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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3

作者:时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41、第141章 开庭前


    接下来的几天里, 程白和朱守庆把殷晓媛和mars在ins上的一些内容整理了出来,让明天诚纽约分所那边去处理,走一次公证、两次认证的“双认证”, 在国外做公证,领事馆认证,然后传回国内做翻译公证, 一番辗转最后才提交到法院。


    第二次证据交换的时间不免又推迟了几天。


    殷晓媛那边对此非常不满。


    刘臻在跟他们交涉的过程中一再表示他们是在拖延开庭时间, 但程白却说这是关系到双方当事人利益的关键证据,主审法官陶文道考虑之后最终还是对期限做了延迟。


    到证据交换那一天, 依旧只有双方的代理律师到了。


    这一桩离婚案的双方当事人都跟祖宗似的, 有什么事都交给了自己的律师, 法庭基本上是不来的, 法官连见着他们的面儿都难, 别说争取调解了。


    程白觉得陶文道私底下只怕两个人都不大看得惯。


    他们把最新的证据都摆上了台面。


    朱守庆这时候心跳有些加快, 但强行按捺住了, 也不多话, 只把这种拼沉稳的刺激场面,交给了程白这种久经战场的“老将”。


    没办法, 打家事的在心理素质方面的确不能说跟打刑事出名的比。


    程白是后者。


    他不想认也得认。


    “这一次我们这边提交的证据, 有一部分是证人苏妙小姐相关的,其中包括一份他和我们当事人方先生签订的私人协议和一份租房合同;其次是殷女士和另一位男士相关的, 这里面包括殷女士进出住宅区的时间记录,曾经在方先生和殷女士家中工作过的几位保姆的证言。当然了,也少不了殷女士涉嫌婚内出轨的一些照片。”


    程白说起这些话来, 表情都不带变的。


    说着她还指了指桌上那些照片。


    “因为这部分照片大多都是发布在殷女士和mars先生在国内外的社交网站上,所以我们在国内外相关机构都对相关网页内容做了公证,提交给法院的证据是公证过后的电子证据。不过我们也打印了一份,以供原告方查看。”


    刘臻今天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短发利落,越发显得干练。


    她看了屏幕上的电子证据一眼,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些照片上。


    婚内出轨?


    方不让这样对婚姻毫不负责的人,竟然也能找自己的妻子婚内出轨的证据?证据倒的确值得一看,只可惜方不让这个人太糟糕了,就算他们很努力地找寻相关证据,殷晓媛与mars的交往也不过是在一年多以前,比方不让这种自打结婚开始就在惯性出轨的人好多了。


    论过错,还是方不让大。


    这一份证据对局势起不了根本的作用,而且她提交的证据里就有方不让早些出轨的证据,还要压对方一头。


    刘臻把这些照片都翻了一遍,的确张张都是殷晓媛和mars的亲密照,但因为殷晓媛早就告知过了她和mars的关系,包括如何认识又什么时候发展出来的关系,所以这些内容虽然让殷晓媛的“完美受害者”形象有些受损,可都不算出她意料。


    她很镇定。


    当下还笑了一声:“被告方这部分证据提交得正好,正好回头大家上庭的时候好好讲讲婚姻过错方的问题。”


    朱守庆看着她就火大,只是现在还有法官在,不好发作。


    程白是初次跟刘臻交手,倒没什么感觉。


    她往年遇到过的难缠对手太多了,像刘臻这样态度尖锐又鲜明还爱用各种法外手段的,也不是没碰到过,所以还算淡定。


    只是刚才看刘臻一张一张翻那照片,也跟着略略屏息。


    但在对方将照片放下后,一口气便慢慢地吐了出来。


    她依旧不动声色。


    主审法官陶文道长着一张瘦脸,很有点上个世纪知识分子的气质。


    他也把证据翻了翻,然后一件一件拿出来向双方确认:“被告方提交的,苏妙和被告的‘私人协议’,原告代理人有意见吗?”


    刘臻不客气道:“这种包养协议没有法律效力吧。”


    程白淡淡一笑:“我们提交这份证据是为了佐证我方当事人与苏妙小姐的关系非常‘单纯’,并不是以共同生活甚至还要组建家庭的‘同居’关系。”


    接下来是租房合同,出入记录,等等。


    既然他们敢向法院提交证据,自然都是筛选过一遍的,准备的时候就会确保证据一定能被采纳,最终进入庭审程序。


    刘臻倒是想挑刺,可也挑不出什么成果来。


    同理,刘臻早已准备好的证据,程白他们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最后是程白他们这边准备的那部分mars和殷晓媛ins上的电子证据。


    陶文道直接道:“这应该是没有异议的吧?”


    程白道:“没有。”


    刘臻冷笑了一声:“没有。”


    “好,那证据就确认到这里,主要的争议已经很明确,财产分割方面主要集中在损害赔偿上,抚养权方面涉及到的子女是方还。如果你们都没有新的证据提交,我们就暂定在7天之后上午9点30分开庭,涉及**,双方都申请不公开审理。时间上你们有不方便的吗?”


    很多律师忙,开庭时间会冲突。


    法院也不是不近人情,可以大家商量着定。


    陶文道看了看他们两方。


    两边都没有意见。


    从法院出来后,刘臻便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程白:“你要知道,方不让和殷晓媛结婚时候就约定过各玩各的,你去抓她和mars在一起还扣个婚内出轨的帽子,实在没有意思。”


    程白不动声色:“那您提交的证据里为什么有我当事人‘出轨’的证据呢?”


