合。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又不说出口。
萧沂看过去,她轻蹙眉,手中的摸块抓得死紧,掌心都染了墨迹。
萧沂本很有耐心,慢条斯理的练着字,只是等到宣纸用尽,眼前人还是没用开口的意思。
“世子……”
还是忍不住了!萧沂勾起唇角,停下笔尖动作。
他微笑道,“有事?”
月楹犹豫了一瞬,即使他救人的几率很小,她问都没问怎么救知道他不会答应呢。
月楹心道,他不帮吕七娘也是理所当然,人是她想救,与萧沂无关,不能慷他人之慨。
她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无事。”月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研磨。
萧沂:“……”
接下来她便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尽职尽责地做一个丫鬟该做的事。
萧沂仿佛一个后背发痒之人,被抓挠了几下缓解痒意,却并没有被根治,反而越来越痒。
以至于抓心挠肝,心烦意燥!
萧沂将笔一丢,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应声而断,“停下。”
月楹诧异,又怎么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难道她刚才把脑内想法说出来了?
没有吧?
她带着疑问的眼神试图从燕风那里找到答案。
燕风也是一脸懵。世子最近的情绪,有些变化无常啊……
“退下。”萧沂朗声道,重新从笔架上拿了只毛笔。
月楹走得爽快,没有一丝留恋。
“咔——”刚拿到手中的毛笔迅速捐躯。
月楹听见声音,回望了一眼。
上好的狼毫质量这么不好的吗?
她关好门,并没有看见萧沂愠怒的脸色。
燕风觑了眼萧沂的脸色,“世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为何不开口?”
“什么?”燕风表示跟不上您的脑回路。
萧沂甩开断裂的笔,“她为何不求我?”
燕风脑子飞速转动,“您是说,月楹姑娘?”
萧沂不耐烦睇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属下有点傻。
燕风赶紧又道,“可月楹姑娘求您了您就会帮忙吗?”
“不一定。”萧沂双手环抱。这当然要看她的表现。
燕风:“……既然您不一定会救人,月楹姑娘为何要开口?”
萧沂自然懂得这个理由,但就是……不爽,送上门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他很不爽,尤其是她的态度。
他居高临下道,“又想去昭狱?”
“不想。”
“那就闭嘴。”
不是您让我说的吗??
燕风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
萧沂越想越烦,连带着看燕风也不顺眼起来,碰瓷这馊主意便是他想的。
他当时只想快速留住月楹,燕风便出了这个主意,他也没多想就同意了,现在看来,不仅没将人留住,反而把人推的更远。
夜凉如水,春风还夹杂着一丝寒意钻进来,附加了粘稠的湿意。
下雨了,春雨细而密,温和也来势汹汹。
萧沂来回踱步,站定在窗前,沉声道,“去把人带回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燕风听懂了,“是。”
萧沂负手而立,看向东厢未灭的灯影,忽然笑了。
他怎么也心软了起来,这可不是好现象。
—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正月十五,元夕佳节,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今日不宵禁,街上到处都是灯影重重,五花八门的灯笼都挂了出来。睿王府的小丫鬟们做完了事不当值的,熙熙攘攘的都去街上逛。
月楹本不当值的,但喜宝运气不好,恰好她今日当值。月楹对看花灯没什么兴趣,索性与明露换了个班。浮槎院的事情处理完了,便去满庭阁找了喜宝。
喜宝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好无聊啊,怎么今日偏是我当值!”
她抱怨着坏运气,也想出去看灯。
喜宝旁边还坐了个小姑娘,她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喜宝反问,“你见过?”
小姑娘愣了愣,摇头道,“没有。”
“一会儿月楹姐姐就来找我了,幸好还有她陪我……”喜宝正念叨着。
月楹提着食盒出现,“给你带了元宵,浮槎院的牛嬷嬷,做元宵可是最好吃的。”
喜宝小跳着过来,“我要尝尝。”
她身边的小姑娘也从阴影中走出来,屋檐上挂满的灯,月光也格外亮,月楹很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的容貌。
她心神微震,这不是……吕七娘吗?
喜宝拉着吕七娘的手给她介绍,“姐姐,这是我们院里新来的丫鬟,叫钏宝。”
钏宝显然没认出月楹来,跟着喜宝喊了声,“月楹姐姐。”
月楹怔了好一会儿,“噢……我只带了一碗,你们分着吃吧。”
月楹将食盒递给两人,心头冒出来七八条疑问。
她怎么会在这里?燕风不是说她流落街头,难道被王府的人捡了?
即使是这样,萧汐应该认得出她是谁,怎会让她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月楹斟酌着问了句,“钏宝,你是怎么到府里的呀?”她语气尽量平和。
钏宝眼神警惕起来,“我在路上晕倒了,醒来时,就在府里了,管事嬷嬷说,是个侍卫大哥救了我。”
钏宝不想回忆那一天,太绝望了!求助无门,还遭人追杀!
萧浴本没有想要她的性命,只是她一直徘徊在他府门前不肯走,他又怕她去对吕家说出他有意欺瞒的事情,才决定斩草除根。
她不是吕家千金,那便无人在意,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很容易。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感觉,冰冷的匕首泛着寒光,险些就要刺进她的身体,她惊吓过度,竟然直接昏倒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王府,说是有个侍卫路过时救了她,管事嬷嬷将她分到了萧汐的院子。
萧汐是小郡主,钏宝对她还有些印象,见萧汐时,她非常害怕被认出来然后赶出去,流落街头的滋味,她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钏宝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千金小姐不是她的命,只要能活下来,有口热饭吃,做什么都行。在满庭阁的这几天,她很安心,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又可以重新开始。
尤其是还交到了喜宝这个朋友,初次见面她俩便一见如故。
月楹思考着,侍卫?谁的侍卫?能让萧汐配合,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排出掉一些可能性低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不会吧?”月楹反问自己。
“姐姐,什么不会?”喜宝问了句。
月楹敷衍道,“没什么。你们接着吃,我先走了。”她必须去问个清楚!
萧沂没有出门,书房的灯还亮着。月楹还踌躇着要不要敲门,怎料手一碰到门就自动开了。
萧沂从里面打开了门,正要出来,“有事?”
月楹一偏头,“奴婢方才去了满庭阁,见到了……钏宝。”
“所以?”萧沂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月楹直接问了,“她是您带回来的吗?”
“是。”
月楹没想到萧沂承认地如此快速,脱口道,“为什么?”
“帮人需要理由吗?”萧沂将她的话又还给了她。
月楹笑起来,“不需要。”虽然不知道萧沂为什么大发善心,总归结果是好的。
总算露了笑脸,这几日看她的冷脸是看够了,萧沂凤眸微挑。
“奴婢告退。”
“等等。”萧沂叫住她,“去加件衣服,上街。”
“上街做什么?”
萧沂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看灯。”
月楹眉梢一动,他还有这闲情逸致?萧沂不爱凑热闹,元宵灯会可热闹的很。
主子有吩咐,她也不能置喙什么,回屋加了件外衫。
街上满目都是灯火,到处都是亮堂堂的一片,小商贩变着法子趁节日多赚一些,用只精巧的灯作为头彩,然需一下猜中十条灯谜。
许多人为精巧花灯驻足,更有小娘子央着声旁的小相公去试试,无一不败兴而归。
月楹却只顾跟着萧沂,本来她就路痴,现在这各色灯笼一装点,她更是看哪儿哪儿都一样。
萧沂丰神俊朗的外貌吸引了不少妙龄女子,有些胆子大的跃跃欲试往他身边倒,月楹险些被挤开。
路痴星人只能再跟得紧一些。
萧沂忽然停下,月楹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背,结实的脊背撞得她鼻子生疼。
“啊——”她捂住鼻子喊疼。
萧沂转身,手中折扇往她脑袋轻敲,“看路。”
“很疼?”萧沂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光。
“嗯。”是真的疼!生理性疼痛的泪蓄满眼眶。
萧沂柔声道,“走我身边来。”
月楹照办,揉着鼻子道,“公子停下来做什么?”
萧沂神色淡淡,努了努下巴,“你看前面。”
月楹望过去,前头的摊位上站着不少人,眼熟的只有两个,萧汐与商胥之。
两人似乎在猜灯谜,盯着一个灯笼看了许久,商胥之苦思冥想,萧汐笑意融融轻摇着他的手臂软声催促。
过了年,萧汐就十四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萧汐表面上经常被父母大哥怼,其实是团宠无疑。月楹完全能体会萧沂的大舅哥心理,看一切出现在自己妹妹身边的适龄男性都不爽,即使是自己的好友。
“胥之哥哥,答案是什么呀?”萧汐满目星光地看着他。
商胥之浅笑,“红袋子,打一中药,是赤包。”
看摊位的是个有些年纪的老掌柜,“不错,公子答对了,但要这盏凌华木宫灯可需一下子答对十个题目才行,还有九题。”
老掌柜说着递上下一题的谜面,谜面是三个字“起宏图”,照样是猜一种中草药。
“远志。”商胥之不假思索答出第二题。
萧汐笑着拍起手来,“胥之哥哥好厉害!”
“两题而已,便算厉害?”萧沂摇着折扇过去。
月楹抿嘴笑,这话酸得都没边了。
萧汐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往商胥之背后躲了躲,“大哥,你怎么出来了?”她今日出门说的是和商嫦一起逛街,现下被抓了个正着,有些不知所措。
一如个早恋被家长发现的孩子。
萧沂道,“怎么,只准你们上街?”
“不是不是。”
商胥之倒没什么被发现的窘态,“不言,你难得有雅兴。”
“比不上商大老板大忙人。”萧沂阴阳怪气了一句。
萧汐上前一步,“大哥,嫦儿没空才请胥之哥哥来陪我的。”
“哦~”萧沂眼神在他俩间逡巡了一番,他这个傻妹妹,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商胥之正月事忙,连找他下棋的空档都没有,却单独抽出时间来陪她逛灯会,商胥之的心思昭然若揭。
“公子,还解题吗?”老掌柜催促了句。
35. 第三十五章 萧澄的问题
“解, 当然要解。”商胥之道。
似乎因萧沂在侧看着,商胥之快速地一连解了三题。
萧汐乐不可支,“还有五题, 胥之哥哥一定行的。”
商胥之笑道, “小郡主想要的宫灯一会儿就能拿到了。”
萧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嗯。”
萧沂对他们俩这种旁若无人的状态很不开心, 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感。
“请再解这题。”
第六题,谜面是四个字, 快快松绑。
商胥之思索良久, 没有立即开口。
萧汐道,“快快松绑, 这谜面也太奇怪了, 又是猜药材。”
“不奇怪, 你瞧瞧后面是什么?”萧沂提醒了一句。
萧汐往摊子后面看去, 是家医馆,今日街上摊位大多数都是原本在这里的商户在门前支了个摊位,卖布的便出些与衣物相关的题目,卖饭的便出些与食物相关的题目。
“这一题, 我猜不出。”他不善医药, 一连猜出五题已是侥幸。
萧汐安慰道,“猜不出便不猜, 那宫灯我不要了。”
商胥之沉吟片刻, 抬眸道,“不言, 你可猜得出?”
萧汐接话道,“对呀,大哥你刚才还说猜中两题不算什么, 现在胥之哥哥猜中了五题,第六题你可会?”
没见过这么坑哥的妹妹!
萧沂对萧汐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十分谴责,面上却不显,关键是……他还真不会。
若非专业大夫,谁能记得上百种药材。
大夫……
萧沂瞥了眼月楹,“我是猜不出,但有人可以。”
“谁?”
“月楹。”
萧汐歘地看向月楹,笑眯眯的,“对啊,月楹姐姐会医术,想必对草药也十分了解。”
月楹被赶鸭子上架,“奴婢不一定行的。”
“你若猜不出,就是丢了我睿王府的脸。”萧沂话是对着月楹说,但眼神看的却是商胥之。
需要上升到这个高度吗?
月楹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萧沂这是与商胥之斗气呢。有必要吗?
月楹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情记恨他,即便钏宝的事情让她气消不少,她心底还是有芥蒂,萧沂想做的事情,她偏不让他顺心,“奴婢猜不出。”
萧沂看她神情便知她在撒谎,就是故意不想。但他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坚决不能再商胥之面前丢脸。
萧沂拉着月楹去了一旁,“要怎样才肯?”
月楹趁机要挟,“一题怎么也得一百两吧。”
好个狮子大开口!
萧沂道,“最多十两。”
这砍价比大妈都厉害,直接降十倍。
月楹道,“五十两。”
“成交!”??
月楹:亏了,不该对半降价的。
“拿不到宫灯,一分都没有。”
月楹道,“您等着瞧便是!”
两人商议好后,月楹改口道,“奴婢尽力一试。”
老掌柜却不干了,“换人就得重来啊!”
月楹淡笑,“没问题。店家出题吧,或者您可以将十道题都摊开来,我一并答了。”
老掌柜笑起来,“姑娘可不要说大话。”
月楹莞尔,“是不是说大话,您一试便知。”猜中药字谜,是她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对外行来说兴许有点难度,对于她却是手到擒来。
“姑娘看好了,这是前五题的谜面。满盘棋,方法论,拦水坝,偷梁换柱,百岁老人。”
只见月楹不假思索道,“无漏子,白术,川断,木贼,白头翁。”
老掌柜讶然,“姑娘,再看这四题。”
“请。”
老掌柜又在桌上摆出四张谜面,滔滔不绝,五月既望,三省吾身,人间四月芳菲尽。
“长流水,半夏,防己,最后一句诗文嘛……”月楹故意顿了顿,“春不见。”
老掌柜刚升腾起的喜悦瞬间消失,“姑娘实在厉害,想必是杏林中人。”
月楹微微颔首。
老掌柜道,“最后一题可有些难度,姑娘还要继续吗?若不继续,那盏紫蓝莲花灯可以拿走,虽及不上凌华木宫灯,可也不是凡品,若答不对,前面的可都不作数了。”
月楹摆手,淡雅从容,“不必,店家出题吧。”
老掌柜深吸了口气,“姑娘我这最后一提并非灯谜,而是一个上联,姑娘能对出下联便可将灯拿走。”
对联与灯谜不同,灯谜的谜底是固定的,且不需什么文墨,对联讲究平仄,工整,难度高了不止一点。
老掌柜开口道,“我这上联是,白头翁战海马,与木贼草寇战百合,旋复回朝,不愧将军国老。”
月楹没有立即作答。
萧汐有些担心,“月楹姐姐能对上来吗?不然就拿了紫蓝花灯走,那盏也挺好看的。”
商胥之道,“这上联大致意思是称赞一个年迈将军,英姿犹在,仍可建功立业。但方才月楹姑娘说白头翁是药材,这对联中怕是嵌进了药材名,不好对呀。”
萧沂清冷的眼眸浮现笑意,摊位前的姑娘,春风撩起她的发丝,顾盼生辉,勾唇巧笑,显然成竹在胸。
“噤声,稍等会。”
商胥之轻笑,“不言对月楹姑娘,这么有信心?”
