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121章 斗法
只不过……
程白虽然觉得自己不算什么小律师, 在业内也不算个小人物,可要说以她这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代理家事官司能拿这个价钱,那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置其他同行的面子于不顾了。
天上没有白掉馅儿饼的好事。
更何况她与方不让有协议在先,金钱固然诱人,但无论哪个行业都得讲个“信誉”。
十分动心, 然而不得不拒绝。
程白斟酌了一下, 慢慢道:“虽然您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我好像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您也许没有事先了解过, 我并不是这个领域的专门律师。您既然给我开出了风险代理, 这证明您在财产分割方面有强烈的诉求……”
殷晓媛没有否认:“对,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贪婪, 这些难道不都是我该得的吗?如果我不早做准备, 凭他的手段搞得我净身出户都不是没可能。我认为我对家庭的付出也值得相应的回报, 这是我的正当权利。我为自己争取, 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地方。钱我要,孩子我也要。”
前面觉得她过于温婉, 甚至给人一种懦弱的感觉。
但这一刻又变了。
她直视着程白, 语气虽然温和,意思却是直接而强硬的。
人有权利就去实现, 本来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程白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她要说的重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实在不大能帮上您的忙。您既然是方先生的太太, 也是学过法的,应该能了解明天诚所的实力。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除了我之外为您先生代理诉讼的另一位律师在家事领域非常出名,单论这方面的专业能力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从利益和最终胜负的考量上看,我绝对不是您应该选择的人。”
“可你是我能想到的对他有了解的律师,你们都算律师这个职业的内行人。”殷晓媛终于没哭了,只是眼底还有些泪痕未干,“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相信我应该选最了解他的人成为他的对手。”
程白静默。
她忽然意识到了殷晓媛这番话不寻常的地方。
殷晓媛直视着她,有一种隐隐然的尖锐从那柔软的眼神里透了出来:“打离婚诉讼未必要用家事领域的思维,方不让手上有那么多人脉,打官司这么多年很难输上一回,在外面又臭名昭著。您是他的同行,不会真觉得是他专业水准到了的确有这么厉害吧?”
的打离婚是不一定要用家事思维。
还可以把前夫往监狱送。
这一点程白早有耳闻,但她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能真正切切的见识到一回,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殷晓媛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方不让作为律师并不干净。
有一些怀疑程白的确听闻过。
她变得谨慎了起来,平淡道:“我是一个不喜欢听信传闻的人,没有证据的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所以您今天说的话,我也只当是风过耳。”
殷晓媛竟然冷笑了一声:“我记得好几年前,程律跟他打过官司,但最后输了,几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
程白抬眸注视着她,既不接话,也没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似乎是感觉到了程白拒绝的态度,也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办法找程白来帮自己打官司,殷晓媛看上去十分失望:“您就没有怀疑过判决的公正性吗?我本以为您和方不让不是同一种人,看来可能是我错了。”
说完似乎又要哭出来。
但忍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礼貌地向程白欠了欠身,告辞离去。
人才刚走,边斜就溜达进来了,扶着玻璃墙朝殷晓媛的背影望了一眼,才回过头来问程白:“聊完了?”
程白嗯了一声。
边斜坐到她对面,两臂交叠放在桌上,向她前倾身体,姿态亲近,神情好奇:“怎么样个故事?”
程白回想了一下,做了个概括:“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天真的女人以为自己能用爱感化渣男但最终失败的故事。”
边斜有些没想到:“我还以为是真爱?”
程白低垂着眼眸,唇边挂了抹笑,却给人几分阴郁之感:“感情这东西本来就很容易消磨吧,就算早年是真爱,遇到事不顺也很容易就改变。”
其实殷晓媛的叙述里有一些疑点,明显存在着一定的隐瞒,但她又不是对方的代理律师,对方对她有所隐瞒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她也没有问一些问题。
比如,方不让如果没钱,她会跟她结婚吗?
但边斜竟然轻而易举地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去,还兴致勃勃地问程白:“你说,我要是个穷光蛋,程律你会看上我吗?”
程白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
她回答得十分坦诚:“安贫乐道可以,碌碌无为就算了吧。”
边斜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种偷偷的笑,藏不住的笑。
很开心。
跟偷着油的老鼠似的。
程白看得纳闷:“我这种不近人情的回答,你都不觉得受伤吗?”
边斜笑得咳嗽:“可这不是重点啊。”
程白露出个困惑的神情。
边斜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聪慧与才华,想为自己的机智点赞:“重点难道不是程律的确看上我了吗?”
程白:“……”
丝毫没有注意到话里居然还藏着这种坑。
边斜摇头感叹起来:“而且这不正证明了我的优秀吗?我既不是穷光蛋,也不碌碌无为,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欣赏自己了。”
“……”
他难道不一直很能“自我欣赏”吗?
程白扯了扯嘴角,不搭话了,只拿过了旁边的手机,翻到通讯录上那个号码,看了好一会儿。
边斜看见那是方不让的电话,挑了一下眉:“是要给他打电话吗?情况有变化?”
程白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她没表情,回道:“能跟方不让结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是不是要挑拨她和方不让的关系且放在一边,光殷晓媛方才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足够警惕了。
现在程白不想去想太多。
方不让以前打官司是不是有什么黑幕,甚至她父亲那一桩官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也都不是深问的时候。
电话打过去,占线状态。
等了好久也没接通。
程白挂断了电话,过了几分钟打过去,还是占线,便没有继续再打了。
直到十点半,方不让才回了个电话过来:“看到你给我打的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程白蹙着眉:“你可能需要小心一下你太太……”
方不让那边沉默了片刻,道:“如果你指的是她想送我进去监狱、毁掉我事业的话,那我已经知道了。”
程白心头一跳。
方不让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显得格外沉冷,甚至森然:“律协那边已经接到了一些举报,刚才给我打过了电话。”
122、第122章 皆非善类
“……”
只这一句就让程白说不出话来了。
狠人哪。
比程白一开始预计的还要狠上那么点。
律师行业只要挂证的律师都要缴纳会费, 律协对律师的约束力几乎等同于半个官方,有资格让人停业的那种。平时客户如果跟律师遇到什么纠纷,也能向律协反应投诉, 所以除了出席各种律协活动之外,很多律师其实都怕律协找上门来。
一旦上门,这就意味着摊上事儿了。
一般来讲律协都会积极地帮助律师调解双方之间的矛盾, 也不会轻易对从业律师做出处罚。
可方不让说的这是“举报”, 不是“投诉”那么简单。
“下午见面谈?”
方不让那头似乎还算得上平静,也不知是否对此早有预料, 只这么问了程白一句。
程白答应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
边斜从程白方才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地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妙的变化:“出事了?”
程白点了点头:“差不多。”
律协那边是周季芝亲自给方不让打的电话, 据说电话里的措辞既严厉又谨慎, 并且询问了方不让大概的情况, 让他“悠着点”。方不让也老辣地从中了解到了举报材料中所涉及的东西——
曾涉嫌威胁对方当事人撤诉;
某几桩判决结果有争议的诉讼中, 可能贿赂法官;
为两家公司操作ipo的时候, 和证监会的官员过从甚密;
……
只是这些举报材料目前都只能算是“材料”, 仅仅是一些案卷资料和他私下与人接触的照片, 还算不上是“证据”,举报人的那一封举报信也写得十分简单。
但对方也在举报信中声称:方不让作为明天诚所知名大律师, 所作所为多处违法《律师执业道德和执业纪律规范》, 甚至涉嫌违法犯罪和贪污**,目前所附的材料只是一部分, 希望律师协会和司法局能对其展开调查,后续的证据材料将会在整理好之后奉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是举报人匿名。
这也是周季芝还敢打电话来“敲打”方不让的原因之一。
“法院那边受理案件的通知已经送到我们手里了。”坐在长桌对面,朱守庆一张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也就是说,她在今天去拜访程律之前就已经提起了诉讼,举报这件事也多半是她做的。以前都好端端的,忽然之间就被举报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尽管举报人不具名,可所有人都会想到殷晓媛身上。
程白转眸打量着方不让的神情。
三十多岁的男人,又在这样高的位置上,遇到这种常人觉得棘手的“突发事件”好像也不特别放在心上,只是听着朱守庆那一番多少有些气愤的话,平静地盯着放在他面前的那一份原告起诉书的副本。
程白看他,他也抬起头看了程白一眼。
也没理会朱守庆说什么,他道:“早上她去拜访程律,也表达过了这种意图,没给程律开个价吗?”
程白半开玩笑:“我也怕被人举报到律协呢。”
方不让于是也笑起来。
朱守庆简直莫名其妙,拿起手里的文件夹就往桌上拍:“我说两位老大爷,这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你们还在这儿打哑谜,能不能有点紧迫感?!”
程白摊手不作声。
朱守庆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停不下来:“要么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要么她请的律师不是省油的灯。明摆着的这是双管齐下要搞我们啊。问题的关键是我们也不清楚她手上是不是真的有证据,虚张声势吓吓人也就罢了,真要有你点把柄,按现在这局势不死你也得脱层皮。哎,起诉书呢?我看看。”
他皱着眉起身直接把方不让面前那份起诉书拿了过来。
上面果然有委托代理人。
上海法言律师事务所,刘臻。
“靠!”在看见这两个字的瞬间,朱守庆的粗口一下就出来了,“冤家路窄,我早该想到的,用这种下作手段她是老江湖了!”
法言所从规模和水平来看,也就是家普通的中等律所,现在在程白团队内的钱兴成就曾在法言所工作。
但有时候小律所也不可小觑。
当年离婚家事领域作为整个律师业务鄙视链的底端,根本就没有几个专门律师。但随着时代前进,财富增长,思想的放开,离婚开始变得越来越普遍,也就有嗅觉敏感的律师早早瞅准了这一块的案源,挂出了自己的招牌来,专打家事领域。
刘臻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所率领的家事律师团队,是法言这个中等律所的王牌。
其行事冷厉,一反寻常家事律师以“和气”为招牌的风格,是一名旗帜鲜明的女权主义者,曾代理过国内很出名的几桩富豪离婚官司,且无一例外为她的当事人争到了可观的利益。
“这女人律师本行的专业先抛到一边,利用法律之外的其他东西来达成目的的手段一流,专门抓对手的死穴。”朱守庆掰着手指头跟他们数,“前年杭艺上市股东离婚案,直接找媒体曝光炒作舆论,搞得股价差点跌破底盘,逼对方就范;3亿豪宅遗产争夺案,闹出了某法院十几个法官集体□□的事,至今都不知道是谁背后捅的刀……”
换句话说,蛇打七寸。
你最怕什么,她就来什么,用非常手段和案件之外的东西来影响对方当事人。
方不让听后转了转手中那只黑色的打火机:“所以朱律现在定下诉讼方案了吗?”
朱守庆差点被噎死。
他抬起手指来指着方不让,人都差点颤抖起来,末了才没好气道:“昨天就说过了!和解,和解!能不离就不离!你到底有没有听过我说话?!”
程白咳嗽了一声出来缓和气氛,争取当一个合格的花瓶:“那我们是等法院的调解通知?”
朱守庆转头就喷:“废话!”
“……”
程白突然觉得有点自闭。
会议室里其他小律师看得瑟瑟发抖——
这可能是朱守庆的人生巅峰了。
代理一桩官司,都不把当事人当爷爷奶奶一样供起来,还直接指着鼻子骂。这两位在业内可都是排得上号的大par啊!
朱守庆重新坐下来了,却一下想起了什么:“程律今天跟女方接触,觉得回头有调解成功的可能吗?”
程白回想了一下也不大确定,道:“她说遇到了珍惜她的人,想离婚跟这个人一起过。”
朱守庆一张脸立刻丧了:“完了。”
程白猜他是觉得和解的可能变小了。
果然,朱守庆捶胸顿足:“我原本还在想,如果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话,还有挽救的余地。反正方par和女人逢场作戏的时候也多了去,演技简直奥斯卡级别的,再演一场避免损失也无所谓。现在这是真是要逼死老夫啊!”