    刘臻眸底精光一闪。


    程白淡淡地笑:“如果您的当事人准备在庭上承认有‘各玩各’的约定,那收集我当事人‘出轨’的证据有什么意义?都是千年的狐狸,咱们就别玩聊斋了吧。”


    刘臻打量着她,在揣摩她这个人。


    他们这种做家事的,很难在法庭上遇到程白。


    本来她和朱守庆交手过很多次,胜得还不少,对朱守庆可以说是很了解了。可谁知道,方不让竟然还请了程白。


    而她对程白了解太少。


    这段时间倒是托圈内的律师朋友们打听了一下,可毕竟耳听为虚,实在很那预料她会出什么招。


    刘臻考虑着,一笑,却并不对程白先前的话作回应,反而道:“是你当事人劣迹斑斑在先。”


    程白平静:“法律可不管先后。”


    尽管还未上庭,可刘臻已经能嗅到这一位程par的攻击性了。


    她毕竟是一位很独立的女性,其实很能欣赏程白身上的那种强大。


    只可惜她们是对手。


    而且她也有一点很不明白:“我只听说程律很早以前和方不让很不对盘,眼下却肯抛弃旧日仇恨给对方打官司了。你本来是女性,却要给方不让这种男人打官司,实在让人有些诧异。换了别人我都不至于这么惊讶。果然,金钱的力量是无穷的吗?”


    程白不喜欢听这话:“金钱的力量的确很强大,我也不否认自己一开始接这官司是觉得钱不少。不过我要真特别喜欢钱,现在恐怕轮不到你来接殷女士的官司。”


    刘臻竟没生气:“这倒是。”


    程白没兴趣跟她聊下去了:“您是女权,自然不大看得惯方不让,但我会克制自己的偏见。我这人,既不是女权主义,也不为男权站台。”


    刘臻“哦”了一声:“是吗?”


    程白唇边难得多了一分讽刺:“我吧,特喜欢跟人聊‘人’权。”


    说完,她冲刘臻礼貌地笑了笑,点头告辞。


    开庭的日子转眼就到。


    在听说会不公开审理的时候,边斜便忍不住有些失望,对没有机会围观这一场盛大的八卦,表达了无限的遗憾。


    这几天程白倒有很多时候都睡在别墅里。


    但开庭的前一天又回了隔壁。


    第二天一大早边斜就敲了程白的门过来找她。


    清晨8点,程白早已经起了。


    他上楼来,便看见程白埋头在一张不大的纸片上写了什么,又将纸片折了起来,轻轻塞进了客厅里那一只“树洞”里。


    “《皇帝长了驴耳朵》里说,一个理发匠给皇帝理发时知道了皇帝长了一双驴耳朵,但他之前的理发匠都因为泄露这个秘密被皇帝杀了,理发匠不想死,便努力地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可忍得十分辛苦,于是跑到山上对着一棵树的大树洞说出了这个秘密,缓解了压抑,也保住了性命”


    边斜其实第一次到她家里来时就注意到了这树洞。


    这东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只是他不问。


    此刻从程白身后走过来,便把她抱住,亲昵地凑到了她耳边:“《花样年华》里,周先生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苏丽珍,说,从前的人要是心里有了秘密,不想别人知道,就会跑到山上找一棵树,在树上挖个洞,然后把秘密全说进去,再用泥巴封起来,那秘密就永远留在那棵树里,没人知道。然后他就对吴哥窟的‘树洞’说了他的秘密。”


    程白转过头来。


    边斜便十分自然地顺势亲了她嘴唇一下,眨着眼看她:“我们程律也有个树洞,我好想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秘密……”


    他脑袋就搁在她颈窝。


    程白被他蹭得有些发痒,笑起来:“你都知道是秘密了,我怎么能告诉你?起来别闹了,我要上庭了。”


    她推了边斜一把。


    边斜便撇了撇嘴放开手。


    程白已经穿了件黑色的丝质衬衫在里面,想了想朱守庆的叮嘱,最终还是在外头套了件白西服,没有挑颜色太重太显攻击性的衣服。


    边斜却忽然想起有一回她身上只披了件长款西装外套,露出两条笔直的腿,站在床边点烟的模样。


    有些事,食髓知味后难免上瘾。


    他就站在后面看她戴耳坠,然后笑:“我送你去吧,正好今天也要去工作室。”


    程白颇有些讶异地一挑眉:“拿到驾照啦?”


    边斜“啊”了一声:“说到做到。”


    程白于是笑起来:“你可别把我送错地方了。”


    最终还真是由边斜开了车送她去。


    破天荒头一遭。


    天知道今天有多少媒体等在法院门口蹲消息,大多来时候开的都是几万十几万的公家用车,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前面一辆贼贵的跑车开过来,还开得不咋样,但从车上下来个程白,差点没把人眼睛给看红。


    方不让来得稍晚几分钟。


    也是一辆豪车,还加长。


    这是个从来不自己开车的主儿,虽然是来开庭,可手上什么正经东西都没拿,揣着手就从车上下来,身边呼啦啦地跟着一票人。


    朱守庆,宋京,苏妙,杨凡……


    这时候边斜正跟程白告别,远远就看见了他。


    他笑了一下。


    方不让脚步一顿,于是想起了自己微博被取消关注的事情来,也似有似无地扯了扯嘴角。


    边斜开车走了。


    一大堆媒体凑了上来。


    程白和方不让都没搭理,直接往里进。


    进法庭之前,程白停下了脚步,忽然问方不让:“姓名?”


    方不让正拆着刚从兜里摸出来的廉价棒棒糖,闻言看了她一眼,反应了片刻,然后想到了业内小有名气的“程白三连”,笑了,答道:“方不让。”


    程白挑眉:“撒谎吗?”


