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展望
自从回到王府之后,樘华每回去阮时解那边都不得不偷偷摸摸, 对外要瞒王府众人, 对内要瞒江平原, 着实辛苦。
这夜他侧耳倾听完外面的动静, 闩好门窗,悄悄抱着个盒子用屁.股拱开门,一边拱还一边往自己屋里看了看,确保万无一失。
阮时解见他这做贼模样, 边朝他走来边笑, “怎么最近都是这样子?”
樘华小声道:“王府中侍卫并非吃素,怕被他们察觉。”
王府侍卫向来对外不对内,不查主人,樘华就是担忧自己露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引来景勋怀疑, 再顺着查到他身上。
关上门后, 樘华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捧着个盒子,“先生, 这个给您,您瞧瞧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阮时解早就发现了他抱着的那个盒子, 笑着问道。
樘华眼睛极亮,他眉眼弯弯将盒子放在阮时解桌上, 难得卖了个关子, 略有些得意道:“先生您打开瞧瞧便知。”
阮时解拿过盒子, 里面沉甸甸极为坠手,他轻轻打开盒子,却见里面装着一方白玉镶金线棋盘,里面还有两个小盒子,打开却是朱红的玛瑙棋子与雪白的白玉棋子。
两种棋子晶莹剔透,价值不菲。
樘华觑着阮时解的表情,小声邀功道:“我见您书房摆了副围棋,您有时会下围棋是不是?”
阮时解忍不住伸出大掌揉揉他脑袋,“我会下围棋就送我这样贵重的礼物?”
樘华道:“也没多贵重,就三千多两银子。”
阮时解没想到一诈他就诈出来了,盯着他,“这是你自己买的?”
樘华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声音又小了些,“多亏您给的制瓷方子,今年挣了些银钱,我就买了这个。”
阮时解几乎要叹气,久未得到这么纯粹的善意,他心中又酸又软,“你不是打算过了年开布料行,现在把钱花完了,过完年哪来钱做生意?”
樘华忙道:“还有三千多两,足够了。先生,这棋盘您就收下罢,我一眼瞧上的,觉着特别适合您。”
阮时解抱着棋盘,看了他好一会,笑了笑,“行,那我收下,下回别买那么贵重的礼物了。”
樘华冲他傻笑一下,并不答话。
阮时解捧着沉甸甸的棋盘,几乎捧着他一腔沉甸甸的心意,心里暗叹一声,道:“来陪我下一盘,好久没下围棋了。”
樘华先前还高兴着,闻言垮下小脸,为难道:“先生,我不大会下棋。”
“嗯?你们不是都要学围棋?”
樘华小声解释,“学是学了,学艺不精,我已好几年未下过围棋。”
阮时解手一顿,“没事,不会下围棋就陪我下五子棋吧。”
樘华还是第一回听见这样新奇的玩法,等阮时解说完规则之后,他兴致上来了,信心大涨道:“先生,我若赢了有什么奖励么?”
“随你提,你要输了呢?”
樘华愣了一下,犹豫地看着棋盘,道:“不大可能罢?纵使不赢,我应当也不会输到哪里去。”
好歹学过棋的人。
阮时解看着他笑,樘华见状,咬牙道:“我若输了,奖励也随您提!”
樘华第一回玩这游戏,阮时解照顾他,特告诉他,前三盘不算,从第四盘开始。
即便如此,樘华还是一连输了十盘,最终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游魂一般飘回了自个房间。
接下来几日阮时解要回他父母家,樘华便不去打扰。
今年雪灾,樘华的父王与长兄皆未归来,偌大王府只剩三位主人,然而祭祖等过年流程依旧不能少。
王妃乃女子,身为当家主母,只负责主持准备祭礼需要的物品等,真正祭祀还得顾樘晗与樘华两个顾家儿郎来。
樘华早过了与顾樘晗置气争斗的年纪,见他昂首挺胸如同只大公鸡一般站在前排去祭祀,也不气,只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完流程。
年二十九这日,兄弟俩在家中祭过祖宗,年初一则要与整个皇室一道祭祀。
这环节有礼部官员来引导,樘华他们只需按部就班跟着去便行。
即使这般,穿着厚重的制式礼服在寒风中吹了一整日,樘华依旧有些吃不消,晚上一回去便头疼得不行。
江平原担忧,忙叫丫鬟等准备好汤药,细细喂他吃了,一床厚被子裹着他,好让他在被窝里发汗。
樘华未想到此次伤寒来势汹汹,年初一这日只是头疼,初二则昏昏沉沉,浑身酸痛,连胳膊都不想抬,偏被子又厚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此还发了回脾气。
王妃知他病了后,赐了药下来,又延请太医。
太医道不妨事,盖着被子吃几日汤药好好发发汗,趁这几日调养调养便是,只是这几日最好莫下床出门,好好在家养病。
江平原替他应了,灌了他一肚子汤药又将他塞回被子里养病。
樘华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这日大管家顾恩德急匆匆进来,弯腰探头,在他床前轻唤,“二公子,陛下召您入宫。”
樘华撩起眼皮子,定定看他一眼,又困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往被子里一缩,不为所动。
“哎哟,祖宗,这不是烧糊涂了罢。”顾恩德心惊肉跳,唤身后跟着的大夫上来,“快,给二公子瞧瞧,看打不打紧?薄雾,你几个快去准备二公子进宫面圣要穿的衣裳,整治妥帖了!”
大夫上前号脉,半晌道:“二公子不打紧,估摸睡得多了,身上还有股困倦。”
顾恩德一听,心下微松,一叠声道:“快去拿热毛巾来,伺候二公子洗漱。”
江平原就在屋内,见状道:“我来罢。”
顾恩德知樘华信任他,未说什么,只摆摆手催他快些。陛下有宣,谁都不敢误时间。
樘华被他们弄得清醒了些,坐起来掩嘴打个哈欠,“可打听到了皇伯父宣我作甚?”
“天子机密,哪是我等可打听之事?!”顾恩德见他动作慢,忍不住过来伺候他穿衣裳,“公子,您此次面圣,务必谨慎些。”
“我知,脑袋长我身上呢。”
樘华被他们伺候着洗漱完穿上面圣的衣裳,又简单用了两个奶包子,漱完口后被一堆人簇拥着送上早在一旁等着的马车上。
樘华这些日子见过好几回这样的大场面,越发显得波澜不惊,上了车之后,吩咐车夫,“走罢。”
车夫赶着车跑起来,江平原坐在车夫旁,随时听候吩咐。
樘华大马金刀坐在车厢内,双目沉静,心里思索着圣上宣他的用意。
这次进宫极为顺利,到了宫门前,他下了车甚至不必换腿走,已有一副小轿在里头等着,伺候的太监请他上了轿,轿夫便又快又稳地跑起来。
樘华受此优待,心里愈发不安。
见到皇上,行了礼,皇上赐了座,盯着他道:“边疆有变,八万鞑子集结成军,冲击营之山。”
樘华地理学得不错,一下就想起来了营之山究竟在哪。
营之山乃北方屏障之一,一翻山,则是素有塞上江南之称的内海平原,过了内海平原还有一座齐云大山脉,若内海平原被鞑子占去,日后收复起来极难。
皇上端详他神色,见他脸色变了又变,问:“你在梦中可梦到了此事?”
樘华摇头,“回陛下,并未。”
“你梦中之人有何指示,再说一遍。”
樘华早将自己说的那翻谎话背得滚瓜烂熟,闻言又说了一遍。皇上听着与上次所言并无出入,颔首道:“依你看,此次营之山是否能逢凶化吉。”
樘华猜测他这次以梦为借口提前警示边疆有变,皇上他们可能觉得自己神异,故想让自己说出那番话,讨个好口彩。
想清楚后,樘华毫不犹豫说道:“天佑我大晟,此次定能逢凶化吉!”
皇上也没在他身上抱什么希望,听到他说完话之后,又让人送他出去了。
樘华心中忐忑,怕父兄那边受到冲击。
消息传开来之后,皇都一片哗然,许多人颇觉不可思议,没想到樘华那梦竟然是真的!
一时间,顾狂的名头更为响亮。
许多人这地悄悄来看樘华,见他面目清俊,一副神仙童子的模样,心里更是信了七八分。
樘华没什么渠道打听边疆的情况,他心中着急,只叫景勋问了又问,景勋虽为王府侍卫,王府也有暗卫,但这种事情并非他能打听,即便有什么密辛,王爷不发话,他也不敢告诉二公子。
见樘华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他心下不忍,悄悄安慰他道:“秋冬之际,边疆本就严加防备,何况我们提早得到了消息,圣上也作出了指示,想必王爷那头防备更严,纵使鞑子冲关,也挡得住。”
“挡得住也分多种情况,大获全胜与惨胜可不是同一件事。”樘华摇头,而后问:“我们还能发信往边疆么?”
景勋摇头拒绝,“最好不要,我等在朝中无官无职,冒然探听边疆战事,一个不慎,可要被当作细作论处。”
樘华知道这个规矩,不过人有些不甘心,他叹口气,“那便算了,一旦有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
景勋应下,“必定。”
樘华带着江平原回院子,长吁一口气,有些惆怅地压低声音道:“等我.日后有钱有人,我一定要建个完善的消息网,这样便不必事事都依靠他人了。”
江平原安慰他,“公子年纪还小,日后机会多得是。”
“话是这么说。”樘华叹口气,“我们得好好将布料生意做起来了。没钱没人做什么事情都不成,一旦遇到大事,只能呆在家里干着急。”
☆、第32章 生病
樘华过完年一直在生病,又被皇上召见了一次, 游千曲年初六才找着机会约他出来。
有些商行启市启得早, 茶楼年初三便开了门, 樘华到茶楼时, 呜呜泱泱都是人,各种茶点茶香交织在一起,好不馋人。
边疆有战事,却未影响到皇都, 百姓该吃吃, 该喝喝,还因过年慰劳自个,出手分外阔绰。大堂里到处都是吆喝声,热闹至极。
樘华带着江平原进茶楼,按游千曲给的包厢上楼去找他。
游千曲见着他惊了一下, “樘华?别人过个年都要胖上两斤三斤, 怎么你还瘦得下巴都尖了?”
樘华掩嘴轻咳几声,“过年祭祀时不慎染了风寒,已无大碍。”
“可怜见的, 得叫盅热汤给你补补。”游千曲对跟在后头上来的小二道:“凤爪、排骨、肉饺、飞云饼等各来一屉,你家的当归老鸡汤也来一盅。”
樘华摇头:“鸡汤就算了, 还在喝汤药,免得跟药性相冲。”
“不至于, 温补的东西。”游千曲觑他神色, 到底未坚持, 道:“罢了,汤不要,先送吃的来,快些。”
小二关上门点头哈腰去了。
游千曲给他两人刷杯子倒茶,见门关紧了,压低声音道:“我爹说昨夜朝廷收到消息,我大晟将士胜了,已将鞑子赶回草原老家,你莫担心了。”
樘华未想到能收到这消息,心里一轻,脸上神色也好些,点头道:“那便好。”
游千曲道:“我瞧天儿渐暖,鞑子也要吃饭过日子,这段时日恐怕没心力再犯我边疆。”
“希望如此。”樘华叹口气,“草原遭了雪灾,不知死了多少牲畜民众,还望别有什么瘟疫,不然便遭了。”
“你父王作为镇北军监军还在那里坐镇,统帅他们打了那么多年仗,也并非吃素,你一少年郎,无官无职,跟着操心那么多作甚?”
