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胖子的危险
边斜工作室最近流传出来一个极不靠谱的八卦, 那就是他们那位“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躺着”的大老板,竟然开始锻炼了。
锻!炼!
西边出太阳!天上下红雨!
没两天消息就传到了程白的耳朵里, 一开始她还不相信,可在连续两天让边斜踏上办公室的体重秤,看见那一天少下去一点的数字时, 她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起来。
天知道这阵子她好不容易才把这祖宗喂胖一点啊!
怎么称一次就少二两呢?
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喂胖了即将出栏的猪忽然瘦回去, 程白浑身难受。
从医院与赵平章交谈回来的第四天下午,边斜穿了件白衬衫外头套了件修身的黑毛衣, 十分乖觉地站在体重秤上。
程白就站他面前, 皱眉盯着显示的数字。
68.2kg。
明明昨天还是68.4kg……
天气已经有点转暖的迹象, 她一身宽松的蝙蝠袖针织衫, 露出精致的锁骨, 两条手臂抄在身前, 虽然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大作家, 但眼神里明显透出一种自然的审视与压迫力。
程白不明白:“你真去锻炼了?”
边斜微笑:“跟程律吃了两个月的饭我胖了6斤, 有点危机意识不过分吧?”
“……”
所以说什么“吃不胖的体质”,不过是量变还没积累到质变那个临界点罢了。
不过……
为什么还是这么让人耿耿于怀呢?
程白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
边斜镇定地回视。
但他唇边弯起的标准弧度里, 实则藏有内心深处发出的愤懑咆哮:运动, 锻炼?那他妈是我边某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完全是被逼无奈!
这世界对胖子的恶意怎么可以这么大?
胖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人家吃得多一点锻炼少一点吗!
“锻炼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你这么瘦下来, 让我怎么面对周异最开始的嘱托?”程白有点不想承认这家伙瘦下来让自己有点不爽,因为特别没有成就感,于是只把周异拖出来挡枪, 又直接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摄入和消耗平衡一下就行。
边斜:“……”
再一次思考起自己为什么偏要喜欢程白这间严肃的事情。
“咚咚。”
玻璃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有人敲门。
程白低头看了一眼表,这才想起跟边斜说话这几分钟功夫里,昨天就跟唐驳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
边斜回头一看也了然。
他从体重秤上下来,又拎起这玩意儿放回柜子里,才推开门从办公室里走出去,正好跟等在外面的唐驳打了个照面。
唐驳依旧穿着那一身深蓝色的有些不合身的西装,不苟言笑的面容,即便是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边斜非同寻常的身份,也半点没有投以更多关注的意思,见他从里面出来,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边斜对唐驳的感觉却是有些微妙。
明明只是个律师助理,可打从他被程白特聘进天志以来,好像就没有做过一件律师助理应该做的事情,甚至不像是书婉婷一样帮肖月他们一起跑官司。
更多的时候,他在程白办公室。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谈。
唐驳刚来的时候,众人心中可能还存有疑惑,可现在天志上上下下无不认为他是与程白有一点特殊的关系,才会被程白破例录用。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瞬间,边斜不可避免地想起今天上午偶然撞见的一幕。
是几个年轻的律师在跟书婉婷说话。
基本都为书婉婷打抱不平,觉得以她的实力和学历居然在第一个月试用期里就被程白区别对待,实在特别不公平。
书婉婷低着头没回答。
但谁都知道在这种话题上她的不反驳,基本等于默认,显示出她心中其实也有几分不满。
没想都就在这时候,唐驳不知道去外面干什么,拎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正好走进来。
那几个年轻律师顿时噤若寒蝉。
毕竟是背后说人坏话还被人逮个正着,都十分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告辞离开,只有书婉婷还留在原地,抬起头来与唐驳对视。
平日里一语不发的唐驳,难得开头对她讲了句话。
边斜若不是在角落里正好听到,只怕都不敢相信那是唐驳说出来的。
对一名傲气的高材生而言,这句话就更刺激了。
唐驳的声音无比平静,甚至看了她一眼就平淡地移开了目光,只道:“很显然你不需要担心我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在我踏进这家律所的时候,你的败局就已注定。”
并不嚣张。
这只是一种基于客观事实的理性陈述,却更因这理性而显得冷酷。
书婉婷当时是什么反应,边斜没有看到,但唐驳说完这句话之后唇角那隐约浮出来的一点弧度,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背后一声轻响。
唐驳走进去,程白办公室的门合上了。
边斜回过头来,透过那磨砂的玻璃墙,轻而易举就看到唐驳坐到了办公桌的对面,开始跟程白聊些什么。
可到底,是聊什么呢?
最近除了协助赵平章正确应对相关司法监察部门的调查外,程白好像还在忙一点别的事情。
但这件事他一无所知。
只能根据唐驳这个人猜测,说不准与当年的3·28案有点什么关系。
大作家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唐驳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周围正好没人。
边斜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来,思考着是否能撬开对方这一张祖。
这种目光太明显了,而且看上去是有话要说。
唐驳并不是反应慢的蠢笨人。
他注意到了,于是抬起头来,十分直接地询问:“边神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算,就是我这段时间想了想,觉得有件事很疑惑。”作为一名总是能从生活里得到灵感的作家,边斜对于细节的洞察和对逻辑的深思从来不简单,此刻他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懒散,有点要笑不笑的意思,“我记得,唐律曾经说过,自己是个不擅长考试的人,所以第一学历不好看。可法考也是应试啊,怎么就能一鸣惊人,考出这么高的分数?”
“……”
唐驳面上的神情瞬间又了变化,拿着文件的手指顿了一顿,才慢慢松手将它们放回桌上,一时嘴唇抿成一条线,身体紧绷起来,竟有了一种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
“所以怎样?”
“哎呀,不要这么紧张嘛”边斜一下就笑了出来,两手一摊,整个人显得十分放松,还冲唐驳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我对别人的过去并不感兴趣,就是特别好奇,你最近在帮程律做什么事呀?”
唐驳盯着他。
边斜无辜极了:“我可没有逼你告诉我哦。”
“你怎么忽然跟唐驳聊起天来了?”晚上出去吃烤肉的时候,程白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他这人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的性情,居然也愿意跟你聊。”
边斜沾沾自喜:“这叫人格魅力。”
程白只夹了片烤好的牛舌扔进了边斜盘子里,有些怀疑:“你别是拿住了人什么把柄吧?”