“……”
程白觉得方不让还好,反倒是这位朱律戏多得不行:昨天还口口声声嫌弃方不让,今天胜负欲上来就一副一定要搞定这官司的模样。
啧。
又想起这位著书立说时写在书上那一句“不要暴躁”了。
明天诚所的律师还真是各有风格。
她出言宽慰:“方大律不也早说了不存在和解的可能吗?我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怎样才能不离婚这个点上,不如干脆放弃这个想法,考虑一下怎样才能打赢官司吧。”
离婚诉讼无非是互相把对方查个底儿朝天。
殷晓媛一方在起诉的同时就申请了财产保全,该冻结的账户都冻结,以使方不让不能对二人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财产做手脚,但在对方申请保全之前,方不让和朱守庆是不是已经转移了一部分,就不得而知了。
程白不会去问这方面的事情。
律师的职业道德要求他们为当事人保守秘密,虽然知道也无伤大雅,但如果不知道会更心安理得。
朱守庆却一个劲儿地摇头,那目光里有些焦灼,频繁地朝方不让看,只道:“方par你要知道,一旦离婚,事情会非常严重。”
方不让瞳孔缩了缩,凝视着他。
朱守庆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早上周副会长不止给你打了电话,也给段主任打了电话。”
“……”
“……”
程白和方不让一下都沉默下来。
朱守庆这句话说得简单,但背后藏着的意思却极其凶险。
作为明天诚所的占股合伙人,方不让离婚涉及到财产分割,一旦处理不好会对明天诚现在的股权结构造成影响;而同样,作为明天诚对外响当当的招牌之一,他被举报到律协这件事现在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像是一种威胁,可也足够让明天诚牵扯其中,难免为之担惊受怕。
离婚本身并不是压力的来源。
方不让所要面临的压力来自于整个事件所引起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作为方不让的律师,朱守庆和程白在得知举报这件事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询问过方不让是否在从业生涯里有过不正当的操作。
这是一种专业律师的默契。
因为一旦他们得知,且这件事的程度超过了他们在律师执业道德的保密范畴,他们可能不得不向上级部门举报。
方不让是否干净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更多的决定也需要他自己来做。
这一场会议终究以沉默告终。
程白并不知道方不让在结束之后又有怎样的考虑。
她只知道几天后法院负责此案的法官打来电话,按惯例要求当事双方在到法院调解,而方不让并未到场,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证据交换的时候再通知我。”
调解毫无疑问地以失败告终,就算是朱守庆费尽了口舌也未能让殷晓媛的态度有半分转缓。
因为方不让的不到场就是最好的答案——
既然方不让也没有调解的诚意,而她自己也不觉得还有转圜余地,自然没有必要听朱守庆那一通天花乱坠。
末了,朱守庆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您觉得财产分割方面能谈吗?”
殷晓媛没有说话。
坐在她身边的便是那位法言所的王牌,著名家事律师刘臻,头发非常短,年纪将近四十,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看就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人。
她硬邦邦地回答了朱守庆:“我的当事人在婚后承担了抚养子女、照顾了家庭的责任,而被告当事人对家庭却极不负责甚至出轨成性,怎么看也是婚姻的过错方。共同财产分割的话,我的当事人认为自己应当最起码该分到60%,而且还要附带损害赔偿。至于被告当事人在明天诚所的股权,我当事人也想要分一半。”
狮子大开口啊!
朱守庆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至极,任是他来之前就想好今天可能会受气,但也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强硬到这个程度。
《婚姻法》是比较照顾子女和女方的。
一般来讲,既不是过错方,本身获取财产的能力又弱于男方,女方在分割共同财产时一般都属于优势方,方不让唯一能留在手里的可能就一部分婚前就已经获取的财产。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在股权上这么强硬!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聊的?
朱守庆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了一笔,虽然十分窝火,但也没有立刻把话说死,甚至还假笑了一声:“贵方的要求和我们设想的相差甚远,今天方par不在,我会把你们的要求一一转达。虽然不离婚好像的确已经不可能,但如果能和解我们还是希望能尽量促成和解,这是我们的诚意。”
对方律师扯扯唇角:“你们有没有诚意我们都知道。”
□□味儿太浓。
从调解室里走出来,朱守庆便直接骂开了:“说到底看的都是钱,举报方par无非就是威胁,想要逼我们在这方面让步,逼我们就范。程律你看见她们刚才那德性了吗?完全一副稳坐钓鱼台一点也不慌的样子,还想要分割明天诚的股权!合伙人根本不可能同意的好吗!”
股权这一块比较特殊,并不是说分就分。
毕竟这涉及到其他股东的利益。
一般来讲进行财产分割的时候,很多当事人都会选择在其余财产方面让步以换取股权的继续持有。加入女方想要成为新的股权持有者,是需要提前知会其他股东的,其他股东有表决权,也有优先回购的权利。
换句话说,除非明天诚同意,否则殷晓媛不可能拿到股权。
但一旦殷晓媛要执意分割股权,轻而易举就能把明天诚这一潭水给搅浑。
12%的股权拿一半,在明天诚这种股权分散、人际复杂的大律所,天知道能引起多大的震荡。
在程白看来,举报是威胁的一种,要求分割股权也是殷晓媛一方谈判的筹码之一。
从来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正因为方不让太强,巨人也有后脚跟疼的时候,到现在,强大反而是他的负累,需要投鼠忌器的地方太多了。
更别说还有个孩子的抚养权挂着。
程白摇了摇头,叹气:“情况不是很乐观啊。”
朱守庆也是越想越生气:“不行,我得回去跟方不让理论理论!程律一起回去吗?”
程白摸出手机来,看着微信界面弹出来的消息,一时竟有些怔忡。
直到朱守庆问了第二声她才听见。
“回去?不,我有点事,今天就不一起了,有什么紧急情况的话您打我电话就行。”
朱守庆顿时有些惊讶。
程白也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
这些天来在律所动不动待到晚上九点十点,忙完了那单破产管理,马上又要跟他们一起处理方不让这一桩离婚案各种收集的证据。
今天这么早竟然就要收工?
程白并没有多做解释。
微信上的消息说明一切。
边某人:[虚弱]
边某人:[可怜]
边某人:我好像得了流感……
边某人:吃了颗药。
边某人:躺下了[盖被子]
边某人:晚上忙完早点回来看我好不好qaq
这个男人,怎么就能这么……
可爱。
她还在调解室的时候他就在发消息来了,隔一会儿一条,可怜巴巴的,跟向领导汇报行程一样。
最后一句是两分钟之前发的。
程白实在不知道这一刻在自己心中晕开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情绪,她只是恍惚了一下,竟然想起了谢黎。
123、第123章 病中有糖
程白开车回去。
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眼看着都要到那条栽满梧桐的街口了, 才想起点什么来,又调转方向往回开。
病中的人有什么忌口她不是特别清楚,但清淡一点总归没错。
于是停在了那家相熟的粥铺。
她让店家打包了两份干贝粥, 这才回去。
傍晚时分下了小雨,空气有些潮湿。
渐次亮起的灯光如同铺在画纸上一样晕开了,泛着点濛濛的雾意。
程白提着那两份粥到了边斜家门口, 抬起手指时犹豫了一下, 才输入了密码,打开门走进去。
楼下客厅灯亮着, 但没人。
她向着楼上喊了一声:“醒着吗?”
楼上传来一道病恹恹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卧室。”
程白无言, 只好拎着那份粥上了楼。
她进门时换了拖鞋, 上楼的声音不大。
但边斜在屋里能听到, 目光转过去, 看向了门口。
很快程白就上来了。
难得穿了一身粉白的带领结的衬衫搭了一条深蓝的筒裙, 外面披着件石兰的长风衣, 衣兜里还露出笔帽的一截来, 一看就知道应该是才从法院出来,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手里还拎着外卖。
卧室门本就没关。
正中放了架大床, 在享受上从不亏待自己的大作家把它铺得软软的, 此时深蓝的床单上愣是压了两床被子。
程白刚进来差点没看见他人在哪里。
仔细一分辨才发现他窝在那被子里面,盖得严严实实, 几乎就只留了半个脑袋搁在枕头上,把眼睛和鼻子留在外面。
这架势一晚上过去能捂发芽。
只有说话时,他才把嘴巴往外面挪挪:“回来啦。”
“……”
明明这是他自己家, 这句话说得却好像这是他们俩的家似的。
程白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嗯”了一声。
边斜又看她提的东西:“给我买的?”
程白看笑了,把粥放在床头:“晚饭没吃的话,将就吃点。”
边斜不想动,巴巴问:“你吃了吗?”
程白斜他一眼:“没吃。”
边斜于是高兴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那正好,我俩一起吃。”
程白解开了塑料袋,拆了一次性餐具,把两份粥都端了出来。
边斜全程注视着她,唇边藏笑。
程白转过头来给他递粥时就瞧见这笑容。该是真的病了,脸色看上去没有往常好,人也不跟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但这眼角眉梢的神情怎么觉着比以前还要嚣张得意呢?
她道:“病了还这么嘚瑟?”
边斜接过了粥,也不掩饰:“啊,给你发一堆消息没见回,还以为你要忙到很晚呢。”
“……”
工作时段不回私人消息很正常,更不用说当时是在调解室里。程白靠坐在了飘窗边上,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她脸颊,吹动她垂下的微卷的头发,眼神却落在他身上,凝着没动。
边斜被她看得毛毛的,感觉到了奇怪:“怎么这么看我,又想到什么了?”
程白犹豫了一下才自嘲一笑:“想到谢黎了。”
边斜正拿了勺在粥里搅和,听见这名字,手上动作顿了一顿,才抬眸注视她,平静道:“我跟他很不一样是吗?”
“……”
程白无法否认。
遥想当初她跟谢黎,各自忙得脚不沾地,待在一起的时候都很难不去聊工作上的事情。都是有社会经历的人了,有能力自己处理的事情都自己处理了,生个小病无需对人提起,需要进医院又各自有自己的熟人能帮忙解决。
像边斜先前发的那些消息,在她和谢黎的聊天记录里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谢黎尤其不会。
习惯了独立和坚强,只要被这标签贴上,好像就失去了表达的权力。但人又总是很难避免那些虚弱的、其实非常需要别人陪着的夜晚。
边斜抬手把粥放了回去,向她伸手:“你过来。”
程白在原地没动。
边斜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又叫了一声:“程白。”
程白终于还是走到了床边。
但还没等她开口问他想要干什么,他便直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拉得倒在床上,然后一翻身,直接把那厚厚的被子都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只露出个脑袋。
边斜却据此居高临下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俯视着她。
程白被搞得有点晕:“你反了天了。”
边斜腿隔着被子压着她的腿,两手都放在她脑袋旁边,将那柔软的枕头压得陷下去。这样的动作让他身上的睡袍有些散开,露出脖颈、锁骨和一小片前胸,大约是先前在被子里捂久了,挂着薄汗。
从下方视角看上去,有种暧昧的性感。
他似笑非笑:“知不知道,谈恋爱很忌讳提前任?”
程白被裹得紧紧的,闷着热。
她想起身,但根本动不了。
听见边斜这话就知道醋缸漫天飞了,嘴角顿时抽了抽:“你介意这个吗?”
边斜唇角一勾,一双藻褐的眼眸深邃而狡黠:“其实不介意。”
程白:“……”
自谦不是边斜的习惯,他说得直白:“像他这么幼稚还这么作的,压根儿算不上我对手,段位太低。”
上回遇到谢黎,回来的路上,他和程白有聊过她和谢黎的一些事。
程白怎么想他不知道。
可在他看来,是半点水平都没有,就是个普通人。
自己都住进医院了也不跟女朋友提一句,平时如何相处可见一斑,脆弱的时候希望别人主动关心到自己,没被关心到的时候就难以避免地失落。
一次两次,不说,憋在心里。
久而久之就生出怨怼。
可程白真不是什么无微不至的人啊。
他挑眉,与程白对视:“是觉得很少有人主动跟你说自己生病了吧?”
程白默认了。
边斜一声轻嗤,有些得意:“所以我这样懂得沟通的人才是最难得,你呀,要知道珍惜。”
程白笑起来。
边斜就这么看着她笑,嗓音因感冒有些低沉,略带一点的鼻音又自然带上一点闷闷的感觉,只埋下头砰了碰她额头:“所以以后你要有什么事,也都要跟我说。”
也许是身上盖着的被子是真的有点厚吧,程白觉得自己脸上泛了热热的潮气,眼底也泛了热热的潮气。
这种自然的亲昵让她有一种陷入的感觉。
往某个地方越坠越深。
但她的理智却高高飘在上空。
于是她眨了眨眼,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眼,想起那一天晚上他的言语,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低低道:“其实,更爱人的人,也是渴望更多的被爱吧。”
就像他主动告诉她自己病了。
这话没头也没尾。
但边斜清楚,它接的其实是那一天晚上他对程白说的那一句话:我是一个更爱你的人。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笑起来,却眯缝着眼,像一头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贪得无厌的话哦。”
程白觉得自己是钻进了套里,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便想挣扎着从被他压得紧紧的被子里出来:“让开。”
然而那被子纹丝不动。
甚至压得更紧了些。
同时紧了的还有那压在她上方的男人的呼吸。
边斜目光深暗,咬牙切齿地微笑警告:“流感会传染,你再乱动试试。”
124、第124章 不利证据
两人目光触在一起, 着实对视了有几分钟。
飘窗外面传来沙沙的雨声。
最终还是程白先向旁边看了一眼,提醒道:“粥快凉了。”
“哦。”
边斜这才一挑眉,侧身翻回去, 把程白放开了,一脸的稀松平常,又把刚才的粥给端了起来, 浑然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程白于是觉得这人是个切开黑。
她莫名笑了一声。
人从床上起身, 把身上略显凌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也端起了自己那份粥。
这几天边斜都待在自己家里, 毕竟到了要死要活的赶稿期, 再一个月写不完的话就赶不上上半年的出书计划了。
但对方不让的案子他还是很关心的。
当下便问:“今天是第一次调解吧, 情况怎么样?”
程白一想起调解室里的情况就有点头疼:“对方当事人和代理律师都不好沟通, 提出的条件非常高, 甚至想要分方不让在明天诚的股份。我估计达成的希望渺茫。朱律师那边早就请人着手对殷晓媛进行调查了, 目前已经有一些东西发到了我手上, 还得一会儿回去看看。”
边斜一脸好奇:“方不让去了吗?”