樘华叹口气,“不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我好歹是读书人,父兄又在那头,哪里就放心得下?”
游千曲认真道:“放心不下也得放下,那么多事压心头,对身子骨不好。”
他们说话间,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下们,游千曲扬声道:“进来。”
三个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托盘鱼贯而入,江平原站起来协助他们将茶点放在桌子上。
等他们再关门出去,游千曲道:“别愣着,先用些东西。他家茶点还不错,用料新鲜,汇聚南来北往鲜味,请的师傅也是各地的老师傅,偶尔尝尝还不错。”
樘华从善如流地挟起个包子,微微吹凉,边吸汤汁边听他说话。
游千曲道:“布料生意我与我爹说了,我爹说可行,愿借名头给我们去闯闯。”
樘华早有预料,听他说来,还是挺高兴,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浮上点笑意,“那再好不过。就按我们先前说的来,待会写个条子,准备人事资金,过两日南下津口府开始物色地皮染坊。”
“这样快?”游千曲诧异,“这般就成了?”
“嗯,说起来快,做起来还不知要遇到多少事。”樘华笑了笑,看向江平原,“平原,今年要劳烦你了。”
江平原点头,“为公子分忧乃我本分。”
三人吃了道茶,跟着游千曲一道回游家,写了契书来。
樘华为避免日后争端,契书写得极为清楚:游家以势力庇佑布庄染坊,另出三十家丁,占利三成;江平原出力,占利两成;樘华出主意、染方及本钱,占利五成。若中途有事或有人要退出,无条件拆伙,入伙的东西不作为染坊布庄公有事物瓜分。
游千曲与江平原看了之后无意见,各自签上大名按下指印。
樘华与江平原这里又做了一道契书,这布庄染坊挂在江平原名下,樘华想转回来时,江平原须得无条件转回来,游千曲做见证。
樘华信得过江平原,原本不想签这契书,江平原却坚持,他此时无妻无子,不必怀疑他的忠心,然而日后牵扯多了,人却难保不会变,他得从源头断绝樘华利益受损的可能。
游千曲给他们做了见证,私下里感慨,“你这奶兄真不错,你说我怎么便修不来这样的奶兄?”
樘华笑笑,“我真心拿他当兄弟。”
游千曲凑进来,“哎,那我呢?”
樘华轻轻捶他一拳,“我亦真心拿你当兄弟。”
“好兄弟!”
回王府之后,樘华去给王妃请安,说要回别庄。
王妃有些意外,抬眼扫他一眼,见他恭敬站在那里,冷淡道:“去罢。你还需思过,本就该在别庄待着。”
樘华再行一礼,“明日要早起,便不来搅扰王妃了。”
王妃颔首。
顾恩德知晓他要回别庄的消息,劝道:“公子不在皇都多住一阵,路上雪还未化,您又病着,不大方便。”
“有何不方便,那日天那样冷,我与平原亦赶回来了。”樘华朝他笑笑,“这些日子多谢管家照顾,父王或大兄给家中寄来了信,还需劳烦管家给我抄送一份。”
顾恩德弯下腰,一叠声应了,“哎,公子您放心,若有消息,老奴必定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樘华点头,“我明日回去之事,你帮我跟景侍卫长说一声。”
“是。”
樘华要回去,薄雾带着一屋的小丫鬟给他收拾衣物,足足装了两个箱笼并五个包裹。
临了,薄雾忐忑来问:“公子,我跟着去伺候罢。”
樘华看她一眼,“不必,你们姑娘家跟着去不大方便,你们在院子里守着便成。”
薄雾暗自松口气,“是。”
樘华道:“退下罢,不必伺候。”
薄雾带着一干小丫鬟行礼,细心关上门出去。
樘华洗漱完,有些拿不准要上.床歇息还是去先生那头,他看了眼铜镜中自个脸色,脸色是有些白,瞧着不大好看,他轻吁一口气,想着还是算了,再养一两日,免得先生见了担心,这般想着,他脱了鞋袜外裳,上.床歇息。
马车走得慢,路上雪又未化尽,行驶须得小心。
樘华怕两日之内赶不到别庄,第二日特起了个大早,用过早点之后准备出发。
这回与他上回去别院时大不相同,他仍坐一辆马车,然而这马车却非送他去瀚海房念书的小马车,而是王府制式的大车,里头空间不比阮时解的房车小。
顾恩德做事妥帖,里头各个小匣子里放满各类果脯肉脯,点心也有好几匣,与那等临到上车才故作恭敬地塞饭食的管事天差地别。
樘华伸手拨了车上的手炉脚炉,无声叹口气。
见樘华与江平原上车后,车夫也上来,这回拉车的乃两匹高头大马,车夫也变为两个,路上好轮换。
江平原低声问:“公子,一个车夫便够了罢,路上我出去替换。”
“让他们跟着,你坐马车里陪我说话,这一去津口府,我们又得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
江平原这才应了声,进马车里,坐在樘华下手边。
樘华单手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瞧,道:“启程。”
车夫听到吩咐,立即赶着马哒哒小跑起来。
江平原送樘华到别庄后,便得带游家家丁去津口府。
樘华叮嘱:“去了之后你莫忙着买铺子买人,先住上十天半月,打听一下本地势力分布。有游家在后头,我们应当吃不了大亏,不过若不慎被谁阴一下,日后生意也不好做。”
江平原应声,“是。”
樘华沉吟道:“我这里还有三千两,你先拿着花。染坊一定得靠近河边,最好在郊区,买它四五亩地,围起来,种点草,日后要晒布也方便。除游家家丁外,所有仆从工人都用买下来的人,织娘等也是,哪怕手艺差些也不打紧,最主要别叫我们的染方流出去。”
“我去了之后便留意。”
樘华点头,接着道:“染布这一块莫叫游家家丁插手,千曲可信得过,游家则不然,别叫他们端了我们的饭碗。”
“好。”江平原笑道:“公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有。”樘华看着他,认真道:“山长水远,盼君珍重。去了那头之后好好照料自个,银钱挣不完,莫拿命去拼。你年岁不小,若是遇着合心意的闺秀,也得考虑成婚之事,莫叫姆妈放心不下。”
江平原心中那股酸涩瞬间冲了上来,他喉结动了几下,应道:“我记下了。”
两人说完话,江平原半日不能平静,干脆出去外头跟两个车夫挤。
顾王府的马车大,三人挪挪勉强坐得下。
樘华无声摇头,从马车匣子里拿了本书来看。
下雪又雪化,路上添了不少泥泞之处,马车摇摇晃晃走得慢,一行人几乎没有歇息,总算在天将擦黑之时赶到了计划中的驿馆。
此时方年初七,驿馆除了驿馆内的官员仆从外再无其他人,樘华他们得以占了间院子。
樘华在驿馆官员殷切招待下,与江平原用了晚饭,早早歇下。
江平原伺候他良久,知他习惯,等他房间灯灭了后便回了自个屋子。
樘华老侧耳倾听外头动静,听力早练得灵敏无比,听了半日,只听见冰雪压断枯枝偶尔发出的哔啵一声,除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翻身坐起穿好衣裳,垫着脚去推墙上那道缝隙,那道缝隙一被推开便变成了一道门。
樘华探头望去,阮时解正静静坐在书桌后面看书,仿佛亘古不变般。
“先生。”樘华关上门后高兴唤了声,“我来了。”
阮时解书房内开着空调,温暖如春,樘华除下披风,鼻子皱起来闻了闻:“什么味儿?”
“老家的特产,几味牛肉脯、鸭肉脯等,还有些酱肘子板鸭腊肠。”阮时解答完,上下一打量他,皱眉道:“怎么过个年瘦了这么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出什么事了?”
樘华嘿嘿笑了两声,“只是看起来瘦,实则还是那样重。年初一去祭典,不慎受了风寒。”
阮时解过来拉他,一抓上他的手腕,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只觉手中手腕细瘦温凉,腕骨支棱,不由叹一声,“果然是小孩,一病就掉肉。”
樘华忙道:“养上几日便好了,先生您莫担心。”
这话说得急了些,说着他转脸咳嗽两声。
“还咳嗽?”阮时解站着看他,伸手探了下他脑袋,“咳了多久?咳的时候肺和喉咙疼不疼?”
樘华摇头,“不疼,就咳了三四日。”
“还三四天。咳出肺炎来了怎么办?”阮时解问:“你现在在哪里?”
樘华听明白了,道:“还在驿馆。”
阮时解吩咐:“你过去看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要是没人,就将闩着的窗户打开,关上就行,别闩起来。”
樘华未问,忙站起来照做,阮时解本想叫他将披风披上,哪知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没了。
几个呼吸时间,樘华兴奋跑回来,眼睛亮晶晶地问:“好了,先生,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去医院,要是回来你那边的人发现你不在,你就装从窗户里跳出去上厕所去了。”
“哦。”樘华在他的催促下乖乖去换衣服。
阮时解找他的身份证,让他去换衣服。
找到后,阮时解过去衣帽间一看,樘华已穿好了加绒长裤与羊绒衫,正拿起一件卫衣外套伸手要套上去。
“别穿那件。”阮时解拉住他的袖子帮他将这件衣服扒拉了下来,从衣柜里丢出一件长款羽绒服,“穿这个。”
樘华好奇地拎着这轻飘飘软绵绵的衣服看了一眼,慢吞吞穿上,阮时解又从衣柜里拿出条围巾,三下五除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樘华一部分口鼻掩在围巾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说话含糊不清,“先生,医院远么?”
“不远,开快一点五分钟就能到。”阮时解说道:“正好我们可以在医院多待一会儿。”
樘华心里陡然升起了股不详的预感。
☆、第33章 看病
阮时解将车开到医院急诊楼停车坪,带着樘华下车。
樘华有些惊讶地左右转头四下张望, 这医院看起来极大, 重重建筑耸立在夜色之中, 被灯光映得有些橘红的云雾堆积在医院上空, 整个医院显得颇为压抑。
阮时解见他愣神,搭着他的肩膀往一个方向带了带,“走吧。”
“哦,好。”樘华被他的力道带着往门诊楼那边走。
此时夜已算深, 又是过年期间, 医院里人并不算多。
樘华和阮时解避过两个人,进入医院里面。
医院灯火通明,排队缴费处堆积着三五个人,还有人吊着吊瓶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动。
樘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本能有些不舒服。
“走这边。”阮时解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樘华乖乖点头跟着走。
没一会, 他们穿过大堂去到资助挂号机那边,阮时解快速用手机帮樘华挂了个号,又买了病历本。
穿过走廊时, 樘华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他转头望去, 却见十来个家长抱着小孩正坐在椅子上,小孩一直哇哇大哭, 许多孩子额头上或者其他地方还贴着白色的纱布。
小孩哭, 大人哄, 令人焦虑的声音传来,樘华下意识往阮时解旁边挨了挨,原本就失去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
阮时解察觉到他的不适,低声安慰他,“别紧张,我们以前在课本上学过医院中的情景,是不是?”