“看瞧你这话说的,我边斜在你眼底就是这种下作的人吗?”边斜下意识就夹起那块肉往嘴里塞,可才咬了一口,就意识到了严峻的体重问题,一大口瞬间改成一小口,撇嘴,“我只是好奇,像他们这种普通人,怎么看赵教授这一次的事情,所以多问了几句。”
前几天赵平章起诉的事情被那个名叫“沪上直言”的大v爆出来之后,网络上着实沸沸扬扬了一阵。
但这几天有别的大新闻冲击,热度也就降了下来。
可不管是边斜还是程白都很清楚,事情没有那么轻易结束,因为背后还潜藏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炸雷——
上次他们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孙雪。
程白可没忘记她临走时说的那一句话和这话语中所潜藏着的威胁和危险。
只是这些天来,她出奇地镇定。
边斜其实无法理解。
明明知道还有个孙雪随时会跳出来将事态推向不可预料的境地,可一向计划周全、习惯防患于未然的程白,竟然没有做任何针对性的准备,算算顶多也就是约那一位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魏记者聊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天而已。
可这能有什么用?
程白一切作为,实在太不合理了。
想到这里,他就想起了自己之前给程白讲过的那个故事,以及程白后来问他的那一句话。
怎么想怎么毛骨悚然。
于是没忍住问:“程律,你该不会真的是想——”
“叮咚!”
“叮咚!”
话音未落,两个人搁在桌边上的手机几乎同时弹出了两条横幅提醒,成功打断了边斜的疑问,让他下意识地向那屏幕上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那悬在他们头顶足足有三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以一种既在他们意料之中又远在他们意料之外的威力爆炸开来!
重磅最新!
明天诚所大par方不让由其推荐成为客座教授,3·28案凶手辩护律师程白是其最得意门生——
法官赵平章关系网大起底!
案后16年,“食人魔”之女首次接受采访,冤假错案背后的“大逃亡”。
作者有话要说: *
红包100+
键盘退格键坏了,写得有点自闭,等明天新键盘到了再折腾。
哦对,惯例推一下朋友的书。
《这个爹我当定了》轻侯
舒元生了个娃,父不详。
——到底是谁干的呢?
是心机深沉贼会撩的小奶狗前男友?
是喉结和肱二头肌会发光的小狼狗?
不会是那个纨绔豪门少爷吧?
还是……
傲娇、毒舌、凶霸霸的禁欲系校草学长?
她摸了摸儿子的狗头:“舒兆轩小哥哥,你怎么看?”
102、第102章 自杀
还是微博。
还是沪上直言。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自己发言, 而是直接转发了一篇公众号文章,短短半个小时内就以其耸动的标题,获得了上万转发, 并且迅速朝着各大新闻客户端和大众朋友圈扩散。
在程白和边斜收到这条推送时,“赵平章关系网”这个关键词早已经登临了热搜榜首。
毫无疑问,标题就是内容。
赵平章一个早年当过法官, 又在学校里教了十多年书的老教授, 而且是在法律这种特殊的领域,想也知道拥有怎样恐怖的能量。
文章别的不用做, 单把他的朋友名单一列, 尤其是学生名单一列, 再配上这些人目前从事的行业与职位, 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
更不用说, 里面有程白和方不让。
因为为3·28案的凶手辩护, 并且在事后遭到司法局和律协的调查, 程白作为律师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专为人渣打官司”的律师。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小一年, 但毕竟互联网有记忆,且前段时间因为那个文物返还官司, 她又“名声大噪”了一回, 所以寻常网友在文章里看见程白的名字时,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
没听说过的, 一个劲儿搜索程白的劣迹;
早有了解的,便都一副过来人和知情者的口吻,带着几分得意地向那些不了解的人“科普”。
至于方不让, 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他在大众舆论层面没有程白这样腥风血雨,但但凡对法律行业稍有一些了解的人,就不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
明天诚所的大合伙人,顶级讼棍。
公众号文章的可信度,无疑极高。里面放出了一张程白被选为优秀毕业生的学校表彰名单,另有一张是前段时间法学院院庆时的活动照片,从礼堂的角落拍过去,正好拍到前排与赵平章坐在一起的方不让和后排一起的程白,且他们三人都被公众号的作者用红圈标示了出来,可谓无比明显。
因为公众号文章太长,很多想要蹭热度的营销号都明白如今网友大多属于“文章太长懒得看”,便直接截取了一些关键段落标注出来,再总结一下文章的大概内容,然后配上这张照片发出去。
一时之间,所有网友都震惊了。
虽然文章本身对“食人案”只字未提,也并没有说赵平章就有什么猫腻,与谁勾结,可看了这文章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时之间,愤怒至极。
在这种情况之下,再点开记者对食人案凶手孙宝山女儿孙雪的采访,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引爆了。
那是一段视频采访。
背景在室内,桌上有一杯水,孙雪穿得普普通通,视频为了保护她的隐私,并没有拍她的脸部,全程只有她和记者的对答。
问的问题都很简单。
比如,食人案的时候她多少岁,对父亲还有印象吗?
比如,她本人是什么情况?
比如,食人案当年宣判后她们母女便销声匿迹,日子过得怎么样?
……
孙雪并没有所有人猜测之中的激动和哭泣,她在回答记者提问的整个过程中都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冷淡冷漠,即便是提起她与母亲在父亲宣判后所面临的来自外界的恶意和冷眼。
一面是当年负责主审此案的法官十六年中凭借此案蜚声业内,当过最高法的法官,成了法学院的知名教授,桃李满天下;一面是嫌犯被判入狱后其家人变作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扛着生活的重要,做着最底层的工作。
这种强烈的对比,足以激起所有人对于“正义”的怀疑。
网友们的评论瞬间飞似雪花。
“我的天哪,太心疼了。”
“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小姐姐居然还能考上重点大学,真的好厉害。”
“听她说跟妈妈那一段的时候我直接哭出来了……”
“呜呜呜不敢想小姐姐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就想问:赵平章你看看这小姑娘,良心不会痛吗?”
“好好一个温馨的家庭就这样被破坏了,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居然被称作‘食人魔的女儿’,想想那场面我眼睛都酸了……”
“赵平章我m!”
“你问学法当教授就能为所欲为吗?我们伟大的赵法官告诉你:学法当教授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强烈要求彻查赵平章,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就这样还敢说审判没有猫腻吗?看看,这他妈还有个屁的法律正义,你国法律不就是权贵镇压平民的工具吗?”
“真是他妈人以群分,呕!”
“随意审判别人的刽子手的儿子在国外耀武扬威,贫苦受害者的女儿却要在底层挣扎求生,这世道,我真是他妈的笑了……”
“赵平章这是你的遗像,收好。”
“每日一问,今天赵平章的骨灰喂狗了吗?”