    方不让把糖纸放回兜里,糖叼进嘴里:“不撒谎,我只是比较注重‘说话的艺术’。”


    毕竟,同一句话,说法不同,就能有不同的理解。


    撒谎就没意思了。


    程白没再问了。


    方不让觉得有意思:“不问性取向?”


    程白重新往前走:“对你来说这问题没有意义。”


    方不让不紧不慢地迈步跟在她后面:“据说你给人打官司,尤其是诉讼,都要问三个问题。所以,跟我签了代理协议这么久,直到这时候,你才算是认真地想接我的官司吗?”


    程白道:“毕竟才想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我。”


    方不让看她:“为什么?”


    程白转眸望了他一眼,目光里却已是几分了然的审视:“因为你找的其他任何律师,都可能无法理解你,除了我。”


    方不让一下就笑了起来。


    那种觉得有意思的笑,藏着点什么的笑。


    程白却只道:“所以,现在你是我的当事人了,等上了庭,不管我说出什么,我都希望你能谨记这一点,不要乱讲话,不要拆我台。”


    有意思的话。


    方不让注视着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锋锐了起来,像是能刺破人的外壳直达更深处。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自打得知她结婚时就想问的问题:“程白,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在,你还要冲动结婚,脑子真的没毛病吗?”


    程白淡淡道:“冲动和冲动之间也有段位差别。”


    方不让抵着那颗糖的舌尖陡地一顿。


    程白只冲他一笑,看着很善良:“方par一个不小心,冲动结婚,几年之后离婚,很有可能为了保住股权举债千万,成为亿万负翁;而我,一个不小心,冲动结婚,如果几年之后离婚,差不多能少奋斗小半辈子呢。”


    方不让:“……”


    何必提起这话茬儿砸自己的痛脚。


    142、第142章 致命一击


    两位大佬相互较起劲儿来了, 后面跟着的其他人相互望了一眼,都聪明地闭了嘴,并不说话。


    没一会儿, 殷晓媛那边也到了。


    不同于方不让、程白他们对媒体的不理不睬,刘臻带着殷晓媛在法院门口停留了十多分钟,接受了一下堵在法院门口的记者的采访。


    ——即便是不公开审理, 只要想透露, 就没什么消息不能透露。


    程白他们都冷眼看着,却并不置喙什么。


    很快双方走过程序便直接上庭。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民事庭老法官, 陶文道终于在审理此案的最后阶段, 同时见到了双方当事人, 在审判席上坐下来之后, 便不由得向他们打量了打量。


    殷晓媛今天穿得很素净, 雪白的连衣裙很容易给人一种纤弱的感觉, 妆容也是淡妆轻抹, 口红选的色号也浅, 乍一看上去气色不是太好,好想有些苍白。


    可程白还不懂这里的套路吗?


    国内虽然没有陪审团制度, 可主审法官也是人, 是人就有感情,就有弱点, 如果能挣得一点法官的同情,何乐而不为呢?


    相比起来,方不让就要任性很多了。


    往常穿什么, 今天就穿什么。


    出发之前朱守庆一再跟他说,让他把他今天戴着的那块三百多万的表先摘下来,西服也最好换一身中规中矩点的,不要显得太强势、太有攻击性,叫人一看就留下那种在外彩旗飘飘的风流有钱人的形象。


    可方不让看他一眼,都懒得回他一句。


    西装不换,表也不摘。


    就这么来参加庭审了。


    正经法官没几个喜欢他的,陶文道作风更是老派,看他一脸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都觉得不顺眼,眉头便不经意地皱了皱。


    家事官司审理难。


    有钱人的家事官司审理起来更难。


    所以在向双方宣读完权利,问过他们要不要申请回避之后,陶文道看了看男女双方,多问了一句:“以前调解的时候,双方当事人都不在,今天开庭难得双方都到齐,要不要考虑坐下来尝试调解?”


    朱守庆当即道:“我方当事人这里是想争取到一个相对公平的财产分配方案,而除了财产之外,有关于子女的抚养权,是我当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的。如果原告方愿意在抚养权方面让步,我们还是愿意调解的。”


    坐在对面的刘臻挑了唇角笑。


    她今天也穿了一身干练的西装配上黑色的西裤,嘴唇涂了大红,越发显得强势,正好能衬出她当事人的弱势与无助,只道:“抚养权方面让步?倒不是我们没有调解的诚意,如果被告愿意放弃自己的全部财产,我当事人是可以考虑放弃抚养权的。”


    让方不让放弃全部财产?


    知道那是个多大的数吗!


    也真是敢开口!


    朱守庆觉得,是个人都开不了这口,殷晓媛一方其实没有任何的调解意向;程白却觉得有些微妙,一般法官在法庭上这么问,有调解意向的会直接表达,没有调解意向的自然不会多跟对方废话,可刘臻偏偏说了这么一段“废话”。


    她审视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对面殷晓媛的身上。


    这位现在还是方太太的女人,微微垂着头,神情平静,在听见刘臻这番话之后,只抬起头来注视着方不让。


    程白于是回头看方不让。


    这位身陷离婚纠纷的大par也正抬头盯着对面的殷晓媛,唇线微凛,面色竟是有些发冷。


    仔细想想,殷晓媛说她跟他男友是真爱,为了要跟小男友结婚,才一定要和方不让离婚。


    那他们将来多半会有小孩儿。


    一个方还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未必是那么愉快的事情。


    但她却要争夺抚养权。


    很多时候,一个人做出要抢夺一件东西的样子,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件东西,还可能是要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来获取另一件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殷晓媛真正的诉求是钱,是孩子,又或者两者都需要,不好揣度。


    但对程白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只需要知道方不让真正的诉求在哪里就好了:第一是孩子,第二是钱。