程白摇头:“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去啊。不过想想, 他要真去了,那场面我还真想象不出来。”
从来只看见身边女人流水似的换, 却几乎没看见哪个女人对他横眉冷对还要分他的钱。
她琢磨着上庭的时候肯定格外好看。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方不让是不是去。
边斜于是“啧”了一声, 不无遗憾:“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程白看出来了:“你这瓜吃得好像还挺开心。”
边斜立刻摇头,矢口否认:“作家八卦一下也能叫‘吃瓜’吗?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要有一颗对外面充满好奇的心!”
程白终于无言以对。
两个人聊完。
她确认完边斜这边感冒没大碍之后,便道过“晚安”,回了自己家, 把电脑打开,开始看起朱守庆那边发过来的各种调查资料,一直看到凌晨一点。
第二天一早先到明天诚那边跟众人碰头,处理两个律所合作的破产管理;下午又跟朱守庆一起驱车到律所参与法院所主持的双方调解。
第一回方不让不来已经很没诚意了。
第二回方不让依旧没来不说,干脆连对方当事人殷晓媛都直接不出现了,就留他们双方三位律师和负责调解的法官面面相觑。
这样的调解能有个好结果才是见鬼了。
可以说双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
在相互开出的条件上完全无法达成一致,存在着巨大的利益分歧。
但没有一个人提出要提前终止调解。
双方在相互都知道调解不可能成功的前提下,愣是在调解室里折腾了一周。
法官差点都被他们折腾得没了脾气。
作为代理律师的他们,在此期间十分尽职地试探着,想要得知放真正的诉求和底线,以期在后续的诉讼中施展出更有针对性的手段。
正所谓“蛇打七寸”。
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拖延。
法院每一起诉讼都有相对固定的举证期限,像这种涉及到巨额利益分配的离婚诉讼,双方当事人都是恨不能将对方查个底儿掉,让自己手上掌握更多、更充分的对自己有利、对对方不利的证据。
程白、朱守庆是这个打算。
女方那边的律师明显也是一样的打算。
这种情况下就看谁查得更透。
朱守庆每次调解回来看手上那一大堆的证据都觉得焦头烂额:“其实调解的时间拖长了,刘臻那边肯定能搜集到更多对我们不利的证据。毕竟方par的黑料搜集起来简直半点难度都没有!”
说到这里时他看方不让的眼神都能杀人了。
程白也只能尽量安慰,聊胜于无:“您反过来想,女方手上本来就有不少对我们不利的证据,可我们的手上却很少有对女方不利的证据。拖延时间多搜集一下的话还有希望,要连这点时间都不争取的话,只怕连那点渺茫的希望都没有了。”
只是话虽这么说,调解的时间终究也没有能拖延多久。
女方律师刘臻也不是傻子。
她们的确有拖延时间多调查对方取证的需求,但更重要的是给方不让这边施压,所以第七天的时候,可能手里已经掌握到了不少的证据,觉得事情十拿九稳了,便怎么也不肯再继续调解。
负责法官当即就同意了。
本来案件就已经进入了诉讼程序,男女双方又根本就不存在调解成功的可能,所以干脆地结束了调解。
说来也巧,法院那边分到这起案件的主审法官正好是尚菲。
得知消息的当天她就给程白发来了一串狼嚎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幸运,有生之年竟然能接到圈内这种大佬的离婚官司,等审完绝对能在履历上添上光辉的一笔,拿出去跟别人炫耀了。
程白却一点也不乐观。
她回了尚菲一句:“别高兴太早。”
果然,第二天刘臻就直接向法院提出了针对主审法官的回避申请,称尚菲和被告律师程白是大学同学,多年好友,关系甚密,她的当事人殷晓媛很担心自己是否能得到公平公正的审判,希望民事庭这边酌情更换法官。
才高兴了没一天的尚菲就这么被换掉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倒霉:“虽然不能否认他们的申请有道理,可上海这地方司法环境已经算是十分干净了吧。都是搞法律的谁还能不认识谁了?我还能舍弃自己的名誉瞎判案吗?!理智上能接受被换掉,可情感上怎么那么想骂她呢?气死我了!”
很快又换了一位新的主审法官。
朱守庆和程白一看,整个脑袋都大了。
姓陶,叫陶文道。
严格算起来他还是尚菲的师父。
尚菲知道这件事时是这么评价的:“哎哟,他是老法师了,我刚进民事庭就是他带的我,只是人有点认死理,一根筋,在法院里得罪了挺多人的,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升迁。不过他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老陶为人挺不错的,但你知道年纪大,家庭观念很重,思想比较传统,又很不待见那些到处钻营的律师。你们这桩案子遇到他,有点‘雪上加霜’了。”
破产管理那边是越理越顺,眼看着已经迈入正轨;方不让这离婚官司却是截然相反,随着诉讼程序一步步推进,越来越多的状况出现,程白心里也就越来越没底。
他们查过,陶文道跟刘臻没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不可能再通过回避申请来更换法官。
再说了,就算能换,换掉之后情况也未必对他们有利:天底下有几个法官会喜欢方不让这种人?这他妈简直就是“法官公敌”!
换一个说不定会更糟。
而且在法官的人选上太折腾,是很败好感的一件事。
冠冕堂皇地说,法院都是依法判决,不存在被情感左右;可真接触过法院就知道,法院也是人,是人就有脾气,有情感偏向,有的案件里这种情感和好恶不重要,但在有的案件里却非常重要。
比如离婚案。
一地鸡毛,情理和法理傻傻分不清楚。
朱守庆在知道陶文道接手案件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阴郁的情绪,在会议室里大发脾气:“不知不觉间又吃个暗亏,查女方查了半天也就查到人家和现任吃饭约会亲亲嘴儿,别说床照了,连个开放记录都没有!官司还没打就输一半,打这么多年官司还是头一回这么憋屈!叫他妈什么事儿!”
程白接不上话。
这种时候她只能盯着手上那几张照片,假装自己的确是个花瓶。
殷晓媛的现任,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情人”,长得很英俊。
是个外国人。
金发碧眼,深目高鼻,常穿着t恤和牛仔裤。
照片大多是他们走在大街上,或者坐在饭店的窗边一起用餐。有的将殷晓媛搂在自己的怀里,有的深情对视,还有的站在喷泉前面拥吻。
殷晓媛在这些照片里的神情都十分幸福。
翻完这些照片之后,程白再重新看那边正在看破产管理相关文件的方不让,很自然地觉得他头上有点发绿。
一时之间她很想把照片给他看看。
但方不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企图,竟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淡淡对她道:“收起来吧,我已经看过了。”
程白顿觉索然无味。
在举证期限方面,朱守庆也跟对方律师刘臻撕了个轰轰烈烈,前者说谨慎为好,举证期限最起码得要个三个月半年,后者却说她的当事人已经不想再忍耐这种不平等的、充满了背叛和侮辱的婚姻一天,觉得一个月顶天了。
协商不成,最后还是法院定了两个月。
夫妻感情方面的东西倒是其次,方不让那些财产要整理清楚是真的需要花费一段时间。
朱守庆是不是已经帮方不让转移了一部分财产,程白不清楚,也不过分,只知道在这部分方不让和朱守庆呈现给法院和对方的态度是十分配合的。
也许是为了给法官一个好印象吧。
但在寻找对己方有利证据和对对方不利证据的路途上,却称得上是“举步维艰”了。
在这种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知道对方搜集到了什么证据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于是他们不断跟法院提交申请,终于争取到了证据交换。
第一次安排在4月中旬。
依旧只有双方律师到场。
结束交换后,女方律师刘臻一脸的冷嘲,就对他们说了一句话:“我方当事人的条件你们都知道,想要和解还来得及,有意向不妨打我电话。”
朱守庆和程白都没回话。
两个人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
在回程的车里也是一路沉默。
即便早知道方不让是个荒唐人,他们也提前从方不让这里得到过自以为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当对方律师把那些证据都拍到他们脸上时,依旧让人觉得心率和血压直线飙升。
对方的证据简直是全线压倒!
不管是争财产还是争孩子,方不让半点优势都不占!
两个人回到明天诚之后,正赶上方不让在会议室里见别的客户,于是干脆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等。
程白皱着眉。
朱守庆则一脸阴沉地翻着手里一沓照片。
没一会儿,方不让回来了。
进来抬眼一看这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就知道证据交换环节的情况很不利。
但这在他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只视若寻常地把西装外套解了下来,交给助理挂在一旁,随意地问道:“有什么不在我们预料范围之内的证据吗?”
“啪!”
猝不及防的一声。
朱守庆劈手就把那一沓照片摔在了他面前:“我以为你顶多带着女人出席过一些活动,结果人家查到你们同居!可能还涉及到用夫妻名义共同生活,搞严重点能说你重婚!你解释解释?”
所谓“重婚”,是有配偶者与人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
这种在法院一般都很难认定。
第一,重婚必须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
第二,调查取证困难;
第三,有一定时间长度的要求。
针对第三点,某省高级法院出过一版指导意见,规定婚姻法所称的“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是指有配偶者与婚外异性共同生活,关系相对稳定,且共同生活的时间达到三个月以上。
方不让可不是什么法盲。
众所周知他身边几乎没有几个女人能待到三个月以上。
所以在听见“同居”和“重婚”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那冷峻的长眉便是一挑,倒也没有因为朱守庆这爆炸的态度而发作,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把那些散开的照片往自己面前拨了拨。
这一瞬间眼角便微微抽搐了一下。
照片都是他跟另一个女人的亲密照。
各种场合的都有。
甚至还有和天志那一场跨年活动的。
更让人悚然的是,这里面竟然有很多都是自拍,看拍摄视角轻而易举就能判别!
“苏妙……”
方不让微微眯了眼,压在这几张照片上的手指有些用力。
如果不是现在看到这些照片,他差不多都要忘记自己还跟这个女人有过一段了,毕竟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他从来不把自己昂贵的脑域留给这些露水情缘。
这个女人,程白也是曾经见过还打过照面说过两句话的,正是去年跨年活动里被方不让带着去的那个女人,印象里好像也跟了有一段时间。
有没有三个月不清楚。
但“夫妻名义”这方面,在殷晓媛一方的证据里,有苏妙所居住小区的保安作证,有他们去过的一家会所的前台作证,甚至……
有苏妙本人作证!
朱守庆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你打官司的时候首尾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怎么轮到自己到处都是坑?!看看这什么情况,你睡过的女人都反水了!”
一般来讲,情人包养,好聚好散。
没道理还转过头反咬金主一口的。
程白不觉得方不让有这么蠢,会给人留下这种把柄。这可能是个圈内人连他结婚都不知道的主儿,怎么可能跟人用夫妻名义一起生活?
那苏妙也不像是个笨人。
到底中间出了什么事,有什么纠葛,居然让她跟殷晓媛搭上了线?
原配和小三联起手来了,真是前所未有的奇景。
办公室里的枪药味儿实在太重。
连方不让的脸色都有些莫测。
她抬头看了看,又埋下头去,只在心里默念一声“我是花瓶”,一点也不想插话。
但万万没想到,方不让沉着脸看了这照片有一会儿,抬起头来时没搭理朱守庆一句,竟然直接看向了她:“程律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倒是想开车,大环境不允许(。)
125、第125章 黑料
“……”
想要光拿钱不办事, 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朱守庆在做案子的时候能保持冷静,但在本就与他认识的方不让沟通时却很难控制脾气,并且个人情感偏向上就不喜欢方不让, 很多时候就难以避免地言语过激。
这种情况下,如果她是方不让,当然也懒得问朱守庆。
只是话茬儿忽然被抛到自己面前, 依旧让人有点郁闷。
程白想了想, 看了看方不让的脸色,又看了看朱守庆的脸色, 终于还是道:“现在司法实践里同居和重婚被认定的情形都少之又少, 女方提供的证据主要在两方面, 一个是小区保安的证人证言。但这种类型的证据都是口供, 偏向主观, 只要我们想, 略施手段就能更改。二个是会所前台方面, 这一部分是既有证言也有监控视频的资料。”
其中最“致命”的就是那份视频证据。
来自于会所前台的监控。
当时方不让带着苏妙一起走进去, 一路被人引着往里,服务人员十分自然地称呼他们为“方先生”和“方太太”。
整个过程中方不让没有反驳一句。
“这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只怕已经沾着‘以夫妻名义生活’的线了, 如果你和苏妙维持不正当关系的时间的确过了限度, 虽然以现在的标准未必真的能构成重婚,但对方如果以此为证据去报案, 以刘臻的风格,甚至不需要得到立案结果,就能让你陷于劣势。”
刘臻的风格就是狠厉, 专打要害。
重婚是刑事罪。
方不让在业内是有根基的大合伙人,这么多年来维持了不知多庞大的客户网络,但想也知道,客户们选择他的前提是他有可能,而且安全。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事务委托给一个可能进去蹲号子的律师。
“这种证据和指控的战略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威慑,但怕的也就是这种威慑。”程白终究还是没太避讳,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并且第一次很认真地询问方不让,“先不管对盘不对盘,在我的认知里,方大律好像不该是会犯这种错的人。整个案件里,我和朱律面临的最大难题,其实并不是我们的对手太难缠,而是我们的当事人非常不配合。”
方不让抄了手,静静看着她。
程白便笑笑:“朱律怎么说也是你的代理律师,可却很难建立对你的信任,以至于我们看到对方拿出这样的证据来,第一反应不是去质疑证据,而是反过来先怀疑作为当事人的方大律你。朱律固然有冲动之处,但目前这么紧张的委托关系,方大律也有一定的责任。我觉得,对这份视频证据,你应该有话要说吧?”