萧沂道,“即便答不出也没什么,我家月楹已答对了九题,比之某人,强上数倍。”
某人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那厢老掌柜又道,“姑娘,我这上联有白头翁,海马,大戟,木贼,草寇,百合,旋覆,将军,国老九种药材。”
“呀,九种药材,好难啊。”萧汐踟蹰了会儿,往前几步,与月楹耳语几句,“月楹姐姐,咱们不答了。”
月楹一笑置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随即从容对出下联,“红娘子插金簪,戴银花,比牡丹芍药胜五倍,从容出阁,宛若云母天仙。”
老掌柜一听眼睛登时亮了,竟是工工整整,九味药材一样不差!
“妙!妙!妙!”老掌柜连喊三声妙,惊喜地从后面绕出来,郑重地取下那盏宫灯交到月楹手里,“三年以来,姑娘是唯一对出下联的人,还请留下姓名。”
月楹接下宫灯,“为何要留下姓名?”
“此上联乃我家少主人所出,他交代我,若有人答出下联,还请留下姓名。”
少主人?听起来又是个有身份的。
“萍水相逢,还是不留了。”
萧汐挽着月楹便走,那老掌柜追了几步。
“姑娘……”
萧沂挡住他的去路,冷声道,“女眷之名本就绝密,老丈是否太冒失?”
老掌柜见他打扮便知其身份不俗,“老夫失礼了。”
萧沂冷哼一声,转脸和颜,“我们走。”
老掌柜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直叹可惜。
月楹得了宫灯没在手上拿多久,便交给了萧汐。
“月楹姐姐真厉害!比胥之哥哥和大哥都厉害!”萧汐还是小孩心性,夸奖的话不吝言辞。
“是,月楹姑娘是厉害。”商胥之附和。
月楹无奈,这要是度量小一点的主子,不知会被针对成什么样,不过萧沂的度量,似乎也不是很大。
她打量了萧沂一眼。
萧沂似有所察,转过脸来,抓了个正着。
月楹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明亮的灯照下她的小动作无所遁形。
“不言,胥之?”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众人抬眼,见一白衣公子从长街的另一个方向走来,身边跟着几位仆从。
萧沂拱手行礼,“十一殿下。”众人也跟着行礼。
“在外不必多礼。”萧澄只比萧汐大一岁,按年纪还要叫萧沂一声哥哥。
萧澄眉目灵秀,头戴金冠,是个俊俏的小郎君。月楹只吕府匆匆见过一眼,便记住了他的容貌。
“殿下怎的独自一人?”萧沂道。
萧澄笑起来,“本想约秋阳逛一逛这元宵灯会,然他小妹正是元夕走失,为恐其触景伤情,故而一人上街。”
萧沂缓缓点头,“原是这样。”
萧澄垂下眼睑,“汐儿手里的这盏宫灯好精巧,是胥之为你赢来的?”
萧汐忙道,“不是,不是,是大哥赢下赠我的。”
“哦~”萧澄这一声应得意味深长。
萧澄左右看了看,“商大姑娘没有与汐儿一块儿出来吗?”
商胥之道,“我那小侄儿有些不适,嫦儿挂碍所以未出门。”
萧澄点点头,他转而看向萧沂,“不言可有空一叙?”
萧沂微愣,眼神晦暗不明,随即笑起来,“殿下相邀,不敢辞耳、”
明明无风,月楹却觉得眼前有风云暗涌起。
萧澄哈哈笑了两声,“不言,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萧沂顿了顿,回头嘱咐道,“胥之先送汐儿回去吧。我与殿下,再走一走。”
商胥之颔首,带着萧汐离开了。
萧沂与萧澈相顾无言,似乎都在等着谁先开口。
月楹被这种奇怪的气氛搞得有些紧张,捏了捏掌心。刚才就该跟着萧汐一起走的。
萧澄与萧沂并肩而行,来到了一处酒楼的二楼,酒楼名曰香满楼,酒楼临江,坐在窗前便可看见滚滚江水。
厢房内燃着木香,萧沂与萧澄相对而坐。
“殿下是饿了?”萧沂问,方才萧澄吩咐小二点了几道菜,故有此一问。
萧澄浅笑,“晚膳用的早,是有些饿了。”
萧沂凤眸微敛,饮了口茶,无事不登三宝殿,萧澄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也不会点那三道菜了。
萧澄叹了口气,眉目间带着落寞、
“殿下有心事?”
萧澄抬眼道,“不是我,是我一位友人。不言也算半个佛门中人,不知能否帮我这位朋友解惑?”
萧沂道,“愿闻其详。”
月楹闻言,竖起耳朵,萧澄这话不就是后世的经典开头“我有一个朋友”。
萧澄站起来踱步到窗前,“我这位朋友自小悲苦,本打算闲赋安稳一生,不料其父某日忽对他言,令其继承家业,他县不明白,家中尚有出色兄长,为何选他,他实在惶恐,怕其父乃心血来潮。不言说说,我这位朋友,该如何?”
萧沂合了合眼眸,“其父选人,比有其考量,既其父已对殿下的朋友明言,想来不会出尔反尔。有出色兄长在前,其父无必要来哄骗您……的朋友。”
萧澄松开眉头,坦然一笑,“不言对我这位朋友父亲的心思,猜测甚准啊。”
萧沂将茶碗盖上,“不过随口一猜,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哈哈哈,不言不必自谦。”
月楹看他们这么一来一回打哑谜,越来越心惊,他们的对话带入萧澄的身份一推,不就是……
她讶然,五皇子与九皇子相争半生,都是在给这位铺路?看萧澄的反应,他似乎知道萧沂的真实身份,也并不怕萧沂清楚他已经知道了萧沂身份的事情。
所以萧澄得知消息的渠道必然是萧沂所允准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月楹睁大了双眼,她好像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现在装聋还来得及吗?
萧澄坐下来,感叹似地说了句,“虽如此,却是身不由己。”
萧沂脸带淡笑,“世上诸事,多身不由己。”
“是啊,不言不也一样吗?”萧澄定定地看着他。
萧沂手指拨开折扇,浅笑不语。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有些沉寂,只余涛涛江水声。
月楹琢磨着萧澄的话是什么意思,萧沂身不由己?王府世子,天子骄子,又是皇帝宠臣,哪里身不由己?
月楹瞄了眼萧沂,看不出来半点身不由己的模样。
香满楼的小二送饭菜进来,萧澄却站起来,“不言,我还有事,先行告辞,这一桌便算我请你的。”
“送殿下。”萧沂行了个叉手礼。
月楹眼中疑惑加深,久久凝视着萧澄离去的方向。
“在想什么?”萧沂忽然问,“但说无妨。”
月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十一殿下好奇怪,菜是他点的,上了菜却不吃了,仿佛这菜是专程为您点的。”
萧沂低眉浅笑,“聪明。”
他着捧得都让月楹有些自豪了,但一想到这背后还有意图,就高兴不起来。
面前三道菜,盐水鸭,椒盐排骨,盐竹笋,盐——
再加上两淮传来的消息,萧沂微微眯起眼,看来这位十一殿下,也并非如他所说的身不由己。
皇帝日渐年老,却还未立东宫,众大臣都在猜测会是萧澈与萧浴之间的哪一个,连他都曾这样想过。
然而最后皇帝选择的却是平日里毫不引人注目的十一皇子萧澄,或者说并非不引人注目,而是萧澄年纪尚小,现在是时候让他出来磨炼了。
萧澈与萧浴在朝中的势力错综复杂,皇帝故意放任不管,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再让萧澄适时出现,交给他一个肃清的朝局。
不得不说,皇帝真是好谋算。
萧沂本还以为吕家的事情只是皇帝在试探,现在看来,是在给萧澄铺路,皇帝连他的身份都告诉了萧澄,便说明皇帝心中已经认定了太子。
可笑萧澈与萧浴还在为挣得皇帝的一丝宠爱而缠斗不休。
萧沂之前还在奇怪,两淮的事掌握的证据已经够多皇帝却下命令秘而不发,现在想来,皇帝在等一个时机,吕家的事情已经让萧澈萧浴都吃了个亏,便该趁热打铁,一旦两淮的事情爆发,得利的还是萧澄。
萧澄若真如他自己说的一般不理俗事,便不该知道两淮的情况。
萧沂勾唇浅笑,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响。
月楹捂着胃部,暗骂这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
“饿了?”萧沂一摆手,“坐下吃吧。”
月楹嘴硬,“不想吃。”她是真饿了,她今日晚饭没吃多少,就是留着肚子吃元宵的,谁知知半道被萧沂拉出来看花灯。
香满楼是有名的大酒楼,饭菜的香味扑鼻,月楹咽了咽口水,不行,嗟来之食不可吃。
萧沂抵唇轻笑,“不收你银子。”
房中只有他们三人,月楹心想赌气也不能饿肚子,饿着自己多不划算,反正都是他的错,吃点也没事。
于是她坐了下来,月楹一边吃一边点评道,“菜是不错,但似乎单调了些。”
萧沂闻言,“燕风,让小二送碗元宵上来。”
“我可没说想吃元宵,”这是他自己说的。
萧沂莞尔,“行了,我付账,想要芝麻的还是豆沙的?”
月楹眉眼弯起,两颊鼓鼓,像只囤满了东西的小仓鼠,“世子请客,能要两碗吗?”
萧沂看她一眼,“你能吃得下两碗?”
月楹道,“还有一碗是给燕侍卫要的,他应当也饿了。”
燕风推却,“不,属下不饿。”
他话音刚落,肚子发出声响,“咕——”燕风面色尴尬。
月楹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也去要一碗吧。”萧沂顿了顿,又道,“一碗兴许不够,你想要几碗就几碗。”
“多谢世子。”燕风领命出门。
月楹继续扒拉饭菜,盐水鸭真好吃!
萧沂语气亦喜亦嗔,还带着些许不为人而察的宠溺,“惯会拿我做人情!”
月楹浅笑,“您要是能将奴婢的银子减免了,才真是太大的人情。”
萧沂正色道,“我可以给你减免,还可以赠你黄金千两,只要你愿意……”
“加入飞羽卫。”月楹接话。
萧沂道,“你一直都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奴婢不愿意。”
再次聊崩,月楹专心低头扒饭,小二进来送元宵时,险些被房里的气氛冷到。
转眼元宵已过数日,摘了门前的大红灯笼,这个年才算过去了。
“才发了月例,别闷闷不乐呀。”明露数着刚领到手的银子。
正月的第一次领月钱,管家都会包个大红封送给各房下人,寓意这一年都有好兆头。
月楹依旧低头一言不发。
明露也明白她是在为欠萧沂的一千两银子苦恼,“俗话说债多不愁,世子爷不会催你立刻还,他不缺银子。”
月楹托腮凝神,萧沂想要的当然不是银子,他想要的是她这个人啊!
可惜这话不能对明露说,不然不知得被歪曲成什么样。
月楹苦恼之际,夏颖为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月楹缺钱这事夏颖一直在替她想办法,她的医术便是能圣千的法子。
“前几日,翁婆婆来找我,说是有一桩事要请你帮忙,若成事,银钱之事不必愁。”
月楹欣喜之余,与夏颖来到了翁婆婆的住所。
到了翁婆婆家,来开门的是个小侍女,她引着人进来,“婆婆今日腰疾犯了,精神不是很好。”
人上了年纪,身体多少都会有些毛病,早年在宫里,翁婆婆连日操劳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月楹来到翁婆婆床前,替她推拿了一番,翁婆婆舒爽多了,一着软枕与她讲话,“岳丫头以后的造诣定然比我要高。”
“您言重了。”
翁婆婆打了个哈欠,问小婢女,“什么时辰了?”
小婢女答,“刚过巳时。”
月楹问,“您是有事吗?”
“岳丫头,这事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请我帮忙?”
翁婆婆笑起来,“是帮忙,于你也是一桩不错的差事,只看你介不介意了。”
“请您细说。”
春风夹杂着冬的凉意,今日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空并不明亮。
月楹裹紧了披风,看着面前这漂亮的楼,当中挂了个匾额,匾额上有两个红底金漆的字——琼楼。
现下正紧闭着门,这个时辰这里是不开门的。
月楹深吸了一口气,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想着翁婆婆的嘱托,月楹绕到后面敲了三下门。
来开门的是个小姑娘,见月楹背着药箱,问了句,“你是翁婆婆的徒弟?”