樘华被他那温和的语气弄得晃了一下神,乖乖点头,“是。”
他们穿过走廊,走过导诊台,樘华拿着挂号单,念出上面的内容,“先生,一零九。”
“在那边。”
他们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医生正在写病历,见他们进来,抬头看向他们。
“请问有哪里不舒服?”
阮时解按着樘华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道:“他感冒了接近一个星期,一直在咳嗽。”
他们两个携手进来,樘华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男医生下意识放柔了些语气,“解开外套,我听听心肺音。”
樘华拉下拉链,男医生举着听诊器挨过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很快被阮时解按住了。
医生听了好一会,看向阮时解道:“确实有点轻微肺炎,不过心肺音不太听得出来,可能有误诊,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做个血常规检查和胸部X线检查。”
阮时解点头,“麻烦您开个单子,再开个乙肝五项检查。”
医生抬头看他们,什么也没问,麻利在电脑上选了相关项目,打印出单子给他们。
阮时解带着樘华先去抽血,见他忐忑不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苍白的皮肤下越发明显,安慰道:“要不要搜一下这些检查步骤?”
樘华问:“搜得到么?”
“搜得到,这只是很简单的事情。”
樘华对现代网络的理解又加深了些,看完之后,指尖仍冰凉,却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
两人到抽血台,这边人稍微多一些,要排队。
樘华按照高高搜索出来的步骤,将一只袖子从羽绒服里拿出来,撸起毛衣,露出手臂等待抽血。他极少有这样衣衫不整的时候,一时极不自在。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等到他时,让他坐在椅子上,低低对抽血的小护士道:“我家这位怕疼怕针,麻烦动作轻柔一些。”
小护士抬头一看他们,心里多了几分激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连连道:“您放心,我一定轻一些。要是怕的话,可以将脑袋转开。”
樘华有些僵硬,盯着小护士的针尖。
阮时解见他这么模样,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脑袋压在自己胸腹之间。
樘华猝不及防,手臂一热,眼前一黑,他脸都快烧起来了!
“先生。”樘华闷声低低喊了一声。
“嗯?”阮时解带笑的声音在他耳朵上方响起,樘华正抵在他胸腹间,能感觉到他胸腹的震动,耳朵又热了些,都快呼吸不畅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臂被冰凉的针尖刺了一下,不疼,不过有些冰。
小护士道:“放松,不用攥拳头了,等等,很快就好了。”
樘华有些听不清,自暴自弃地抵在阮时解解释的胸腹上,闭目养神。
“好了。”阮时解低低道,伸手出来帮他按住棉签。
樘华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跟着阮时解迷迷糊糊地往前走。
接下来几项检查很快就过去了,结果原本要明天才能拿到,阮时解给寇生微打了个电话,托他催促一下。
寇生微吓了一跳,“小朋友怎么了?”
“没什么事,感冒了快一个星期,咳嗽不见好,带他过来看看,怕会发展为肺炎。他以前没接种过疫苗,顺便带他接种个乙肝疫苗。”
“哦,吓我一跳。”寇生微松口气,“今天我没值班,我去帮你们催催,你们等一等吧。医院一楼有家二十四小时开着的肯德基,你们可以去那里坐坐,好了之后我再打电话给你们。”
“嗯,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寇生微道:“等我消息啊。”
挂上电话,寇生微才有些疑惑,阮时解没去他常去的私人医院而选择了这家三甲。
他摇摇头,快速将这点疑惑抛在脑后,打电话给自己同事。
樘华手臂上的血早止住了,阮时解丢掉棉签,帮着他穿好衣服,笑道:“我们去吃点东西。”
樘华在书上看过极大快餐的介绍,知道这是小孩们最喜欢的东西,此时兴致上来了些,点点头。
医院一楼这家肯德基不大,晚上人少,阮时解带樘华到柜台,低声道:“你还在生病,不能吃油腻炸制的东西,我帮你点。”
樘华乖乖点头。
阮时解要了一个牛肉煲,两杯豆浆就带着他去座位上坐着。
樘华左右看看,透明玻璃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颇有些人间百态的滋味。
汉堡和豆浆很快就上来了,阮时解将豆浆递到樘华面前,“来,喝口热饮。”
樘华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大口,在阮时解的示意下解开汉堡包装纸。
樘华知道这东西,却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他看了眼,举到阮时解嘴前,“先生,您吃。”
阮时解往后避,笑了,“不用那么乖,你自己吃。”
樘华看着他的脸,脸颊上又热了起来。
两人还没吃完汉堡,寇生微就打电话过来,“检查结果出来了,小朋友有点轻微肺炎,乙肝表面抗原和表面抗体都是阴性,等会去吊个针,再补个乙肝疫苗就行。”
“好的,谢谢。”
寇生微又补充一句,“要是不想吊针,拿药家吃也行,他肺炎不严重。不过这段时间要注意保暖,饮食也要注意,营养均衡,最好多锻炼锻炼,增强体质。”
“嗯。”
阮时解挂上电话,看着樘华,“吃完了我们回去复诊。”
樘华手里的汉堡本来就剩一点,他刚开始吃的时候觉得汉堡有趣,吃到最后,却感觉这汉堡有些咸,他有点吃不下。
阮时解见他磨磨蹭蹭,反应过来,“吃饱了?”
樘华点头,看着手里的汉堡,阮时解道:“吃饱了就放在这,不要硬撑。”
樘华闻言忙一口气将手里的汉堡塞进嘴里,含糊道:“不能浪费粮食。”
阮时解笑了,将他的豆浆递给他,“喝口豆浆顺顺。”
樘华吃饱喝足,身上又暖和,赶了一日路,困意泛上来了,阮时解带他去复诊打针,他都迷迷糊糊。
他情况还好,阮时解没让他打吊针,只是让医生开了点药。
乙肝疫苗倒是去注射室那边接种了,樘华以为要像小孩子一样拉下裤子打屁.股针,没想到只是上臂三角肌注射,松了一大口气,总算不用在外人跟前宽衣解带丢脸。
他这口气松得有些大,阮时解在一旁闷笑一声,樘华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控诉地看着他,阮时解收了脸上的神色,轻咳一声,“走吧。”
两人去药房那边排队拿了药,这才开车回家。
樘华系好安全带,忍不住道:“看大夫真麻烦。”
“现在还好,不算麻烦,有效就行。”
樘华想到医院里那些孩子,又想到大晟王朝婴孩夭折的情况,心里有些黯然。
阮时解见他没精神,问:“累不累?累了你就眯一会,等到家我叫你。”
樘华摇摇头。
回到家,樘华就着温水喝下一把苦唧唧的药,皱着脸忍住吐舌头的欲.望,转头问:“先生,一日三次,我明日还得吃么?”
“对,你带回去,小心藏起来,自己找机会悄悄吃下去。”阮时解眼里含笑警告道:“别偷偷不吃,过两天你病要是还没好,我们就得再去一次医院,这回说不定就得打屁.股针了。”
樘华脸鼓了一下,看着阮时解,叹了口气,“知道了。”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回去睡吧,晚安。”
“先生晚安。”
☆、第34章 玻璃
吃过药后,樘华回去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 面色也不太好看。
江平原不放心, 探过手来摸他额头, 忧虑地看着他,问:“公子,要么在这里歇息一日,我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别。”樘华苦着脸, 一想到大夫, 他就想起那些和着水在嘴里散发苦味的药丸子,他道:“我就是昨日有些没歇息好,在马车里睡一会儿便好。”
江平原摸他额头,没觉着发热,见他坚持, 只好作罢。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 下午到了濡川县,樘华在车上几乎睡了一日,脸上多了点睡出来的红晕, 总算不那么难看了。
江平原松口气,快速帮樘华铺好床后, 指挥余义宁维收拾东西,又叫他们提水来, 好让樘华早些洗漱完用过晚饭后去睡觉。
樘华睡了一日, 骨头都酸了, 想出去走走,然而江平原怕他受风,不肯让他出去,樘华抗议无效,只得爬上.床,艰难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樘华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睁眼却见天边晚霞正红,还没天黑。
他睡不着,披衣起来,问了句,“外头怎么了?”
“公子。”余义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是何发家两个儿子。”
“嗯?哪家?”
余义提醒,“他家去年婆娘病重,还是您伸了把援手,让他们来庄子上做活。”
他这么一说,樘华一下想起来了,脸上带了点笑意,问:“他家如何了?病人病好了罢?”
余义摇摇头,脸上带着抹同情,压低声音道:“年关雪大,他家有病人,手里银钱不足,房屋疏于修缮,年二十八那晚,房子塌了,一家七口人只活了两口。”
樘华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年二十八那晚不是没下雪么?”
余义道:“先前雪下得大,他家泥砖屋,墙壁被泡软了,晚上不知怎么砸下来,何发与他婆娘当场被砸死,他家大的那个儿郎与女娘只活了一会也死了,小女娘在家里躺了好些天,年初三才没了。两兄弟住侧屋,墙往外边倒,侥幸逃过一劫。”
樘华听得心里难受,“他们现在过来是?”
“何发家里穷,一口气没了这么多人,只剩两个少年郎,亲戚朋友再帮衬,一时凑不出收敛尸身的银钱,何家两兄弟想卖身给您。”
樘华一时听到这样的惨事,怔了一下,叹道:“卖身便莫谈了,你让平原进来。”
余义忙转身出去请江平原进来。
江平原见他披着件衣裳坐在桌前,责备道:“您怎么还未睡?”
“有些睡不着,何家两兄弟还在外头?”
“已经不在了。”江平原叹道:“两个也是倔,在外头跪着求您收下他们为奴,我刚将他们劝走。”
“这么冷的天,跪坏膝盖可就麻烦了。”樘华叹了口气,道:“平原,待会劳你走一趟,借他们五十两银子罢。让他们写个借条,有这点债撑着,顶着一口气好活下去。”
“公子。”江平原压低了些声音,“我瞧他俩兄弟还算机灵,又重情义,既然他们两个愿意,不如收他们两人进来伺候?”
“算了。”樘华摆摆手,“去年我便想从他家买一两个人,何发说不卖身,宁愿紧衣缩食都不愿儿女与人做奴做仆,逝者已去,莫再添遗憾了。”
江平原知他性子,见劝不动,也没再劝,“公子您先上.床上躺着,我这就去他家瞧瞧。”
樘华刚下来坐了一会,又被他赶上.床,无奈地叹口气,在他后头追了一句,“你看看他家如何,若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江平原背着他摆摆手,“我有数。”
好不容易在床上熬到晚上,樘华发现墙上已透出白光,忙翻身下床穿衣裳去阮时解那边。
阮时解一见他就问:“今天药吃了么?”
樘华小鸡啄米,“吃了,一日三顿,一顿不落。”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仿佛怕阮时解抓着他再灌一顿药,阮时解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樘华战战兢兢,“先生,今日不必去医院了罢?”
“不去。”阮时解道,“你昨天吃了苦头,今天带你去玩。”
“嗯?”樘华不解,“去哪里玩?”