从心疼孙雪,到辱骂赵平章,到质疑司法公正,愤怒的浪潮席卷一切,迅速化作了一场飓风般的声讨。
当然也并非没有反对的意见。
只是他们才稍稍冒出头来,就被那猛烈的浪头打翻撕碎。
“弱弱地说一句,方不让成为客座教授是因为明天诚啊,这是大律所,和法学院有人才输送计划的,查一查就知道这种情况在学校里很普遍,真的不牵涉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交易,你们阴谋论也太过了吧?”
“孙宝山的故意杀人罪可能有争议,但偷猎和持有枪支也是重罪,当年的判决书里这两条罪名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我是想说,高院对此案的重审都还没出结果,我们要骂是不是也等等?而且他家人的境遇也不能说百分百与赵平章有关系吧?我不是要为他说话,只是觉得,我们能不能理智一点?”
“哟,理中客来了!”
“哈哈哈你们看这条狗,赵平章平时肯定把你喂得很好吧?”
“平时我这人不骂人,今天就骂一句:洗白赵平章的全部死妈。”
……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种种言论,先前还兴致勃勃的边斜,顿时陷入了沉默。
他不由向对面看去。
程白一张脸上平平静静,其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在看到其中某些评论的时候甚至还似有似无一条眉,仿佛觉得有趣。
这种反应未免显出几分冷漠的高深莫测,也让边斜心底疑窦丛生,他忍不住问程白:“接下来,程律准备怎么做?”
接下来怎么做?
程白抬眸看他,有些惊讶:“接下来当然吃饭啊。”
边斜目瞪口呆。
从程白的身上他看不见半分的慌乱,也仿佛半点没有插手这件事的意思。
可……
他本以为魏了了这位记者是程白的朋友,无论如何都要在舆论上帮帮忙的。
没想到程白纹丝不动。
这一顿饭,他吃了个满头问号,程白却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盯着他吃。
因此,边斜认定:程白一定早有准备,说不准明天就有绝地反击。
只是一切并不如他所愿。
仅仅在“沪上直言”起底赵平章人际关系网并发布孙雪采访视频的次日,舆论就迎来了第二次疯狂的爆炸。
如果说昨天对孙雪的同情和对赵平章的愤怒还是一半对一半,那到了今天,就全部转为了对赵平章的愤怒!
因为早上10点,赵平章竟然发布了一条长微博。
他平时其实是个不怎么用微博的人,连微博名都跟本人的姓名和职业无关,只是前段时间网友早已经曝光了跟他有关的很多东西,这个平日乏人关注的账号也被人扒了出来,仅有的几条微博下面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所以这条微博一发,立刻就被人转发了出来。
这是一条接近万字的长微博,一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详尽地叙述了当年主审食人案的始末,并且解释了当年的审判过程,他虽然是主审法官,但量刑方面需要听取检方提供的量刑建议和专家小组、审判委员会的意见,并不是他一个人独断,最终做出的审判结果在当时是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
第二部分,解释了自己目前会被询问和调查的原因,所有被最高法发回重审的案件都有这个流程,并不是自己面临询问和调查就有问题,且事实上针对他的调查已经结束,他在此过程中并无过失;
第三部分,则是对自己深陷舆论旋涡的表态,称网络暴力已经严重影响了他和家人的生活,希望网友保持克制,尊重别人的人格和隐私,对于侵犯到他相关权利的网友他依旧会提起诉讼。
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任何一张插图,点开之后一拉看不到底,迅速划到底部就轻而易举看见了“依旧会提起诉讼”这几个字,早就质疑赵平章的网友们就像个火药桶似的,终于被点着了。
还没三分钟,评论转发里便开始辱骂。
“写这么长给你死了的妈看吗?不过不管看不看都知道这是推卸责任,骂一句赵平章死妈有人赞吗?”
“哟,又拿法律吓唬人啊,有本事你来告啊!”
“杂种!”
“这么长的微博都不提提人家受害者当年因为你这审判受的苦?真是公检法里的败类!”
“国内要是有陪审团制度就好了,像赵平章这种垃圾不配站在法庭上!”
“你说调查完毕就完毕了吗?谁能证明?”
“妈的,举报他!”
“向各级司法部门举报吧,还有跟学校那边举报学术造假。天底下就没有几个不犯错的人,举报多了总有一个能中。”
“网络暴力?你让受害者的家庭身陷舆论暴力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有今天呢?呸!”
“网络暴力不好,但老子今天就是暴力你了怎么样?”
“你们这么骂不好吧?哎呀,手滑转发一下。”
至此,“食人案”重审以来的舆论风波,终于在被推向顶端。
为孙宝山一家鸣不平的网友们为正义振臂高呼;发表反对意见的“理中客”在辱骂的喧嚣中沉默;事不关己的人们捧起了西瓜,乐呵呵看个连续剧般参与笑谈……
种种面目种种人,一场爆炸似的狂欢。
赵平章一家人的住址、电话、工作单位甚至是身份证号码全被曝到了网上,就连程白、方不让和其他与赵平章有关系且在网友眼中“有嫌疑”“有污点”的人也遭了秧。
整一天里,两家律所的电话完全被打爆。
明天诚那边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但天志这边的前台小姐,因为在接线时为程白小小地说了一句话,直接被连续不断涌来的电话辱骂到直抹眼泪。
人们懒得去看这么长的澄清,或者看完了之后也觉得赵平章是在狡辩。
上午是漫骂,下午已经发展成诅咒。
在微博上一搜“赵平章”三个关键词,p遗照的有,p各种恐怖图片的有,种种漫骂和号召继续人肉的言论更是层出不穷,连有人说赵平章妻子正在住院都有人祝愿她早下地狱。
立春后渐渐回暖的天气,没能抵挡住来自西伯利亚高原南下的寒流,白天还是晴空朗照,到黄昏时已是冷风吹刮,阴云密布,铅灰色的云气在低空滚动。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昔日温馨的家里冷寂一片,虽然关着门,但依旧能听到外面楼道里传来隐约的带着哭腔的争吵,赵平章在电脑前面已经坐了有一会儿,满屏幕的谩骂和诅咒都在他的眼底。
原本宽厚的肩膀,已经承载不住岁月的风霜,这一阵所经历的事情更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伛偻。
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正正好7点。
桌上放着一页写着大半字的横格信纸,信纸上压了一大瓶安眠药,赵平章关上了电脑,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作者有话要说: 1/3
斗胆尝试一下3更。
103、第103章 乌合之众
赵平章自杀。
程白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她从医院出来时, 微博上早已高挂着热搜,去到律所,所里几乎所有关注食人案进展的律师全都震骇莫名, 连平日诸事不大关心的费靖都上前来询问情况。
各大新闻客户端的新闻都是昨天深夜发出来的,说赵平章晚上8点半被家人发现服用安眠药后昏迷,打了120送进医院抢救, 截至记者发稿时尚未脱离危险。
程白是昨天后半夜去看的, 只回答费靖道:“幸亏发现得还不算晚,已经抢救过来脱离了危险, 现在24小时都有人看护, 应该不至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费靖一个劲儿叹气:“唉,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呢……”
这时候, 边斜就坐在旁边看着程白。
他的目光里着实带了几分难言的古怪,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最终又忍住闭了嘴。
无疑, “赵平章自杀”这个消息, 犹如一枚重磅炸i弹,刚被一家媒体报道到了喧嚣的网络, 就引发了一场巨型海啸。
食人案相关舆论已经吵嚷了一个多月。
发展到昨天, 俨然已是“高潮”。
但没有任何人想过,赵平章居然会自杀。
早晨的天空没有放晴, 世界是一片灰蒙蒙的潮湿。
人来人往的星巴克,昨天才在网上起哄举报赵平章的上班族排队等着咖啡,间隙里一刷手机, 愣在原地;
拉着窗帘的出租屋里,熬了一宿打游戏还没睡觉的宅男偶然间瞥见评论右下角的新闻推送,正移向“下一关”的鼠标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过去;
书声琅琅的教室,趁着还未上课的晨读时刻,有人悄悄摸出了手机看微博,点开热搜的一刹那,却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
“赵平章自杀”这几个字在初次出现时,整个网络都有那么一瞬间不可见的安静,但紧接着就以千倍百倍的速度沸腾起来!