她这样说,也是想要缓解一下双方剑拔弩张的氛围。
打这么多年官司,代理人和当事人关系这么差的还是头回见。
他们两个分道扬镳了不要紧,官司要是输了,她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回头找谁说理去?
程白道:“这份视频证据,当时是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方不让手机有消息提示。
是一个下午幼儿园放学去接方还的提醒。
他低头看了一眼,才道:“情况不记得了,谁有功夫天天记这些?那个会所我常去,而且不止带过苏妙一个。”
朱守庆一听简直眼前一黑:“也就是说他们手上可能会有更多的证据?”
程白倒没那么悲观,而是续问了一句:“平时其他场合会有人用‘先生’和‘太太’来称呼你和你的女伴吗?”
方不让道:“你当那些人是傻子吗?”
有脑子的都知道他身边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礼貌的称一声“某小姐”顶天了。
程白于是觉出了这视频的不合理之处:“也就是说,一般来讲,如果有谁这么称呼你和这些女伴,你应该会做出反应?”
方不让看了看表:“我不是傻子。”
承认或者默认都无疑是在给别人留下把柄,他不签婚前协议自然有自己的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其他方面会留下这么大的疏漏。
朱守庆听迷茫了:“可视频你里没有任何反应,也没反对啊!这视频难道是假的不成?”
就算是民事案件,刘臻也不至于这么胆大还伪造证据吧?
程白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长长的会议桌上轻叩,眸底掠过几分若有所思。
她抬眼,目光竟正好和方不让撞在一起。
朱守庆毕竟是打民事,打婚姻法领域的;她和方不让虽然成名的时间有先后,但无一不是以行事案件出名的。
民事和刑事有不同的思维方式。
就像这一刻,她和方不让都想到了中间可能有的问题,可朱守庆还是一头雾水。
只不过目前只是个猜测,而且具体是什么情况并不清楚,方不让自己对这些又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她道:“举证期限还没结束,对方既然能从会所取证,我们当然也能。找个做事细致的去会所跑一趟,尽量拿到当天的完整视频。虽然被认定为重婚的可能不大,但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如果能在下一次证据交换的时候把这部分的证据排除掉会比较有利。”
有同居重婚行为的都是毫无疑问的婚姻过错方。
这会导致财产分割时法院偏向女方。
而且……
程白眉头皱了皱,忽然想起点什么来,迟疑了片刻,还是道:“有个问题,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方不让看她道:“那你别问。”
程白差点被这一句不客气的话给噎死,堵了好半天,才终于问出口:“你老婆都跟苏妙联手了,她手里有你一部分黑料是肯定的。我现在就想知道,苏妙手里有吗?”
“……”
多少高官落马是因为情妇?
方不让自己也曾为一些落马高官辩护,只是颇有点没想到今天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危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心里平静。
当下居然没忍住,一声轻笑:“回头看不就知道了?”
程白与朱守庆齐齐无言,什么想法都没了,但在听见方不让这句话时,毫无疑问地达成了一个共识:“我们得找苏妙聊聊。”
但没想到,苏妙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人也不住在原来的小区了。
整个人完全消失在了他们视线之中。
程白他们根本联系不上。
没过两天,网上就有人爆出了一组照片,看分辨率估计也是好几年前的老照片了,有点模糊,但依旧能大概地分辨出照片的主角是方不让。
拍摄的基本都是饭桌和酒局。
除了方不让之外,桌上其他人很多都是在公检法体系内工作的,甚至有网友辨认出其中有几个是高院的检察官。
再看饭桌上的菜和酒,没几样便宜。
这组照片一出,外面普通民众如何议论不说,法律行业内先炸开了锅。
有人拍手称快,觉得方不让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总算是要栽了,是老天爷开眼;
有人阴谋论,觉得这种私底下的聚会竟然也会被爆出照片来,背后肯定有推手,是有人要搞方不让;
有人热衷于扒饭局上其他人的身份,照片是几年前的,但照片里的人现在却有各自不同的境遇,在不同的地方工作……
一时之间是高兴的高兴,自危的自危。
边斜自然也从程白那边听到了这个消息,仔细在网上吃了一圈瓜之后,却发现程白对此的态度好像有点太平淡。
周末的下午他泡了咖啡,先给程白倒了一杯。
然后坐下来,好奇道:“这些照片会是苏妙那边流出来的吗?”
程白摇头:“这跟她应该没关系。”
边斜又问:“那这些照片本身呢?会搞出事情来吗?”
程白面前是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是这些照片,点了几张之后便继续摇头:“某个地方的律师行业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边斜感兴趣了:“什么?”
程白搭下眼帘,笑得有些嘲讽:“法官请客,律师买单;法官嫖i娼,律师站岗。”
“……”
简简单单十六个字,边斜着实用了一阵才消化:无他,这用词也太直白太不客气了。
“你的意思是这照片其实?”
“早两年我就看过这组照片了。”在程白眼底,这些算不上什么新闻,想起来甚至还有点厌恶,“国内行业起步晚,早些年不是很规范,很多律师拼的都是‘法外’的功夫。有时候法官凌晨一两点醉醺醺给你打电话,跟你说要给你介绍几个搞法律的朋友,要你过去。你过去能看什么?人家酒足饭饱就缺个买单的。”
照片上方不让明显是清醒的。
其他人却多少显得有些“高”。
同样经历过这种事的程白一眼就能看出来:“人家审你案,你不去结账,你的当事人就可能会输掉官司。且你不去,未必别人也不去。开个庭,回头小鞋能穿到你走不动路。”
她刚从业那两年是接到过这种电话,也去过几次,后来和方让一起做了乘方,这种性质的应酬自然就少了,而且也基本落不到她身上;方不让却是从业之初就一直在“圈子”里面混,这种事情遇到得肯定不比她少,没那么干净是肯定的,可要凭这几张照片就把人斩尽杀绝,那也太天真了。
事实上这组照片第一回流出的时候方不让就被查过了。
但最终倒霉的不是他,而是照片里跟他同桌的某几位公检法里工作的人。
想要搞倒方不让,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把这些照片放出来重新炒的人必定居心不良。
只是方不让的关系盘根错节,真惹急了谁吃不了兜着走还不一定,殷晓媛、刘臻那边如果不悠着点,搬起石头来说不准要砸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 *
在广电的边缘试探……
126、第126章 伤痕
程白这番话里的意思, 多少有些险恶。
可边斜在听完之后,面上的神情却颇显平淡,出奇地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只是弯弯唇角笑笑,半真半假地道:“看来方不让找你当他的律师,显然是对今天会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 除了你之外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方不让不仅是法官公敌, 检察院公敌,另一种意义上来讲被称之为“律师公敌”也不为过。
与他有利益交往的人都未必把他当成真朋友, 向来只听过他而未有深层接触的律师怎么看待他这个人, 也就可想而知了。
从朱守庆的身上便可见一斑。
但程白不在此列。
她琢磨了一下, 似乎的确是边斜说的这样:“能力方面比我强的律师虽然不能说比比皆是, 可真要找的话也绝对不少, 但旁人未必能这么了解他。如果连代理律师都不站在当事人的角度考虑, 这官司只怕就没什么打头了。如果我是一个坏人, 我也会找一个好人给自己打官司的。”
这话说得就更有意思了。
坏人找好人给自己打官司。
那么, 在程白看来,方不让是个“坏人”, 而她自己是个“好人”吗?
边斜越想这中间的关系越酸, 并且对此一点也不掩饰:“看了一晚上的方不让,你都不准备搭理搭理我吗?”
两人现在就坐在他别墅的院子里, 四五月份花木扶疏,夜里已经能隐隐约约的听到虫声,在这大都市高楼大厦环绕之中取一隅安静, 已是十分难得的事。
白日里忙碌,到这里便只剩下满身懒散。
程白放松地坐在椅子里,抬头注视着他,眼底有些玩味。
边斜一脸坦然:“我这是吃醋了。”
程白故意惊讶:“真的呀?”
边斜那杯咖啡才刚端起来,听见她这话又重重放下了:“我发觉程律最近很擅长挑衅啊。”
“哈哈哈……”
程白没忍住笑起来,心里面真是莫名地开心。
明知道这位大作家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哲学,可外在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好玩太无害了,以至于他随便一个生闷气的表情都能让她忘掉纷繁,难得开怀。
“吃醋有什么不好?这不证明你在意我吗?”
什么强盗逻辑!
他是很认真地在吃醋好不好!
要不是曾见识过程白当街制服歹徒的武力,怕自己打不过,边斜这会儿可能已经跳起来跟她大战三百回了:“谈个恋爱简直命途多舛,我怎么那么想挂你呢?”
在这方面,他其实是个行动派。
跟程白谈恋爱也小俩月了,恋爱到底是什么味道他还没品出心得,但他微博上的读者在这两个月之间已经饱尝了种种旷世狗粮的打击,品出了一筐酸柠檬!
以前三两个月不发一条微博的边斜,现在已经成为了红v——
自打公布自己的恋情给了读者一个暴击之后,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发微博!
3月18日:
电灯泡,电灯泡,电灯泡!以后谁要敢在我约会的时候拉我家程律坐下,呵呵[二哈]
3月21日:
我家程律居然不过生日,这样的话我好像也不好意思送她什么生日礼物。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她不过生日,那我过生日的时候怎么好找她要生日礼物?
黑人懵逼。
怎么感觉这是一个阴谋?
3月25日:
今天也还没有跟程律分手呢,让大家失望了[爱心]
4月13日:
突然开始思考,如果我也愿意不签任何共同财产相关的婚前协议,不知道我家程律是不是愿意跟我结婚……
4月13日的微博是他前不久才发的,所有粉丝看到之后当即就目瞪口呆了,下面的评论简直是大型吓掉下巴现场。
边斜刚打开微博点进去就看到了。
“我他妈头回看到有人刚谈一个月恋爱就迫不及待要往婚姻的坟墓里面钻的,果然有钱人的脑回路跟我一样?”
“我愿意!”
“请问现在整容成程白还来得及吗?”
“下雪打伞,卧槽这算是求婚吗?”
“边老狗恋爱脑实锤,滚回去写书啊啊啊啊!”
“楼上别闹。还不知道吗,写新书也不是为了你。”
“只有我又注意到了发微博的时间吗?”
“凌晨一点……”
“我也不知道谁给了我继续关注边狗的勇气,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好可怜……”
“大晚上不睡觉还在发微博的人一定没有性生活!”
“嘘,佛洛依德说过,作家写书多少都是因为性压抑……”
边斜:????!
没有性生活……
性压抑……
操,这帮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成天就在他微博下面开车!
边大作家瞪圆了眼睛看着屏幕上最后两条评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届读者都是什么人哪!”
程白已经收起了电脑。
听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愤愤之声,不由好奇起来,把脑袋凑了过去:“又怼你什么了?”
没想到边斜眼疾手快一下就把手机翻了过去:“没说什么。”
“……”
这样子看上去可不像是没什么。
程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怀疑地逡巡了一圈。
边斜却已经运指如飞,直接先把这两条挑事的评论给删掉了。
佛洛依德,我他喵还《梦的解析》呢!
拜拜了您嘞!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机,笑起来,一双藻褐色的眼眸里凝着点浅浅的光晕,只道:“程律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忙的话,明天早点回来可以吗?”
程白微微讶然:“有什么事吗?”
边斜眨眨眼:“当然是有东西要给你看。”
有东西要给她看?
程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回了家,躺在床上,倒是好奇他刚才捂着什么不让自己看,于是打开了很久没去看过的微博,却被那一连串密密麻麻的艾特给震惊了一下。
顺着艾特点进去,便忽然愣住。
边某人v:突然开始思考,如果我也愿意不签任何共同财产相关的婚前协议,不知道我家程律是不是愿意跟我结婚……
“我也是真的不是很能想明白,这么有钱的男人,而且还是搞法律的,结婚不签婚前协议,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说话的是肖月。
她咬着筷子,坐在程白斜对面,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利益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如果这个人放弃了利益,那么一定证明有什么东西在他看来比利益更重要。但方par看上去完全不可能是恋爱脑啊!”
这阵子程白都在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管自己手底下这些律师都在做什么了。
好在大家自觉性都挺高,能力也都还行。
今天她到天志之后,看大家都在,便叫上所有人一起吃饭,问了问他们手里案子推进的情况。了解完工作之后,话题便很自然地落到了最近沸沸扬扬的方不让离婚事件上。
肖月的这个疑惑也是所有人的疑惑,连程白都不知道答案,当然也无从解答,只笑道:“你们都还挺关注这个案子啊。”
钱兴成便点了点头:“大家都在关注,我们要不关注跟别人就没话聊了。听说女方那边是想要分割股权价值?”