“去看花灯。”
樘华奇道:“花灯不是元宵才看么?”
“元宵也可以看,不过元宵那天人很多,可能会堵车,公园里也可能人来人往,堵得人走不动,到时候怕很难赶回来。”
樘华应一声,阮时解催他去换衣服,“今天比较暖,穿件毛衣再加件长羽绒就差不多了。”
“好哦。”樘华应了声,见他坐着不动,问:“先生,您不必换衣裳?”
“我再加件外套。”
樘华换好衣服出来,阮时解怕他着凉,又给他戴了顶帽子。
樘华还是第一回戴这种毛茸茸的毛线帽子,伸手摸了摸,一时颇觉稀奇。
阮时解开车,他们这次要去一个大型公园。公园离这里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就能到,还没到地方,樘华远远就看见那边流淌的灯光,几盏射灯直入云霄。
等将车开到停车场后,樘华才发现,四周到处都是彩灯,连树上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彩灯,大过年的气氛一下便出来了。
樘华看着,心里有些羡慕,这么多灯,也不知要花多少钱。
今年是牛年,公园一进门就摆着萌化过的牛造型,里面映出橘黄的灯光。
许多人拖家带口,特地在这造型前拍照。樘华多看了眼,有些心动,又不好说。
“我们沿着湖走一圈。”阮时解拉着樘华往湖边走。
湖边也有等,除了平常的路灯外,旁边还挂着不少各种造型的小灯笼。
樘华抬头看,一下被这灯给迷住了。
这灯是个长方体,里头一盏暖黄的灯泡,四面通透,上头的木架子古典优雅,看起来比宫灯还要好看些。
樘华定定地盯着那盏灯,连脚下的路都不顾了,阮时解不得不拉了他一把,问:“在想什么?”
“玻璃。”樘华眼里流露出兴奋,“先生,我想到我们瓷窑接下来可制什么了,我们可烧玻璃!”
玻璃在这个时空十分常见,玻璃窗、玻璃碗、玻璃杯、镜子……樘华学过化学,知道玻璃并不难制作,只需要高温将石英砂等原料煅烧融化就行,原理甚至有些简单粗暴。
他们那里也有人会制作玻璃,只是会制作的人极少,制出来的玻璃也不纯,难以制作出大块玻璃。
玻璃不属于奢侈品,他们可先制一些镜子出来,两百两一面,三百两一面,卖个千面万面都没关系,只要秘方捂得好,几十年来都不必担忧人仿制,足够他们赚个盆满钵满!
阮时解点头,“这主意不错,你要感兴趣,回去之后可以找些烧玻璃的文章出来看看。”
“是!”樘华脆声应下,越想越兴奋,“回去之后我便叫他们去找相关原料!”
“祝你早日研发成功。”阮时解道:“回去之后也别大肆宣扬,烧好了捂着卖,别太高调。”
樘华扭头朝他笑,“我知道。我上回回皇都,假借托梦提醒朝廷,现在许多人都觉得我有些神异之处,万一事情解释不清,我再假借鬼神托梦便是。”
“这也是个好方法,总之你注意分寸就行。”
樘华郑重点头,“我知。”
确定好瓷窑的发展方向后,樘华心里极愉快,走路带风,就差没连蹦带跳。
快走到一半,他们路过几家店面,阮时解问:“渴不渴,带你去喝点东西?”
樘华转头问:“先生,喝奶茶么?”
这边开着的茶饮店卖奶茶和咖啡,樘华眼馋奶茶很久,鼻端已经闻到甜香,他抽抽鼻子,琉璃一样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渴望。
阮时解敲了他额头一下,“病了喝什么奶茶,小心辗转反侧一晚都睡不着。”
樘华伸手摸了摸脑门,可怜兮兮地跟在他后头,“哦,那我们喝什么,豆浆?”
“热牛奶。”
奶茶店门被推开,顶上的风铃被撞了一下,发出叮铃几声轻响,店里守着的店员笑道:“欢迎光临,请问喝什么?”
“要一瓶矿泉水,一杯热牛奶。”
樘华眼巴巴地看着iPad上的电子菜单,上面各式各样的奶茶、茶点、小吃,看得他有些眼馋。
阮时解看他一眼,道:“牛奶加料,外带。”
“好的,加料可以加珍珠、椰果、红豆……这边是加料区。”
樘华转头看阮时解,阮时解道:“只准加两样。”
“好哦。”樘华又扭过头看加料区,看了好一会,纠结道:“要一份椰果一份珍珠。”
“麻烦稍等。”店员朝他笑笑,“可以坐一下。”
樘华和阮时解坐到店里的沙发上,樘华扭头四下张望。
奶茶店外面正面都是玻璃,玻璃墙玻璃门,玻璃上还有一些图案,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湖边的灯光。
电话很快将他们的矿泉水和加了料的热牛奶送过来,樘华一边拿着暖手,一边有些笨拙地将吸管用力戳进杯子里。
他下意识地举起杯子,送到阮时解面前,“先生,您喝一口。”
阮时解退开一步,揉揉他脑袋,“你喝,我大晚上不喝这么甜叽叽的东西。”
“为什么?”樘华吸了一大口,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阮时解笑,“因为会毁了我一天健身的成果。”
两人面对面说话,阮时解忽然察觉到不对,扭头往一旁看去,眼睛立即变得锐利起来,“谁?!”
樘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脸上带着点茫然。
阮时解低声道:“站在这里等我。”
樘华乖乖点头。
阮时解大步朝不远处灯光照射不到的树丛里去,还有三五步就到近前时,那里忽然蹿出了个黑影,跑得比兔子还快,手里端着什么东西唰唰唰就往外跑了近十米。
阮时解比他更快,手中矿泉水瓶一扔,正好砸在那人腿弯处,那人被砸得一踉跄,被追上来的阮时解揪着衣领一扭,登时跪在地上。
那人扭头,露出个快哭的表情,“阮总……”
阮时解寒声,“你拍了什么?”
“也,也没什么。”那人护着相机,“我今天就是来拍灯会。”
“相机拿来。”
那人与阮时解对视,三秒之后,敌不过他锐利的视线,只得不甘不愿地将相机拿出来。
阮时解接过来一看,相机正好拍到樘华将奶茶递到他唇边的一瞬,樘华小半张精致的脸拍得特别清晰,能见他那双清澈的眼里含着的笑意。
这画面堪称唯美,流传出去后却不知会给樘华带来多大的麻烦,阮时解黑着脸删掉相片,“下次再拍,法庭上见。”
☆、第35章 舆论
阮时解回来时仍黑着脸,樘华小声喊了一声, “先生。”
对上他的眼睛, 阮时解冰封神色迅速和缓, 他道:“没什么事了。”
樘华点头, 询问:“我们还走么?”
阮时解笑着反问:“你想不想走?”
樘华诚实点头,“想。”
“那我们就接着逛。”
樘华站在原地没动,阮时解看向他,“嗯?”
“算了, 先生, 我们回去罢,下回再来。”樘华站在原地,抱着奶茶冲他笑了笑,“我们今日先回去。”
阮时解顿了一下,“不用下回。”
樘华轻声道:“您心情不好。”
阮时解这下心情彻底好转了, 哑然失笑。
最终两人还是未接着逛, 时间不早,他们按计划也差不多该回去。
阮时解回去前还不知道,那男人的相机能连WiFi, 相关相片早已上传,就在这一会的功夫, 那张偷拍到的相片已快速发酵,沿着网络迅速传到千万网民电脑上。
他带樘华回去后, 将药找出来给他吃了, 哄着他去睡。
樘华今日喝了热牛奶, 又吃了药,回去之后睡得极香,第二日日上三竿方起床。
江平原乐得见他睡那么熟,也未叫他,等他醒来,灶上温着的砂锅粥与面点却已送来。
樘华打个哈欠,用热水洗漱了,过来坐在饭桌前用饭,顺嘴问了句,“何发家怎么样了?”
江平原不大乐意他一大早听见这些,顿了一下方说道:“已通知他家亲朋好友,估计这两日便能发丧。”
樘华点头,又问:“瓷窑那头如何?”
江平原道:“年前我们抽不出身来,我让师傅们在家好好歇歇,年初十再来。”
还有一天,樘华想起玻璃,心里有些激动,他侧头看江平原,几乎想留对方下来,然而布庄那里又早已谈妥,不容更改。
江平原察觉到他的目光,过来问:“怎么了?”
樘华压低声音,“我想开年后试着烧烧琉璃。”
“能烧么?”
“不知,我且试试,我听人说琉璃用沙子烧出来,应当不太难。”
江平原道:“不然我去打听打听烧琉璃的秘方?”
“不用。”樘华笑,“打听出来了还得花钱买,我先试试,说不得试几次便出来了。”
江平原点头,此时他还不知,樘华会在琉璃这块近乎空白的版块内做出多大的成就,给大晟带来多大的震动。
此时他们只有一个堪称简陋的小瓷窑,人手不足,师傅手艺也差。
怕冬季大雪对瓷窑造成了什么损伤,用完早饭后,樘华和江平原待着学徒还特地去瓷窑那头仔细检查了一遍。
瓷窑去年新建,保存得还成,用不着翻修,樘华看了看,觉得差不离。
湖边搭的小木棚子倒简陋了些,樘华原本想着他们制瓷的时间不会太长,便未认真建房,此时再来看,这小木屋已不大合适了,他们得在附近找个地方,建一些砖房,好安置烧琉璃的师傅与学徒。
江平原一听樘华说想建房,立即道:“上面几块荒地无主,我们在那头建一排。”
“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樘华拍着他肩膀笑:“衙门开了衙,我们下午走一遭,把条子批下来。”
樘华极看重手续,许多能省的事他不愿意省,江平原习惯了他的做派,点头道:“待会我让他们套马车。”
樘华乃王府公子,濡川县距皇都不远,樘华的消息早便传回来了,官场上都知晓这么一位神人在,他来批条子,县里大小人等不敢怠慢,连县令都忙不迭出来接待。
听说他要在一片荒山荒地上建房子,林县令心里有些诧异,面上热情道:“公子尽管建便是,荒地无主,本就可建房。”
樘华温和笑了笑,“我们总归是外来人,批给条子,免得日后起什么纷争。”
“也是。公子谨慎,下官自愧不如。”
“林大人客气了。”
双方交谈了会,也算攀上了些交情,喝了一肚子茶,樘华才告辞回去,林县令出来送,双方之间气氛极好。
樘华心知肚明,自己以后就算在这里挂上了号,有顾王府在,又有林县令这现管的县令在,即使他们烧出了琉璃,敢打主意的人也绝不会多。
现在才正月,等烧出琉璃来起码得四五月之事,到时他应当已有自己的人手与卫队,不必担心此事。
就是现今用钱的地方着实有些多,原本准备开布行的银子要分成两份用,有些不凑手。樘华打定主意,得先让瓷窑那头烧一窑郎红瓷出来换些钱,再考虑其他。
开窑烧瓷,也正好试试新来师傅的手艺。
樘华坐在马车上沉思,点了点自个膝盖,将未来半年的事情捋顺了。
他这头还算平静,晚上到阮时解那头时,阮时解面色也算平静,不过樘华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未想出来哪里不对,只得耐下性子读书。
休息的时候,樘华拿出手机玩手机。
阮时解知道他只是随便翻翻,也没在意,谁知樘华一拿到手机,就被微信里那十几条信息给镇住了。
先是陈穗一条:新年快乐!