    调解的努力不成,接下来继续庭审。


    双方各自做了开庭的陈诉,表明自己的诉求,然后就直接围绕几个主要争议点开始了交锋。


    头一个便是同居。


    苏妙后来虽然乖乖跟了方不让,站到了他们这边,可殷晓媛一方搜集的证据也不是摆设。


    一旦能证实同居,在这一案中,损害赔偿不是个小数。


    刘臻道:“苏妙和被告方不让的不正当关系保持了4个月,而且其中大部分时间还居住在一起,既有小区进出纪录作证,也有他们两个人一些不正当关系的照片为证,甚至被告还公然带着苏妙出席过律所的正式活动。我方认为,这足以证明被告不仅仅是出轨苏妙,更与其构成了同居关系。”


    这一部分是由朱守庆来负责的。


    毕竟苏妙倒戈了,这方面他们早有准备。


    朱守庆拿出了当初方不让与苏妙签订的“包养协议”和一份苏妙提供的自己的房屋租赁合同:“同居关系的认定主要有两个要价,第一,男女双方要以共同生活为目的;第二,共同居住在一起的时间达到3个月。请先看这份协议,我们都知道这种协议并不完全具备法律意义上的效力,但当它作为证据提交的时候,我们不能否认协议的真实性。从第三条可以看出,双方主观上,尤其是我当事人在主观上,并不存在与女方共同生活的意愿。再看这份房屋租赁合同,苏妙虽然的确与我当事人保持过一段时间的不正当关系,可她除了在我当事人的一处住所里‘过夜’之外,还有另一处位于普陀区的住处。既然都没有真正地住在一起,怎么能称得上是‘同居’?”


    他一边说着,一边没忍住用手指敲了敲那份合同,颇带几分气势地看着刘臻:“我认为对方律师也许需要好好地分辨一下‘同居’和‘姘居’的区别。前者是为了共同生活而长期居住在一起,后者是因为性关系而暂时同住。我当事人和苏妙,顶多算是姘居,要构成‘同居’实在牵强。”


    这一番话从法理上讲,自然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可要从情理上讲,多少会让道德观念比较普遍、正常的人感觉到恶心。


    从没见过把不正当性关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陶文道没打断他,但听的过程中一直在皱眉。


    这就是方不让在这一案中的天然劣势了。


    因为所有的行为都是存在的,即便能在性质上进行分辩,行为本身也很难让人产生好感。


    刘臻一方即使达不到给方不让、苏妙定性为“同居”的目的,也能通过对这一点的庭辩而让他们自曝其短,让法官对方不让生出恶感,可以说怎么也不亏。


    果然,程白不动声色地去打量刘臻,刘臻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和意外的神色,甚至还对着才反驳了她的朱守庆笑了一笑,然后道:“审判长,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对方当事人。”


    陶文道点了点头。


    刘臻便看向方不让,拿起了几张方不让和别的女人出入各处场所的照片:“请问方先生,在你和我当事人婚姻存续期间,你一直保持着和其他女人的不正当关系,是吗?”


    方不让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认得坦荡:“是。”


    朱守庆和程白都对望了一眼,各自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如果不是他们也掌握了殷晓媛和mars有婚外关系的证据,这会儿听了方不让对着这些完全能说是活动女伴的照片承认自己和她们有不正当关系,只怕早就把这当事人暴打一顿了。


    甚至就连刘臻都有些意外。


    她和方不让从来没有过接触,拿出这些照片来的时候本以为对方一定会编出别的借口来解释否认,所以还准备了后招,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认了。


    这么“实诚”的被告,让人很不习惯。


    刘臻皱了眉,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越发警惕,又拿了另一份证据:“你平均一周只回家看孩子一次,甚至有过连续两个月不回家的情况,平均算下来和孩子的相处时间少得可怜,对吗?”


    这是开始抚养权相关的询问了。


    方不让终于抬了眉,静静地凝视了刘臻几秒钟,然后道:“不对。”


    刘臻面颊上咬肌的那一块动了动,在方不让注视到她的瞬间,很突然地就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来自强大同行俯视的压力。


    她重新拆解了自己的提问:“你平均一周只回家看孩子一次,是吗?”


    方不让道:“差不多。”


    刘臻又问:“你有过连续两个月不回家的情况,是吗?”


    方不让道:“是。”


    如果继续下去,她的下一句就应该是:平均算下来,你和孩子的相处时间少得可怜,对吗?


    可在问完前面两句得到了方不让肯定的回答之后,刘臻便心头一凛。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问第三个问题。


    庭审上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而经验丰富的律师会尽量避免突发情况,又需要具备有用最好的方式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


    刘臻知道自己留下了一个破绽。


    因为方不让之前的那个回答是,不对。


    她换了其他几个能证明方不让对殷晓媛、对孩子、对家庭不负责任的问题,基本都从方不让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在询问完自己原本准备询问的几个问题之后,她还多问了几个关联性不那么强的问题。


    这是为了拖延时间。


    最好能让人转移注意力,不去注意她留下的那个破绽。


    只可惜,这一场她的对手并不是庸俗之辈。


    如果是个普通律师,可能还真轻轻放过了。


    但她的对手是程白。


    程白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她和朱守庆作为方不让的代理律师,虽然尽量地想为他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实现他的诉求,可方不让拒不配合的态度又让他们很头疼。


    同时因为他们关系特殊,也不好强迫方不让。


    这就导致了,有很多事、很多想法,方不让并未跟他们交流。


    在方不让刚说出“不对”两个字的时候,程白就已经注意到了,随后更轻易地注意到了刘臻拆解问题之后,只问了前面两个,而略去了最后一个。


    如果方不让对前面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那么只存在一种可能让他在第一次回答时说出“不对”两个字。


    那就是他不认同最后那个问题。


    刘臻的询问刚一结束,程白便直接接上了:“审判长,我方也有几个问题想问我方当事人。”


    例行程序,陶文道点点头。


    程白便直接看向了方不让:“平均算下来,你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是吗?”