最开始是不敢相信。
不过是网络上这些纷纷扰扰而已,怎么就至于去自杀了?
从没有亲身体会过被网络暴力滋味的网友们从来都是暴力别人的那个,根本无法感同身受,更何况一开始就觉得赵平章不干净?
“不是吧,居然自杀了”
“这年头当教授的心理承受能力那么低吗?不会是假的吧?”
“最新消息!没死,抢救回来了!”
“呵呵,才说了要举报他,今天就自杀,昨天不还发文说自己清清白白吗?”
“心里没鬼自杀什么?”
“要死直接跳楼啊,吃什么安眠药?矫情。”
“指不定这案子里还有什么阴谋呢,不然何至于闹到要自杀的地步?说他是因为网友舆论自杀,鬼才信!”
“提前给教兽烧纸钱。”
“要死就死干脆一点啊。”
阴谋论层出不穷。
毕竟是隔着网络,即便是一条人命也无法唤醒同情心。
但也有一部分人感觉到了害怕。
在网上说是一回事,即便他们昨天还冷嘲热讽,可真当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摆在他们面前,即便自杀未遂,也足以使人冒一身冷汗,昨天那狂欢似的火焰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渐渐熄灭了个干净。
有人悄然安静下来。
有人默默删除了先前辱骂的微博。
但这时候依旧没几个人敢站出来。
毕竟前几天为赵平章说话的人全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没有谁想因为别人的事情为自己惹来太多的麻烦,少数人也吵不过大多数人。
所以,即便心中不平,也只能保持沉默。
于是,整个网络上,依旧充斥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
即便——
前几天有人被他们的言论逼到自杀。
那大多数人,依旧沉默着,沉默着……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这一场舆论的风暴也许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人出来指责他们,就算反驳也会被打成赵平章的“同党”,曾经发起暴力、辱骂诅咒的人,依托于那庞大的人群,基本不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网页一关,就是个性情平和的普通人。
也许很快,他们再打开新的网页,又成为一个抵制暴力的“正义之士”。
也许很快,他们就会忘记今天的所作所为。
可这一次,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下午1点,赵平章服用安眠药自杀之前所留下的遗书忽然被一家权威媒体发到了网上。
一起发布的还有一篇新闻稿。
这名撰稿记者竟然有幸进入了医院对医生和赵平章的家人进行了采访,并且拍摄了一些照片。
在这种全网都在关注事件进展的时刻,这一封遗书和一篇报道一出,立刻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
那遗书字字平淡,却着实揪心。
半页的内容,简单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交代了自己的遗体如何处理,且言语宽慰儿女要他们好好照顾冯琼,最末尾则云淡风轻地落笔:“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法官,也无愧于心。只是这一生辛苦,到头来最对不起的是阿琼。愿我去后,一切平息。”
每一个字都工整有力,措辞也并不过分煽情,只是简洁有力,显现出写作者不俗的文化素养。
所有人在点开这一封遗书时都愣住了:
这是他们阴谋论中那个十恶不赦的法官吗?
这是他们猜测之中与讼棍勾结、只手遮天的大恶人吗?
好像也不过普通人而已。
如果说这一封遗书只是让众人的立场动摇,那接下来这一篇新闻报道则拥有了一种使人触目惊心的力量。
那是记者在医院里的见闻。
新闻照片里是赵平章躺在各种仪器之中进行抢救一幕,是走廊上他一双儿女憔悴的脸庞,是角落里他前段时间还穿着病号服的妻子悄悄抹泪的背影。
全篇没有过多的文字,只写赵平章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又采访了一名医院的护士,得知赵平章的妻子冯某因为情绪激动导致的心肌梗塞,已经住进医院调养了半个月,赵平章贴身照顾,他的儿女也都纷纷回来。
新闻最后一张图片是法学院的办公室。
办公桌背后的玻璃柜里放着的都是赵平章在当法官和做教授期间取得的各项荣誉。
图像搭配着文字,总是能比单纯的文字带给人更大的震撼,更何况是这种看似平淡实则具有巨大冲击力的照片?
但那一张赵平章躺着接受抢救的照片就足够了。
一个大活人、一个正常人的生命危在旦夕的事实,以这种形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彻底将网络与现实之间那一层冰冷的隔膜撕碎,让所有人清楚地意识到,在网络的那一端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家庭罢了。
寻常人在生活中遭受了一点委屈都要死要活,那赵平章与其家人承受了长达一个多月的谩骂与骚扰,又该如何去想象?
那些早就有不同意见却被谩骂打压下去的反对者,那些围观已久却一直没有下场的路人,还有一些现在才开始关注这件事的后来者……
终于不再压抑心中那一股不平与愤怒。
终于开始有人站出来说话。
“理智的劝解不听,说等候法院判决也不听;人家的澄清不听,说等候有关部门的调查也不听。键盘侠们真他妈牛逼,非要把人逼死吗?”