月楹手抓着药箱的背带,“是。”这个药箱是翁婆婆送她的。
小姑娘道,“跟我进来吧。”
月楹跟在小姑娘身后,进到了内堂,她鼻子灵敏,还未进门就闻见了数不尽的脂粉味,各式各样都有,玫瑰,百合,海棠,牡丹……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姑娘听见动静回头,“别是伤风了吧,楼里的姑娘可不能被传染。”
月楹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不是,我闻见脂粉味有些呛鼻子,适应一下就好。”
小姑娘笑起来,“那得尽快适应,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脂粉味。”
月楹继续往前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淡粉色纱幔,进入大堂,面前就是一个高起几个台阶的台子,台子上铺了地毯,台前有数张雕花红木圆桌,两边各有交错的楼梯通往二楼。
小姑娘带她到了圆桌前,“姑娘稍坐,我去请妈妈来。”
月楹颔首,环视了一圈,琼楼共有三层,屋子众多,眼下这些屋子各个房门紧闭,完全无法想象到了晚间会是个怎样的热闹场面。
琼楼是京城有名的青楼,这时候的青楼与后世理解的有些不同,青楼里多数都是淸倌儿卖艺不卖身,这里的姑娘大多都有才情,是以有不少文人墨客也会来,一品大员,世家公子中也有常客。
本朝不明令官员禁入青楼,只对单纯卖身子的妓馆有明文规定。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做生意的地方,男女共处一室,若双方愿意来一场露水情缘屋子里也有备好的床。
明面上青楼与妓馆地位不同,在有些人眼里区别还是不大。
青楼里的姑娘生了病,有些病难以对外人启齿,男性医者也总有不方便的地方,便想法子请了翁婆婆这般的医婆来定期给姑娘们把脉。
郑妈妈从二楼下来,明显是刚睡醒,脸上还带着惺忪,看见月楹一张稚嫩的脸,左右打量着,“你是翁婆婆的徒弟?翁婆婆人呢?”
36. 第三十六章 琼楼遇旧人
月楹站起来道, “师父年岁大了,今日又犯了腰疾,往后都是我来。”
郑妈妈显然对年轻的月楹有点不太信任, “小丫头这点年纪, 行了几年医啊?”
月楹并不恼, 看了眼郑妈妈, 抓住了她的手,“妈妈近日来是否觉得四肢冰凉, 腰膝酸软, 且伴有腹胀?”
郑妈妈神色开始认真,反握住了月楹的手, “对, 对。”
月楹继续道, “癸水要么不来, 要么成崩漏式,我说的没错吧?”
郑妈妈坐下来道,“是呀,之前它不来我还当是挺了也没有在意, 不料上个月来了, 足有十天。”
月楹手指按在她的脉上,故作深沉道, “妈妈的病, 有些棘手啊。”
郑妈妈急了,“大夫, 不论需要什么金贵的药,您尽管开。”郑妈妈很是惜命,做这一行本就是豁出脸皮赚银子, 若没了命,赚那么多银子又有什么用。
“妈妈不必担心。”月楹不过逗一逗她,郑妈妈面色浮肿,手掌冰凉,典型的更年期导致的肾阳虚不算什么大病。
月楹写了张药方给她,又嘱咐了句,“这病最重要的就是心情舒畅,切不可随意动怒。”
郑妈妈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弯起,“都听大夫的。”说着便让身后的小婢女去叫姑娘们都下楼。
未几,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就便都下了楼,各个妆容精致,貌美如花。
月楹还没见过这么多美人聚在一起的盛况呢,美人们有清秀有艳丽,各式各样,看着美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其中有个穿绿衣性子活络的和月楹开起了玩笑,“这是妈妈新买来的姐妹吗?妈妈这回可走眼了。”
郑妈妈不高兴地瞥了说话之人一眼,“这是岳姑娘岳大夫,放尊重一些。”
绿衣女子呵呵一笑,“呦,人不可貌相啊,小姑娘竟是个大夫。”说着便伸出手臂坐下来,“给我看看可又什么毛病没有?”
月楹把脉,“这位姐姐近来睡眠可好?”她脸上妆粉太重,月楹无法从面容获得更多信息。
绿衣女子愣了愣,“却有些多梦。”
月楹道,“爪甲不华,肌肉跳动,口中还有怪味?”
绿衣女子捂住口鼻,也不知何时开始她口中确实有股味道,平日里见客时都口服香丸,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客人嫌弃。
“岳大夫,能治好吗?”琴韵轻声问,语气已经没了玩笑的心思。
月楹笑道,“当然可以。此乃肝之阴血亏损,连药都不用吃,多喝些酸枣仁汤便可。”
琴韵谢过月楹。
月楹淡声道,“下一位。”
琴韵是个刺头,姑娘们见月楹连她也搞定了,都对月楹有了几分看重,自觉排成了队伍。
刨去不在琼楼的,总共三十多个姑娘,有大病的没有,有小毛病倒是有不少。
月楹一一给她们开了药,末尾时对众位姑娘道,“姐姐们,往后我来看诊之际还望不要涂脂抹粉,以免我诊断有误。”
一个个脸都那么白,还有香粉胭脂,太干扰她看病了。
郑妈妈高声道,“都听明白了没有?”
姑娘们纷纷应声。
月楹收拾起了东西,又问了句,“可还有人没来吗?”
人群中有人道,“晚玉还没下来,昨儿她陪赵公子到深夜,许是困倦还没起。”
“快去把她叫起来,哪好让人家大夫等人的。”郑妈妈没说两句就要发怒。
月楹一个眼神,郑妈妈想起医嘱来,闭上了嘴。
月楹道,“无妨,晚玉姑娘累了,我上门去就是。”
这个时辰琼楼没有客人,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些姑娘也都是苦命女子,郑妈妈方才这行为放现代就是打工人加班到深夜,第二天还被老板催着起床。
琴韵正好住在晚玉的隔壁,“岳大夫,我带你过去。”
月楹点头道谢,跟着琴韵上了三楼。
月楹好奇道,“三层的装饰似乎与二层不同?”
“岳大夫没来过琼楼吧?”琴韵笑道,“我真是糊涂了,岳大夫您一个姑娘怎会去青楼。”
月楹摇头,“没有。”
琴韵耐心给她讲起青楼的规矩来,“这二层住的姐妹都是无甚出色的,能上三层的都是有本事的。”
青楼里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头牌受到的待遇与普通姑娘自然不同。琴韵与晚玉都有一技傍身,琴韵擅棋,晚玉擅诗,都是琼楼里有些名气的姑娘,赚的花红也多。
琴韵一身简单开胸装,胸前一只赤蝶展翅欲飞,行走之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叫人见之难忘,有技艺还不行,皮相也是极重要的。
月楹上到三层,看见最里间门口的花草有些与众不同多看了两眼,琴韵也看到她的视线,解释了句,“那是花魁娘子的房间。她出门去了,不在琼楼。”
月楹挑了挑眉,花魁娘子,不知是怎样的绝色?
“就是这间了,岳大夫自己敲门吧。”琴韵打了个哈欠,“趁着还有功夫,再休息会儿。”
月楹感叹了句,干这行,也不容易啊!
月楹抬手敲了几下门,屋里柔柔地传来一声询问,“谁呀?”
月楹道:“我是妈妈请来给姑娘们请脉的大夫。”
然后是一阵起床穿鞋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
“请……”来开门的姑娘看见外面的人,想说的话瞬间都堵在了嗓子眼。
“是你!”
“你怎么在这?”
两个姑娘面对面,同时发出了惊呼。
晚玉的疲倦一扫而空,眉眼弯起,“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她热切的挽着月楹的胳膊。
月楹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熟人,晚玉是她在牙行认识的。那是京城最大的牙行,不仅卖丫鬟,也卖妓人,还有戴罪的官眷。
月楹认识晚玉的时候,她还姓宋,在牙行昏暗的屋子里面,不吃不喝,发了高烧。
牙婆花了大价钱把她买来,当然不想吃亏,请了大夫来医治。但宋晚玉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她知道,她是官奴,又有才情,等待她的一定是青楼楚馆。
宋晚玉本是户部尚书千金,金尊玉贵,却因父亲贪污获罪,连坐之罪,谁也逃不脱,偌大一个家倒了,父亲被砍头,家中女眷悉数被卖,十岁以上男丁发配。
宋晚玉一夜从天堂到了地狱,她自知父亲做错了事,她沦落至此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但让她去青楼,她的骄傲不允许,宁死不想受辱。
那时的宋晚玉一心求死,是月楹救了她。
彼时的月楹刚穿过来不久,听见牙婆在为宋晚玉的事情烦恼,便自告奋勇,她是重新活过来的人,最见不得有人糟践自己的性命。
她生病时为了活下来吃了多少的苦头,好容易才活过来,如今遇见个不想活的,觉得宋晚玉分外奢侈。
月楹把不愿意喝药的宋晚玉救了回来,宋晚玉不但不感激,还怨怼道,“为何不让我死?”
月楹淡淡道,“死很容易,活着才艰难,为什么想死?”
宋晚玉了无生气,“不想进青楼,想清清白白的去死。”
“青楼又如何,不都是凭本事吃饭吗?”
“你不懂。”宋晚玉的眼睛没有神采。
月楹问道,“死去的人会得解脱,徒留活着的人伤悲,你没有牵挂的人了吗?”
父亲已死,母亲在抄家的当日悬梁,弟弟不知生死,宋晚玉忽然痛哭起来,她的弟弟才满八岁,被官差拉走前死死抱住了她的腰,凄厉的哭声她现在都还记得。
月楹见她情绪波动,继续道,“想想你尚在人世的其他亲人,他们不舍得你死的。亦或是,还有谁在等着你?”
宋晚玉想到了弟弟,弟弟临走前凄厉地哭喊,“阿姐,救我!”
那时她是怎么答的,“谦弟,等着阿姐,阿姐会找到你!”
思及此,宋晚玉泪水决堤,弟弟还在等她去找她!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的人生被毁了,但她弟弟还有机会1他那么小,合该平安喜乐一生的。
再抬头时,她眼中已有了生的希望。
思绪回笼,月楹叹了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晚玉哂笑,“我本就应该在此,倒是你,为何来此,还成了大夫?”
月楹与她说了一遍这几月的境遇,隐去了被买入王府这一细节,只说自己被卖到了一个大户人家,意外救了夏颖然后认识了翁婆婆。
月楹知道她能活着全为着弟弟,她肯入青楼也是因为青楼鱼龙混杂,能找到她弟弟的机会更大。
偌大一个京城,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宋家十岁以下的男丁冲做罪奴,不知被卖到了何处。
月楹问,“可有你弟弟的消息?”
晚玉摇摇头,“打听了许久,不曾有。”
月楹安慰她道,“也不必急于一时,茫茫人海,只要有心,终归有希望的。”
“是。”晚玉像是给自己鼓劲般的,“当初牙行一别,也没想过再与你相遇。我们能再相逢,不正是证明了弟弟也有机会与我相遇吗?”
“等找到了小弟,我要教导他读书,不为当官,只求明理,不叫他与爹爹一样。”
晚玉活着只为弟弟,全然没有了自我,月楹忽有些怀疑,当初劝她活着,究竟是对是错?
月楹给她把了脉,“你身子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元气不足,乃长时间熬夜所致,开几副药温养着也就是了。”
晚玉笑道,“月楹本事不俗,不该只当个丫鬟。”她与她情况不同,月楹还有机会脱奴籍。
月楹叹了声,想到萧沂,又不是她不想走,是有人不放她走。
月楹见她眼底有些青黑,拿出一盒面霜,“老友相见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我自己做的雪颜霜,你每日睡前抹上一些,肤质会更好。”
晚玉欣喜接过,“你这可算帮了我大忙,我怎能白拿你的东西。”说着她便去梳妆台上拿了一只银簪,“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只银铃极衬你,还望月楹不要嫌弃我的东西。”
“怎会?”
晚玉笑着将簪子送入她的发间,银簪工艺并不复杂,只尾部坠了两个小铃铛,行走时铃铛碰撞起来,发出清脆的银铃声。
月楹浅笑,抚了抚鬓间,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送她簪子,上次萧汐送的竹节玉簪自南兴侯府回来就不见了,想必是掉了,她虽不舍但遍寻不见,也只好安慰自己无福消受那么贵重的东西。
这次晚玉送的,可不能再丟了。
37. 第三十七章 飞羽司救人
南衙飞羽司, 昭狱内。
萧沂指尖摩挲着一只玉簪,玉质温润,玉簪表面光可鉴人, 想必是长时间摩擦所致。
凌风走过来, 萧沂将东西收回袖中, 银质面具遮了半边脸, “怎么回事?”
凌风道,“抓住十余个北疆的细作, 看情况潜进来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可惜刚问了两句就咬了毒囊,弟兄们及时施救, 也没能救回来。”
“北疆?”北疆与大雍向来不合, 近来更是屡屡联合西戎人在西北边境搞小动作。
但凡细作一般都单线联系, 绝不会这么集中一下子很多人, 除非他们有大动作。
北疆西戎表面俯首称臣,然暗地里对皇帝的暗杀从未停止。
他们的行为定然是配合着皇帝来的,而最近唯一能下手的地方,便只有皇帝一年一度在木兰围场的春猎。
“怎么发现的?”
凌风道, “那北疆人是一个商队, 来大雍贩卖香料,却不想遇上了奸猾之人, 诬告他们的香料是假的, 事情闹上公堂,细查之下这才知道商队的身份文牒都是假的。”
“一点消息都没问出来?”
凌风汗颜, “没有。”
“无能!”
“属下知罪。”
“但愿你是真的知罪!数十北疆人潜入我大雍京城,竟到今日才发现,安逸的日子过久了, 都没用了不成?”萧沂语气不怒自威。
凌风连忙下跪,“属下失职,定然好好敲打底下人。”
萧沂微眯起眼,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底下的桌案,良久,他才道,“起来吧,继续查,务必要活口。”
“是!”
此事只是一个缺口,且这次发现北疆人纯属意外,若没有那奸猾商人,这么多北疆人岂非悄无声息都进入了大雍。北疆人不知用了多少次这法子将人送进来,他们发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本以为密不透风的京城,在北疆人眼里,似乎也只是筛子罢了。
凌风顺腾摸瓜,将商队所经之地仔细查找了一遍,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商队所住的客栈老板是北疆人,而且是数年前便已入京城,更甚至在京城娶妻生子,可怜那店老板娘,浑然不知枕边人有异心。
客栈老板被抓时还一脸无辜,被蒙着头带进昭狱,“你们做什么,我可是良民,私自抓人有违大雍律法,我劝你们速速放了我!”