    刘臻脸上顿时难看下来,抿紧了唇。


    方不让的目光便从她脸上收了回来,转而落在了程白身上,平平回道:“不是。”


    程白感觉到了一点久违的战栗。


    尽管她现在只是方不让的委托代理人,而不是他的对手。


    她顺势往下问:“为什么?”


    方不让道:“我的确一周只‘回家’看一次,也的确有过连续两个月不‘回家’的情况,但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我会让助理在我有空的时候把孩子接孩子下学,到我另一个住所,然后送他回去。至少在这两年内,我和孩子的相处时间并不一定比原告少当事人少。而且职业有职业的特殊性,我不认为可以用单纯的‘少’字来对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定性。”


    程白再一次发现了他留的话口,跟了上去:“方先生的工作很忙是吗?”


    方不让弯了弯唇角:“律师行业大部分中上层的律师工作时间都超过12个小时,除去睡觉的时间,真正在家里且和家庭有交流的时间恐怕也十分稀少。我除了是律师之外还是律所的合伙人,即便非工作时间也有很多应酬需要处理。除去睡眠外,每天留给自己的私人时间不到2小时。”


    忙成死狗,才是律师职业的常态。


    这一点连刘臻都无法否认。


    各种手续证据,一不小心就熬到天亮。


    程白继续问道:“所以你觉得抛开职业特性,单纯用陪伴孩子的时间来衡量你对孩子的付出,以及你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公平,是吗?”


    方不让平静道:“是。”


    这一切可没经过任何提前的演练。


    朱守庆在旁边听得差点喊出来。


    太漂亮。


    难道因为高手都懂得高手,所以不需要提前准备,都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程白也不由挑了一下眉。


    也许是因为方不让竟然会配合,她现在竟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胜诉的希望。


    因为方才是刘臻先问的方不让,所以现在转过头来要询问殷晓媛。


    刘臻这时候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几分棘手。


    倒不是因为案件本身他们这一方有什么劣势,而是整个庭审过程中,对手所表现出来的从容与淡定:缜密谨慎,不露出什么破绽让她抓住,还能在她露出破绽的时候趁胜追击,扩大优势。


    对方越是从容,她所感觉到的压力也就越大。


    现在庭辩已经进入了抚养权归属这个争议点。


    刘臻先前已经在纸面上做了一些准备,此刻让自己定下心神,按着先前的计划询问了殷晓媛好几个问题。


    诸如婚后谁照顾孩子;


    诸如她和方不让的感情;


    诸如她对家庭的付出……


    单听殷晓媛的回答,这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家庭主妇。


    但刘臻清楚地知道,这一环的重点根本不在她身上,而在于对方律师接下来的询问!


    她隐隐有些希望这一环由朱守庆来。


    只可惜,下一刻她就看见程白齐了齐手里一摞照片,向着她和殷晓媛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现在由我来向殷女士提出几个问题,希望殷女士可以诚实地回答一下。”


    自打程白拒绝接她的案子,殷晓媛便已将程白划到了“敌人”这个行列里,此刻对程白并没有好脸色,听见她这句话也没给什么回应。


    程白也不在乎。


    哪儿能指望人家原告对你有好脸色呢?


    她问道:“殷女士在刚才的陈诉中提到,您尽心地照顾着家庭,为此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付出了自己的青春,而我方当事人对婚姻的背叛对您造成了极大的感情伤害。请您看证据第87页第19到23条,这是雇佣保姆的记录,以及几份美容院、健身房的消费记录,还有出国旅行的行程,这些记录都是您本人的吧?”


    白纸黑字,证据放着,不承认也不行。


    殷晓媛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是。”


    程白笑得和善:“跟我当事人形成婚姻关系后,我当事人并没有限制您的人身自由,而根据这些记录来看,您在结婚后除了怀孕和生产的那一段时间之外,拥有大量的闲暇时间,完全可以去找工作。而您怎么能将责任推卸到我当事人的身上,谴责是他对家庭不负责任,致使您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这个问题刘臻先前就跟殷晓媛提过了,她并不慌乱,甚至还挂上了一分讥讽的笑容来看着程白,回答道:“大学毕业后是最佳的就业阶段,我因为怀孕生产,相关的专业知识已经生疏,更不用说工作。这段时间已经让我和原来的社交圈甚至整个社会脱节。家庭主妇要重返职场从来都是一件十分具有挑战性的事,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性,我的事业的确受到了这场婚姻的影响,方不让应该对此负责。”


    程白听后并不反驳,只是将早先准备好的那些照片拿了起来:“好。那让我来问殷女士下一个问题。我手里这些照片是根据之前提交给法院的电子证据打印出来的,为的是方便大家查看。请问殷女士,这些照片上与您十分亲密的男青年是谁?”


    殷晓媛道:“我一个好朋友。”


    程白换了一张照片:“能互相接吻的异性‘朋友’?”


    殷晓媛面不改色:“在国外人跟人亲密接吻是表达热情的方式,我和我这位朋友就是这样。”


    程白眸光一闪,再次换了一张照片:“这张也是吗?”