“多好的一个教授啊……”
“心疼教授,真的是人在学校坐锅从天上来。”
“祈祷教授平安。”
“祈祷教授平安+1”
“路人围观了好几天了,早看这帮网络暴民不顺眼,微博也不愧是智商盆地,先前那篇软文那么明显的带节奏居然也能被人带着跑,脑子去哪儿了?”
“哦哟哟,围观圣母婊,人家稀罕你来同情吗?”
“你的意思是只要同情就是圣母,只要理智一点就是圣母?我婊尼玛,满嘴喷粪的玩意儿!”
“别跟傻逼吵架了,拉低智商。”
“微博智商盆地果然名不虚传。”
“学校里随便哪个教授不是桃李满天下?哪里不是好人坏人都有?之前哪个傻逼文章起底人家关系网,简直没把我笑死。只要教出一个坏学生,老师就要背锅?那全天下的老师都切腹谢罪好了。”
“抵制网络暴力。”
“有些键盘侠,嘴里喊着同情孙宝山一家人的遭遇,也不想想他们一家为什么有这样的遭遇。16年前一帮跟风舆论害了人家一家,现在掉转头来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这样一名老教授,就成了正义?”
“呵呵,真他妈廉价的正义!”
网络骂战从来都是一触即发。
先前沉默的路人们终于还是被一些不分青红皂白甚至要继续进行网络暴力的言论和行为激怒了,陆续进场参与进来。
争吵,撕扯,矛盾。
人人端着手机或者按着键盘,对着闪动着字符的屏幕,发表着对另外一方的攻讦,让这一场战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战况终于再也不是一边倒了。
原本的少数派赫然发现,原来原本沉默的网络上竟然有这么多人与自己抱有一样的看法,他们竟然成为了多数派。
于是原本的克制与恐惧都被丢开。
先前有多压抑,这时便有多爆发。
他们汇聚成了一股新的洪流,同样挥舞起了正义的旗帜……
不知道为什么,姜明怀觉得这剧情实在有些熟悉。
这几天他已经在着手创作剧本了,只偶尔还来天志一趟。今天来也是为了想了解一下赵平章此案的最新进展。
盯着微博上那一场升级的骂战,他说不出话来。
在那一篇权威媒体发出的新闻报道标题下面,姜明怀注意到了那个少有人会去关注的地方。
记者署名。
魏了了。
真的好熟悉……
尤其是“自杀”这个剧情。
他转过目光,若有若思地向着那边程白的办公室望去。
此刻坐在办公室里的就两个人。
边斜才进去不久。
程白就在他对面,淡定地看完了手里那最后一页《乌合之众》,然后才合上书放到一旁,两手交叠支在下颌上,冲他眨眨眼:“前段时间你说软文这东西写起来很简单,有没有兴趣捉个刀,代笔一篇?”
代笔?
程白居然想找他当枪手……
边斜嘴角抽了抽:“我很贵的。”
作者有话要说: *
3更是不可能3更的,放弃了。
枪手:文圈用来指“代笔者”的俗称。
现实里的网络暴力只会更可怕更丑恶,我很难代入,所以只能写点皮毛,现实永远比小说更魔幻。
104、第104章 逆转
这话听着可有点耳熟。
程白想起来了, 刚认识边斜那一阵这一句台词是自己的,没想到还有被人扔回脸上的一天。
不过……
她瞧着他,眉梢一挑:“不给钱你不写?”
边斜震惊:“不给钱还想要我写, 难道程律觉得,我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帮人免费写东西的廉价作家吗?”
程白幽幽看着他:“不写算了。”
说完她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边斜目光跟随着她,心里忽然警铃大作:“你干什么去?”
程白轻飘飘道:“去找‘廉价编剧’。”
边斜:“……”
次日一早, 一篇署名为“廉价作家”的扒皮软文横空出世。
这些天来, 网络上因食人案与赵平章而起的硝烟正浓,而从始至终都在跟进事件的“沪上直言”的微博, 更成为了反对赵平章这一方的大本营。
最开始案件重审的消息是他透露的;
最开始质疑公检法的言论是他发出的;
最开始论述赵平章“十宗罪”的文章是他写的;
最开始站出来说赵平章起诉的消息也是他放出的;
就连最开始起底赵平章关系网和采访孙雪的报道也是他转发的。
一位拥有百万粉丝的大v, 一位认证为“东沪传媒著名记者”的新闻人, 在这过去的一个月里, 凭借食人案重审一案的关注度获得了数十万的新增粉丝, 更被支持他的粉丝和路人称为“真正有良心”的新闻人。
只是昨天有关赵平章自杀和对他们一家的报道一出, 原本一边倒的舆论渐渐就有些站不住了。
原本被压制的一方开始反扑。
始终认定赵平章有问题的网友们鉴定地认为为赵平章说话的那些人都是权贵投放的水军, 一面继续着与他们的骂战, 一面又疯狂地在各个微博下面艾特“沪上直言”,希望他赶紧出来“主持公道”, 放出更多的“实锤”让赵平章一方无法狡辩。
但谁也没想到, 一大早满怀希望地爬起来刷微博,刷出来的竟然是一篇对“沪上直言”的硬核扒皮!
标题非常直接——
沪上直言, 你怎么敢?
很多人一开始不过抱着嘲讽的心态点进去,心想这肯定是赵平章的水军放出老抹黑“老沪”的软文,根本没打算认真看。
只是点进去看见第一段就愣了一下。
开篇讲的居然是一桩陈年旧案, 发生在5年前,是法院已经做出有罪判决的案件。但在案件宣判之前却有无数人同情凶手。因为当时新闻媒体报道的风向都是嫌疑人身世凄苦、情有可原,且案件存在极大的疑点,号召大家对冷漠的社会进行反思,请求轻判,甚至号召还人清白。
其中最出名的一篇文章就来自东沪传媒。
署名为“陶文友”。
在警方提供了确凿的证据,法院也做出有罪判决之后,这名名为“陶文友”的记者并没有纠正自己之前的误导报道,直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任由种种谬误的言论在人群中继续传播。
直至今日,依旧有人认为凶手无辜。
这个“陶文友”,就是今天在微博上呼风唤雨的“沪上直言”。
在这5年前,陶文友一直供职于东沪传媒,并负责社会新闻这一块。文章里随意地截取了他和团队曾作出过的一些报道,无不是蹭着社会热点吃人血馒头赚取关注和点击。
甚至还有一段视频资料。
是陶文友在团队里发表过的一段演讲,里面向人分享了他被评为“新闻话题王”的经验心得——
“新闻的受众,就像是不挑食的狗。人的所想,来源于所见,又受他们的社会背景影响。所以本质上,是我们给他们看什么东西,就能引导他们的想法。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迎合他们的背景。
“你要想想,什么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报道一个富二代出身豪门、品学兼优、宅心仁厚,事业成功还特有社会责任感,谁愿意看?