接着最上面那栏全是贺席岭的信息:新年快乐!-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叫声哥给你大红包。
上头都是前几日的消息,接着就是今早发来的消息-
你小子好牛!-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比我跟阿穗的进度还快!-
来说说追到了人是什么感想!【小伙子别害羞.JPG】
樘华一脸懵:贺兄,你在说什么?
那边秒回:你小子还装?-
链接-
链接-
链接-
吃瓜群众都快疯了,大过年闲着无聊能吃到这么大的瓜-
你们两个很低调啊,连保镖都不带,大晚上去逛奶茶店-
阮时解公司上午也发声明并且控评了,消息还是铺天盖地,挡都挡不住-
现在网友们都在猜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猜你背景是什么,不过被阮时解删了大半,他护得挺严实。
樘华一溜消息看下来,戳开链接去看,上面是两则新闻,新闻都在猜他和阮时解的事情,配的图也是昨晚拍的图。
两则新闻转发与评论都过了万,最上面那几条赞过万的评论都在猜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猜他们真正的关系是什么。
樘华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型舆论风暴,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他拧着眉戳戳屏幕,对贺席岭道:贺兄,我与先生并非爱人关系-
真的?你们谁没动心?-
动什么心?-
哎,不对,你们两个这么优秀的人在一起,彼此都没擦出什么火花?!
樘华拧着眉试图解释清楚:先生与我皆无那方面意思。
那头顿了一下,才回:真的?是没意思还是怕压力太大?【大哭.JPG】
樘华手指放到屏幕上,正思索怎么回,阮时解走过来,问:“看到新闻了?”
樘华吓一跳,下意识将手机按灭反扣在手心。
☆、第36章 何氏
樘华动作太急促,跟受了惊的猫一般, 就差没将全身的毛炸起来。
阮时解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
樘华与他对视, 半晌羞愧地低下头, 吭哧吭哧好一会,将手中手机解锁递过来。
“嗯?”阮时解端详他,“给我看。”
樘华忙不迭点头,阮时解翻手将手机屏幕露出来, 贺席岭满屏的教唆一下映入阮时解眼中, 他脸黑了,道:“不用管他。”
樘华比小兔子还乖,小声说道:“我,我没听他的。”
阮时解赞许地摸摸他脑袋。
樘华跟他对视,小心问:“先生, 怎么贺兄老与我说这些呐?”
“他在追陈穗你知道吧?”阮时解揉揉眉心, “我二十来岁刚毕业的时候跟家里说我喜欢男人,我家与陈穗家是世交,正好他也与家里说, 两家人就把我们凑一块。”
“?!!!”樘华满脸吃惊,紧张地揪住阮时解的手, “那后来如何?”
阮时解无奈笑笑,“我刚创业, 辛苦得要死, 一个月三十天, 出差二十八天,自然而然就告吹了,培养感情的计划也流产。”
樘华听得一知半解,最后抓住他的袖子,张张嘴讷讷问一句,“先生,那陈兄是您那个,前,前男友?”
“算不上,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阮时解揉了揉脑袋,道:“可能贺席岭有所误会,陈家上下又有些拿我跟他比较的趋势,所以一直来烦你,你不用理他就是。”
樘华听明白了,认真点头。他想想,又觉得贺席岭有些可怜,小声问:“为何陈兄不与他说清楚?”
阮时解道:“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贺席岭本就没追到手,就算追到手里,以后也可能面临着无数压力,要是这样就受不了,还不如早些打退堂鼓。”
樘华茫然点头。
阮时解又揉了他头发一把,“这事你知道就行,以后不用管他这方面。”
樘华点头。
阮时解说回新闻,“新闻的事也不用管,我已经发律师函了,其中事实我们最清楚,看到了当没看到就行,我会加强这边的安保,不让人打扰到这边。”
“多谢先生。”
“客气什么?”阮时解带他到电脑面前,“你昨天不是说要烧玻璃,今天教你查资料,明天给你配部iPad,以后你要是碰上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可以自己查。”
樘华用力点头。
阮时解带樘华注册了几个网站的会员,教他对比相应的资料,“在看资料的过程中,你要是有什么灵感,也可以写下来,集结成论文发表。”
“咦,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正好锻炼你的逻辑表达能力。”阮时解给他找了个本子,“在看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内容,可以及时做笔记,笔记不一定要全记,但相应的网站、书籍、题目等关键信息要记下来,方便你下一次回顾。”
樘华点头,他现在看着满屏的文字,幸福得都要发飘了。
这些都是银两呐。
饱饮知识的海水,樘华回去的时候撑得快走不动路。
他晕晕乎乎,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不用人催,他悄悄将枕下的笔记摸出来复习了一遍,这才神清气爽地起床。
等余义端进温水来伺候他洗漱完,江平原给他准备好煎饼、粥、馄饨等早饭。
樘华抽抽鼻子,“怎么这样丰盛?”
“厨房今早砍了几筐菘菜回来,我瞧着经过霜的菘菜应当不错,便顺手捏了几个小馄饨。”
“这也太耗费你心神了。”樘华筷子一顿,叹口气,“日日都这样精细,过几日.你若去津口府,我哪里还吃得下饭?”
江平原含笑道:“我不在,您更得敬惜己身,不然我去了也不放心。”
樘华点头,“知道了,你打算哪日去津口府?”
“拖了好几日,我打算明日便动身,先去皇都找游家,再转到去津口府。”
樘华早与他说好,此时闻言亦有些伤感。
用过早饭,樘华回屋,将香云纱的制法细细写出来,中午时交给江平原,“你好生将这张纸上的内容记下来,有什么事便给我来信,遇到事先保重自己,莫惜银钱财产。”
“我知。”江平原将纸片郑重掖在怀里,“我定不负公子嘱托。”
樘华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催促,“你先去收拾东西,乍然去津口府,平日常用的东西都带上,免得哪里不惯。你以前便是大夫,药丸子也得准备些。”
江平原听他一样样说,忍不住道:“公子,您长大了。”
樘华失笑,“瞧你这话,你不过就大我一岁多。”
江平原摇摇头,穷人孩子早当家,他只大一岁多不假,挑起家里重负的时间却比樘华早得多。
下午,樘华提不起精神出门闲逛,干脆在家温书。
余义来禀报,外头何家兄弟又来了。
樘华想着他们来了好几回,都未见他们,便道:“让他们进来。”
余义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跟着进来,樘华未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小,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他们一眼。
他一直以为这两兄弟起码十六七岁,方能挑起家里的重担。
何家兄弟进来先给樘华跪着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脑门都嗑红了,“公子大恩大德,小人永世不敢忘。”
“先起来。”樘华看着他们瘦弱的模样,伸手一指,“坐。”
何家兄弟诚惶诚恐,说什么也不敢坐,只站着回话。
樘华出身尊贵,大多时候都别人绞尽脑汁与他搭话,极少揣摩他人意思,与他们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樘华不得不先开口,温声道:“家中可料理好了?”
两兄弟闻言都红了眼眶,何梓道:“回公子,都已料理好了,多亏江爷送来的银钱。”
“那就好,不知你们过来找我何事?”
何梓道:“小人家已破,求公子收留,下半辈子愿未公子做牛做马。”
樘华看他,又看向他弟弟,“可想好了?要到我身边来,可要签卖身契。”
两兄弟又跪下来磕头,“甘受公子差遣。”
樘华看他们,对余义道:“你先带他们去用顿饭,接下来的事情待会再说。”
余义应是,道:“你们两跟我来。”
何家兄弟再次磕了个头向樘华道谢,樘华看他们年纪虽小,但眉目坚毅,温和有礼,人也聪明,在皇都不算什么,在这乡下地方却极难找到这样好的仆从。
余义有几分小聪明,却热衷于偷奸耍滑瞎打探,当不得大用。宁维老实些,又过于愚钝,要踢一踢才动。
江平原一去津口府,樘华身边便彻底没顺心人可使唤了。想到何家兄弟,樘华有些心动,他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好来处,却比一辈子做庄稼汉强。
樘华托腮思考了会,出门唤正在院里整理东西的宁维,“去请平原过来,我有事找他。”
宁维忙应一声,用衣摆擦擦手,出去跑腿了。
江平原片刻后进来,樘华抬头道:“平原,我想手下何家兄弟。”
江平原笑,“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人手实在不足,就算不收下他们,也得再买几个人使唤。”樘华叹完,问:“你觉他们资质如何?”
“人机灵,村中风评也好,都说他们兄弟敦厚上进,当小厮使足够了。”
樘华道:“那得劳你再跑一趟,他们若愿意,今日便写了契书来。”
江平原点头,“我去村里请里正,趁着还早,赶去县里换文书。”
樘华道:“辛苦你。”
“这有甚?”
江平原带着何家兄弟去了村里,他家房子已倒塌,地都卖完了,安葬完家人,可谓身无长物。
村里何氏一族沾亲带故,他们两个半大小子,村里少不得要照看一二,贴点口粮布料。因此里正一听他们两个愿意自卖给樘华为奴,心里大松了口气,办起文书来比江平原还积极些。
一行人行色匆匆,写完文书去县衙里改户籍,樘华是林县令座上客,县衙诸人不敢为难,很快便将改好的文书给他们送来。
江平原让他们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到庄子里。
何梓何桦应下,沉默跟着里正回村。
里正心里轻松过后,看着他们这模样,也不好受,叹了口气,道:“你们年岁不小,迟早得出来寻摸生计,去别人家当奴才虽然不大好听,却是条不错的出路。二公子如何,你们也知晓,最是宽厚不过,日后好好伺候二公子罢。”
何梓低声道:“我们知晓。”
里正不好说什么了,哪怕夸出花来,这两人也是自卖为仆,不是什么体面事。
何梓何桦回到年后村人刚帮着修筑了一下的简陋泥砖屋后,提着篮好酒好菜并纸钱等去给父母兄姊上坟。
直待到天黑完了方回来。
樘华顾着江平原这头,一时将新收的两个小厮抛在了脑后。
江平原第二日一早便骑着马驮着包裹回了皇都,樘华本想让他带个学徒去,江平原坚决不受,他家公子这里头人本来就少,再带一两个走他家公子还得愁人手问题。
樘华只好目送他一人孤身打马远去。
直到午后,余义过来回禀,“公子,何家兄弟到了。”
樘华抬眼,“嗯?叫他们进来。”
何梓何桦各自背着个包裹,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并排进来先给樘华磕了个头。
樘华叫他们起来,道:“我这里规矩不大,不用动不动就磕头。余义,等会你教教他们规矩。”
“是。”
樘华:“我这里松散,求的只有仆从忠心。你们两人日后忠心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何梓何桦忙点头,惶恐道:“不敢背叛公子。”
樘华笑了笑,“好说,你们也知我出身顾王府,要是背叛我,可就不是斩首杀头那么简单了。”
这下不知何梓何桦,就是站在一旁的余义都抖了抖,心中一凛,将皮收紧了些。
樘华敲打安抚过他们,吩咐余义,“带他们去吃饭洗漱,再拿两身学徒的厚袄来,给他们换上,裁春衫的时候按着他们身形来裁。”
余义忙应是。
樘华又道:“你兄弟二人与余义一般,皆是我身边小厮,日后要做甚,先学着些。”
何梓何桦学着余义般应下。
樘华提点到此处,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公子。”何梓紧张开口。
“嗯?”樘华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说。
何梓道:“先前公子借我们五十两银,我们拿到卖身钱已能还上了,都在此处。”
樘华眼里露出了些笑意,示意余义,“清点好收入账房。你们去罢。”
何梓何桦放下心中一件大事,悄悄松口气,跟余义走了。
过完年就算开春了,春雷一响,田间地头都是劳作的农人。
庄子外面是庄田,正是春耕的时候,何锐带着人忙得脚不沾地,既忙耕作,也事蚕桑。
樘华想到刚看来的桑基鱼塘案例,又看看临窗一大口湖,唤何锐来,“庄子上事务我可动得?”