    照片上是mars将殷晓媛搂在怀里,一个光裸着上半身,一个穿得十分清凉。


    mars的手臂搭在殷晓媛的胸口。


    殷晓媛则后仰着身体靠在mars胸膛,对着镜头做出一个枪击的手势。


    阴暗的背景里面该是茶几,上面摆着一些模糊零碎的东西。


    好像还有盏酒精灯。


    旁边的朱守庆在看见这张照片时,悄悄坐直了身子。


    这张照片跟之前几张照片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看上去更出格一点而已,殷晓媛有点不耐烦了:“我不认为你拿着这些照片能问出什么结果,就算我也出轨了,也不过是在承受了多年婚姻冷暴力之后的反抗。”


    程白举着这张照片:“请您确认,这仅仅是您和您的‘朋友’,对吗?”


    她着重咬了“朋友”两个字。


    殷晓媛于是以为她还要抓着她和mars的关系不放,冷笑着回答:“是,朋友。”


    可她旁边坐着的刘臻却忽然从这个提问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像是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悄然向着猎物张开了獠牙!


    然而要制止殷晓媛否认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先前程白已经问过了一遍。


    她只能抬眼,死死地盯着程白。


    程白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都退了下去。


    她不紧不慢地将其他的照片都放了下去,只留下几张拿在手里,然后从后方抽了一张出来,放在最前面:“这是刚才那张照片,只不过做了一下不损害其真实性和内容的技术处理,看上去会明亮一些,清晰一些。左下角这个地方,您能看清楚吗?”


    刘臻的眼皮开始狂跳。


    殷晓媛盯着那张照片,虽然不知道程白到底要说什么,可心里也开始打鼓。


    “没关系,照片太小可能看不清晰。”程白的声音平平的,又从后方抽了一张照片出来,这明显是先前那张照片的一部分,“为了让大家都能看得更清楚,我们特意对这个角落做了放大,打印了出来。”


    然后手指轻轻一移,拿了另一张:“这是我们很容易在网上找到的对比照片。”


    她轻轻将这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这一瞬间,刘臻整个人头皮一炸,面色铁青,豁然从自己座中起身,已是失了态!


    左侧照片是放大的那个角落。


    茶几上是个巴掌高的玻璃罐,里面全是绿色的干叶子似的卷团状物体。


    旁边还有几张白纸上散着同样的东西。


    右侧照片则是网上就能搜到的实物照。


    玻璃罐,卷团状的叶子,甚至有一些已经放进了白纸被卷成了烟状。


    旁边打印着它的名称——


    殷晓媛的面色已然有些苍白,神情也慌乱起来。


    程白只静静地注视着她,继续着自己的提问:“殷女士在刚才的从陈诉中也说,您没有任何不良生活习惯,很适合抚养孩子。我想问,您抽大i麻吗?”


    143、第143章 攻心


    此言一出, 别说是审判席上的法官,就连下面负责做庭审记录的书记员都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方不让更是侧身看向程白。


    但程白并没有回望。


    另一边坐着的朱守庆这时候更是把自己左手竖起来, 挡在脸庞,像是怕方不让的目光转过来似的。


    这一项证据的收集和此刻在法庭上的呈现,方不让事先是完全不知情的, 朱守庆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方不让, 最后是程白拿的主意,先不告诉他, 直接拿到庭上再说。


    反正这是客观证据, 不存在被当事人否决的风险。


    而且本身案件是不公开审理, 方不让也该掂量一下如果他们在争夺抚养权这一条上落败, 可能会承担什么风险。


    方不让坐在被告席上, 看着自己这两位委托代理人的反应, 一张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对面的殷晓媛则是目光闪烁, 好似被人当头一棒打下来, 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臻见她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


    再一回想程白在先前举证阶段的操作,更是生出了一种被密密的大网罗织、包裹的窒息之感!


    如果程白最开始向法院提交的证据是经过处理后的、如此清晰的照片, 刘臻在证据交换阶段便会想尽千方百计将这证据排除出去。


    可偏偏程白提交的是电子证据。


    这样的话, 在证据提交阶段,对方就没有任何必要对其进行处理, 而她作为殷晓媛的律师,当然也就无从察觉到这一张照片的“奥秘”!


    表面上程白提交这张证据,是为了证明殷晓媛也婚内出轨, 存在着和其他人的不正当关系。


    可事实上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证明殷晓媛有婚外情以求在财产分割方面得到偏向,不过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证明殷晓媛抽大i麻,以此来剥夺她获取孩子抚养权的资格!


    同一件证据,既可以证明a,也可以证明b。


    只是在它被人指出用以证明b之前,她没有发现罢了。


    而且程白在刚才的交叉询问中还故意向殷晓媛确认了两次,让她承认了照片是她本人,因而不可能反口说照片是p的。


    从头算计到了尾!


    盛名之下无虚士……


    程白作为她这个年龄层律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实在不是什么花瓶。


    刘臻忽然觉得很佩服,同时也感觉到了荒谬——


    她的当事人,并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正常人也绝不会往这个方向上想,连这种蛛丝马迹的证据都能翻出来,方不让那一方的律师团队,能力可见一斑。


    殷晓媛自己也很快想通了前后的因由,尤其是方才庭辩中的关窍,可却已经很难再镇定下来。


    程白又问了一遍:“殷女士,您抽大i麻吗?”