“大雍律法?乌木尔,你还懂大雍律法。”这声音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乌木尔强烈挣扎的身子瞬间冷静下来,“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萧沂示意凌风摘掉乌木尔的头套,刺眼的烛光莹莹,他身处暗室,旁边摆满了刑具,周围人皆着玄黑暗纹飞羽服,眼前人却是白衣,脸上的银制面具,泛着阵阵寒光。
乌木尔瞳孔微缩,猜到了自己在哪儿,“你是飞羽卫指挥使?”
“还不算太笨。”萧沂浅笑,“说说吧,你们此次的目的是什么?”
乌木尔嗤笑一声,“指挥使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萧沂并不着急,举起手轻拍了两下,右侧黑布被揭下,那侧也是一间牢房,乌木尔的妻子与两个孩子被绑缚了手脚遮住眼睛丢在那里。
“你不说,你妻子与孩子的安全我便不能保证了。”
乌木尔眼含怒意,“早听说飞羽卫做事不择手段,竟连无辜之人也不放过。”
“无辜?”萧沂轻笑,“此女被你所污,便是你的人,算不得我大雍子民,至于两个小儿,都流有你的骨血,也算不得无辜。”
“飞羽卫的手段想必你听说过,进了昭狱的人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想使你妻儿受苦,便赶紧交代。”
乌木尔放声大笑,“哈哈哈,我北疆男儿何惧严刑,你们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一个字,即使我死,我北疆铁骑迟终有一日会踏破大雍国门!”
“敬酒不吃吃罚酒!”萧沂一摆手,那边立即有人将乌木尔一家架在刑具上。
带着倒刺的蒺藜鞭就要打在他妻子身上,乌木尔目眦尽裂,忽然暴起,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发出数道暗器。
却不是朝着萧沂,暗器直往另一件牢房而去。
“他要灭口!”凌风想拦,速度却是不够快。
暗器稳稳地插进了两个孩子的咽喉,乌木尔的妻子一个侧身躲开了暗器,飞镖钉在了十字架上。
电光火石之间,萧沂飞起一脚踹在乌木尔脸上,乌木尔应声倒地,口吐鲜血,几颗碎裂的牙齿也滚落下来。
倏然间,乌木尔浑身痉挛起来,凌风飞快上前,这熟悉的症状,之前那几个北疆人都是这么死的,他明明已经检查过了他唇齿间,却不想还有。
凌风走到乌木尔的身旁,他口中的鲜血颜色渐渐变黑,凌风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有气。想必是您踢断了他的牙齿,使其不能咬破整颗药囊。”
“还有救?”
凌风道,“医术高明的或许能救,我不行。”
夏风从隔壁的牢房走过来,“这等无情无义的男人救他做什么?”夏风是四大飞鹄里唯一的女子,方才萧沂让她扮作这乌木尔的妻子演一出戏。
牢房昏暗,再加上距离远,她又擅长伪装,乌木尔惊慌失措下果真没有分辨出来,却不想他如此狠得下心。
“自己的亲生骨肉,说杀就杀。”为求真实,那两个孩子的确是乌木尔的孩子。
夏风甩出刚拔下的飞镖,扎在了乌木尔的大腿上。
燕风吓了一跳,看见血是正常颜色才安心,“你还真不怕有毒!”
飞镖上若有毒,那可是毒上加毒。
夏风道,“我刚才看过了,没毒。这等无情无义的北疆人,死有余辜。”
萧沂淡淡开口,“意气用事,他现在还不能死。”
夏风恹恹道,“是。”
萧沂又道,“燕风,去把月楹找来。”
燕风讶然,“找月楹姑娘,到这里来?”
“你的理解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还要我说第二遍?”萧沂脸上一凛。
“不用,属下领命。”燕风连忙遁走。
疑惑的不止燕风一人,还有凌风,他先前只以为月楹是萧沂的朋友,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月楹姑娘,也是飞羽卫中人吗.”
萧沂道,“现在还不是。”
这意思就是以后会是的吗?
凌风敛眉不语,夏风走过来,趁着萧沂不注意,悄悄问,“月楹姑娘是谁?”
怎么她才去西北几个月,就多了点她不知道的事情。
凌风撇了撇嘴,“实话说,我也不清楚,我还没燕风知道的多。”
燕风时刻不离指挥使,他们任务繁多,一年之中在京城的日子都很少。萧沂身边出现了什么人,他们还真不清楚。
月楹背着自己的小药箱站在昭狱门口,有些望而却步。
燕风笑眯眯地请她进去,“月楹姑娘,这边。”
月楹心里七上八下,进去了可真就没有退路了,萧沂绝不会放她走。
但不进去,她觉得自己的小命可能会当场不保。
月楹干笑道,“不用蒙个眼什么的吗?”
“不必。”其他人也许要,但月楹连萧沂的身份都知道,也就没有必要欲盖弥彰。
昭狱里浓重的血腥味与腥臭味对月楹来说是个折磨,她默默将前几天做的香囊拿在手里,时不时闻一下,才好受了些。
“还有句话要嘱咐姑娘,”燕风道,“这里没有世子,只有指挥使,姑娘明白吗?”
“明白。”就是不能揭穿萧沂的身份呗。
月楹被带进来,七拐八歪的似乎来到了昭狱的最深处,路上路过的牢房不计其数,耳边惨叫声不绝如缕。
燕风偷偷观察她,月楹只轻皱着眉,眼中并无惧色。
指挥使看上的人,果然不是池中物。寻常姑娘,哪会如此镇定自若。
“月楹姑娘,就在里面。”燕风打开一扇厚重的大铁门。
月楹一眼就看见了负手而立的萧沂,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皑皑如山间雪,清冷疏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气势。
燕风叫了声,“指挥使,月楹姑娘到了。”
“你来了。”银制面具遮不住他的眼,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她却不知为何感到陌生。
月楹回道,“指挥使有令,莫敢不从。”
萧沂隐在面具下的眉头一皱,她用着最标准的下属语气与他讲话,为什么他却没有一丝喜悦呢?
“来看看这人还有救吗?”
38. 第三十八章 忽悠人的月楹
月楹走上前, 一个蓝衣劲装的姑娘让开了路,一脸好奇地盯着她,凌风见状拉着人往后退了几步。
“月楹姑娘请。”
月楹忽略了夏风的眼神, 当她看见榻上的病人时, 眼中便只有病人了。
乌木尔满脸血污, 牙齿断裂, 下巴破了好几个口子,面色青黑, 明显是中了毒的症状。
月楹把了脉, “毒是剧毒,不过他所食不多, 应该还有救。”
月楹取出金针, 先护住他的心脉, 此人中毒不久, 毒还未入肺腑。她需以金针引毒之法,将毒逼到这人的四肢。
“凌风,来搭把手。”
凌风上前将乌木尔扶起,月楹脱去他的上衣, 在他背后施针。
“这是什么图腾?”这人的背后有一株花模样的图腾, 三瓣花,模样倒是挺好看的, 只是她没见过。
萧沂瞄了眼, “那是北疆特有的风叶花。”
月楹瞳孔微缩,手一抖, 差点扎错位置,“他是北疆人?”
北疆与大雍的关系,平民百姓都是了解的, 她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在她眼中,只有病人,无论是大雍人还是北疆人,这些不是她该关心的。
月楹施针完毕,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下榻时脚麻起来走路一个踉跄。
夏风上前扶了一把,月楹抬眼微笑,“多谢。”
“不必言谢。”夏风打扮利落,下盘极稳,一看便知其武艺不低。
萧沂负在背后的手放下来,问道,“他的毒,能解吗?或者说也不必完全解,只要意识清醒即可。”
月楹点点头,“可以。”算他运气好,这毒她的医术上见过类似的,她开了方子让燕风去抓药。
只是她不解,大雍与北疆素来不合,提起都是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程度,萧沂费这样的人力物力救一个北疆人,所图定然不简单。
恰有几名兵士抬着方才两具孩童的尸体过来,“指挥使,如何处置?”
萧沂神色戚戚,“埋了吧。”
月楹瞥见了那小男孩的模样,与躺在那里的中毒之人有八分相似。
她语气有些颤抖,“你杀了他的孩子?”北疆人作恶是不假,但稚子无辜。
萧沂转身,“是他杀的。”
“什么?!”月楹不敢相信,虎毒尚且不食子。
夏风解释道,“是真的,他抵死不肯说,指挥使只让我扮作他的妻子演一出戏,却不想他下手那么狠。”
两个孩子都才五六岁的年纪,就这样死在了生父手中,小孩的脸上还留有泪痕。
月楹走上前,满目怜惜,“可怜的孩子,愿来世投个好胎。”
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右侧的小姑娘手指微微颤动了下。
月楹没有错过这一画面,立马摸上小女孩的脖颈,还有微弱的脉搏。
“她还有救!”月楹喜出望外,马上以金针封穴。咽喉处的燕子铛还没拔下,正好堵住了她的气门,使之陷入了一种假死状态,暂时保住了命。
只不过必须立刻施救,迟了她大脑缺氧,照样会死。
旁边的小男孩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早已气绝。
萧沂走过来,“遇上你,她运气不错。”
月楹终于露出笑来,“指挥使,麻烦给我一间亮堂的屋子,我要救她。”
夏风眉头一跳,她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敢和他们指挥使提要求。
“燕风,按她说的做。”
夏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胳膊肘怼了下凌风,“这月楹姑娘到底什么人啊?”
凌风一摊手,不知道。
小女孩被带到了凌风的住处。她咽喉处插着的燕子铛,昭示着这场手术的凶险。
受伤出靠近喉管,咽喉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若非地牢昏暗隔得又远,这小女孩连支撑到月楹来的机会都没有。
屋内点了数盏油灯,月楹神情急切,“我需要一个帮手。”小姑娘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在手术的途中醒过来,她需要一个人控制住她
夏风接话道,“我来吧。”
“我来。”萧沂走上前,“你们都出去。”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出了房门。
月楹看了眼他,蹙起眉,萧沂留在这里她的麻烦会更多的,但转念一想,已经这样了,他再多知道一些也无所谓了。
“麻烦您扶住她的脑袋,不要让她乱动。”
萧沂应声,大掌托在小女孩的下巴处,“这样?”
“对。”
月楹拿出工具,在她喉间扎了几针,“世子注意些,我要拔下那燕子铛了。”
月楹的手放在了燕子铛的一角,暗器冰寒刺骨,她精神高度集中,叫错了称呼也浑然不觉。
“嗯。你做就是。”
月楹下手果断,随着一声“噗——”,小女孩的喉管喷出一道血柱来,鲜血飞溅。
溅在月楹的手上,衣袖上,萧沂的银制面具上……
小女孩忽地浑身痉挛起来,脑袋乱晃,萧沂死死固定住了她的额头。
月楹抓紧时间,给她喂了点麻沸散,小女孩稍微平静了些。
“我给她服用的剂量不大,她还是会乱动的,世子再坚持下。”小女孩伤在咽喉,她不能下足量的麻药,不然会导致窒息。
萧沂颔首,手臂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
幸好伤口不大,做好消毒工作,月楹以极快的速度缝好了她咽喉处的伤口,小女孩紧拧着眉,似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月楹鼻尖微酸,都说做大夫的需专业冷静,但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受苦,还是忍不住伤感。
剪刀剪下最后一针的线头,月楹屏住的呼吸放松,“可以了,放开吧。”
萧沂动了一下,才发觉手臂早已经僵硬,只得放缓动作。
月楹摘下帆布手套,洗干净了手,帆布手套还是不够服帖,虽能防水,灵敏度还差些,还是得再找找别的材料。
萧沂左手扶着右肩,活动着微酸的手臂,忽然右边上臂搭上一只小手。
精准而又舒服的按压手法,让他一时间没想着挣脱。
萧沂看着她。
月楹浑然不觉,瞥见他的面具上有血迹,掏出手绢顺手擦了。
手绢碰到萧沂的脸时,她的手被覆上一阵温热,月楹微怔,眼神不解。
“还没人敢动过这面具。”
萧沂抽走了她的手帕,将面具从脸上拿了下来,好看的眉眼重新显露,仿佛一直都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王府世子。
月楹猛然缩回手,垂首道,“奴婢僭越。”
萧沂浅浅勾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面具,“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
她这样的,做个奴婢实在太屈才。
月楹明白他的意图,干笑了下,“还是规矩些的好,万一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喊错了,人家该说睿王府的人不懂规矩了。”
萧沂擦干净面具,又戴回脸上,嘴角仍挂着笑,“你倒思虑周全。”
白净的面容又被遮住,似乎又变回了之前的冷若冰霜。
月楹没有回他,坐在床榻边上,用衣袖擦干小女孩额头上的汗水,小女孩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月楹笑起来。
她道,“多谢您救了她。”
萧沂站起来,居高临下道,“救她的是你。”
“她父亲是北疆人,您若不准,奴婢有心也没用。”
“她母亲是大雍人,她从小也长在大雍,算什么北疆人。救我大雍子民,本就应该。
月楹偏头看他,嘴角噙着笑,“好,那奴婢便自己些谢自己。”
她低着头,看向小女孩时眉眼温柔。
萧沂眸光微动,努力将视线转移到小姑娘身上,轻声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没有意外明天早上就能醒。”
“乌木尔呢?”
月楹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北疆人的名字,“他有点麻烦,估计得两日后。”
“不用好全,意识清醒即可。”
“那也要两日。”她配制药需要时间。
“需要什么,尽管对燕风说。”
“是。”她才不会客气呢,为他做事,当然要他出钱,总不能让她自掏腰包。
乌木尔的毒不难解,难的是怎样撬开他的嘴。
北疆人有信仰,他甘愿杀了自己的骨肉也不肯说,即便救了人,也很难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第三天傍晚,月楹刺破乌木尔的手指,排出最后一轮毒血,他终于悠悠转醒。
昏暗的地方一如既往,乌木尔不知自己身处天堂还是地狱,他眼中有痛苦之色,他杀了自己的孩子,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吧。
他很想哭,眼睛干涩的哭不出一滴眼泪。
月楹拿湿布给他润了润嘴唇,“醒了?”