程白坐在包厢靠墙的那一侧,点了点头。
书婉婷等人对望一眼,几乎都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涉及到的钱可有点吓人了。
方不让是在结婚之后才成为明天诚的高级合伙人的,并且因为挤走了当时占股不低的另一位大合伙人,顺势入股明天诚,拿到了12%的股权,可以说是实力与运气并存。
可现在就不能算是运气好了。
涉及到股权分割,一般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直接分割股权;另一种是分割股权价值。
直接分割股权,大体就是离婚的当事双方各拿6%。
但前提是明天诚其他股东过半同意,并且明确放弃优先购买权的限制;否则,其他股东需以同等价格购买该股权。
分割股权价值,则是由持有股权的一方根据股权的价值给予另一方相应金额的补偿。
换言之,12%的股权依旧是方不让的,但他需要付出更多的钱。
具体采用什么处理方式,需要离婚的双方根据实际情况协商。
殷晓媛和方不让自然不能达成一致。
一开始殷晓媛很想要分割股权,但法院为了保证公司的人合性,不可能支持她的诉求,退而求其次才申请股权价值分割。
在股权的价值方面双方其实也无法协商一致。
只是如果他们无法协商一致,又一定要分割股权价值的话,便需要引入专业的第三方机构对此进行确定,也就是说需要请会计师事务所来对律所的资产负债表和利润表进行审计。
但审计的费用需要申请人预交。
以明天诚这种一年创收好几亿的红圈所的资产体量,就算审计收费的费率是万分之二,目前的殷晓媛也完全无法负担。
这一场离婚诉讼她看似占尽优势,但因为在经济上相对弱势,最终不得不被迫接受了方不让提出的股权价值。
——事实上,这个数字对方不让本人来说,也殊为恐怖。
一家红圈所12%的股权是什么概念?
方不让手里所有其他财产加起来都不到这个数。
股权就是他最大的财产。
如果在接下来的诉讼中,他在财产分割方面陷入劣势,那多半连支付给女方股权折价赔偿的钱都不够,举债的可能性极大。
从亿万富翁变成亿万负翁。
到方不让这种地位的人,没有婚前协议,离婚的影响之大超出想象,伤筋动骨,有时候跟从头再来没什么区别,白奋斗半辈子。
“方不让现在怎么想我不知道。”程白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如果哪天我要跟人结婚,婚前协议肯定是得先拟好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再恩爱的夫妻也未必没有反目成仇的时候。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众人听见她这番话全都面面相觑。
唐驳就坐在肖月旁边。
在帮程白打完那一场名誉维权官司之后,他在业内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也成功地留在了天志;但跟他属于竞争关系的书婉婷也没有离开。
程白最终还是把这女孩儿留下了。
毕竟唐驳是律师,而她实际需要的是律师助理。
此刻唐驳没忍住抬起头来打量程白神情,觉得有些奇异:“程律都开始考虑结婚了吗?”
其他人也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全都“诶”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程白身上,八卦极了。
程白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才笑出来,斥他们:“不过是看到方不让这案子,有感而发罢了,你们这脑袋长在脖子上,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唉……”
众人顿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还以为程律要结婚了呢!”
程白无言以对,眼看着这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便主动结了账,招呼大家走人,准备一道回天志。
但她没想到,才走出店门没多远,忽然就看到了两道并不陌生的身影。
两位律师,都西装革履。
一个是明天诚所的主任段济明,另一个却是天志的高级合伙人戴华!
程白顿时惊讶极了:这两个人这么会走到一起?
下午因为离婚案去明天诚见方不让的时候,程白考虑了很久,始终觉得心里不大舒服,有什么地方不妥,还是没忍住开口提了这件事:“除了现下这单破产管理外,你们所段主任和我们所那位戴par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吗?”
方不让平时颇有点目无下尘。
像戴华这样的,在别人眼里虽然也算个par,但在他眼底还不入流。
毕竟他和戴华做同个领域。
在这领域内,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他觉得程白这问题问得奇怪:“有事?”
他面前放着两本薄薄的书。
但并不是任何法律相关的东西,而是两本幼儿园的练习题册。
小方还是今天参加完幼儿园的活动刚从学校接回来,现在穿着一身小西服,像个小王子,脖子上还戴了个蝴蝶领结,此刻规规矩矩坐在方不让旁边那张对他来说显得过大的转椅上,两只还带着点肉的小手掌一起捧着一杯香芋味的珍珠奶茶,不时埋下头喝一口。
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另一杯奶茶就放在方不让的手边上。
程白的目光在那杯奶茶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到那两本幼儿园的练习题册上,平淡地道:“我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他们两个一起。”
“……”
方不让正翻着那两本练习题册的手指立刻就停住了。
他的目光终于从这些幼稚简单的练习题上移,对上了程白那平静却隐隐藏着点什么的目光,一时那幽深的瞳孔中便凝了几分思索。
想也知道,要只是随便看见两个人走在一起,根本用不着提这么一句。
程白又不是某位边姓作家那种八卦精。
偏偏是戴华。
偏偏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
作为明天诚的合伙人,他现在官司缠身,就算保住这12%的股权也可能面临倾家荡产的结果;而戴华在非诉领域的业务范围与方不让重叠,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跟明天诚所的主任段济明接触。
是段济明主动,还是戴华主动?
又或者是两人一拍即合?
是提前约好,还是偶然碰见?
方不让突地一笑,一副低沉的烟嗓,很带了几分兴味,只道:“我知道了。”
程白不大喜欢戴华。
自打进了天志之后这人有机会便要损她两句,针对她两下,估摸着是很有危机感,怕她取他而代之,在天志站稳脚跟之后蚕食他的业务。
但程白真没把他当对手。
她自觉是个局外人都忍不住要冒出许多猜测,方不让一个利益相关的局内人却还能在听见这消息时保持全然的镇定,实在令人有些佩服:“你这情况搞不好要腹背受敌。”
这恐怕是殷晓媛最乐意看见的情况。
方不让所受到的各方压力越大,向她妥协、接受她开出的各种条件以求早日结束诉讼的可能就越大。
只是方不让却没有再接这话题了。
他喝了一口奶茶,又放回了原处。
方还就坐在他旁边。
他转头看了一眼,垂下目光时却显得静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竟慢慢开口对程白道:“我以为,在我被举报到律协和司法局之后,你会问问我,在当年那个案子里是不是干净。”
“……”
程白面上的表情如海浪卷过的沙滩,一下消无了情绪的痕迹。
她缓缓抬首,看向了方不让。
当年的案子,指的是哪个案子,实在不用明示。
方不让清楚。
她也清楚。
全国各地的法院,一审上诉二审改判的情况极少,以概率来讲10起案件上诉也未必能有1起改判。
但当年她父亲的案子便是这稀少概率覆盖下的“幸运儿”。
在那个法庭上,她输给了方不让。
她没有回应。
方不让也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她回应,只是语气寻常地续道:“你父亲败诉之后,似乎出了挺多事……”
程白唇边的弧度早已隐没,一张白皙的脸上染了霜似的微冷。
可诸多念头从心头晃过,竟是一片荒芜。
她眸底一片澄净,却已难以分辨自己此刻是嘲讽居多,还是恍惚居多,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十分平静:“挺多的。”
程白曾对人说过,在“爱情”这件事上,她还愿意去尝试。
可其实,愿意尝试不等于相信。
因为她永远记得它被现实撕裂时的狰狞模样,即便一年、两年、三年,时间的河流冲刷过去,当初的记忆也无法从脑海消磨。
方不让没有说错,败诉后,程渝东是真的出了很多事情:破产,举债,患病,亲朋离散,发妻背叛,最终家不成家……
程白曾见识过他们最相爱的美好与温暖,也见识过母亲含怨逃离时的冷酷与决绝。
这一天的工作其实结束得很早。
但程白不想回去。
她随意地走进了一间酒吧,一个人坐着,点上了几杯酒。
有人来搭讪,她也不理。
边斜发来消息,她也不回。
这些天来,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给自己发来消息,尤其是他们两个不在一处的时候,像是跟上司汇报进度似的,跟她絮叨自己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人,有了什么想法。
边斜只是发,也不需要她回。
她偶尔回那么一两句,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好像距离这人并不远似的。
今晚他发来的消息是:忙完没呀,在哪里?
程白还是没回。
一直待到12点,整条街上都清冷了,她才穿过那条狭窄的弄堂,抬头向自己那栋老房子看了半天,然后朝边斜那栋别墅走去。
只是可能酒喝多了,她脚下虚浮不稳当。
才走到门口,便生出满心的倦怠,于是放任自己跌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一盏孤灯在黑夜里亮着,将她身影笼罩。
边斜在律所找人未果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不接电话,他找了有快两个小时。
就差报警了。
这一瞬间,在他心底炸开的是怒意,只是在看见她面上神情时,满腔的火气又都按了下去。
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了身子,抬手将她脸侧有些凌乱的发缕拂开,露出那张酒后略显酡红微醺的脸容,跟哄小孩儿似的放轻了声音:“答应了我,又放我鸽子。这么晚才回来,怎么啦?”
程白有些醉。
边斜的手掌微凉,她的脸颊却烫烫的。
晕黄灯光下,她整张脸都染上几许耀目的明艳,然后向前微微倾身,便几乎与他面贴着面。
边斜指尖颤了一下,然后听见她因为喝多了酒而显得沙哑的嗓音:“你的感冒好了吗?”
127、第127章 荒唐
程白素性冷淡, 那些颜色浅淡并不浓烈的衣服一上身,便将她原本的明丽盖下来几分,但在酒气熏染下, 那种因为职业需要被掩藏起来的容光,便如同被浸泡、发胀似的满溢出来,化作泠泠的靡艳, 一抬眉梢, 便让人招架不住。
那真是从胸膛里烧起来的热气。
谁也不记得是怎么进的屋,又是怎么上的楼, 只知道彼此的温度顷刻就因身体的靠近交融在一起, 她喝下去的酒让边斜原本清醒的脑袋都跟着沉醉。
他出门去找她的时候心慌意乱, 就穿了件衬衫。
外头的风吹得他身体微冷。
但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游移上来, 解开那一粒粒扣子, 将她指腹慢慢贴在他胸膛时, 他整个人便无法自制地感觉到了一股压不住的燥热。
程白喝醉了。
边斜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程白凑上来亲吻他。
他掐住了她的腰:“程白,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程白的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 轻且淡,就像是一片羽毛般, 落在人的心上, 不重,偏能溅起几分涟漪。然后哑着嗓子, 故意惹人生气似的笑:“不知道……”
她抬眸,对上他目光。
那是一种看上去还算冷静的、审视的目光,然而何种冷静也不过是开春河面上那一层薄冰罢了, 下面藏着的是火,是欲,是渴求,是疯狂。
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气吧。
她沾着酒气的唇瓣,顺着他削尖的下颌,贴着他脖颈那一侧的线条,落在他喉结。
掐在她腰上的手掌顿时压得紧了些了。
幽暗的室内一时浮荡着隐约的喘气声。
但边斜其实是个自制力超乎寻常人的人。
他试图控制她,宽大的手掌贴在她颈侧,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一双眼底原本还有着的一点温和,却在这瞬间褪了个干净,以至于竟给人一种鲜见的、冷峻的错觉。
程白静静地望着他。
边斜道:“我不是一个好勾引的人。”
程白于是凑近了,贴在他耳边,那尖尖的舌一卷,灼烫的气息便全喷吐在他耳廓之内,是刻意压低的气声:“可你不是很早以前就想上我了吗?”
他第一次假借着取材为名进天志当了她助理的时候,被她诓出去跟詹培恒喝酒,醉里那一句“性冲动”,实在是坦诚得惊世骇俗,让她记了很久。
边斜终于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攥了她的手腕,压着她,抵着她,迫得她不得不背贴了窗边那面墙,然后看见他眸底的那一层薄冰碎开,搅进几分深得让她也看不懂的情绪,将她吞没。
忘情地吻,甚至凶狠地噬咬。
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气息,也分不清到底是情爱的缱绻多一点,还是压抑的沉怒一点……
喝醉的人最感性,最脆弱,有什么事情都很容易放大,也很容易对人倾诉衷肠。
他们会做平时不敢做的事。
放纵且放肆。
因为那不是他们的过错,而是酒精的错过。
不管酒醉的时候做了什么,待到明日晨起天明,懦夫们便会戴上那令人憎恶的虚伪面具,将昨夜的一切都推给他们如泥的烂醉。
一如此刻的程白。
但边斜从未如此期许过——
他的程白,不是一个懦夫。
而但凡成功的男人,不管外表有多乖顺温驯,扒开皮来都是一匹彻头彻尾的狼。
程白领教了。
他掌握着她,压制着她,让她炽热,让她颤抖。
她试图与他较量。
直到脸埋进那柔软的枕头,彻彻底底地被占有,才知道自己不是国王,只是向国王匍匐的臣民。
那一刻程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眼底热热的。
枕头下濡湿了几许。
她忽然就用手把自己的脸盖上了,窗外的光透过她稀疏的手指缝洒落她脸庞,坠入她瞳孔,在一场放肆与释放之后,回到最初的安静。
程白睡着了。
在他的床上。
屋里一片狼藉。
他侧身躺在她身旁,就这么静静地凝望她很久,然后才起身来,披了睡袍,赤脚踩在地毯上,从屋里走了出去。
外面客厅的桌上,菜都已经冷透了,红酒开了放在一旁醒着。
旁边搁着一本才打印出来不久的样书。
再旁边是一只小小的天鹅绒盒子。
里面嵌着一枚镶了一圈钻的戒指。
他走过去倒了一杯酒,仰头喝掉,又把桌上的饭菜都倒了个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那一只盒子扔进角落的柜子里。
“咚”地一声响。
程白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荒唐过了。
睁开眼时,边斜就躺在她身边,似乎还没醒。
空气里似乎有淡淡的酒味。
但屋里似乎被人收拾过了,并不十分凌乱,大床床尾的脚踏上放了件睡袍,她走过去穿在了身上。
毕竟是边斜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大。
只好用腰带系上。
但依旧显得松松垮垮。
脑袋还有些沉沉的,显然是昨夜宿醉留下的后遗症。
程白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外面便是一整片落地窗,天早已经大亮了,泛着冷白色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让地上的茶几,茶几上的水杯,和水杯里的水,都显出一种通透的感觉。
可她却觉得一片荒芜。
甚至陷入一种巨大的迷茫。
边斜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沙发里抽烟,细长的手指松松地夹着细长的烟,独自安静地朝外面望着,精致的侧脸被镀上一层发亮的天光,可很久也没抽上一口。
细细的烟线浮上来,像是河里飘荡的水草。
于是他忽然觉得程白像是一只鱼。
他从床上起身,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从沙发后面地环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将脑袋亲昵地凑到她脸颊边,温声道:“醒多久了?”