“他们仇富仇权,想看的是权贵欺压底层,底层反抗权贵;是各种二代腐败堕落自食其果,是有钱人从天堂跌落;是看似简单的事件背后存在阴谋……
“太乏味,你要给他们刺激。
“自媒体时代,传统媒体的话语权早就消失殆尽,想要获得关注,就得迎合受众心理。一旦你能引导舆论,对与错还不都是掌握话语权的人说了算?
“你们看我被人告了那么多回,我有怕过吗?”
视频里陶文友那一张脸看上去还有几分周正,用油头粉面来形容也算合适,只是神情之中的嚣张和嘲讽太过生动,以至于让人看了心底生寒。
接下来便是一堆的起诉记录。
这里面除了名誉侵权与诽谤之外,甚至还包括职场性骚扰,只不过后来双方和解,原告撤销了诉讼。
然后便是“沪上直言”这个微博正在和某个营销公司洽谈吸引资金,而众所周知,现在营销号的商业价值全与阅读量挂钩。
沪上直言如今为什么要搅动这一场舆论风波?
自由心证。
文章的末尾,只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有的人浑身长满了流脓的疮,于是给自己穿上厚厚的衣裳,以至于看见别人穿着厚衣裳,他都要怀疑别人也与他一样长满流脓的烂疮。
整篇文不见得有太过高明的文字,但简洁明了不存在任何阅读门槛,基本上只要是个认识字的都能读懂它的意思,行文之间那一股冷酷的辛辣与讽刺更写得入木三分。
即便文章很长,也能让人自然地阅读下去。
更不用说中间逻辑清晰,有关于沪上直言这些年来操纵过的舆论更是用作图的方式列出了一条时间线,让人看了一目了然,完全具备被人广泛传播的优势!
经历昨晚混战才稍稍平息了一点的网络,立刻就因为这一篇扒皮文炸开了。
这一场舆论风波里,谁不知道沪上直言?
但这个微博账号在寻常人眼中一向都是“理智的正义新闻人”的形象,现在事实却与表象完全相反。
别的不说,那一段视频被别的营销号单独保存下来发布,轻而易举就引起了上万的转发。
沪上直言的评论区更是翻车现场。
路人极尽嘲讽之能事,老粉丝们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粉了这么一个博主。
“老沪你出来解释一下吧。”
“是啊,我们也不听信一面之词,出来解释一下吧。”
“他敢解释个屁,垃圾。”
“这微博账号居然值几百万,真的假的?”
“搞了半天是要利用舆论给自己涨阅读量,营销号圈子简直恶臭,真是看错你了,取关。”
“分享经验的那个视频可以说是很讽刺了。”
“这文章骂得真是内涵,哈哈哈,‘廉价作家’这个署名有点意思啊。所以说,别作恶,作恶总有一天会被人爆出来。”
“满身流脓烂疮的人渣啊!”
“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带节奏带到飞起,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吃人血馒头的典范!”
“一想到赵教授居然差点被这种无良记者逼到自杀,我心里就好难受……”
“大家别忘了,这个沪上直言只是众多带节奏账号里的一个罢了。贴一个吃人血馒头的大v名单,一天不道歉我就挂一天。”
“这是陶文友传媒集团的电话,兄弟们举报走一波。”
“还有先前给赵教授p依照的那些阴沟里的臭虫,我截图了他们的微博,有人能扒出他们的资料吗?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人总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陶文友nmsl!”
舆论,彻底逆转。
一场新的网络暴力与人肉开始。再也没有人觉得赵平章有问题,或者即便觉得他有问题也不敢出来说什么了。
一如最初,没人敢为赵平章说话。
楼下的大堂吧里,程白和魏了了坐在一起喝咖啡。
“啧啧。”
一头大波浪卷的魏了了一边唑着咖啡,一边看着扒皮沪上直言的那篇文章发出去后那实在透出几分讽刺的舆论走向,却完全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做很多事。
“勒庞果然真理啊。”
程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只随意地笑笑。
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的诱惑,也很容易抵制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
出乎预料的障碍会被狂暴地摧毁。
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在与理性永恒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过手。
作者有话要说: *
注:末4段来自勒庞《乌合之众》
1/3
要有追求。
105、第105章 反问
魏了了回忆起自己读大众心理学时候的内容, 撇撇嘴叹了一声:“学法的时候觉得法律与真相无关,于是跑去学新闻;可等当了记者,才知道舆论这玩意儿离真相更远。其实抛开恩怨, 我觉得陶文友那话还真的没什么大错,只是不中听罢了。”
她指的是陶文友视频里说的那一段。
不可否认,是某个群体的状态。
程白拿起手机先回复了边斜的消息, 告诉他自己正在楼下喝咖啡, 然后才抬起头来看魏了了,淡淡道:“又不想当记者了?”
魏了了翻了个白眼:“我他妈现在除了混吃等死什么也不想干, 真是疯了才去追求什么理想。看看老娘长这么漂亮, 就不该把人生浪费在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随便钓个钻石王老五都不至于混这么惨!”
程白笑笑不说话。
魏了了说完之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 眉头一蹙, 忽然就露出了几分烦躁。
只是一转念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 我前阵还奇怪你怎么不找我来写软文, 敢情是背后有大神操刀。你这软文找谁写的, 很厉害啊。”
程白一下回想起了昨晚。
边斜写完了稿子递给她看。
她就坐在他书房落地窗前的一角,慢慢看完了那两页纸, 然后说了一句:“就这样?”
那时大作家就站在电脑前抽“事后烟”。
听见她这三个字, 他整个人脸都青了,差点气得跳脚, 直接把她轰出去,扔下一句,“爱用用, 不用滚,免费的还这么高要求!”
所以,其实是她不大了解这行当?
程白忽然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审美:“我看着这文也没觉得多才华横溢啊,你是觉得他写得很厉害?”
魏了了只翻白眼:“废话!”
软文能写成什么样?
太煽情立场太明确都会被人一眼看破。这么长的文章阅读感非常重要,一定要能让人顺畅读下去,所以对文字的要求非常高。更不用说这篇文的表现形式并不单一,讲故事,放图片,甚至视频,还做了简明的事件图表,简直不要太优秀。
魏了了忍不住跟程白解释了一通。
程白“哦”了一声。
魏了了无言了,追问:“你是找了我们圈里哪个大记者吗?”