何锐想起去年樘华刚发配过来时自个冷淡的态度,又想起短短一年不到,樘华大翻身一般,不知好了多少倍的际遇,瞧瞧伸手抹了把额头上还未来得及冒出的冷汗,一叠声道:“公子有何事,吩咐小人等去做便是。”
樘华问:“庄子里的桑树种在何处?”
“就在地头,庄田田埂上靠近沟渠的地方少少地种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
何锐快速在心里头过了一遍,“回公子,去年清查时一共有二十八棵。”
樘华看着他,问:“只有二十八棵?够庄子里蚕吃么?桑树种在田埂上,可会与庄稼争水争肥?”
何锐不解他用意,只得小心道:“庄上蚕养得不多,桑叶还够,桑树是争水肥,不过争得不太多。”
樘华一笑,“我有个法子可解决这个问题。”
☆、第37章 庄子
何锐知他家公子有不少神异之处,听闻他说有办法, 下意识地抬起头悄悄看他一眼。
下一刻, 他意识到这样不大恭敬, 慌忙收回目光, 行礼道:“还请公子赐教。”
樘华没卖关子,“你回去后,让人在湖边栽一圈桑树。我看湖不算深,你们不是要种藕么?种藕前请一下淤, 将淤泥捞上来当桑树的基肥。待桑树稍稍长成后, 采摘桑叶喂蚕,蚕沙等残余物扔到湖里喂鱼便是。”
“这样成么?”何锐迟疑,当初顾王府会在这里见庄子,看中的便是这里临湖,方便灌溉, 且风景绝美。
往湖里扔蚕沙, 湖边种桑树,倒有些煞风景了。
樘华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有何不可?左右湖边都要种树, 种什么都差不离。”
何锐忙应下,“小人这便回去着人种桑树。”
樘华颔首。
有樘华这一声吩咐, 庄子里的人第二日便卖来上百棵桑树苗,还雇村里人过来种树。
春雨霏霏, 天地间全是水雾, 看着倒与山水画一般, 尤其湖边添上一抹翠色,更显美丽。
樘华坐在床边看书,心情难得愉悦起来。他年少,正是记忆力好的时候,今年秋季,应当能回皇都下场一试,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
若是不成,明年再来,也不打紧。
正当樘华命人在庄子上忙活时,这日顾王府来人,说要拜见公子。
樘华一听这口吻便知这是管家那头的人,点头道:“快请。”
何梓出去请人,何桦已机灵地去泡茶,收拾会客堂。
樘华出来,见一高大男子正肃立堂前,等待召见。
来人乃是景勋手下,一见着樘华单膝下跪,“见过公子。”
“起来罢,可是父王那头来信了?”樘华问话时脸上略带了焦急之色。
“是。”侍卫不敢怠慢,忙从包裹里拿出一个信封,何桦转呈。
樘华接过信,拆开信一看,他父王信还是那样简洁,里头只写了几句话,告诉他,鞑子已彻底退回草原,因去年损失惨重,鞑子已向朝廷称臣纳贡,祈求物资援助,短时不再有战事。他长兄顾樘昱回来了,不仅无碍,还带回了一身功绩。此次樘华能上皇都传消息,做得很好,为奖励他,将他现住的庄子给他。
樘华松口气,翻来覆去将他父王这信反复琢磨,好一会方回过神,坐正了身子,问道:“这庄子给我?”
侍卫躬身:“是,此乃庄内的房契地契与仆从身契,管家令小人一并带了来。”
说着侍卫从背后的包裹拿出一个匣子,何桦忙捧着给樘华。
樘华打开匣子查看,里面果然包含了庄内的房契地契与仆从身契,不仅如此,顾恩德还细心地将这些东西转到樘华名下。
这些东西写了樘华姓名,日后无樘华同意,王妃想来庄子内做什么,亦鞭长莫及了。
樘华长舒一口气,眉目间带了轻松的笑意,他再看,庄子的土地居然有三百亩上好的水田,两百亩中田。
此地临近皇都,田地价贵,一亩上好水田市价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两之间,取个中数,哪怕算四十两一亩,三百亩便值一万两千两。中田算二十五两一亩,这里两百亩,价值五千两。
光是田就值一万七千多两。
湖也属顾王府所有,现转到了樘华名下,此处起码值五千两。
去年收益已运至王府中,今年却是刚刚耕种,王府已拨下钱粮,此时都到了樘华名下,待秋日收获,粮食加绸布等,起码有六七千两,算下来,樘华竟一口气拿了近三万两银子,日后这笔钱还会源源不断增多。
樘华心里摇头,这一笔钱对于王府来说亦不算少了,他父王还真赏罚分明。
王府里钱财就那么多,他大兄乃是世子,王府中大多数财物都属于他大兄,两个姐姐各有一份嫁妆,剩下的由他与顾樘晗分。
顾樘晗身为嫡子,又有王妃操持,能分到的自然多些,却不那么绝对,能多多少还得看他父王意思。
樘华对此心知肚明,也清楚为何王妃老看他不大顺眼,先前执着于将他养废,都是利益罢了。
拿到了这么一大笔钱财后,樘华心情大好,对侍卫颔首:“多谢。”
侍卫忙行礼,“公子不必客气。”
“天色已晚,你便在这里住一晚罢,明早再启程。”
“谨遵公子吩咐。”
樘华让何梓送他出去,又对何桦道:“去叫何庄头来。”
三人出去后,樘华坐在椅子上敲敲椅子扶手,怪不得何庄头去年对他有些冷淡,管着这么一大笔钱,任谁都难免带着点高傲。
何锐很快便跟过来了,他还未收到消息,不过此时他已不敢不敬了。
樘华也未跟他绕圈子,“父王将这座庄子与庄里下辖的土地都给了我,包括庄里内一干人身契,文书在此处,你先看看。”
此事事关重大,何锐完全顾不上同樘华客气,他行一礼后躬身从樘华面前的小桌子上拿过匣子,仔细看过里头的文书后,脸一下煞白。
庄子里的房契地契给了樘华不算,还有两百多仆从。
樘华以前算寄居在庄上,与庄子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之势,今日看到文书,他方发现,庄子上原来有那样多的仆从。
何锐也明白自己先前做的小手脚,此时再回过头来看,他后悔不迭,颤抖着手道:“谨听公子差遣。”
樘华也不同他客气,“明日让庄内所有仆从来我院里,我瞧瞧。”
“是。”
樘华又道:“尽快将庄内所有账册送来,最迟明日早饭前我要看到它在我桌上。”
“是。”
樘华见他额头已冒汗了,挥一挥手,道:“你先回去罢,有事及时回禀。”
何锐又应了声,魂不守舍地躬身退了出去。
樘华见他身影消失在院内,对何梓道:“你去瓷窑那头通知谷准,让他明日一早便带他五个手下过来。”
谷准乃学徒小队长,在一干学徒内,显得谨慎聪颖,樘华年初才提了他做小队长,短短几日,他已将手下人管得井井有条。
许是觉察到了自个即将受重用的苗头,他做事十分细心,常急樘华之所急,瓷窑边上建造房屋便由他负责。
收到何梓的消息,又略一打探这头发生的事后,谷准晚上催促着手下学徒沐浴穿上新衣,头发等也都洗干净梳顺。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带着一众学徒赶来,恭敬在门外站着。
樘华起床,在何桦的伺候下梳顺头发穿上衣裳,见谷准这模样,眼里多了些笑意。
樘华洗漱完,早饭便送了来,一扫以往重油重盐漫不经心的状态,今日的早饭堪称精致,尤其那味粥,入口鲜美绵软,十分不错。
樘华眼里又多了点笑意。
☆、第38章 超市
“先生!”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樘华锁好门, 蹬蹬蹬跑到阮时解书房, “我来了。”
他眼睛极亮, 脸颊染上一抹绯红, 整个人犹如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望之与以往的精神状态截然不同。
阮时解见他有些喘,递给他一杯茶,“才几步路, 怎么脸都红了?”
樘华激动又兴奋, 他咕嘟咕嘟喝完茶,“先生,我父王将我现在住的这个庄子给我了,将近三万两银!”
说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纤长的手指在阮时解跟前比了个三, “待这茬作物收回来后, 我便不缺钱了!”
阮时解这才知道他是激动到脸红,忍不住笑着揉揉他脑袋,带他到桌边坐下, “现在你父亲只给你一个田庄,还是连田庄里的人一起给了你?”
“田庄里头的田仆亦给了!”樘华忍不住与阮时解分享道:“足足二百余田仆!”
“这人可真不少, 你打算怎么管?”
樘华有些腼腆地说道:“先生,我打算明日见见所有田仆, 与他们言明, 愿意留下来便留, 若不愿意可自赎,先求个自愿。”
樘华接着道:“我也不想有大变动,主要还是维持现状,现已开春,田里种子已播下去,若贸然安排,容易影响这一季粮食收成。”
阮时解见他心里清楚,微微颔首,“不错,慢慢来,你得先了解你手下的人,然后才好谈论如何用他们。”
樘华用力点头,双手微微握拳,“是!”
阮时解看他有些定不下心来,问:“今晚是学习还是放松放松?”
樘华每周一、三、五跟着陈穗学习,现在正学到两汉文学,学习还算努力,进度亦不慢。
今日周四,樘华不必上课,他想了想,期待地问:“先生,我们去哪里放松?”
阮时解看他一眼,笑问:“你想去哪?”
樘华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先生,我们去超市可以么?”
“当然可以。”阮时解先应下,没想到他第一个主动提出来的愿望不是去游乐场,也不是去图书馆,居然是去超市,一时有些好笑,转向他,“怎么忽然有这么个想法?”
樘华憧憬道:“先前我便想去超市逛逛,瞧瞧这个时空的物资,一直未找着机会。”
阮时解见他期待模样,道:“先去换衣服。”
樘华点头,忙去换了一身偏休闲的衣物出来,头发被他盘在头顶,用发绳扎了个大揪揪,衬得他脸越发小。
阮时解愣了一下,“怎么忽然盘起了头发?”