程白转眸看他。
他的吻便落在她眼角。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程白恍了一下神,无端有些沉默,却问:“你好像从来只说喜欢我,却从不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边斜便将下颌轻轻靠在她头顶,淡淡地笑:“我很聪明的。”
“……”
程白终究是说不出话来了。
边斜注意到那茶几上放了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邮箱的界面,显然是醒了之后已经回复了一些工作上的邮件。
一个电话很快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是朱守庆。
程白整理一下稍显混乱的心绪,才把电话接了起来:“朱律?”
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和急促:“程律,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这边联系到苏妙了,她答应出来见一面,你什么时候来?”
程白顿了一顿,才道:“过会儿吧。”
那头的朱守庆也不大能察觉出她的异常,秉承着所有大律师挂电话都十分干脆的优良习惯,直接一句“行,我们等你”,然后挂了电话。
程白收了手机,看边斜:“我要去律所。”
边斜“唔”了一声,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笑:“我一起吧。”
128、第128章 奶爸边
苏妙答应见面。
但她有个条件。
那就是, 跟她面谈的人里一定要有方不让。
电话里说得简略,程白也没多问,还是等开车上路了才从后续的沟通中知道有这一条, 一时倒有些好奇起来:方不让居然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然而这疑问冒出来的瞬间她又觉得自己是想岔了。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觉得方不让不想见苏妙呢?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预感。
倒是边斜今天破天荒又要跟她一起去律所,让她有点诧异:“今天不在家写书了吗?”
边斜一副散漫模样,竟回:“写完了。”
程白顿时一愣。
边斜若无其事地解释:“昨天不是跟你说让你早点回来吗?本来想写好之后先给你看看。谁想到啊, 某人放我鸽子不说, 还喝了个烂醉回来,对人家这般那般……”
程白忽然有种把这人从车里扔出去的冲动。
嘴怎么这么碎呢?
昨晚上真是酒上头了容易犯错, 又正赶上情绪不那么好的时候, 搅了个一团糟, 让她很难找出一个应对的理由。
但或许男女之间的事要的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吧?
反正边斜没问。
她也就懒得说。
这会儿她把车开进了底下停车场, 只斜斜地睨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边斜于是做了个给自己的嘴上拉链的动作。
程白气得发笑。
但从车上下来, 乘电梯上楼的时候, 两个人的距离却自然而然地靠得很近, 仿佛有一种无言的亲密。
只是他们才走进律所, 前台的陈嫣就连忙叫了他们一声,说:“程律, 刚、刚才有个小孩儿来找你, 费主任进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逗了他一阵之后, 就带他去了您的办公室,让他在里面等您。我也没问到他是谁……”
小孩儿?
来找程白的客户各种各样,但小孩儿还是头回听说。
程白好了奇, 跟边斜一到去了办公室,推开门瞧见那坐在转椅上的小小身影,便一下愣住了——
竟然是方不让那儿子。
方还。
他经常戴着的那一顶鸭舌帽放在腿上,正专心致志地慢慢转着手里一枚八面的魔方,听见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时才从沉浸中拔回神来,抬头向程白看来。
程白向他走来时,他竟然起了身。
是个很懂礼貌的小孩儿。
也不知方不让这种目中无人的跋扈人,怎么就能有幸有这么懂事一个儿子。
这些天来,虽然没有太多的直接接触,但程白和方还之间也算是混了个脸熟的,只是没有说过几句话。
她也没有多少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
所以此刻心中虽然疑惑,也只能尽量放柔软了语气,向他弯身,笑着道:“没跟你爸爸在一起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边斜是跟着她一起进来的。
方还他也见过,但不是太熟。
此刻便两手插兜站在程白身后看着。
方还抬眸,看了边斜一眼,才转过来,似乎小小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听说您很厉害,是可以决定以后我跟谁一起吗?”
程白怔住。
小孩子的眼睛总是最纯粹的,而历经过世智尘劳的大人们在与这样的一双眼对视时,总会很难自控地生出那么几分惭愧来。
很显然,她不过是个律师,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但方还也不过是个才五岁的小孩儿罢了。
在之前接触的这么多天里,他几乎是不说话的。
就算是和方不让也只有简单的几句应答。
这本来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可他却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对着他父亲的律师,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昨夜酒后才忘记的东西顷刻又都涌了上来。
让程白觉得不舒服。
但那些与眼前的小方还没有任何关系。
她轻轻摇了头:“很抱歉,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方还先前那绷紧的肩膀便微微散了下去。
显然这答案有些令他失望。
他张了张嘴,还是慢慢地垂下了头去。
程白却敏锐地意识到了他先前那个问题里藏着的别的意思,于是蹲了身,凝视着他,问出了一个在寻常人看来略显残酷的问题——
尤其是对一个孩子而言。
“你想跟着谁?”
跟苏妙定下的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左右。
一开始定的是两点,但因为朱守庆他们得知程白早上没来,打电话给她之后,便把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
双方本来说在楼下碰面然后一起出发。
但没想到刚乘电梯,跟边斜一起带着方还下去,就接到明天诚那边打来的电话,说破产管理那边的公司股东临时过来谈一下进度,让程白也上去碰一面。
才刚下去又上来,虽然明天诚是在另一栋写字楼,可也实在很折腾了。
边斜今天难得穿了一身白,听见程白打电话的内容时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待她挂完电话,便直接一指旁边不远处的大堂bar,道:“碰一面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你去吧,我在下面等你们就行。”
程白便不大好意思地笑笑。
她将目光转向了方还,想说方不让这儿子自己还是得带上去的。
但没想到,方还看了看那栋写字楼的方向,低垂了眼帘,竟然显得有些沉默。
于是某道心念从心底划过。
程白改了主意。
她重新看向边斜道:“也行,那方还就交给你了,你们在下面等着,我一会儿就下来。”
“啊?”
边斜顿时露出震惊的神情来,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
他伸出手来指着旁边还没自己腿高的方还,然后一指自己,诧异极了:“你让我带这小破孩儿?”
开什么玩笑。
方不让的儿子诶。
他怎么说也是身价不比方不让低的堂堂一畅销作家,程白一开口居然让自己带孩子?他心里是拒绝的:“你在做梦。”
程白便问:“那要一起上去?”
边斜是有懒病的,一时无言。
程白于是一摊手,也不管他了,直接往另一栋楼去,只道:“金主爸爸的儿子,照顾好点啊!”
方不让也配叫“金主爸爸”了吗?
边斜白眼差点飞上天。
当奶爸?还是别人孩子的奶爸?不可能的。
程白其实多少也有点担心,毕竟方还这小孩儿虽然颇有点讨人喜欢,可边斜和他老子方不让却隐隐约约有点气场上的不对盘。
以这位大作家的德性……
欺负小孩儿这种事他完全干得出来啊。
然而等她和方不让陪着几位客户一道从明天诚那栋楼下来的时候……
“笨,口诀不是这样的。”
“……”
“我来我来!”
“别……”
“你才多大年纪就敢怀疑大人了?啊,我没写书之前也是学霸一个,还是搞工科的,我要拼不出来你认我当爹!”
一大一小,俩人在大堂bar边上沙发上坐着,两颗脑袋差点碰到一起,中间便是先前方还拿在手里研究的八面魔方。
现在这魔方已经落到了边斜的手里。
方还瞪大了眼睛看他。
边斜半点没有归还的意思,手指灵巧地飞旋,一脸能解开魔方的自信。
可拨弄了没多久,所有动作就停下了,卡住了似的。
方还紧抿着嘴唇,看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伸手要把自己的魔方拿回来:“我自己来……”
边斜却不给:“等会儿。”
“……”
不远处的程白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只把自己怀里抱着的一沓文件放到了旁边方不让助理宋京的手上,然后跟身边同行的客户道了一声抱歉,走了过去。
“程律?”
正跟方还因为魔方归属争执不休的的边斜,忽然看见她过来,愣了一下。
程白也不说话,只从他手里把那魔方拿到自己手里。
“咔,咔咔咔……”
转动的速度不至于使人眼花缭乱,但每一下都没有迟疑,明显是胸有成算。也不过十来秒,那魔方便被拼好了,八面的颜色排列得整整齐齐。
她把魔方递了回去,凉凉地看了边斜一眼:“工科学霸?认爹?”
边斜:“……”
方还一双漂亮的眼睛顿时亮亮的,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程白,然后伸出双手把魔方接了抱在自己怀里,转头看向边斜。
边斜老脸一红,有点挂不住了。
程白笑也就罢了,这小破孩儿还敢看自己是几个意思?
他抬手就直接拽了方还那鸭舌帽的帽檐一下,哼声:“要不是我前面拼了那么多你以为她能这么快拼出来啊?我就是卡了一下壳而已!”
方还身板毕竟还小,一没留神差点被他给拽倒。
边斜看笑了:“而且,我刚才说的是‘拼不出来你认我当爹’,赶紧的,叫爹!”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方不让穿着一身西装一手揣兜一手拿了个文件夹,站在其他人前面,面无表情,正看着这边。
129、第129章 苏妙
欺负人儿子, 忽悠人儿子叫爹,还被人亲爹抓了个现形,这可还行?