程白说不出话。
她手机屏幕上正好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边某人:我下来了。
于是抬起头,向着那边电梯的方向望去。
边斜穿着一身黑白的长风衣,脖子上挂着条长围巾,正好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还握着手机。
魏了了顺着程白目光看去,福至心灵,忽然就“靠”了一声。
全明白了。
“我程儿还是我程儿,惹不起,惹不起。”
边斜才刚下来,也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
昨晚他免费给程白当枪写软文还被这种没有文字欣赏能力的人嫌弃,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记恨。
脸色于是不是特别好。
走到这边来,他先跟魏了了打了声招呼,才没好气地看程白:“去哪儿?”
程白道:“去医院,看看老师。”
说完又转头问魏了了:“要一起去吗?”
魏了了看了一眼时间,考虑片刻,摇了摇头:“不了,一会儿约了人。老师那边我上午才看过,还是明天再去吧。”
去医院的一路上,边大作家都摆着个臭脸,自顾自低头玩着手机,也不搭理程白。
程白觉得好笑:“还生气呢?”
边斜正在刷微博,翻着那篇署名为“廉价作家”的软文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可偏偏有人不懂得欣赏。
他越想越气不过,干脆满怀着一股孤芳自赏的傲气,给这篇文点了个赞。
点完了才哼哼似的回程白:“别跟我套近乎,你有本事嫌弃就千万别怂别舔,我边某人可不是你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哄回来的。”
程白:“……”
她转眸瞅了他一眼,默默从手边的小盒子里摸了块绿豆糕递过去。
边斜动也不动一下,冷嘲:“一块绿豆糕就想一笔勾销了,我可真是‘廉价’呢。“
程白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压住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她收回手来,又摸了一块绿豆糕递出去。
这回边斜瞥了一眼,但还是没动。
程白摸了第三块。
边大作家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把那叠在一起的三块绿豆糕抓在手里,连着那装绿豆糕的盒子都拿过来,算是服了程白:“哄人都舍不得下血本,你是葛朗台吗?”
“……”
随便说两句话哄不回来,但如果你肯下一盒绿豆糕的“血本”,哄人这种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程白忽然觉着这货是真好相处。
接下来的一路程白专心开车,边斜则窝在副驾驶,也不说话,跟只仓鼠似的吃着绿豆糕。
赵平章所在的医院就是褚贤文那家。
她照旧是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场,才跟边斜一起,进医院,到了特护病房。
服用安眠药自杀的人,前半程的确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到后半程却会非常痛苦,而且抢救的话一般都要进行洗胃,所经历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忍受。
所以此刻的赵平章脸色有些苍白。
但事实上,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外界传言中的那么严重。甚至他神智完全清醒,正在妻子冯琼的陪伴下和一名医生说话,褚贤文则站在一旁听着。
程白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褚贤文正准备走,两人刚巧打了个照面。
目光对上的瞬间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程白才一笑,轻轻道一声:“谢谢褚医生了。”
褚贤文的神情有些奇异,定定注视了她片刻,道:“不客气。”
他走了出去。
躺在病床上的赵平章也注意到了程白,略带几分虚弱地咳嗽了一声,打了声招呼:“小程儿来了啊。”
他说完又转头对冯琼道:“我想单独跟她说几句话。”
冯琼略有几分犹豫,为着从昨晚到现在的惊魂,整个人都还有些惶惶难安,两只眼通红。
程白猜到赵平章有话要说。
她只宽慰冯琼:“师母放心,有什么问题我立刻叫您。”
冯琼终究是没说什么,出去了。
边斜想想也知道这场合自己在不合适,干脆也返身离开,去找褚贤文说话。
病房里就留师生二人。
程白拉过旁边的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来。
赵平章穿着一身病号服躺在床上,灰白的头发散在两边,脸上平静极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昨晚吞下安眠药自杀的人。
连声音都很平缓。
他道:“外头怎么样了?”
程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答:“跟计划的差不多。我跟您打赌,您还不相信。事实证明,您对所谓的‘人性’,还是高估了一些。”
赵平章沉默。
程白从来是他最不一样的学生,这一点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当年在学业上出类拔萃,更因为她对某些极端问题的回答往往出人意料,甚至让他萌生过这样的疑惑:这真是一个学法的人吗?
他想到这里,也想起了自己前一天晚上在倒出那一瓶安眠药时,那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有时候生死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你就不怕我一念之差,干脆真的一死了之呢?”
“您不会的。”程白微笑起来,拿起旁边果盘里的一个苹果,仔细地去皮,“十几年前的法律固然有缺陷,但只有人活着,有心却推动,才能改变。您还有师母,还有家庭。一死了之是懦夫的逃避,苟且偷生才是勇者所为。我知道,您从来是个有担当的人。”
赵平章终于不说话了。
这几日倒春寒,外面的天气始终阴沉沉的。
程白也不说话。
在一切已经接近尘埃落定的时候,在赵平章已经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最需要的不过是和缓的、能让他思考的安静。
她慢慢地削完了手里那个苹果,然后轻轻地将其搁在了果盘的一角,才起身告辞。
前段时间,边斜和姜明怀一人为程白讲了一个故事。
程白说,更喜欢边斜的那个。
但边斜真的没想过,有人真的能在现实里上演小说的剧情,将这一场游戏玩得出神入化。
医院。
自杀。
褚贤文。
报道。
魏了了。
一切的关键就在这一场自杀上。
如果没有自杀,舆论不至于反转。
它构成了后面一系列的逆转的基础。
但这一场“自杀”是事先策划好的。
仔细回想,边斜都不禁悚然,在跟程白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忍不住道:“程律现在会有一种报复的快i感吗?”
程白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边斜道:“3·28案的舆论走向没比赵教授这案子好多少,我以为程律并没有对过往的事情释怀。”
“就算你说得对,可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程白并不承认自己现在有报复的快感,相反只有一种身为旁观者的冰冷讽刺,“施暴者终成受害者,曾经的受害者也能转头成为施暴者。本该是用法律能达成的结果,却一定要舆论的手段才能解决,不觉得可悲吗?”
毕竟所谓“法不责众”。
一定意义上讲,是人性的挽歌,也是法律的悲哀。
人们的同情与愤怒,是两种最廉价的情绪,且往往息息相关,最容易被人挑动,被人利用。
尤其是他们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的时候。
可谁也不知道背后是谁在策划。
这一次站在舆论阴影背后的是程白,但就连程白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站在她背后的会是谁。
边斜沉默,似乎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程白好奇:“在想什么?”