樘华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地问:“不合适么?”
“挺合适,就是问你怎么改了发型。”
樘华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发髻,仰头笑了笑,“我们上回出去看花灯时,我见有男子盘发在头顶,便想试试。”
阮时解伸手拉了他一下,“走吧。”
樘华熟门熟路地跟着出了门,爬上车,老老实实系上安全带,“先生,超市远么?”
“不远,你去过,书店附近就有个大超市。”
他这么一说樘华想了起来,又想起上回的宵夜。
樘华转头看阮时解一眼,心里盘算着过阵子手头松一些后是否请先生去吃个宵夜。
好似这里金子价钱也不低,到时先换些金子来,再卖出去,换点华国币。
樘华思维发散开来,又想着是否多换点,再给先生买样礼物,就是不知该买什么,先生为人,如夜间星辰闪耀,似无甚东西堪配他家先生。
阮时解坐在驾驶座上开车,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随口问:“想什么?”
“想这世间似乎没什么东西配得上您!”
阮时解难得有接不上话的时候,半晌摇头失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樘华赧然,不好意思再说话。
到了超市,阮时解将车直接开往地下车库,樘华想起来,转过脸问:“先生,待会我们是否得买个口罩呐?”
“嗯?”
“就是那种——”樘华双手捂住下半张脸,活像做了个鬼脸,闷声道:“把脸遮起来的东西,那样别人便认不出我等了。”
阮时解摇头,“两个大男人带着口罩逛超市,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别人会更好奇,说不定某些小孩还会专门追在你屁.股后头盯着你瞧。”
樘华有些为难,“这不成么?那我们会不会再被人拍到照片?”
阮时解搭着他肩膀,带着他往电梯那边走,“放心,不会。”
樘华不明白,等电梯一到超市,他方发现阮时解为何这样说了,这超市根本没人,连工作人员都未见着!
樘华嘴唇微张,伸手一指超市,转头看阮时解,“先生,他们,他们都不做生意么?”
“这是我名下产业,超市平时十点半关门,请他们早点关门就行。”
樘华目瞪口呆,第一次听说这桥段,“这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告诉顾客要检修清点就行。”阮时解带着他,“走吧,我们从二楼慢慢往上逛。”
樘华笨拙地从超市旁边拉出一台购物车,推着车跟在阮时解后面。
他先前觉得这么大一间超市,将客人全请出去,关门专门接待他们两人有些浪费。等真走到灯火通明的超市里,整间超市空荡荡,举目四望只有他们两个时,樘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阮时解不做痕迹地落后两步,跟着樘华的脚步慢慢逛。
樘华先前在网络或书本上看过许多商品,然而实际接触还是第一次,他连床品里卖的竹席都忍不住去摸摸。
再看到品种繁多的被套枕头时,他忍不住道:“若我们布行能染出这样的布来,布行便能站稳脚跟了。”
阮时解看了一眼,“慢慢摸索,有些色总能染出来。”
樘华伸手摸摸,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们那里染布多是草木染,这里染布大多化工染,很多原料我弄不大出来。”
樘华学过物理化学,心里清楚,许多化学试剂,没有工业基础,根本制备不出来。
阮时解:“有些总弄得出来,没叫你照搬这个时代的染布体系,你面临的是商业竞争,而不是考核,只要能在市场中占一席之地,你们那布行就成功了。”
樘华点头。
两人逛得极慢,樘华几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上手摸一摸。
等看到超市里的菜刀时,樘华忍不住道:“这菜刀可真好,我们那的宝刀都未必有这菜刀锋利。”
阮时解,“这技术你可以带回去,应该不会破坏你们那里的历史进程。”
樘华伸手轻摸刀柄,好一会,说道:“待我大兄回来我便与他说。”
“你兄长现在平安了?”
“嗯,我父王说他已归来,还带着一身功勋。”樘华有些惆怅,“不知他此次归来,能在府里住多长时间。”
阮时解常听他提起他哥,对他们兄弟的关系却不那么清楚,“你兄长经常住外面?”
樘华摇头,“我大兄五岁时,我父王便为他请封世子,后王妃方进门,生下顾樘晗。”
“我大兄乃庶长子,父王怕他养不大,早早以锻炼名义将他带去军中,大兄几乎在军中长大。”
“你们不是同一个母亲?”
“嗯。”樘华说起来,脸上表情淡淡,“父王喜爱大兄母妃,我母亲身份不够,只不过是填充后宅的侧妃。”
阮时解伸出大掌轻轻拍拍他后背。
樘华转头朝他笑了一下,深吸口气道:“我母妃很早便过世了,外祖那边告老还乡,亦失去了联系,全赖姆妈抚养长大。王妃不喜父王,迁怒与我等,我们皆不敢碍她眼。”
“你还有两个姐姐?”
“嗯,都是庶姐,平日里极少见到。我就与我大兄好一些,我大兄虽极少回来,但每回归家,带的东西有顾樘晗一份便有我一份,若是我与顾樘晗有所争吵,他大多数时候也会护着我。”樘华脸上带些细微笑意,“他护着我的方式往往是抢在王妃罚我之前先罚我一顿,王妃知晓后便不好再罚了。”
阮时解揉揉旁边小可怜的脑袋,道:“不想这些了,你已经独立自强,以后不用看王妃眼色过活。”
樘华认真点头,小脑瓜在阮时解手中轻轻撞了两下,“我现今立得起来,不像先前那般怯懦,王妃亦拿我无法。”
阮时解眼里流露出点笑意,“记得跟你父亲兄长通气,别让王妃操纵你婚事。”
“嗯,我大兄还未成婚,暂时轮不到我,且我又不在皇都,她见不到我,便不会时常想起来了。”
阮时解抬腕看了眼,“我们先去生鲜区。”
樘华忙不迭点头,跟在他屁.股后头,“先生,生鲜区买菜么?”
“嗯。”
樘华跟着他来到生鲜区,这里温度明显低一些,一进来便闻到水产特有的气味。
樘华一眼就瞧见巨大的玻璃箱里头游弋着的鱼虾!
☆、第39章 百科
樘华忍不住快走几步想跑入生鲜区,眼睛亮得都快比得上头顶的灯泡。
阮时解眼疾手快, 领着他衣领一把将他提溜回来, “地上湿滑, 不要跑!”
“唔。”樘华一个倒退, 差点没撞入阮时解怀里,他不好意思地抬头冲阮时解笑了一下。
这个超市是附近最大的超市,生鲜区食物十分齐全,海水鱼淡水鱼齐聚一堂, 还有各种花甲、蛏子、螃蟹、虾、鱿鱼等等。
樘华站在这些水箱前, 愣是觉得自己见识太少了些,这里十种鱼,他都不一定认得一种。
阮时解目光转向水箱旁边,“上面有标签。”
“哦,好。”樘华转头仔细看, 半晌, 问:“先生,这鱼养在这里不会死么?”
“不会,能养在这里的鱼本来就不是什么娇贵的鱼, 这里温度被调整过,水箱又在不停地给氧, 鱼虾没那么容易死。”
“运过来之时呢?”
“也一样,全程调好温度, 给足氧气。”
樘华眼睛亮晶晶, 活像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问家长的宝宝, “这是海鱼,里头是海水么?”
阮时解耐心道:“不是,只是用盐调出来的仿造海水,勉强够用。”
樘华站在玻璃箱前,看了好一会,阮时解问他,“不然明天我们去吃海鲜大餐?”
樘华明显有些心动,不过很快便克制地摇摇头,不舍道:“明天陈兄要来上课。”
“那就后天去。”阮时解揉了下他脑袋,“海鲜餐厅都现点现杀,后天带你捞鱼去。”
樘华高兴点头,接着往里走,里面是鸡鸭猪牛等普通家禽的肉,经过一天,这些肉卖得差不多,只剩很少一部分。
樘华看着标牌,忍不住惊讶道:“这里怎么这样多类别,连鸡都有好几种?!”
“不同烹饪方法对鸡肉有不同需求,根据这些,商人们开发出了许多鸡肉品种,你要是感兴趣,回去可以找找论文。”
樘华目光盯着柜台内那只处理好了的光鸡,依旧忍不住感慨,“这鸡可真大,六点七斤,活着的时候差不多有七八斤重了罢?我们那头的小母鸡才两三斤重,大公鸡也重不到哪里去。”
“这些鸡重是重,不过并不太好吃。外国还有一种更重的火鸡,吃起来肉质发柴,我们这里很少养。”
樘华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那我不叫他们养大鸡了。”
樘华对肉制品十分好奇,看了一会儿,他穿过肉制品区域,开始逛水果区域。
阮时解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尝尝。”
樘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是算了,若我吃了,商场不好定损。”
阮时解略微诧异地一挑眉,“你从哪看来的理论?”
樘华难得看他惊讶,眉梢眼角带着点小得意,“我看人访谈听说的。”
阮时解笑,“那我们先秤,打了标签等会带出去结账就是。”
樘华这才小心拿起想吃的水果,一样拿一点儿,去打秤台上秤好,才削皮等与阮时解分享。
樘华抱着块西瓜啃,一小口一小口,跟兔子啃瓜一般,目光中满是惊奇,啃一点看一眼。
阮时解拎着手里那块瓜,看着他笑,“如何?”
“沙瓢,清甜,有香气。”樘华竖起大拇指,当真服气道:“隔壁何家村便种了西瓜,去年我们不知买了多少解暑,吃起来却远不如我手头这瓜。”
他想了一下,组织语言下结论,“我们那的西瓜肉厚,个小,尝起来还有些寡淡。前些年我在瀚海房念书,宫中有时也会赏赐些西瓜下来,那西瓜甜是甜,却也比不上我手头西瓜这般滋味。”
阮时解道:“科技的进步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无法想象的改变,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让人尝试着杂交挑出最优的品种,一代一代优化下去。其他作物也是如此,多优化几代,你庄上出产的东西比别家的东西在市场上便会有优势得多。”
樘华一下想到粮食,若他借这个机会尝试杂交粮食,合适之时再拿出来,岂不造福子孙后代?
樘华转过脑袋,求教道:“先生,您觉着杂交水稻如何?”
阮时解跟他并排靠在柜台前吃瓜,闻言笑道:“我并不建议你你直接带我们这里的稻种过去。历史上有占城稻,可见无论哪里,都有相对优势的农作物品种,主要还是看推广问题。你从这里带物种过去容易造成物种入侵,还可能会给本地物种带来许多病菌。”
樘华郑重点头,“我知。”
吃完水果,樘华走了一圈,开始考虑在山上种果树的可能性,核桃、板栗、松子,这些常见的坚果可种一些,省得浪费附近这些山地。
若山地真能开发出来,他的田仆们每年卖坚果也能多得几个钱。
还有那么大一个湖,光是用来种藕养荷花浪费了些,正好此时方值春季,往里头倒千万尾鱼儿进去,秋日又是一笔收入。
这钱他不拿来做其他,冬日兴修水利可从这里头出。若还有得剩,可拨出来令田仆们修缮房屋,下回再遇着雪灾水灾便不至于弄倒房子压死人了。
樘华一路想一路走,水果旁边便是卖菜的区域,现代大棚技术发达,各类蔬菜摆在这里,国内外蔬菜云集,足有上百种之多。
樘华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颇有些不舍得,尤其玉米棒子与红薯,他站在两样蔬菜前,看得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阮时解伸手给他拿了两个玉米棒子与五个红薯,过秤后用柜台的刀削了半个红薯出来,“尝尝。”
樘华接过,双手捧着轻轻咬一口,这红薯脆甜鲜嫩,生吃起来不输一般水果的口感。
他们那里也有红薯,有些穷人不得不靠终日吃红薯果腹。
樘华去年吃过一回,红薯寡淡无味,靠近外皮处甚至有些发苦,里头的芯子则有些粗粝,一条条经络在里面,余义说这红薯吃多了人容易吐酸水,弄坏胃。
樘华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薯,若是此等甜红薯,恐怕吃红薯也不那么令人难过了罢?