乌木尔干涸的嗓子开口声音极其难听,“你是谁?我在哪儿?”
屋内只有月楹一人,四周又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月楹神秘一笑,“冥府黄泉,我乃孟婆。”
月楹身边有个小炉子,炉火上温了一锅汤,火苗一闪一闪,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光亮。
“孟婆?怎么是个年轻姑娘?”乌木尔听人说过,人死后要入黄泉,喝孟婆汤,却不想这孟婆这么年轻,那锅中想必就是孟婆汤了吧。
“凡世中人,总被皮相迷了眼。老婆子在此千年,你也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
她慢慢地舀了一碗汤,递给他,“喝了吧,前程往事尽消,喝了便投胎去。”
乌木尔浑浑噩噩,被喂下了一碗汤,他想,喝了也好,他便能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情。他是被从小选中的细作,背井离乡,苦心孤诣,唯一自私了一回却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静静等待记忆的消除,但等待良久,脑海中妻儿被他杀死的画面依旧挥之不去,“婆婆,为何我喝了汤,还记得前尘往事?”
月楹故作深沉,“痴儿,你执念太深。”月楹拿出一本书,慢慢翻阅,“杀妻杀子杀女,最大恶极!孟婆汤难解你尘世罪恶。”
“那,那要如何才能忘记?”乌木尔双手扶额,神情痛苦。
月楹叹了声,“唉,罢了,为你引魂,让你妻子儿女的魂魄来见你一见,心结解开才可再投俗胎。”
“多谢婆婆。”乌木尔拜谢。
月楹隐到暗处,旁边早已等待多时的乌木尔妻子与女儿出现。
乌木尔见妻女,眼泪登时落下,被抓时,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只能在阴司相见。
“阿萍,仪姐儿!”乌木尔凄声喊着,“阳哥儿呢,他怎么不来?”
阿萍冷着脸,“阳哥儿不愿见你。”
“他……”
“你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脸面要求他来见你,他才六岁,仪姐儿才四岁,而我是你同床共枕八年的枕边人,你怎么能忍心,怎么能……”
阿萍的一声声质问,让乌木尔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我,对不起你们……”乌木尔掩面痛哭。
仪姐儿躲在娘亲身边,“娘亲,爹爹哭了。”
童音稚嫩,又在乌木尔心头砸下一记重拳。
阿萍抱起孩子,“他不是你爹爹。你没有这样的爹爹。”
仪姐儿仔细看了看,“娘亲,就是爹爹呀。”
阿萍的衣袖被扯了下,她立马吸了吸鼻子,收拾心情,“你若还惦念这一点情分,便将你做过的恶事都说一说,也好让我们几人,有个往生的好去处。”
“好,好,我都说。”乌木尔已经对自己已死之事深信不疑,在阴司里交代也无妨。
“我本名乌木尔,是北疆派遣入大雍的细作,与我一般的的人在大雍还有许多,我们潜入,不为即刻动手,只是为了在某一个适当的时机能用得上,在此之前并未做过恶事……此次,大雍皇帝春猎,我接到任务,接洽来刺杀的商队,并秘密安排他们到木兰围场……届时会有内应将我们放进去,我们只需……”
乌木尔交代了个一干二净,最后,他努力翻身从榻上下来,“阿萍,你原谅我,我们来世再做夫妻,我定宠你一生。”
月楹见差不多了,走出来,“若你们来世依旧阵营不同呢?”
乌木尔身体还没恢复气力,爬过去恳求道,“婆婆,求您,您一定有办法。”
月楹笑起来,“我不是阎王爷,没这本事。”
“您不是孟婆吗?求您了与阎王说项说项。”乌木尔想去抓她的衣角。
月楹退开一步,“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孟婆。”
沉重的大铁门“嘭”得一声被打开,遮盖门的黑布掉落下来,刺眼的阳光透进来。
萧沂逆着光走近。
乌木尔抬手遮了遮光,看见萧沂,瞳孔猛地一缩,“你怎么会……”
他看向一边的妻子和女儿,被阳光照射也丝毫不惧,他霎时间想清楚了原委,他们都没死,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地府,是飞羽司的地牢!
方才一点都不疼的伤口忽然疼起来,乌木尔不可置信举起手,指着阿萍颤声道,“你……你骗我……”
阿萍眼眶含泪,“骗你?你又何尝不是在骗我?整整八年,我竟不知自己引狼入室!”
阿萍捂住女儿的耳朵,继续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阳哥儿,阳哥儿是真的死了,被你亲手杀死。”
她流着泪看向女儿,“若非……若非岳姑娘及时救了仪姐儿,你以为她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阿萍骂够了,眼泪也流够了。
月楹扶着人出去,错身走过萧沂身边时,“接下来用不着我了吧?”
萧沂道,“嗯,交给我,你照顾好她们。”
仪姐儿见到萧沂,一点不怕,反而还想伸手去揭他的面具。
萧沂抓住她的小手,塞回她娘的怀里,他摸摸她的发顶,“乖。”
未免还有残留的北疆人,阿萍与孩子都要在飞羽司内待一段时间,待事情的风头过去,再将她们送回。
夏风也被派来贴身保护,“月楹,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太妙了!”
月楹微笑,“雕虫小技罢了。”古人对鬼神大多深信不疑,她又给乌木尔的伤口处下了麻沸散,让他感觉不到疼痛。
再加上他并不知道妻子女儿没死,自以为安全,也因为对妻女的愧疚,当然会和盘托出。
她与萧沂定下这个计策时,想的也不过是试一试,不想效果这么好。
夏风豪气地搭上她的肩,“话说你扮起孟婆来,还真有那么点高深莫测的意味。”
“运气好而已,他中毒初醒,正是混沌的时候。”
起初月楹提出这个计策时,大家都觉得太过儿戏,戏文里写的装神弄鬼,也能用在审问上?
唯有萧沂神色认真,“试试无妨。”
这一计策最关键的,还是乌木尔的妻子和女儿,阿萍得知乌木尔是北疆人而且还杀了一双儿女时对其恨之入骨,爽快答应帮忙。
而仪姐儿在月楹的精心呵护下,已经恢复如常。
仪姐儿很喜欢月楹,常对着她笑,“爹爹,我刚才看见爹爹了。”
月楹轻抚上孩子的脸颊,她能救得了她的命,却给不了她一个爹爹。
—
萧沂夤夜进宫,与皇帝禀报了此事。
皇帝龙颜大怒,“好啊!小小北疆,竟派了那么多细作进来。”
萧沂跪下,“此事是臣失职。”
皇帝略略抬眼,“不怪你,北疆人险恶,心思深沉,为达目的,潜伏十年之久,呵呵,真是煞费苦心!”
“陛下,是否取消木兰围场之行?”
皇帝冷笑一声。“既然已知悉他们的计划,当然是将计就计,此次春猎朕必须要去,否则,岂非朕怕了这些北疆人!”
萧沂担忧道,“此次只是抓到一个小头目,还不知有没有西戎的手笔,内应的身份也并不清楚,臣想,为以防万一,还是取消的好。”
皇帝一摆手,“不言,不必再劝。此次不下手,还会有下次,躲是躲不过去的。此行,便将那内应挖出,趁机一举击溃才是正理。”
萧沂抱拳行礼,“臣只是担心陛下安危。”
“哈哈,多年未上战场,北疆与西戎的人恐怕都忘了当年是如何落荒而逃的。”皇帝笑着,眼中却有杀意。“不言,部署好飞羽卫。”
“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沂只好领命。
两日后,打算在春猎上好好玩一遭的萧汐被萧沂按在了家里。
“不准去!”
“为什么?”萧汐满脸的不高兴。
萧沂道,“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春猎危险不定,即使有飞羽卫相护,他还是怕意外,皇帝他是劝不住,萧汐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萧汐见与他说不通,跑去睿王与睿王妃哪里撒娇,“爹——娘——大哥欺负我。”
睿王妃护着六个月浑圆的肚子,“你大哥不让你去,必定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他就是想把我拘在家里,娘,我去年可是猎了好多猎物的。”萧汐自信地摸着腰间软鞭。
萧沂缓缓掀起眼皮,“确定要去?”
“要去。”萧汐坚定道。
萧沂道,“好,那你去,我不去了。”
“为何?”去围猎又没有名额,怎么他去她就不能去了?
萧沂轻描淡写道,“胥之有恙,作为好友,自当前去探望。”
“什么?”萧汐猛然站起来,“胥之哥哥生病了?”
萧沂神色不变,“偶感风寒。只是病去如抽丝,总归要静养两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萧汐低下头,大拇指打着转,“围猎……我不去了。大哥你去吧,围猎我你们男儿表现的好机会,胥之哥哥那里还是我替你去探望。”
萧沂垂眸,“真的不去?”
“不去不去。”萧汐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一直重复这句话。
睿王与睿王妃对视一眼,女大不中留!
回浮槎院的路上,月楹轻笑摇头,“小郡主的性子,您真是摸得一清二楚。”
萧沂道,“不给她个正经理由,她是不会消停的。”
月楹笑起来,“所以您便让商公子装病?”
“谁让他装病了?”
“商公子真的生病了?”
“自然。”萧沂回道,只不过是因为下棋输给了他,他留下了商胥之的外袍,没料到商胥之这么不禁冻,从睿王府到相府这么短的一段路便着凉了。
月楹眼神狐疑,总觉得商胥之生病这事与萧沂有关系。
萧沂抵唇轻咳一声,“你去收拾东西,明日与我去木兰围场。”
“奴婢也去?”
萧沂微微眯起眼,笑的有些玩味,“你是我的大丫鬟,难道不该去?”
“该,应该去!”每次看见他这种微笑,她都瘆得慌。
木兰围场,月楹跟着引路人到了帐篷里,帐篷很大,前后用屏风隔开,外边有一张床,显然是给伺候主子的下人准备的。
这里不是王府,没有单独一间房给她住。
月楹在这种小事上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拿出自己的小包裹在榻上打开,里头是各种瓶瓶罐罐,也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救命的,害人的,全都有。也不是她想研制毒药,只是不得不以防万一。
萧沂走进来,月楹下意识一个扑身将东西挡住,看见是他松了口气。
“您走路怎么没声音?”
萧沂今日一身月白骑装,腰间一根黑腰带勾勒出他的良好身形,宽肩窄腰。
月楹忽想起这衣衫下的好身材来,舔了舔唇。
萧沂淡笑,“心虚什么?准备下毒害我?”
“您别开玩笑了,下毒害您,我哪有那个胆啊。”月楹随口奉承,却也是真话。即使面前这人碰了她一回瓷,让她负债累累,她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手段。
萧沂靠近她,“真没想过给我下毒?”这丫头那次可是气得不轻。
月楹眨了眨大眼睛,“您要听实话吗?”
“说。”
“想过的,不过不是毒药,而是泻药。”
萧沂无奈笑起来,“想给我下药的很多,敢在我面前承认的你还是第一个。”
“这有什么,您知道奴婢不会的。”她只想离开王府,若真对萧沂做了什么,怕是永无宁日。
她很坦然,也正是这份坦然,让萧沂觉得有些抓不住她。
萧沂怔了怔,嘱咐道,“这里不比王府,记着别乱走,免得又迷了路。”
“是。”月楹对自己的路痴属性十分有数,她也没打算出去。乌木尔交代的是北疆人会在木兰围场设伏。
来参加围猎的都是王公大臣,据乌木尔所言这里有他们的内应。谁都有可能,谁都看起来不像。
夜晚,主帐内皇帝坐在太师椅里,明日就会有人动手,本该养足精神,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大太监万嘉听见动静,“陛下,可要找人侍寝?”
皇帝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紧皱着眉,“不必。”
万嘉退了几步,又听皇帝道,“召明婕妤过来。”
万嘉浅笑,“喏。”
皇帝摁了摁眉心,还不等明婕妤过来,只觉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就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脑子。
“传太医,传太医!”皇帝语气隐隐带了些怒意。
万嘉诚惶诚恐,忙去宣太医前来。他行色匆匆差点撞上了门口的萧沂。
“万公公何事匆忙?”
万嘉留下一句,“陛下头风又犯了!”
皇帝的风疾是老毛病了,太医院太医轮番上阵也没有办法根治,不发作还好,一发作皇帝便极其易怒。
这病来源于数年前的一场大战,皇帝撞到了头,战场简陋,没有及时医治,以至于落下了病根。
萧沂不让皇帝犯险也是因为这病,若是全盛时期的皇帝,多少北疆人不足为惧。
萧沂步入主帐,皇帝闭着眼睛,身子紧绷,似在承受着着极大痛苦。
皇帝抓起一个瓷制笔筒就往地下掷去,“太医呢!”
“太医稍后就来,还请陛下稍待。”萧沂缓缓靠近。
听见他的声音,皇帝眼神清明了一瞬,“是不言啊。赐座。”
萧沂走到一旁,等着太医的到来,不一会儿,没等来太医,明婕妤却是先到了 。
“陛下——”明婕妤是皇帝新纳的美人,姿容甚美身段窈窕,尤其是又一副出谷黄莺般的嗓子,唱起小曲来,婉转多情。
皇帝见她到来,明显露出喜色,“爱妃过来。”
明婕妤娇娇柔柔地走过去,皇帝一把掐住她的细腰,她歪倒在皇帝怀里,羞赧道,“陛下,还有人呢~”
萧沂很自觉别过头不看。
皇帝深吸了一口明婕妤身上的香气,眼神渐渐清明,“你还怕被人看?”
明婕妤娇羞地捶了一下皇帝的胸口,“臣妾只想个陛下一个人看。”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下腹一阵火热,若非还有要事,真就想当场办了这小妖精。
“刘太医到!”刘太医背着药箱姗姗来迟,窥见上方情形,低着头跪在地下。
刘太医拿出一瓶药,“这是太医院新研制的治疗陛下风疾的药。”
皇帝不悦地往下扫一眼,“这么多年,朕这点小毛病就是治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刘太医告罪道,“陛下恕罪,是微臣们无能!”