    殷晓媛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刘臻。


    刘臻垂下眼帘。


    殷晓媛便悄然握紧了手指,回程白道:“不抽。”


    陶文道被这个发展惊得睁大了眼睛,看了看程白,又接过了前面朱守庆交由书记员递上来的另一份同样的照片。


    从图片上来看,的确像是大i麻。


    如果殷晓媛的确存在吸食这东西的情况,孩子必定不能交由她来抚养。


    但殷晓媛否认了。


    程白目光深深地望着她,面上却未溅起任何波澜,看上去与刚才一样平静,好像殷晓媛的否认在她意料之中。


    只是很快她的目光就转向了刘臻。


    因为她们都清楚,这时候,才是律师交锋的真正时刻。


    果然,在接连的突发情况打击下,刘臻已经迅速地思考了自己所面临的局势,很快冷静下来,代替了殷晓媛,对程白道:“首先,被告代理人所提交的证据上,虽然的确存在着十分类似于大i麻的物品,但仅从图片上无法得到确认;其次,假设它的确是大麻,单从这张图片上看,我当事人和她的朋友在拍照,这罐疑似大i麻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怎么就能说我当事人吸食过大i麻了?众所周知,在一些国家和地区,吸食大i麻是合法的,也有场所提供食用大麻。我当事人和她的朋友在国外期间,可能参与过一些聚会,进出过一些场所,没有碰过,但没有注意,拍下了这样的照片,也是有可能的。”


    “是吗?”


    程白不置可否,在听完对方这一番话之后,只是再一次轻轻一抽。


    刘臻现在看见她这动作已经要下意识头疼了。


    但不管她内心再如何不愿意接受,又一张照片已经从后方挪到了前面。


    程白淡淡地问:“如果是参加聚会,如果是无意进出了此类场所,且他们没有碰过大i麻,那请问原告当事人,这一张照片要怎么解释呢?”


    那竟然是一张另一角度的照片。


    照片上殷晓媛和mars的衣服跟先前那张一模一样,作为照片背景的摆设也完全相同,看得出是相同的时间和相同的空间。


    只是这一张照片因为角度问题,呈现出的空间更大。


    原先那张照片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拍的,可现在这一张却能大致推断出该是在某座酒店的套房客厅里,整个空间里就只有殷晓媛和mars两人,也不存在任何的聚会痕迹。


    不远处的桌面上还摆着酒。


    同样经过一定技术处理后的照片,亮度很高,所以能清晰地看到,在mars做着怪脸的身影后面,殷晓媛的半个身影仰躺在沙发上,可以看到一条细细的胳膊伸出来,手指间夹着白纸卷成的已经点燃的烟卷,也不知是刚拿起来,还是准备放下。


    茶几上那玻璃罐的盖子已经打开了。


    里面那些疑似大i麻的卷团状物体,也少了一些。


    “说来是运气很好,刚才那张照片是我看我方另一位代理人找证据的时候偶然发现了端倪的。可正如原告代理人所说,仅仅用那样的一张照片,是无法证明我们的原告当事人有吸食大i麻的。所以我们仔细思考了一下,有的照片的细节因为亮度太低,会被我们忽视。所以我们又返回重新检视我们之前查过的所有照片,花了很久,才在殷女士这位朋友的facebook上发现了这张同空间、同时间却不同角度的照片。”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幸运。


    很多案件找寻证据,靠的就是大海捞针、一遍一遍的努力。


    程白的目光甚至算得上温和,落在刘臻的身上:“我知道,原告代理人会说,即便是这第二张照片,也无法证明她的当事人确实吸食大i麻,因为我们无法单凭一张不够清晰的照片就说照片上的这罐东西就是大i麻。可其实,在我方提交的证据当中,有一份原告当事人的行程表。我们可以看到她去得很频繁的几个地方,美国科罗拉多,华盛顿,加拿大,甚至巴基斯坦,等等。大部分地方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大i麻合法。当然,原告代理人也可以说这是巧合,而且始终无法直接证明殷女士有吸食大i麻的习惯。可我们要搞清楚这一点,其实非常简单。”


    刘臻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这也算不上什么了。


    自打看到程白拉出那张照片,听到她说出“抽大麻”这个可能时,她就已经知道事情坏了。


    程白收了手上那几张照片,转向了审判席:“审判长,根据现在这些证据,我方有理有据怀疑孩子的母亲殷女士存在吸食大麻或者毒i品的可能。虽然在国外这些地区吸食大i麻不犯法,在国内也不涉及刑事罪,可我们现在的争议点是孩子的抚养权。我国《婚姻法》在考虑子女抚养权归属时,其法律精神都是以给子女提供最健康的成长环境为要。如果在存在这种可能的情况下,我们不去明确这种可能性,就贸然划定子女的抚养权归属,是对立法精神的违背,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殷晓媛听到这里时已经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关,颤抖起来。


    却不知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怕!


    程白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那一头长发上:“殷女士最近一次去华盛顿是5个月前,现在国内毛发分析技术已经不差,能够通过头发或者身体其他部位的毛发,甚至是指甲,检测出6大类毒品及其代谢物的存留,包括大麻代谢物。如果殷女士愿意主动去检测,且最终证明您没有吸i毒或者吸食大i麻,我方当事人愿意放弃抚养权。”


    方不让渐渐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程白还是当没看到,并且继续道:“当然,无论检测不检测,这都是您个人才能做出的选择。如果殷女士选择不检测,我方提交的这些证据将为审判提供一种可能性,届时请审判长、审判员自由心证即可。”


    自由心证,在国内又被称为“内心确信”,指的是法官一句法律规定,通过内心的良知、理性等,对证据的取舍和证明力进行判断,并最终形成确信。


    到这一步,程白和朱守庆所能做的努力也都做完了。


    事实上他们的确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证明殷晓媛吸毒。


    毕竟杀人的刀捅出去还有收回来的可能。


    可“自由心证”却是一柄锋锐的杀手锏,程白赌的就是殷晓媛不敢去做毛发检测!


    只要她不敢,在做出判决时,法官内心的天平便会向方不让一方倾斜——


    谁会相信一个自称没有吸毒却不敢去做检测的人呢?


    谁又敢把孩子判给这样一位母亲呢?