樘华再看看饱满的玉米,他在他们那里只见过干瘪的玉米棒子,上头还有虫眼。
樘华抬眼看,卖场里的蔬菜无论种类,皆光鲜亮丽,硕大无比。
他们那里的菜若拿过来一比,必灰扑扑的,满是村气。
樘华心里的兴奋已经没了,他叹一声,“先生,活在这里真好,衣食无忧,不惧水旱。”
阮时解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不过若有志向,总能过得好一些。”
樘华顿了良久,忽然认真说道:“先生,我要回去挣多些银两,也叫我们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阮时解抬头冲他笑了一下,揉揉他脑袋,“我知道,我们樘华是个有抱负的人。”
樘华被他这句近乎调侃的“我们樘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脑袋看着脚下的地砖。
阮时解又道:“你出来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不过不必为此自卑或有负担。一个人的力量总有些渺小,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再谈兼济天下或者其他。”
樘华点头,“先生,我知,我不会贸然出手。待我今年或明年恩考上榜,我再谋求去办实事的衙门当个一官半职,为百姓做些事情。”
“心里有数就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结账回家?”
樘华应下,将所有商品收好,和阮时解一起去出口结账。
他们今天出来逛了一圈,樘华没拿什么东西,一结账,总共才三十来块钱。
樘华看阮时解一眼,转回来小声道:“商场今晚得亏死了。”
阮时解一拍他的背,笑道:“别操那么多心,千金难买我乐意。你们公子哥平时不也挥金如土?”
“何来此说?”樘华反驳,脱口而出道:“再说,挥我的钱与挥您的钱能一样么?”
“怎么,帮我心疼钱?”
樘华摸摸鼻子,点头小声承认,“是有些心疼。”
阮时解眼里带着点笑意,将商品装好,才道:“你来这里这么久,有没有上网搜过我的新闻?”
樘华老老实实摇头,私下打探先生等事,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做。
阮时解道:“你明天上网搜搜就知道了。”
樘华好奇心瞬间被提了起来,百爪挠心罢,等不及明日,一爬上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他便忍不住拿出手机悄悄打下阮时解三个字。
这三个字仿佛有魔力般,樘华郑重地在打字软件上将这三个字选出来,大气不敢出一口。
打完名字,他轻轻戳了一下,上面立刻跳转出阮时解的个人信息。
第一条便是百科,第二条是富豪榜排名。
“?!!!”樘华震惊地坐直了身子,看看旁边的先生又看看手机。
“嗯?”
“先生!您好有钱!”
富豪榜上国内排第十九,国外一百一十七!
上头排的还是某些家族,到阮时解这里就他一人!
那条信息明显得一眼便撞入了樘华眼帘,他激动地几乎将手机戳到了阮时解眼皮底下,“先生,您瞧。”
阮时解眼里带着笑意,“我知道,上月才评出来的,所以不必担心我没钱了。”
樘华抱着手机,趁着阮时解看前方,又瞧瞧戳了下百科。
他百科十分详细,几年级获了什么奖都出来了,从小到大的经历就摊开在樘华眼前。
樘华看着上面一溜奖项,这次是真佩服了,“先生,您好厉害!”
阮时解转过脸,见他眼里的小星星,里面满是全心全意的崇拜,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第40章 安排
今年春季,庄子换了新主人, 连带内外气象也焕然一新。
何锐怕樘华将他撸下来, 干活干得格外卖力。
短短一月的功夫, 庄子外大片肥沃土地上, 庄稼冒出了青嫩小苗,伴着斜风细雨,长得格外快。
樘华昨日跟着陈穗学了篇曹子建的散文,正在临窗默诵, 屋外传来轻叩门板的声音。
“公子。”何梓道:“送鱼苗的人来了。”
樘华未想到才吩咐了一天, 他们动作便那样快,当即放下书笑道:“我瞧瞧去。”
樘华原本打算采用混养模式,各个水层的鱼都来一些,未想到一问,何梓何桦等各个茫然, 不明白何为混养。
何梓道:“外头送来的鱼本就是杂鱼, 公子若要特定的鱼,我们再挑挑?”
“杂鱼是哪些?”
“鲤鱼、鲫鱼、鲢鱼、草鱼、泥鳅等。”
樘华微愣,一颔首:“正好, 就这些罢。”
何梓道:“公子,这些鱼三尾一文, 可要去压压价?”
樘华摇头,“算了, 压也压不了多少价, 农人养鱼不容易。你去问问, 我们买六千尾,能否再送些。”
樘华带着何梓何桦来到湖边,送鱼的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挑着好几个大桶过来。
一见到樘华,忙跪下行礼。
樘华叫住他们,“天雨地滑,莫脏了衣裳。”
他们改跪礼为作揖,满脸感激道:“多谢公子。”
樘华见他们膝盖微逗,只好不看他们,转身去看鱼苗。
樘华看桶里,问:“这鱼苗养了多久?”
老农战战兢兢答:“回公子,今年春季孵出来的小鱼,养了半月有余。”
樘华走到近前,其余诸人忙给他让位置。
大木桶里,这些鱼不过缝衣针长,且因太小,身子有些半透明。
鱼倒活泼,密密麻麻的鱼在桶里蹿来蹿去,带着一股生机勃勃。
樘华饶有兴致地问:“这一桶鱼大概有多少?”
老农忙道:“一桶一千尾,小人都数过,只有多绝不会少。”
樘华抬眼扫过这位黝黑的老农,他身后跟着的两位农人年轻些,脸庞与他相像,应当是他儿子。三农人都清瘦黝黑,带着一股被生活压迫久了的苦意。
樘华眼神一顿,转回来道:“倒入湖中罢,分开些倒。”
“是。”老农忙带着儿子,挑着桶,相隔十来米将鱼苗倒入湖中。
他们倒完大桶里的鱼苗,又提出一只小桶,把小桶里的鱼苗也倒进去。
樘华知晓这大概便是送的鱼苗,他问:“养鱼可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事?”
老农未想到他问,半晌方回忆起来,吭哧吭哧说道:“回公子,鱼都怕热,若天气太热,池塘可一进一出换些水,至于湖,小人不大知晓。”
樘华点头:“无碍,何梓,结清银钱,送这几位回去。”
老农忙道:“多谢公子。”
樘华见他们挑着桶回去,思量着出都出来了,索性逛一逛。
湖边已种满了桑树,桑树不算密集,每隔五步种一棵。此时经过春雨一洗,桑树大多活下来了。
他们买的桑树苗乃大桑树苗,主干有碗口那样粗,一萌芽,树冠立即染上一层绿色,好看得紧。
樘华眼尖,转头问何桦,“你瞧瞧,上头是否已有桑葚了?”
何桦走过去看,不一会儿捧着一捧紫黑的桑葚笑嘻嘻走回来,“回公子,上头是有桑葚,待会我们再来采些。”
樘华点头,想了想,又道:“傍晚再来采罢,专挑紫黑浓甜的采,采完用井水细细洗干净,再用干净篮子装了放我房里,我晚上温书时候吃。”
何桦心下有些奇怪,他不敢多问,忙点头应下,“是。”
樘华心里估量一下,这里大致有三千株桑树,他对农桑不熟,待会得问问能养多少蚕。
他倾向这边给桑叶与蚕虫,让农妇养,到时收了,茧子五五分,而后再派给手艺好的农女织布,到时另外再算工钱。
庄子每年都让一部分女工过来做活,蚕也有她们养,尽管每年出产不多,每年年礼上有这一份,礼单还是好看得多。
何锐乍然听见要派给田仆养,忙问:“公子,她们有的手艺好,有的手艺差,若手艺差的将我们的蚕养死了该如何?”
“赔偿便是,也不叫她们多赔,养死百条以下的便算了,百条以上,两尾蚕一个铜板,或是自个悄悄补回来。”樘华伸手一指,“何梓,你与何庄头一道去,我们不是已将所有田仆录入了名册么?待会做个标记,每家养了多少,待收获时再来看这家的手艺如何,明年便有数了。”
“再者,每户愿意主动参与庄上事务的田仆,都先记一功绩点,下次有何好事,优先找他们。”
何梓应下,“是。”
何锐在旁边站着,心里一凛,他原本想叫亲戚多养一些,剩下的名额用来拉拢听话的田仆,此时不得不将所有小心思打消。
樘华不大在意他想什么,此时整个田庄仆从的身契都在他手上,若有偷奸耍滑,心怀叵测之人,发卖了便是,再不济还能送官,比起去年束手束脚的境地,已经好太多了。
樘华吩咐完,有些累了,他示意何梓与何锐去办事,又叫何桦,“你去瓷窑那头找谷准,令他明日用早饭时来见我。”
“是。”
瓷窑那边樘华也做了个整合,谷准年纪小一些,却是樘华亲信,现整个瓷窑都归他管。
袁劲仗着先前烧出了郎红瓷,刚开始时有些不服管教,被樘华调去和泥打杂,没到一个月,他便老实了。
剩下两个师傅见他这模样,心里有谱,不敢乱来。
学徒们学了一年,多少有点底子,现今都能当点事,又忠心,事事以樘华为先。瓷窑那头比起去年的混乱,现今亦好得多。
樘华打算,等买来原料,烧玻璃时便只让这些学徒上手,将秘方紧紧捂好。
自从别庄归于樘华名下后,他事情多了不少,每日能用于温书的时间亦不如以前多。
他白日处理完这些时候,自动自觉地延长温书时间,用过晚饭后,还得点起蜡烛再看一会,直到墙上透出光来,他去找先生,再回来时则乖乖上.床睡觉。
樘华打个哈欠,见墙上隐隐约约透出一道白光,他顺手提起放在一旁的桑葚,轻轻叩叩门,推门道:“先生,我来了。”
“嗯,提着什么?”
“一些桑葚,特与先生尝尝。”
阮时解见他一副献宝的模样,笑了笑,“快去换衣服,我们今天去吃海鲜。”
樘华用力点头,轻轻将篮子放在阮时解桌上,就差没一蹦一蹦地跑去衣帽间。
春□□服少,他三下五除二,三分钟都没要就换好了,头发也顺手用发绳绑起来。
边绑他边抱怨:“我迟早得将这头发剪掉一些,太长了。”
阮时解走过来,顺手帮他将发绳扎好,轻笑道:“是得剪掉一些,及腰就差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