“行了,这话朕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啦!再想不出办法,朕砍了你们!”皇帝不耐烦道。
明婕妤轻抚着皇帝胸口,“陛下消消气,太医们都是尽心尽力的。”
皇帝捉住她的手,温和一笑,“爱妃仁善,朕便再给他们机会。”
刘太医道,“谢陛下。”言罢走到了皇帝边上,来都来了,总得把个脉在走。
皇帝也很配合,毕竟事关他的病,刘太医一搭脉,“陛下身子康健,龙精虎猛。”
但就是这才奇怪,往日陛下发病,脉象总会有些混乱,今日却……
刘太医并未将顾虑说出口,皇帝的性子是不会想听这些的。
“微臣告退。”刘太医推到帐外,却并未离开。
皇帝搂着明婕妤,轻哄着她,“你先去后头等着,朕稍后便来。”
明婕妤不情不愿起来,往屏风后走,还不忘对皇帝暗送秋波,“臣妾等着您。”
直至她完全进到内室,确定听不见他们谈话后,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都准备好了吗?”
“是,但内应还未寻到。”
皇帝沉声道,“不急,明日,他们就会无所遁形!”
萧沂又问,“这次的事情,不告知众位皇子?”
皇帝笑道,“他们若连这点场面都撑不住,也不配当朕的儿子。”
萧沂不再多嘴,简单说了下部署,具体的前几日都已经商议过,今天来不过是打个补丁。
皇帝明显心不在焉,萧沂识相地没待多久。
萧沂掀帘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月影沉沉。
“世子留步!”
萧沂止步回头,“刘太医,有事?”
刘太医赔着笑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请世子帮忙。”刘太医搓了搓手,斟酌着怎么开口。
萧沂抢先道,“与月楹有关?”刘太医与他素来无牵扯,唯一说得上交集的,也就是月楹了。
刘太医捋了把胡子,叹道,“确是因为岳姑娘,您方才也看见了,陛下这病越发严重,再想不出法子来,老夫的脑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搬家了。”
萧沂语调上扬,“我可以带您过去,但帮不帮我可做不了主,您得亲自问她。”
“这是自然。”刘太医瞟了眼萧沂,心头却升起一股异样,萧沂这语气,不像在说一个丫鬟,哪有主子做不了下人的主的。
但他也没多想,皇帝的病才是头等大事,他也不确定萧沂有没有带月楹出来,只是来碰碰运气。
月楹在整理萧沂的帐子,往年萧沂不带人来时,都是宫里打发人过来一并收拾,今年有了月楹,一股脑将事情全让她做。
萧沂的衣食起居都要事无巨细,比在王府的时候规矩都要都,月楹都有些后悔跟着出来了,本以为出来是散心,不想却是来受苦的。
幸好在王府的大半年也不是白待的,在明露的耳濡目染下,她办起事情来还是井井有条。
换来的结果就是摊在床上不想起来,月楹倚在榻边脑袋一点一点的,萧沂还没回来,也不敢真睡着了。
萧沂甫一进门,灌进来一阵凉风,月楹迷瞪地睁开眼,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回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使劲睁开,黑葡萄似的大眼带着一丝水意。
萧沂微怔,随即道,“刘太医寻你有事。”
“刘太医?”
刘太医赶忙从后面走过来,“有事想请岳姑娘帮忙。”
“让我去治病?”
刘太医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刘太医治的病人定然都是达官显贵,他又与萧沂一同回来,而方才萧沂是去见皇帝的。
“这病人不会是陛下吧?”
“岳姑娘猜得真准!”
月楹:……皇帝她可不敢治。治得好治不好都可能会得罪一堆人,况且连刘太医都棘手的毛病,她并无十分把握。
平心而论,刘太医的医术其实是强于她的,之前那次不过术业有专攻,治疗某些病,还是刘太医更拿手。
不过刘太医都开了这个口,她也不好回绝。
“您说说看。”
刘太医准备充足,将皇帝历年来的脉案都给她看了。月楹捧着脉案苦思,皇帝这病已经五年有余。
从脉案来看,皇帝的头疼前两年都控制的很好,用药的次数也在减少,反而近两年,用药越来越频繁,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刘太医,陛下的病是一直都由您治吗?”
刘太医摇头,“前两年是前太医令一直在照看,后来他告老还乡,便由老夫顶上。”
月楹拧眉,“您不觉得这脉案有些奇怪吗?”
“怎么说?”
月楹指了处地方,“风疾一般氛围风阳上扰,瘀阻脑络,肝肾阳虚,肝郁气滞四型,皇帝因伤致病,应当是瘀阻脑络,脉弦涩,而这里的记载却是脉弦浮,这是肝肾阳虚的脉象,但开药却又是按着除瘀来的。”
皇帝病了这么多年,病情时有变化,记录的医案最多也就看看前两个月的做对比,不会去细看五年前的。
月楹指出的这一处,已经是皇帝得病一年后了,也就是四年前。
刘太医细细一看,“这……还真是如此,会不会是太医令一时手误。”
月楹浅笑看着他。
这话刘太医自己都不信,宫里的太医哪一个不是经过了严厉考核,写错医案这种低级错误不可能出现在太医令的身上,就算老太医令人老眼花,当时跟着他的徒弟要负责核查,皇帝的药方与脉象更是要三查三对。
39. 第 三十九章 木兰围场遇险
月楹翻看着脉案道, “陛下的风疾似乎在四年前已经控制住了,之后的头疼与那次的受伤无关,乃是阴虚, 水不涵木, 阳亢头风而引发, 此二症状相似, 治法却大有不同。”
刘太医听的一愣一愣,“岳姑娘所言, 可有依据?”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 但他从未在任何一本医术上看到过。
月楹笑起来,“没有依据。”她所说的都是后世经过不断结合临床表现, 各位医学大拿所做出的全面总结, 在这里当然是没有的。
“这……”
刘太医古板的老毛病又犯了, 月楹问道, “刘太医,敢问医书是哪里来的?”
“是先人所传。”
“那先人的医书又是哪里来的?”
刘太医道,“自然是看遍了数千百病人,随后将医治之法记录在册。”
月楹微笑, “是了。没有医书时, 譬如华佗,扁鹊, 他们遇见没见过的病时也是一头雾水, 需要一一尝试,尝试了数十方法, 唯有几种流芳百世,是以成就医书。说到底,医书都是人写的。”
刘太医眼底隐隐有震惊之色, “丫头,你的意思是,你说的这些来源于你自己写的医书?”
“非是我写的,我只是曾经见过。”她可不敢将后世大佬的成果说成是自己的。
刘太医半信半疑,“有依据就好。你继续说。”
月楹轻摇头,得,刚才的话白说。也怪不了刘太医不信,月楹也不强求。
“近几年陛下的药方都是按照之前的来增减,有时有效有时无效,太医们为何不换一个药方呢?”
刘太医苦笑道,“丫头,这你就有所不知,陛下用的药需得斟酌再三,宁少一分勿多一点,每每给陛下换要,都要太医院的人讨论上好几天,确定无误后再给陛下送去。”
月楹了然,皇帝不同于常人,所以太医用药谨慎,即便有人察觉出不对,恐怕也会在一遍一遍的讨论中将耐心消磨,换药方太麻烦,索性大体不变,只增减些东西。
月楹本还奇怪皇帝这病怎么多年未愈,就这个谨慎治法,在多五年也是一样。
但脉案上的差错,让她实在不解。
“当年的太医令告老还乡,那他可还有徒弟留在太医院?”
刘太医回忆着,“当年跟着老太医令的太医是戚太医,可惜他一年前得罪了明婕妤被赶出宫了。”
这么不巧?
“那老太医老家在何处?”事关皇帝,刘太医也想问个清楚。
“这个得回去问问。”
沉默了许久的萧沂开口,“不必问了,老太医令去岁便西去了。”
刘太医惊讶,“这……怎会?老太医令离去时身子骨明明还很硬朗,他怎会……他是生了什么急病吗?”
“说是风邪入体,没抗住。”
老年人生什么病都不奇怪,刘太医惋惜了声,“唉,世事难料啊,看来只能从戚太医下手了。”
萧沂目光微动,没有再说什么。
剩下的月楹也帮不上太多,脉案看得再多都不如实际上手来得精准,但皇帝不是别人,不可能让月楹一个小丫鬟把脉。
刘太医也只能试试能不能说服太医院众人,给皇帝换方子,他一脸愁苦地走了。
“他寻不到戚太医的。”萧沂忽然道。
月楹回头,瞪大了眼,“难道?”
“戚太医在老太医令去世一月后,在宫外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您是怎么知道的?”月楹脱口问。
萧沂伸手遮住半边脸,“你说呢?”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人还是飞羽卫指挥使,飞羽卫掌管天下情报,皇宫里出来的人自然会多关注一些,萧沂的记性一向不错。
月楹抬眸,这也是他不在刘太医面前说出戚太医失踪的原因。
“我之前并未将这两桩事情联系到一起,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证明了这脉案有问题,萧沂瞬间想起当年的这些事。
萧沂欲将此事报告给皇帝知晓,脚都跨到帐外又缩了回来,照他回来时皇帝与明婕妤打得火热的程度,此时皇帝恐怕没时间接见他。
月楹看见他动作,“世子怎么不去?”
“我方才过去时,明婕妤在陛下身侧。”萧沂说的隐晦。
月楹吸了吸鼻子,第二次听见这称呼,她道,“您身上的香味便是来源于她?”
萧沂低头闻了闻,“我身上的香味?”
“您可能闻不到,我鼻子灵敏,您与刘太医身上都有这种香味,您身上更重一些。”
他留在主帐里的时间比刘太医长,味道当然会更重一些。
“明婕妤身上的确有香囊。”萧沂道。
“这便有些不对了。”月楹抿抿唇。
萧沂好整以暇,“哪里不对?”
“这香味里,有一种安神药材。”她本以为这香味是刘太医身上的,现在刘太医走了萧沂身上还有,她就立刻察觉香味来源另有其人。
“这药安神效果极好,却会使人上瘾。”若是刘太医身上的,他是太医,用药自有分寸,而明婕妤身为后妃,太医是不会擅自给她开这种药的。
萧沂眼睛亮了亮,“你确定?”
月楹偏了偏头,“也不是十分确定,我再闻闻。”说着便欺身而上,侧耳在萧沂肩头轻嗅。
她闻得认真,全然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低头是雪白细腻的脖颈,萧沂又看见了那颗小红痣,此次它红得更刺目了些,似在叫嚣着。
他滚了滚喉结,鼻尖的药草香悠悠,沁人心脾。
忍不住想……再凑近一些。
淡淡药草香却倏然远离,月楹郑重道,“确定。”
“用药之人必定用了大剂量,曼陀罗花的香味很淡,能让我闻见的,说明剂量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
明婕妤是两年前进宫的,正好是老太医令离宫以后,萧沂细思恐极。
若有人存心不让皇帝的病好,为控制皇帝,收买太医令,太医令离开皇宫之后,又派人进宫让皇帝成瘾,真是好算计!
萧沂记得送明婕妤进宫的,正是徐国公府,徐国公背后是萧浴,会是萧浴所为吗?这件事与这次的刺杀行动会不会有关联?
无数问题盘旋,萧沂轻皱起眉。
一切都得等到明日,待明日一过,事情便会明朗许多。
月楹自顾自去铺床,仿佛身后滔天都与她无关,她只想睡个好觉。
“你倒是心大。”
月楹道,“反正有您在,我一个小丫鬟能做什么。”
萧沂挑了挑眉,“这么信任我?”
“那当然,您是我的主子,不信您还能信谁?”月楹恭维话张口就来。
萧沂微怔,少顷只说了句,“睡吧。”
—
翌日清晨,罕见的大雾天气,太阳高悬在天空,浓雾似是个太阳披了一层纱帐,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擂鼓声起,皇帝在高台上发号施令,“众爱卿各凭本事,所得猎物最多的,朕重重有赏。”
“是!!”底下人齐声道。
一队人马接一队的往林子里去。萧浴与萧澈并驾而驱,萧浴含笑道,“五哥这次可要拿个魁首?”
萧澈假笑道,“为兄骑射怎比得上九弟。”萧澈书画文采好,萧浴骑射武功更出彩,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萧澄骑着马经过,萧浴叫住他,“十一弟怎么还不出发?”实力弱的人一般抢先出去,猎一些简单容易抓捕的动物。
萧澄抚摸着马鬃,“我等一等不言。”
萧浴发觉自己这个弟弟近来与睿王府那位走得很近,萧澄从小身子也不好,两个病秧子倒是凑一块了。
睿王府已无兵权,即使得圣宠也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他们二人相交,萧浴与萧澈都没放在心上。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弱势之人抱团取暖罢了。
萧浴暖心道,“十一弟可要注意点身子,听闻你前几日又召太医过府了?”
萧澄反问道,“九哥的消息可真灵,我传太医过府之事你都知道?”
萧浴脸色一僵,“恰好听说而已。”
萧澈冷笑,“是吗?也太巧了?”他不会放过挤兑萧浴的机会,萧澄信他这番鬼话,他可不会信,太医院里有萧浴的眼线。
萧浴懒得在萧澈面前装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他提起马缰,“五哥,十一弟,我先走一步。”
萧澈哂笑,去吧,林子里还有好东西等着你呢!-
萧沂牵着马出来时,营地已没有什么人了,唯有萧澄独骑在林子前转悠,看模样,是在等人。
萧沂走过去,“十一殿下怎么还在这里?”
萧澄淡笑,“这话该问不言才是,今日部署,你怎还在这里?”调动了那么多飞羽卫,萧沂该去坐镇后方才是。
这事是绝密,皇帝特意不让他告知众皇子,萧沂面沉如水,“殿下安排了人在陛下身边?”
萧澄坦然道,“近日陛下多次传召你,并不难猜。”
知道了萧沂的身份,许多以前不理解的事情现在都清晰明了,皇帝虽然爱棋如痴,但一连几日召萧沂入宫也很可疑。
萧沂道,“殿下既知有危险,何必还要去呢?”