    殷晓媛彻底沉默了下来。


    法庭上安静极了。


    程白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但事情如果能做到完美,总要做到最完美的。


    她凝望着殷晓媛:“殷女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您和我当事人方不让在结婚时曾口头约定过‘各玩各的’,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相互在性关系上忠诚的义务,你们之所以结婚,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我当事人想要组建一个家庭。先前照片上的男人,是你的新男友,对吗?”


    有些问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答“是”的。


    这一点刘臻已经交代过了。


    殷晓媛摇了头:“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程白忽地扯开嘴角一笑,又尖锐又讽刺:“你今天会在庭上这样回答,你的这位‘朋友’知道吗?”


    刘臻立刻道:“反对——”


    然而根本不等她把反对提问的话说完,程白已经“啊”了一声,貌似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对不起,我收回提问。”


    但没关系,该听到这句话的人已经听到了。


    如果真爱一个人,会很在意那个人的感受。


    得到承认会高兴,得不到承认会压抑。


    就像是……


    她和边斜。


    程白看着她:“我重复一遍,殷女士,先前照片上人,是你的新男友吗?”


    刘臻再一次想要反对。


    可殷晓媛低着头,已然被程白击中了内心最深处。


    她是爱着mars的。


    换位思考,即便是为了胜诉,mars如果在庭上陈诉说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她即便能理解,也不会那么开心。


    心理防线,悄然崩塌……


    她终于抬起了头,不顾刘臻阻拦的眼色,坦然地答道:“是。mars是我的男朋友,我的确在婚内保持了跟他的关系。我和方不让在结婚时约定了开放式婚姻,所以我的行为不能算出轨。”


    程白微微一笑:“谢谢您回答,我的问题结束了。”


    刘臻知道,一切都完了。


    朱守庆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种扑面来的震撼,也忽然意识到,千叮咛万嘱咐,让程白换一身不那么显攻击性的西装,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这位大律,只要站上法庭,就是锋芒毕露。


    她像是一柄利剑,直插对手心脏。


    势如崩海,摧枯拉朽!


    一旦得着一点机会,便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压着一路打到对方爬不起来,甚至将对方当事人彻底击溃……


    结案陈词。


    原告方由刘臻陈述,被告方则由程白来陈述。


    她的陈词简明,但不简单。


    也是在这个时候,方不让终于知道了她在刚才进入法庭前对他说的那一句“不要乱讲话,不要拆我台”,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当事人方不让,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可任何观念与性情,都有其成因。在中学时代,我当事人的父母收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成为了他的兄弟。对这个孩子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可对我的当事人来说,是一场伤害。


    “于是他大学时代获得了经济独立的能力后,便迅速与父母断绝了联系。


    “我的当事人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是他后来与原告当事人殷女士缔结婚姻的原因,他并非出于纯粹的情感或者性关系上的需求,而是出于对于家庭的需求。


    “双方的关系在自愿的基础上缔结,形成契约。这种观念我们可能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可本质上有关于这种观念的讨论都是道德问题。


    “道德从来没有统一而确切的标准。


    “但是法律有。


    “我们可以不认同这种观念,但应当予以它同等的尊重,并抛开对我当事人的偏见,用法律的方式给我当事人一个公正的判决。在财产方面,我的当事人除现金、房产及其他固定资产按50%分割外,愿意将6%的股权价值折价分割给原告当事人;损害赔偿方面,我方认为我当事人并无可提出损害赔偿的四种过错行为,不应当承担赔偿;抚养权方面,我的当事人为了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而结婚,子女是他重要的家庭成员之一,且原告殷女士极有可能存在不良生活习惯,比如吸食大i麻,而我当事人既有良好的习惯,也能为子女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希望审判庭公正、酌情判决。”


    签完庭审笔录后,他们从法院走了出来。


    方不让走在前面。


    程白稍稍落后一些。


    她看着前方那道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沉默的身影,开了口:“结案陈词只是根据你过往的经历杜撰,人们往往会相信一个人的观念与性情都与他的家庭有关。如果这些言语有地方不慎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方不让想起了一些事。


    也想起了一些人。


    他莫名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倒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程白一怔,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道歉没有这么简单,还是有关于她“臆测”的他与父母决裂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但她不好问。


    只打量他道:“我以为,到后半段,你随时会打断我。”


    方不让道:“你我互为对手的时候,可以有胜负;可如果我跟你都站在同一边,最后还败诉,太丢脸。我也是律师,我知道你在法庭上需要什么,求胜是我们的职业本能。你是我的律师,我尊重你。”


    说完,他向着前方台阶走了下去。


    程白就立在法院那高大的柱子旁看着,看见他摸出烟盒,点了根烟,抽了一口。


    炽烈的阳光从高处照下来,周遭能看到的每个人的脸都发白。


    风很大。


    让她一下想起当年那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官司,那一场让她涅槃的败诉,也是和这个人先后走出法院。


    于是,她忽然喊了一声:“方律——”


    方不让停步,站在台阶上,回头抬首,向她望来。


    程白觉得连这场景都像极了那一年。


    不同的是,那时站在台阶高处的是他,立在台阶下面回望的是她。


    程白淡淡地一笑,只向他道:“谢谢。”


    那一瞬间,方不让的神情被阳光照着,好像有一时的恍惚,又仿佛有什么更深更沉的东西划过了。


    但眨眼不见。


    快得像是一种错觉。


    他邪气的长眉一扬,压在眉眼间的锋芒便透出来,只扯开唇角向她笑道:“不用客气,下次遇到照样把你摁着打,等又输给我,再谢不迟。”


    说罢,他随意地一扬那长指间夹着烟的手,转身离去,


    程白站在原地看着,也慢慢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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