当时的场面有一点尴尬。
但边老邪自问风里来、雨里去, 见过的大场面不知多少了,这么一点尴尬还不放在眼底,在察觉到方不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 他也十分有礼貌地递回去一个尚算“友善”的微笑。
说实话, 不管边斜是不是真出于善意,这笑容落在旁人眼中, 多少就带了点挑衅的意味儿。
好在方不让并没有计较的意思。
方还看见他来了, 就收起了先前和边斜玩闹时那生动的表情, 抱着魔方字的自动走到了他和宋京的身边, 只是目光依旧时不时向程白转去, 眼神里是不大能掩饰住的好感。
几位客户见到方还倒是有些惊讶, 还问了两句。
在得知这是方不让的儿子之后便难免恭维起来, 什么“长得真好看”“看着真伶俐”之类的夸赞不绝于口。
跟苏妙见面的地点约在外滩, 一家下午茶非常出名的店,特意订了景观位, 透过临窗的大玻璃就能看见午后日光照耀的黄浦江和江上缓缓驶过的游轮。
因为见过客户, 程白他们到得不算早。
苏妙已经在位置上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是那种十分清纯无害的长相,又是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年纪, 正是青春最好的时候,充满了胶原蛋白的脸即便只上着淡妆也吸引着旁边路过的人,让人的目光忍不住流连。
跟方不让结束关系已经有一阵了。
想起今天要见面, 她还去店里做了新指甲。
漂亮明艳的孔雀绿,不是皮肤非常白的人根本压不住。
程白他们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只有一个人,也没带别人时,便都微微蹙了眉。
相比起单枪匹马的苏妙来,他们的人显得太多了。
这未免会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而他们想和苏妙好好谈谈,自然不能给人这样的印象。
程白和朱守庆合计了一下,决定其他人都在别的位置等着,反正苏妙只见方不让,不如让方不让先去谈,等有眉目了再叫他们也不迟。
没想到方不让直接否决。
他对女人的兴趣从不长久,已经“交往”过了的更是没有什么新鲜感。不管对方有什么样的理由,他也实在不想多跟对方说一句话,所以让朱守庆跟自己一起去。
但朱守庆考虑了一下,竟然道:“还是程律去吧,两个大男人看起来也还是欺负人。程律是女性,跟女性沟通起来会比较方便。”
程白以前没接触过这种官司,根据她临时抱佛脚从书上看来的经验判断,朱守庆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所以她考虑片刻答应了。
于是其他人坐在了附近,由程白跟着方不让,向苏妙走去。
苏妙今天穿一身浅绿缀奶白色珍珠的裙子,来时披着的毛茸茸的坎肩放在沙发另一侧,她全程微笑着注视着方不让走过来。
但在瞥见他后面还有个程白时,面色便微微一变。
程白耳垂上挂着的那六芒星镶孔雀石的耳坠也是深深的蓝绿色,中心一抹晶莹的钻光点缀,低调之余却依旧精致闪耀。
她一时觉得被扎了眼也被扎了手。
“苏小姐,好久不见。”
程白也是一个有观察力的人,虽然鲜少跟苏妙这样的人有深入接触,但察言观色也是组律师的基本功了,轻而易举就感觉出对方似乎不大喜欢自己。
是了。
天知道苏妙答应见面时一定要求方不让出面,她和朱守庆只想到方便沟通的问题,可没想过“同性相斥”这种千古至理。
方不让却是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径直坐在了她对面,两条大长腿随意地一架,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抬眉便单刀直入地问:“殷晓媛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妙忽然觉得有些气闷。
方不让就是这样一个人,感兴趣的时候跟逗猫儿似的逗你,有品位有风度还有情趣,但一旦他的兴趣消解,抛弃得又比谁都快。
甚至说不上是冷酷绝情。
因为他身边的女人们还配不上这些词。
他扔掉她们只像是扔掉一件衣服似的,无非是付出一些钱的代价,“分手”的时候都不会自己出面,只叫他身边那位尽职至极的宋助理来。
她很少见到方不让对哪个女人特别。
在见到殷晓媛之前,苏妙其实以为她会很不一样。
毕竟是跟方不让结婚了的女人啊。
可见到了之后,却有些大失所望。
在苏妙看来,殷晓媛与自己其实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更可怜。
但这些她都不会在方不让面前提起。
男人并不喜欢听这些。
她一手支在了自己的下颌上,一张容长的脸上,猫儿似的一双眼,妩媚极了,却没有描太深的眼线,所以又显得干净,唇边挂出笑来时便有几分自然的娇俏:“方大律一向喜欢用利益来衡量人,也不喜欢沾染什么不在控制范围内的花花草草,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不奇怪。想来,我要说我什么好处都没拿到,你肯定是不信的。”
现在这社会,无利不起早。
方不让所信任的只有利益和自己的理性。
他随意地翻了一下饮品单,点了杯咖啡,又顺便帮程白点了一杯苏打水,然后才道:“你有没有资格跟我‘同居’,你自己很清楚。撒谎算计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程白出门的确不大爱咖啡,除非是做案子熬夜加班看文件。否则大多数时候一杯苏打水就足够,像这种很女生、很小资的下午茶,她极少来。
以前律协开会大家聚会时她也是这习惯。
所以听方不让点苏打水时她没反对,只是坐在一旁听这两人说话。
可苏妙的目光却忍不住再次落在了程白的身上,一只搁在桌上搭着咖啡杯边缘的手没什么异样,但垂在桌下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掌却已经悄然握紧。
她其实没想过今天程白会来。
尽管决定来之前已经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万遍,要冷静,要聪明,要抓住机会,可这一时间依旧有点不能淡定。
好在她情绪调整极快。
眨眼就跟没事儿人似的。
苏妙向方不让眨了眨眼,轻笑:“可我是真觉得方太太可怜。她跟了你这么多年,还为你生了孩子,你却这样对她。以前我跟你,是以为你单身,觉得自己年轻貌美,又有点小聪明,不愁抓不住你的心。我可以跟别人竞争,也可以为了你花枝招展,就算做的事情的确让人不齿,可所有选择都是我的私事,除了你跟我之外也不会伤害到别人,没有什么道德上的污点。直到你太太找上我,我才知道,我不仅是个情人,还是个情妇,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听上去像是失足少女悔改。
可程白听着总觉不是那么对味儿。
这些话从苏妙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方不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要告诉我你因此起了愧疚,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所以决定无私地帮她一把。”
苏妙貌似惊讶地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唇:“就是这样呀。”
方不让的目光冷了下来。
苏妙却忽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意来,难得能看到方不让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她故作歉然地道:“跟过方先生的女人都知道,方先生从来是个只谈性不谈情的人,有太太有孩子在外面混着的时候还毫无愧疚,可能实在没有办法理解像我这样还没坏透的女人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要补偿的愧疚吧。”
方不让喜欢的是漂亮蠢货,但那也得是识趣的漂亮蠢货。
女人一旦开始直白地跟他谈条件,就会令人索然无味。
他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没了,只问:“车?”
苏妙没回应。
方不让又换了个词:“房?”
苏妙还是没说话。
方不让挑眉:“钱?”
苏妙压在桌面上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看来我在方先生的眼中是个很物质的女人呢。”
方不让十分不耐烦。
如果不是朱守庆硬按着头,他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服务生上了咖啡和苏打水。
他端过咖啡来直接喝了一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呢。只是可惜了。如果我告诉您,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觉得自己以前错得离谱,想要挽回,的的确确不是想要借此威胁以求得什么利益,您肯定不相信。”苏妙一脸的遗憾,手指轻轻抚过唇瓣时,便发现因为之前喝咖啡,口红沾到杯沿上,所以唇色有些淡了,“所以,我现在只能说,我想要的,方先生给不起。这样,也许您更相信一点吧?”
能在方不让身边待到四个月多的女人,果然也是不简单的。
程白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方不让听完后却没有回应,只是换了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苏妙,而苏妙也用一种十分曼妙的姿态坐在他对面,任他打量。
程白觉得,这应该是自己介入谈判的好时机。
只可惜,就在她要开口了,开始斟酌自己的言语和用词的时候,不远处竟然走来了两道相携的身影,一下让这一场谈话终结——
殷晓媛和她的异国男友。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笑着从外面走进来,大约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方不让,面色顿时一变。待得看见方不让对面坐的是苏妙时,整张漂亮的面孔便彻底沉了下来,仿佛能拧出水来。
先生,太太,先生的小三,太太的情人……
这场面可真是太刺激了。
程白头皮都麻了一下。
“呀,真巧,殷女士也喜欢来这家店喝下午茶吗?”苏妙倒是没有什么惊慌的神情,甚至不觉得意外,还笑着跟殷晓媛打了声招呼,然后解释道,“您别误会,是方先生和他的律师一定想要找我谈谈,还不断来找我的朋友,又给我打电话骚扰我,所以我觉得找个机会来跟他们说清楚也比较好。现在已经聊完了。”
殷晓媛看她的目光有些怀疑:“是吗?”
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深目高鼻,穿得倒是很休闲,虽然可能对其他人还很陌生,但看这场面也大约猜到了一点东西,只用一种很感兴趣的眼神打量着其他人。
这边突如其来的状况自然也引起了朱守庆等人的关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一处。
边斜也从手机的贪吃蛇游戏里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方不让两手交叠自然地搁在腿上,乍见到目前这位还算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且没露出任何与见到陌生人不同的神情,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反倒是殷晓媛的情绪要激烈一些。
她朝着方不让冷笑了一声:“从来只打胜仗的方大律也有为了案子而担心的一天,都私底下来找我这边的证人了,这么担惊受怕的日子不好过吧?”
方不让岿然不动,凝视着她,平淡地回了一句:“你为什么觉得该是我害怕你呢?”
“……”
殷晓媛站在距离他有几个桌位的地方,在听见他这话的瞬间,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但末了却扯开唇角一笑,像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想必你已经能感觉到了,我不仅要拿到属于自己赢得的那部分,而且还要毁了你。”
离婚。
诉讼。
举报。
舆论。
种种的手段她都用上了。
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聚好散的夫妻,真到了反目成仇的时候,大都恨不得将对方弄死。
殷晓媛并不忌讳直接谈论自己对方不让的憎恶与仇恨,此刻目光一扫,便看见了方还。
她一下笑起来,向他走去。
方还就坐在宋京旁边。
对面是朱守庆和边斜。
殷晓媛一走过来,朱守庆就立刻戒备地站了起来,盯着她。
但殷晓媛浑然没看到似的,走到方还面前,半蹲了身子,还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改先前尖锐的嘲讽,显得十分温和:“小还,等过一段时间,妈妈就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方还静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殷晓媛唇边的笑容一下就扩大了,像是打赢了一场仗似的,再一次带着赞许地拍了拍方还的头,然后起身转过头去,用一种十分挑衅的眼神看着那边的方不让。
这与她那天在程白办公室时,可说是判若两人了。
方不让毫无反应。
仿佛眼前这一幕无法激怒他似的,更无法带动他半分的危机感。
“苏小姐,我们走吧。”
殷晓媛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当然也更不想苏妙在这里跟方不让多待,便打了一声招呼,让苏妙跟自己走。
苏妙于是向方不让点头一笑:“那法庭再见了,方先生。”
她起了身。
那条浅绿色的裙子有些短,两条修长的腿没穿丝袜,站起来时白晃晃的。她伸了手,将因为方才坐下而有些皱起来的裙子往下拽了拽,才十分得体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向殷晓媛走去。
殷晓媛的男友就站在殷晓媛身后,也不知是不是了解苏妙的身份,在她站起来时,多向她打量了那么几眼。
三个人终于离开了。
朱守庆琢磨着刚才那一番暗流涌动的对话,看了看方不让,又看了看小方还,莫名觉得有点心惊肉跳,直给程白打眼色。
程白也觉得刚才听到的某几句话有点微妙。
她放下了刚端起来的那杯苏打水,走了过去。
朱守庆立刻就拉着她的袖子往外面走去:“我们聊聊。”
方不让却没管他们,一手压在另一手的手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起身向方还这边走来。
方还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起了还略带一点婴儿肥的手指,半埋着头,把方才殷晓媛的手拍过揉乱了的头发顺了顺,然后为自己戴上了那顶黑色的鸭舌帽。
边斜旁观了一场好戏,觉得太有意思了:“方大律的女人们,好像都不大好搞定啊。”
方不让答非所问:“我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边斜听了这话却忽有些怅然,望着玻璃门外面还在皱眉跟朱守庆说着话的程白,意味不明地一笑:“可我家程律却好像不清楚她要什么。”
方不让跟边斜对视了刹那。
宋京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跟什么也没听什么也没看似的。
最终是方不让先收回了目光。
他揣着手,踱步到方还身旁:“下午想去玩点什么吗?”
方还抬头,眼睛又亮了:“过山车!”
方不让面色一僵,想了半天,还是转头对宋京道:“一会儿你带他回去写作业吧。”
方还:“……”
130、第130章 另辟蹊径
“什么叫‘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害怕你呢’?”朱守庆是真觉得方不让刚才的话不是很对劲, “虽然我很不喜欢他这个人,但他很少有虚张声势的时候。如果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优势,也没拿着对方把柄, 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吗?”
走廊外面,有人在抽烟。
程白和朱守庆面对面站着。
朱守庆想到的,程白也想到了:“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 这一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说, 殷晓媛应该怕他才是。而且我看刚才殷晓媛的脸色,也跟朱律您一样的想法。”
在方不让说出这话时, 殷晓媛明显有一瞬间的紧绷和僵硬, 尽管调整得很快, 可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出来。
朱守庆断然道:“他对我们有所隐瞒。”
程白不明白:“可为什么呢?”
方不让又不是愣头青了, 作为经验丰富的律师, 他不可能不知道作为当事人, 他对代理律师的隐瞒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尤其是在有对方把柄的情况下隐瞒, 这不是傻吗?
两人都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但转念一想,方不让平时可不就是这么个懒得跟别人解释也懒得跟别人多说的性情?
这事儿还得慢慢来。
朱守庆跟程白商量了一下, 决定换一个不大敏感的时间, 再旁敲侧击一下,跟方不让好好说说官司如果败诉可能会产生的严重后果。
和苏妙的见面就这样无果而终, 跟殷晓媛的意外见面更让众人意识到了这一桩官司里双方当事人的紧张关系,也让程白感受到了自己所面临的挑战——
她可是负责抚养权争夺这一块的。
但更让她觉得有趣的是方不让的儿子方还。
想到这孩子在面对殷晓媛时候的种种表现,包括在殷晓媛跟他说过一段时间就接他回去时, 他那安安静静的一点头,都让程白有一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这年头的小孩儿了不得。”
方还回答程白跟谁那个问题的时候,边斜就在旁边,听了个清清楚楚。所以在殷晓媛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以为这孩子会表现得很冷淡,甚至很抗拒,但结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方还居然点了头。
令人搞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
“方不让这儿子是妖孽吗?”