“有人做戏,总得有人看吧。”萧澄视线往前方飘去。
“说的不错。”萧沂翻身上马,挥起马鞭,一下子便没入了树林深处,不见踪影。
确定萧澄没有跟上来后,萧沂脱去外袍,露出里头的月白衣衫来,脸上覆上银制面具。
“情况如何?”
燕风已经等候多时,“还没动静。”
围场中到处都是他们的人,皇帝今日围猎的路线也是事先计划好的,他们可以提前设伏,只待北疆人一到,立马拿下。
只是等了许久,都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还不见皇帝人影。
“指挥使,是不是出了意外?”
“不会,如果有事,凌风会传信。”凌风随队护卫皇帝,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等等。”萧沂想起今晨对皇帝说明婕妤可能有问题,皇帝并不十分相信,围猎时反将人带在了身边。
照皇帝的说法便是,明婕妤若真是北疆人,她必定知道围场有危险,要她一同去,明婕妤定然会推脱。
但明婕妤不仅一点不害怕,还兴奋地换了骑装与皇帝一同前去。
深林中忽传来一声鸟哨,这是飞羽卫的独家暗号。
“指挥使,在西南方!”
“我先过去,你们跟随。”萧沂拧眉,这与他们事先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
未等他赶到西南方,东北方传来了同样的一声鸟哨。
萧沂疑惑,“怎么回事?”
燕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萧沂吩咐道,“你去看看。”自己则继续往西南方赶。
萧沂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
月楹背着药篓,气喘吁吁,“您确定您真的认识路吗?”
刘太医提着挖草药的小锄头,面带疑惑,“我记得这儿之前是有条路的呀。”
月楹问,“您上次来木兰围场,是什么时候?”
“约莫,约莫有五年了吧。”刘太医斜眼回忆着。
“五年?!”那都够草长好几茬了。
月楹无语望天,如果早知道刘太医这么不靠谱,她是打死也不会跟着他出来的。
刘太医今晨来找她,说是木兰围场附近的山林中有许多草药,还可能有珍稀的草药。
月楹记得萧沂的叮嘱,知道今天林子里不平静,本想拒绝。但刘太医又说只在周围采药,不入林子。
月楹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有刘太医带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她没想到,刘太医与她是一样的属性,路痴!
初时他们只在外围,然后越走越深,月楹想要回去,刘太医抬头环视四周,自信挑了个方向走着。
然而走了许久都还没出去,月楹望了眼太阳,现在还没到午时,早晨出来时太阳在背后,如果往回走,应该是顶着太阳走,而他们现在是背对着太阳的。
等她意识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您真是……”把我们坑死了呀!月楹心道。
刘太医也有些不好意思,“莫慌,若午时过,我们还不回去,我徒弟自会来寻人。再说了,这林中这么多人,万一碰上谁了,便可将我们带回去。”
她哪里是担心这个!
月楹有苦说不出,只祈祷皇帝千万不要走这条路。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皇帝确实没有往这边走。
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刘太医脸上有了点喜悦,“丫头,有人来了,咱们有救了。”
但愿真的是救星。
月楹已无力吐槽。
来人一行有十几个人,为首之人,却是萧澈。
“五殿下!”刘太医上前拦马,小老头兴奋地高举双手挥舞。
萧澈一行人收获颇丰,也预备回程,萧澈定睛一看,“刘太医?”
他将马勒停,“刘太医在这里作甚?”
刘太医道,“与小徒弟出来采药一时迷了路,还请五殿下带我们一程。”
萧澈看了眼月楹,也没奇怪她怎么是个女子,宫中有医婆,太医收宫女当徒弟的也不是没有。
月楹低着头尽量不让他看清自己的容貌。
萧澈听到这话皱了下眉,沉吟片刻,他恢复神色,“小事,刘太医请上马。”
随后便让下属让出一匹马来。
刘太医年纪虽大,骑马却是一把好手。月楹心安理得的躲在他身后。
一行人继续前行,月楹稍稍安下心,感慨道,幸好北疆人的目标是皇帝不是萧澈。
她心中才默念这一句,一只羽箭破空而至,几乎是擦着月楹的耳边直直地钉在了月楹身旁的树上。
“有刺客!”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保护五殿下!”
萧澈身边的侍卫动作起来,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箭矢一支接着一支。
月楹拽着刘太医下马,迅速找了个安全的草丛蹲着。
刘太医哪见过这场景,“这,这……谁这么大胆,敢刺杀五皇子!”
月楹捂住他的嘴,“噤声。”
铁器扎破皮肉的声音与惨叫声,拼杀声交织着,月楹透过杂草往外看,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蒙面的黑衣人,来人明显想要萧澈的命,下手又狠又凶。
月楹躲在草丛中一动不敢动,这是她第一次见证活生生的人倒在自己面前,满目鲜红,血流如注。
方才让出马的小侍卫已然倒在了地上。
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作呕,穿过来这么久,她今日才真切的感受到,这是人命不值钱的古代。
月楹脑中飞速运转,这些人怎么回事,刺杀的不是皇帝吗?为何变成了萧澈,是不小心搞错了对象,还是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萧澈。
“啊——”萧澈拉过一个随从,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刀,手臂上又挨了一下。
护卫立刻贴上来,将他四周团团护住,萧澈捂着伤口,也是满腹疑惑,难道底下人交代有误?
这些人,怎么像是想要他的命?
萧澈困惑间,又有一队黑衣人赶到,看见混乱的战局时也有些发懵,不过很快加入战局。
先到的那伙有个首领,看见后来的人,问道,“你们是哪一队?”
开口却是让所有人都怔住,这人说的是北疆语!
萧澈立即反应过来,“北疆人!还不快杀!”北疆人怎么混进来了?
后来的黑衣人竟似听从了萧澈命令一般,提刀就冲。
一时间,林间黑衣人与黑衣人混战,萧澈身旁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刘太医探头,“这……他们内讧了?”
月楹知道不是,先来的一伙人明显是北疆人,也是萧沂要抓的人,而后来的这一队嘛……大概率是萧澈自己找来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她就不知道了。
后来的黑衣人,战斗力明显不如北疆人,即便有他们加入战局,萧澈仍旧渐渐落了下风。
萧澈愤恨不已,北疆人怎会混入围场?难道他真的要命丧于此?
北疆人训练有素,刀刀带着杀意。眼见萧澈就要丧命,忽然一群着玄色锦衣之人从天而降。
萧澈一喜,“飞羽卫!”
是父皇的飞羽卫,他有救了!
飞羽卫中人武功高强,训练有素,比之他带着的这帮护卫强上不知几倍。
尤其是为首那位月白锦衣的,那是飞羽卫的指挥使。
萧沂手中玄黑折扇翻转,瞬间发射出数道飞针,直中人的咽喉。方才还被团团围住,几息之间,他所站四周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倒下。
月白衣衫上,一丝血迹也无。
“留几个活口。”
月楹轻吸了口气,这才是萧沂真正的实力。
萧沂蓦地转身,直面月楹藏身处,目光冷然如寒冰。
月楹微颤了下身子,发间银铃簪晃动,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不等月楹细想,旁边的刘太医上了年纪,又蹲了太久,有些脑供血不足,身子开始左摇右晃。
月楹急忙将人稳住,还是发出了动静。
黑衣人已经被飞羽卫残杀殆尽,杀红了眼,自知完成不了任务,便想多杀一人也是好的。
羽箭对着月楹藏身处而去。
月楹扶着刘太医全然不知身后的危险。
箭矢破空而来,夹杂着风声。
“丫头,小心!”刘太医眼睛瞪得老大,大力推了月楹一把。
月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何事,下一秒已经落入一个檀香味的怀抱。
是萧沂,她安全了。
萧沂左手揽着人,右手抓住了箭矢,箭矢擦破了掌心的皮肉,指缝中流出血来。
萧沂反手一扔,箭矢如流星般直射黑衣人的胸膛。
他放开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抿着唇离开。
仿佛他们就如同两个陌生人,他方才的举动只是举手之劳。
月楹想喊他,却又想起他绝密的身份来,忍住了询问的念头。
“指挥使,已全部拿下!”飞羽卫众人押着黑衣人,回禀道。
为防止他们自尽,抓住的第一时间,就是卸了他们的下巴。
萧澈捂着手上的伤走过来,怒气冲天,“你们也胆敢刺杀本殿。”说着提剑欲刺下去。
“铮——”萧沂以折扇挡住了萧澈的剑。
“本座抓到的人,殿下无权斩杀!”
若是燕风在这儿,定然知道,萧沂一旦自称本座,代表他现在很生气。
面前的飞羽卫指挥使是皇帝的人,即便他是皇子也不能指责什么,萧澈忍下气,“本殿只是一时气急。”
“这干人等,都要交由陛下发落。五皇子还是先行回去。”萧沂道。
萧澈咬牙,飞羽卫抓到的人,就没有撬不开的嘴,他并不确定后来来的那帮黑衣人有没有全部死亡,如果落下一两个在飞羽卫手里,那父皇定然会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萧澈心焦不已,这事请不能让父皇知道!但人在飞羽卫手上,他又没有办法。
“殿下还是回去治伤吧。”
萧澈一时也想不出法子,只能先回营帐。
月楹见黑衣人皆已伏诛,将有些晕乎的刘太医扶起来,往萧沂身边走。
对于飞羽卫,刘太医是只听说过他们的威名,飞羽卫指挥使也是头一回见,“多谢指挥使大人。”
萧沂冷冷道,“不必。”
月楹看见他的手在滴血,猜想是方才抓羽箭时划破了手,想说什么又顾忌着刘太医,到底没有说出口。
萧沂对一旁吩咐道,“来人,将刘太医送回去。”
萧沂背着手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多看月楹一眼。
月楹凝望他的背影,她还想将猜测告诉他呢,怎么走了?还是待会儿回营帐再说吧。
40. 第四十章 预备逃跑前几天
刘太医受惊不轻, 回到住处,发觉太医帐里的人几乎都没了,忙喊着让小徒弟去煮两碗安神汤压压惊。
小徒弟姓陈, 一脸关切道, “师父, 你们也遇上了刺客?”
刘太医扶着老腰, “你这话的意思是除了五皇子还有人遇上了刺客?”
小陈道,“是呀, 方才九殿下浑身是伤的回来, 将所有王太医,赵太医都召了过去, 听说情况极其凶险。”
月楹诧异, “遇刺的是九殿下?那陛下呢, 有无受伤?”
“陛下?”小陈一愣, “倒是没有听闻。”
不对,这不对劲!
萧澈与萧浴都造到了袭击,而北疆人原本要下手的皇帝却安然无恙,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
难道, 是乌木尔在骗他们?北疆人的目标是两位皇子, 而不是皇帝?
“太医呢!太医!”外头又急切的跑进来一个侍卫,“五殿下受伤, 快去医治。”
刘太医到底只是受了惊吓, 胳膊腿儿还是好的,闻言立马背上药箱带着徒弟前去医治。
月楹也回了营帐, 等萧沂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
“指挥使,审出来了。”
“说。”
萧澈与萧浴同时遭到刺杀, 也是同时两批不同的黑衣人。稍有差别的是,萧浴遇上的那两批都是要他命的。全赖他走得与皇帝近一些,飞羽卫支援更迅速些,不然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问题。
凌风道,“两批黑衣人,一伙人是萧澈派出去的,萧浴那边是真的刺杀,而他这边不过是为减轻他的嫌疑,上演的一出苦肉计,却不想被北疆人钻了空子,差点真的丧命。”
萧沂沉吟,“北疆人怎么说?”
“一部分咬死是萧澈所指使,有几个扛不住说了实话,说他们接到的命令本来是杀害皇帝却临时改成刺杀大雍的五皇子与九皇子。”凌风也感觉到了不对,“可这与乌木尔的供词……”
“乌木尔说的不会有假。”萧沂判断,兴许是乌木尔失踪,让他们觉得计划有暴露的危险,却又不想放弃这个大好时机。
萧沂道,“北疆人这是给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当他们得知北疆人的计划后必定在皇帝身边布下重兵,而会忽略萧澈萧浴。在外人看来,萧澈与萧浴是皇帝最出色的两位皇子,正所谓斩草除根,皇帝若失去了优秀的继承人,大雍必遭重创。
这与杀皇帝能达成的结果差不离,所以他们改了计策,转而刺杀萧澈与萧浴。
“是谁将人放进来的?”
凌风道,“是龙城军帐下的一个副官,名叫马兴业。”
龙城军的右卫主将是萧澈的人,这次围猎由他们负责北边的安防。
“北疆人也是他放进来的?”
“是,已经将人扣起来了。”
萧沂手抵着下巴,到底是将北疆人与萧澈的人马搞错了无意中放进来的,还是马兴业也是同谋。
萧澈与北疆人同时动手,这时机也巧合的离谱。萧澈与萧浴不睦已久,他什么时候下手都不奇怪,偏与北疆人撞在一起?
萧沂立即提审马兴业。
马兴业被绑在体制作的十字架上,夏风拿着两把柳叶刀在手中把玩,随意挽了个剑花,一下秒刀尖已经在马兴业的咽喉。
夏风眼中寒芒乍现,“说实话,不然我手中的刀可不长眼睛。”
夏风将刀刃压了压,马兴业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一条血线。
马兴业怒不可遏,“飞羽卫便是这样滥用私刑的吗?本将是皇帝吏部直接任命的龙城军副将,你们无权扣押!我要见陛下,见五殿下!”
夏风冷笑,“飞羽卫有先斩后奏之权,莫说你一个小小的武官,便是当朝宰辅,也照扣不误!”
夏风手起刀落,对着他手臂便是一刀。
“啊!”马兴业吃痛叫出声。
夏风脸上一凛,“这是你藐视飞羽卫的代价!”
马兴业喊叫起来,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我要见陛下,要见五皇子!”
夏风秀眉一拧,“聒噪!”在次提刀准备给他另一条手臂也加道口子。
“夏风,退下。”
萧沂慢慢走进来,马兴业看见来人的月白锦衣,眼中震惊之色渐渐显露,“飞羽卫指挥使!”
萧沂语气温和,“马将军,底下人失礼了。”
“既知失礼,还不将我放了!”说着狠话,马兴业表情却没有轻松半分。
萧沂道,“放了马将军可以,但将军要回答本座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萧沂问,“见过乌木尔吗?”、
马兴业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萧沂,飞快回答,“没有。指挥使能放人了吗?”
萧沂浅笑,“不能。”
“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兴业咬牙。
“你的回答,本座不满意。”萧沂潇洒转身。
他低声道,“夏风,交给你了。”
夏风眼底有隐隐的兴奋,双臂一动,柳叶刀上手,“得嘞。”
“对着北疆人,不必手软!”
马兴业本欲破口大骂,却被萧沂这一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他怎么会知道!
他刚才哪里暴露了吗?
萧沂才没空替马兴业解惑,他若真不认识乌木尔,开口第一句便应问此人是谁,而不是直接回答没见过。
所以萧沂断定,他一定见过乌木尔,而能知道乌木尔的存在的,除了北疆人,不会有别的身份了。
萧沂查看了马兴业的户籍记录,发现他是与乌木尔同年进京的,那么极有可能两人是同一批进入京城的北疆人。
萧沂将调查的结果,悉数告知皇帝。
皇帝一巴掌拍在龙案上,“愚蠢!”
“成大事者,哪一个像他这样鼠目寸光,还险些害了自己!”皇帝怒气冲冲,他这个儿子,聪明却又不是顶级聪明。
“他们几个怎么样了?”皇帝问了句,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关心的。
萧沂道,“九殿下伤虽重,于性命无碍,只是可能要躺上几个月。五殿下只伤了手臂并无大碍,十一殿下为救九皇子挨了一刀,也只是皮肉伤。”
得知都没事,皇帝安了心,“都死不了就行。老十一怎么也会受伤?”
萧沂低着头,“十一殿下有自己的考量。”据燕风看到的情形,萧澄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主动加入了战局,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有想法好,不枉朕花了这么多心思。”
在萧沂看来,皇帝偏心的没边,自己喜欢的儿子怎么看怎么都是好的。
“明婕妤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萧沂道,“暂时并未发现关联。”
“继续查。”皇帝不想承认自己识人不清,却又多疑,只要可疑便一查到底。“老五的人,都在你手里?”
萧沂颔首。
“都杀了吧。”皇帝语气平淡。
“是。”意料之内的答案。
“退下吧,朕有些累了。”皇帝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面带倦色。
萧沂悄声退出去,皇帝的命令他并不意外,在萧澄羽翼未丰之前,留着萧澈在前面挡着,是很必要的。
左右都是一样的黑衣人,只要飞羽卫说没问出什么来,萧澈自然不会深究,只会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抓住的活口里面没有他的人。
至于马兴业,随便安个罪名就是了。
—
月楹等到天上挂满星星,也不见萧沂回转,她有些心焦。
不会出事了吧?
细想又觉得不会,萧沂走时,并未有什么危险。
她又不敢出去寻人,只好在帐内来回踱步。
萧沂看见帐内闪动的人影,忽然停下了脚步。刺杀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才有空细思,他感觉自己有些隐隐的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正想着,月楹掀帘出来,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世子,怎么不进去?”她也是闻到了檀香味才出来确认。
萧沂看到她的脸,便想起今晨的那一幕,若非他及时赶到,她焉有命在?
萧沂沉着脸进门,却不理她。
月楹觑着他面色,“世子,您生气了吗?”
萧沂不说话。
月楹垂着头,诚心道歉,“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不该去危险的地方。但我还是想辩解一下,真不是想给您添麻烦,我哪知道刘太医也不认识路,走着走着就到那里了。”
回答她的是萧沂良久的沉默,正当她以为萧沂不会开口了后。
他忽然问道,“害怕吗?”
“对……什么?”月楹不可置信抬眸,“您问什么?”
“我问你害怕吗?”他看着她。
又问了一遍,刺杀这种场面,尸体躺了一地,更何况她险些被箭射中,他将她拥入怀中时,她身子还在颤抖,她一个小姑娘,一定吓坏了吧。
萧沂原本是很生气的,气她不听话乱跑,但看见她一味的道歉,话里话外都是担心给他添麻烦,全然忘了她自己曾置身于险境,顿时什么气也没有了。
月楹微怔,“当时是怕的。”毕竟刀剑无眼,即便她有自保的能力,也防不住意外。
尤其是那意外的一箭,若是没有萧沂,她恐怕……
“现在想想是后怕,好在没事。”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说到底是自己给自己找的事情,怪不了谁。
萧沂温言道,“你若害怕,可以哭一哭,没人会笑话。”
“哭?”月楹怅然,她已经多久没有流下眼泪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调节负面情绪,忍住化疗带来的巨大痛苦,忍住在父母面前哭出来。
回想现世,恍如一场梦,亦或许现在才是梦。
萧沂的关心话语,忽让她产生了不真切之感。
月楹摇头,扯了一个极难看的笑,故作轻松道,“世子肯定会笑话我,我才不哭。”
萧沂将她神情中的苦涩看得分明,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有如今的心境。
她瞥见萧沂的右手,那里破了一个口子,已经不流血了,却并未包扎。
月楹慌忙拉过他的手,软声软气一句,“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处理?”
眼中盛着满满的关心,不掺任何杂念。
萧沂似觉心底塌陷了一块,把伤口往她眼前送了送,“你闯的祸,不该你善后吗?”
“自然应该!”
月楹立马去取来白酒,棉花,镊子等消毒器具,小心翼翼地伺弄着萧沂受伤的手。
伤口并不深,兴许是抓了箭矢尾部的缘故,皮肉下嵌进了一根细小的羽毛。
月楹放轻动作,镊子扯住羽毛露出的一小截,柔声道,“可能有些疼,您忍着些。”说着不等萧沂反应,快速一拔。
接着就是消毒,上药,纱布包扎。
月楹的包扎手法很好,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好了。”月楹仰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月楹问,“今日之事到底为何会有两拨人?”
萧沂将来龙去脉与她说了一遍。
月楹恍然,“五殿下也太心急了。”
她又问,“那明婕妤与此事无关吗?”
“目前来讲,没有发现。”萧沂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严密的东西,“看看这个。”
月楹接过,才打开一个小口,便闻到了浓重的曼陀罗花的气味,打开一瞧,里面赫然是一个精致的香囊,“是明婕妤的?”
萧沂点点头,今晨趁明婕妤与皇帝出去时,他让人悄悄拿的。
月楹剪开香囊,里头各种草药混杂,她很容易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她拿镊子夹起一个细小的籽状物,“这便是曼陀罗花籽。”
月楹把所有的花籽放在一起,足有数十粒,“曼陀罗花籽不便宜,也不易得。这个剂量,很奢侈。”
“这东西能治安神,陛下的偏头痛也能镇住,太医之所以不用,就是因为它会上瘾。”
明婕妤进宫时不过一个小小才人,短短两年便成了婕妤,皇帝宠爱有加,看来与这香囊也脱不了关系。然而要做到这一点,明婕妤还需要帮手。
皇帝的模样,应该是已经上瘾了。太医每月去请平安脉,经年累月总会有人发现的。
除非,太医院里有她的内应。
萧沂问,“若用这东西两年,可还能戒除?”
“因不是直接服用,戒除并不麻烦,只是戒除人需吃一番苦头。”戒/毒没有捷径,只能生忍。
尤其要给皇帝用药,更是难上加难。“陛下那里……”
“其余一切有我,你只需准备好治病就行。”
他的语气让人安心,月楹重重点了下头。
戒/毒这事也不能急于一时半刻,月楹也不想在皇帝面前露脸,又去找了刘太医。
刘太医大惊,“丫头,你所言是真的?”
“是。”
刘太医冷静下来想,确实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就如上次,皇帝头风发作,等他去时,皇帝的脉象却很平稳。
而那时明婕妤就在皇帝的边上,假使是她身上的香囊稳定了皇帝的病情,一切就都很合理了。
月楹又将猜测太医院里有内应这事告诉了他。
刘太医眼睛一亮,“是全廷!”全廷是三年前进的太医院,因为医术不错,得到当时的太医令赏识,提拔他去御前。
皇帝这几年的平安脉都是他请的,照全廷的医术,不可能发现不了端倪。
这次围猎,刘太医的名额本来是全廷的,只因来围场的前两天,全廷不小心摔伤了腿,这才换了刘太医过来。
若非这次意外,还不知道要被蒙骗多久。
出了刺杀之事,原本三天的围猎皇帝顿时没了心情,摆驾回宫。
萧沂站在下首,“已经确定全廷与明婕妤勾结。”
皇帝皱眉,“又是北疆人?”
“不,他们是西戎的人。”
皇帝震怒,挥袖子扫落了桌案的东西,“萧沂你是怎么当差的!朕把飞羽卫交给你,你却让朕这皇宫成了筛子!是个人都能往朕身边塞细作!”
萧沂单膝跪下,“微臣失职。”
皇帝猛然站起来,气血一上涌,脑袋就疼起来,“嘶——”又跌回椅子里。
皇帝双眼赤红,脑内犹如被人撕扯着,他想闻到明婕妤身上的香味,但他知道不能,都是药物在作祟!
该死的西戎人!
皇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来吧,朕这次就饶了你。”
“谢陛下。”萧沂站起来。
皇帝道,“朕的治疗什么时候开始?”被药物控制的滋味真不好受!
“刘太医已经想出了治疗办法,明日便可开始,陛下只要平心静气,便不会头疼。”
皇帝闻言安了心,舒畅不少,“宫里宫外你再好好筛一筛,别让朕再发现咫尺之内有异族!”
“是。”萧沂领命。
这次的事情的确是他疏于防范,北疆与西戎竟那么早就在大雍埋下种子,即使这些种子可能永远可得不到启用,然一旦有用,这些隐于大雍市间的人,也许能给大雍带来致命一击。
何其歹毒又深远的心思!
萧沂忙碌了起来,月楹也同样脚不沾地。
未免引起西戎人的警觉,明婕妤与全廷都被秘密控制起来,皇帝中药之事不能为旁人所知,所以知情人只有月楹与刘太医。
月楹穿上小陈的衣服,装作男子行走在太医院。
皇宫巍峨,金碧辉煌,斗拱飞檐,数不胜数,月楹却无暇欣赏这堂皇建筑。
从宫外到宫里,她一连走进了十数道门,每入一道门就是一道枷锁,禁锢的人喘不过气来。
“都收拾好了吗?”刘太医嘱咐再三。
月楹点头,“没问题。”
刘太医还在喋喋不休,“进殿时,切不可直视陛下天颜。要记得……”
月楹再次说,“知道,我都记下了。”
月楹跟着刘太医进了殿,低眉顺眼,眼中只有面前的几尺地方。
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有劳刘卿。”
“不敢,陛下安康,本就是微臣职责所在。”
皇帝也没有多废话,让刘太医直接开始。
月楹与刘太医采用的是药浴疗法,皇帝褪去外袍,坐在浴桶里。
刘太医适时给月楹使了个眼色,月楹带上棉布口罩,悄悄点燃了安神香。
刘太医也带上口罩,“陛下,药材中有安神的功效,您若感到困倦,尽管睡去。”
皇帝表示可以理解,端正地坐在浴桶中,不一会儿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月楹这才敢抬头,皇帝安详地睡着,中年蓄须,眉眼依稀与睿王爷有些相似,不过睿王偏俊美,皇帝则是更威严。
刘太医催促道,“快动手吧。”
月楹颔首,随即拿出金针,刺其穴位,让药力能游走于皇帝全身。
“您看好了。”是治病也是掩饰,皇宫太危险,这样乔装打扮风险太大,月楹将这套针法尽数教于刘太医,这样便用不着她了。
月楹故意放缓的下针速度,刘太医看得认真,配合着月楹给他画的穴位图,大致能记住。
“丫头,这针法教给我,不算背叛师门?”刘太医也有顾虑。
月楹笑道,“哪有什么师门,医术重在传承,若有机会,要全天下的人都学会治病才好。那样遇上急症时,也不必因为等不到大夫而错失了救治的机会。”
“知道的人越多,就代表传承下去的机会越大,会有更多人得到救治,何乐而不为?”
刘太医听罢,赞道,“岳丫头有大胸怀。”假如异地而处,他承认做不到月楹这般无私。
月楹轻笑摇头,这也不能怪他,囿于时代而已,做不到不藏私,也不能说不是好大夫。
皇帝这一觉睡得很舒爽,醒来时只觉浑身轻松,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从前总觉得四肢有些无力,夜里批奏折批不了多久就手腕酸疼。
药浴一泡这些毛病都没了,皇帝大喜,当即赏赐了刘太医许多东西。
刘太医不敢邀功,将大部分的东西都送给了月楹。
月楹看着眼前的一大堆赏赐,嘴角疯狂上杨。
皇帝给的赏赐肯定值钱!这么多东西,怎么也值个几千两,抵那只汝窑花瓶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她能赎身了!
月楹兴奋地跑去萧沂的房里,“世子,我要赎身!”
萧沂眼都未抬,“哦?攒够银子了?”
“够了!”月楹甩下一个包裹,“您看。”
萧沂简单翻了翻,一对玛瑙玲珑镯,一套碧玺茶具,他随意拿起一只茶碗,“这些东西,可抵不上价。”
什么?
月楹眼神产生怀疑,他到底识不识货啊!
“这可是御赐之物!”
萧沂笑起来,“正因为是御赐之物。”
他将手中的茶碗翻转,“你看,这是内廷司的印记,御赐之物不能买卖,不能转赠。刘太医把东西送你其实是违规的,你小心藏着还好,拿出来示人,便是有罪了。”
哪里来的破规矩!
月楹忿忿,“世子不是在唬我吧?”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明露。”
月楹垂眸敛去眼中神色,“奴婢告退。”她抱着东西,心头苦闷,萧沂真的不肯放人!她又不傻,自然知道御赐之物不能随便送人,来这一出,是试探也是麻痹。
最好让萧沂觉得,她还怀揣着只要攒够了银子他就能放她走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