眨眼就是周末,边斜现在完成了新书的书稿,只等着出版商那边校对送审,所以整个人又恢复到刚跟程白认识时候的那种闲散状态。
上午下了点雨,空气里浮着的灰尘都少了。
他便拉了一把椅子出来,陪程白坐在院子里面看朱守庆团队那边发过来的很多证据资料。
和解不成,形势不利,但官司还要继续打,而举证期限也没多久了,所以现在双方都在抓紧时间调查对方,试图抓住对方的错漏和把柄。
还别说,真让他们查出一点东西来。
“小孩子知道的东西未必比我们知道得少,就是方不让这儿子看得有点太严,都直接拎回家写作业了,也没机会多说上两句。”程白面前文件摞得高高的,她指间夹着一根笔,正在面前一份时间表上圈圈画画,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道,“不过父母离婚对孩子来说都是一件残酷的事情,说归这么说,真让我到一个孩子面前问人家父母的事情,我也不大干得出来。”
边斜看她没看笔记本电脑,便随手将电脑屏幕转向了自己,手指点着鼠标就翻看起邮箱里的资料来。
其中有一份是殷晓媛的社交账号。
他惊讶于连这种证据都要收集,惊讶之余也不禁生出几分兴趣,漫不经心地点了进去,却道:“举证都进行到现在了,你们手上都没有半点对方的不利证据吗?”
程白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眸审视着自己手里这一份时间统计表,犹豫了一下:“严格来说,不算是没有。但比起方不让来,好像无足轻重。”
边斜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程白道:“监控能调取到的殷晓媛的进出纪录。”
边斜皱眉:“有什么用?”
程白把签字笔盖上了,扯扯唇角道:“能算出殷晓媛这段时间有多少时候待在家里。”
离婚案件里,子女抚养问题是要分情况的。
两周岁以下的孩子,原则上由母亲抚养;两周岁以上的孩子,随父或者随母都可以,主要看哪一方更适合抚养;十周岁以上的孩子,法院则会征求孩子的意见。
方还就在二周岁到十周岁这个区间。
所以关键点就在于,殷晓媛和方不让谁更适合抚养孩子。
纳入这一点考虑范畴的有:
1.父母是否做过绝育手术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丧失了生育能力;
2.子女随父母其中一方生活时间比较长,改变生活环境对子女健康成长明显不利的;
3.有无其他子女;
4.是否患有久治不愈的传染性疾病或其他严重疾病,或者有其他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形;
5.子女同祖父母或外祖父母共同生活多年,且祖父母或外祖父母要求且有能力帮助父母方照顾孙子女的。
方不让和殷晓媛双方显然都还有生育能力,第一条可以直接不考虑;
在随父母生活的时间长短方面,殷晓媛表面上是胜过方不让的;
双方都没有其他子女;
孩子并不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照顾;
父母双方都没有重大疾病,但“其他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形”就很值得商榷了。
“物业管理处调来的车辆进出纪录是最近半年的,可能是因为这阶段她和mars已经在一起了,所以很少待在家里。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好几天,也有的时候下午两三点出去,凌晨一点才回来,或者第二天早上才回。”程白又拿起了旁边另一份资料,“从方还刚出生时,就有请月嫂和保姆照顾。但早期一些的毕竟是四五年前的人了,要找到人很困难,但根据最近两年的三位保姆的说辞来看,殷晓媛至少在两年前就不大管家里的事了。”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需要她管的。
方不让虽然很少回去,顶多就是见见方还,带方还出去玩,可在金钱上给的却十分宽裕。家里住的三层豪宅每周都会有专人来打扫,车库里停着的豪车也会有专人送去保养,而方不让和他的父母也早就断绝了联系,家中既没有什么长辈需要殷晓媛孝顺,也没有什么亲戚关系需要殷晓媛处理。
甚至连孩子都有保姆和幼教。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是典型的贵妇生活,有钱有闲,而且还没有豪门亲戚一大堆的勾心斗角,除了感情方面有缺陷之外,单纯说日子该是过得很舒坦的。
方不让毕竟对女人都很大方。
“所以殷晓媛和她的律师说她在这一场婚姻中除了感情之外还付出了很多的东西,这之类的话,多多少少有一点水分。”
但反正打离婚官司都这样说,也司空见惯了。
程白对殷晓媛的感觉其实有些复杂。
不管是苏妙还是殷晓媛,跟她都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好像同是女人,她活成了一个样,而她们活成了另一种她不能理解的模样。
边斜隐约能感觉到程白对殷晓媛一方的态度变化:刚开始的时候是比较倾向于殷晓媛的,毕竟看方不让倒霉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幸灾乐祸之心谁也不能避免;但在殷晓媛主动联系她,又亲自来乘方拜访过一次之后,程白的态度就变得中立了一些;而在昨天和方还的短暂交流和问答中,她的态度一定又发生了变化。
他仔细想了想程白刚才说的话,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寻常:“两年里三个保姆?”
程白点了点头:“都是做了几个月就被辞退了。”
边斜道:“是殷晓媛比较挑剔,还是方不让比较挑剔?”
程白摇头:“很难说。”
这几位保姆朱守庆都找来见过,程白那天正好也在,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听保姆们将他们怎么照顾孩子,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和殷晓媛那些不多的接触。
但在被辞退这件事上大家都很迷茫。
她们都算是很不错的保姆了,在现在的主人家里也相处得很愉快,可在殷晓媛这边无一不是才做了几个月就被辞退,而且不给任何理由。
“就是忽然有一天,公司就打电话来跟我说,方太太家不用去了,工作就这么结束了。”当时那位三十多岁自问很有经验的保姆说起这件事时还是满脸的纳闷,“我就很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工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就问经理是什么原因。可经理也说不知道,忽然之间就说辞退。毕竟别人是有钱人家,我心里很不高兴,可又不敢多问。方太太平时就不跟我们说几句话,是那种不爱搭理人的,我们也有点怕她。反正工作又不是找不到,没了这家还有别家,所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只是有点舍不得小少爷,那孩子真是又聪明又可爱,老讨人喜欢了。”
程白不大能想得透其中的因由。
边斜听了这话之后却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情。
程白觉得他是想到点什么了:“有灵感了?”
边斜坐累了,懒洋洋地歪倒在她身上,却摇头:“你们都不知道原因我能知道什么?也就是忽然冒出来一想法。方还年纪毕竟还小,父母好像也没有什么感情,一个爸很忙是肯定的,一个妈忙不忙不知道,但反正保姆是照顾他时间最多的人。人跟人相处,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但如果一个人来,刚熟悉信任一段时间就离开,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
殷晓媛不想让孩子跟保姆相处出太深的感情,所以才这么频繁地辞退保姆?
程白有点明白她意思了。
“可她本来就是方还的母亲,至于这样吗?”
边斜笑看着她:“是啊,母子感情如果好的话,怎么会担心这个?”
不过他顿了顿,又道:“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罢了,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而且这应该也不能决定什么吧?”
天气转暖,午后便容易犯困。
边斜说完就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手指轻点鼠标,划动电脑上的页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程白也只能叹一声:“是这样了。”
就算殷晓媛和方还的关系没有她说得那么好,这也不影响她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只能看双方谁更适合。
单纯说生活习惯,方不让其实不差。
甚至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手上这些资料,她都有点不敢相信。
先前跟边斜聊起的时候边斜也是一脸的震惊。
——这位性生活混乱的大律,除了抽烟的习惯有点不好之外,竟然不嫖不赌,不酗酒,定期运动健身,参加各类社会活动,一年两次体检绝不落下,自律到令人发指。他甚至还有献血中心发的献血光荣证……
像边斜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去献血的,原因很简单:“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总觉得献血更健康都是忽悠人,身体里就那么多血,后面固然会造,可当时的损害其实不小,人会比较虚弱。我这人惜命,怕死。而且对我来说,有那献血的功夫还不如趁着有精力多写两本书,赚了钱做慈善,对社会来说会更有用一点。”
至于方不让献血这件事……
他考虑了一下,撇嘴道:“说不定是你们律协组织的强制性公益活动,所以你看,他就献过这一次。”
对此程白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又把手里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
边斜却转眸注视着她:“严格算起来,殷晓媛其实是因爱生恨吧?她说离婚不仅为了要拿到自己应该拿到的那一份,还想毁了方不让。得不到,所以现在才有点疯狂。”
“人一旦被感情控制,就丧失理性,最终陷入这样可悲的境地本来就不足为奇。”
程白很自然地接了这样一句。
可话出口后,却忽然安静。
她翻看着眼前一沓a4纸的手指停在了页码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里面那种隐隐压抑的感觉又泛开了,是她垂了眼帘,沉默。
边斜也就这么静静地看她,但并没有让这种沉默的气氛蔓延出去,只片刻后便做出一脸不满来,道:“我们程律年纪不见得多老,说话却已经老气横秋了。”
这是他独特的体贴。
程白其实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但越是能感觉到,心下的感觉越是复杂。
她也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道:“我心理年龄大不行啊?”
边斜跟着她笑:“小孩子都喜欢装大人,真正的大人却都愿意很孩子气。”
程白听后翻了他个白眼,不搭理他,继续从证据中整理出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
边斜则时不时在她旁边话痨:“方不让微博的婚姻状况写的居然是‘丧偶’,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这基本能断定肯定不是因为爱情结的婚。”
程白随便“嗯”了一声。
边斜是正在看殷晓媛的微博:“哎,这俩人居然也没有互相关注。方不让微博上没有殷晓媛半个字,倒是殷晓媛好像有艾特过他几次,但他都没搭理诶。哇,这男人真狠心!说起来程律的微博好像也不大搭理我,我是不是该有点危机感了……”
程白忽然抬起了头。
边斜又看了殷晓媛关注列表:“哎,她男友也有微博,跟她互关。只是好像没有发多少内容,这光秃秃的一片。”
程白道:“外国人用ins和facebook比较多吧?”
边斜立刻“哦”了一声:“也是。”
殷晓媛的男友mars微博上的内容并不多,他一拉就拉到底了,这时候正好瞅见他关注列表里有上百号人,于是点进去随意翻了翻。
这一翻,就让他感觉到了几分微妙。
程白本就在关注他,立刻就注意到了:“怎么?”
边斜就保持着那一点微妙的神情,又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抬起头来,对程白说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朱律提出过几种解决方案。方不让这案子,如果能不离婚就是最好的?”
程白点头:“对。”
边斜道:“这方案没推进下去?”
程白想起了前几次调解的情况,摇头:“这几乎是没可能的事情。朱律固然这样想,但女方的态度太坚决了,存在争议的也就是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权,在离婚这件事上没什么缓和余地。”
边斜眸底有幽光闪过:“因为mars?”
程白觉得他是明知故问,好像并不是疑惑,而是更想要确认什么东西:“对,据殷晓媛自己说,她之所以变得无法忍受自己原来的生活,就是因为遇到了现在这个异国男友。她想要离开方不让,和他结婚。如果她和方不让的婚姻要存续下去,自然不能跟对方结婚。”
边斜又思索了起来。
程白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你有想法?”
“而且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边斜抬眸,一双藻褐的眼仁望着她,只将自己刚才看着的电脑屏幕转向程白,让她看mars的关注列表。
“看出什么了吗?”
陌生用户只能查看对方一小部分的关注列表,所以程白能看到的部分也不多。
但mars关注的这些……
很多漂亮网红,甚至连头像都极具诱惑,有的更是带着满满的性暗示,看个人简介竟然还有一部分是做外围的。
程白眼皮立刻就跳了一下。
边斜眨了眨眼。
他是个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的人,就像是昨天,殷晓媛起身拽那裙角时,他就注意到了mars的眼神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至少他觉得,他女友是程白,他不会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另一个女性。
“外国人在性观念方面可能都比较开放,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程律曾告诉过我,殷晓媛从小是在国内受到的教育,骨子里可能是个很传统的人。”他望着程白,摊开了双手,“搞不定殷晓媛,也许可以搞定她男友?”
离婚对方不让来说是一场灾难。
殷晓媛因为想跟男友结婚才离婚。
那么,假如她没有男友,或者这段感情也破裂了呢?
程白注视着边斜,目光闪动,却很久都没有说话。
边斜正想问她意见。
但没想到程白下一刻就站了起来,竟然直接倾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包,二话不说往外走:“我这就去找朱律!”
“……”
边斜愣住。
眼看着程白从家里走出去,他半天反应不过来。
待得回神时,人已经不见了。
他坐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忽然失笑。
程白也是走出门,坐上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竟破天荒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再抬头一看后视镜里的自己。
两边脸果然有些微红。
想想刚才那情景,她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声出来,觉得这有点不符合自己的作风。
但反正做都做完了,干脆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拿出手机她给朱守庆打电话。
不过没想到,朱守庆竟然道:“周末我没在律所,刚从家里出发,准备去找方par呢。要不我们干脆在他家里见吧?我把他地址发你。”
程白想想也没意见,答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朱守庆就把地址发来了。
一片高档住宅区。
程白驱车前往,倒很巧地跟朱守庆在大门口遇到,于是先后把车开了进去。
方不让现在住的地方在一片足球场大的绿草坪后面,周围种了不少花树,绿化做得非常好,旁边不远的地方还有个做得十分漂亮的人工湖。
这种地方首付都要几千万。
两人到了门口,朱守庆拎着公文包,上前按了门铃。
站着等了有半分钟。
里面咔哒一声响,门开了。
一张青春妩媚的脸随着门缝扩大而逐渐清楚完整,又娇嫩又纯情,猫儿似的一双眼,目光里沾着一点朦胧的惹人怜的水雾,转过来的时候便像在人心里挠,勾得人心魂一荡。
宽松的丝质睡袍松垮地穿在身上。
那雪白的、瘦削的肩膀都隐隐露出来一半。
程白愣住。
朱守庆也目瞪口呆:“苏、苏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