边斜两手揣在衣兜里,两条长腿不紧不慢地迈着,走在她身边,弯弯唇笑起来:“在想程律对电车难题的回答。”
“……”
程白脚步忽然一停,转眸看了边斜一眼,却发现这位大作家不闪不避也正看着她,于是脑海中念头飞转,一下就明白了。
她失笑:“我说呢,你前阵没事儿干什么锻炼。”
原来是知道了她的回答。
不可否认,程白当年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的确与大部分人不同。
边斜那天从赵平章口中问出答案后,回去其实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很多人也许会选择拉杆改电车轨道救人,但极少有人会选择把桥上的那个胖子推下去。”
程白淡淡道:“大部分人不敢承担责任。”
边斜道:“可那不等于认为5个人的生命重于1个人的生命吗?”
程白忽然觉得跟边斜聊这种很哲学的话题有点意思:“在选择之前你就该知道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假如,你觉得5个人的生命不比1个人的生命高贵,那如果桥下是10个人呢?”
边斜怔住。
程白又问:“再多点,1000人,甚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呢?”
边斜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程白却耸肩:“有时候不作为并不是所谓的善良,世界上有的选择总要有人做出。还好,这种问题并没有绝对正义的标准答案。”
边斜忽然叹一声:“英雄主义。”
程白一下低低笑出声来:“所以我是程白么。”
106、第106章 新作Loading
自打赵平章自杀的消息一爆, 后续更有“沪上直言”被人扒出一箩筐的黑料,原本一边倒的舆论立刻就转了个180度。
赵平章一家人终于摆脱了漫骂和骚扰。
而且没过几天,高院竟然出人意料地出具了一份调查声明, 称在食人案重审过程中也对16年前经办审理此案的进行了例行调查,主审法官赵平章在此案中并不存在枉法与过失,同时公布食人案重审, 将在3月14日开庭宣判。
自此, 所有质疑赵平章的声音彻底消失。
没过几天,网络上有关于此事件的硝烟便完全散去。
沉默的人又多了不少。
但在这一片由数据构成的海洋里, 离开一部分人, 总有一群新的人补充进来。它永远不会化作一片死海, 正如人类社会没有绝对完美的理性。
如果硬要说在在这一场舆论战争的末尾还有点什么波折, 也许便是那位作家里的流量担当了。
前几天他竟莫名点赞了那篇软文。
粉丝们原本看这货已经好久没发微博了, 首页冷不防刷新出一条点赞推送, 还以为他是要有什么新的动作, 结果点进去一看简直满头黑人问号。
我是谁?
我在哪儿?
边老狗转这个干什么?
再仔细读读, 把这篇软文翻来覆去地研究,终于有熟悉边老邪行文风格的老读者火眼金睛, 发现了那么一点端倪:“我怎么觉得这软文字里行间的感觉和边老狗那么像呢?”
这猜测一出, 读者群简直惊了。
再返回头去看,那真是越看越像。
而且这篇文好死不死署名“廉价作家”, 简直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微博超话里不断有读者艾特边斜出来解释,无奈边老狗装死不做回应,好像点完赞之后就没上过微博似的。
这一篇软文从此成为“悬案”。
有人猜是陶文友的同行写的, 有人猜是被陶文友吃过人血馒头的受害者搞的,也有人猜是看不下去但又能量巨大的正义之士出手。
众说纷纭,没个结果。
倒是随着食人案重审宣判的日期渐渐临近,网络上种种无关的猜测渐渐消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开始回到此次重审本身。
没有人不好奇——
重审宣判,孙宝山是否无罪?
这些天来,程白一改年前的清闲,每天都要在律所里留到很晚。
都是因为那桩破产官司。
前段时间合伙人开会的时候就说有家上市公司有单破产管理需要律所来做,同时在接触天志和明天诚。
天志这边相关案子都是由戴华负责的,只是比起明天诚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方不让在业内首屈一指的团队,戴华还差得太多。
这人在天志多少也有些嚣张。
费靖一开始其实是有心怂恿程白跟戴华争一争,好打压打压他的气焰,无奈程白的心思暂时不在这里;可随着案子洽谈的深入,戴华及其团队所做出的方案完全无法打动客户,以至于客户一方越来越偏向明天诚,费靖不得已之下又跑去给程白卖惨,说什么好歹你也是天志的合伙人,这一笔赚到手今年都不用愁,要她赶紧进来搭把手。
怎么说,程白也是他拉来天志的,在那种司法局对她的调查都还没结束的时候,又有几个律所敢向她伸出橄榄枝?
费靖对她有恩。
正好这阵子赵平章的事情也告一段落,程白腾出手,到底还是掺和进来,一面对付着戴华,一面跟明天诚那边打擂台。要重新熟悉破产管理的流程,评估资产,做前期方案,忙得不可开交。
还好这阵子边斜也不来律所了。
这货跟姜明怀前后脚请了假,一个说要回去闭关写书,一个说要回去闭关写剧本。
程白忙过3月上旬才想起来,居然有快一个星期没见过边斜了。
这人说是要去写书,整个人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不管是工作日还是星期天,程白但凡在家,就没看见他出来过。连来送外卖的都没有。倒是偶尔有几次瞧见他那两个助理来过几趟,车停在外面,但也没待上多久就走了。
要不是晚上窗户里还有光传来,怕是会让人以为那别墅里没住人。
3月14日,是食人案重审宣判的日子,
说来也巧,唐驳帮程白打的那个名誉侵权官司也是这一天开庭审理。
程白本来要直接去法庭。
但临出门时经过边斜那一动别墅,想起这人竟然十来天没出过门,眉头便不由得紧皱起来。
考虑再三,她上前按了门铃。
门里无人应答。
程白的眉头于是皱得深了一些,她又按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
一张脸便彻底冷了下来。
边斜这别墅外面用的是密码锁,早八百年他喝醉时就把一应密码交代了个干净。
按门铃没人应,她干脆直接输了密码。
门开了,她走进去。
别墅里倒也称不上是一片狼藉。
显然是助理来时有收拾过。
不过楼下的饭桌上放着已经冷掉的饭菜,甚至还有一瓶开了但没喝完的酒,角落里搁着两桶方便面。
程白顺着楼梯走上去,其他房间包括卧室门都开着,唯独最大的书房那一扇门紧闭。
她又敲了敲门。
门里面便传出了一道沙哑且十分不耐烦的声音:“饭放楼下,滚。”
“咔哒”一声。
程白面无表情地拧了半圈门把手,开了门。
这间书房可能是整栋别墅里面积最大的房间,两头都开着落地窗,两面书墙高高耸立整整齐齐地排各类书籍。
书桌电脑在这头,沙发茶桌在那头。
原本格局很好,采光一流。
但这时候两边的窗帘全被放了下来,即便是大白天,房间里也是一片昏暗,更不用说烟熏雾撩,全是浓郁的烟味儿。
边斜就坐在那书桌的电脑后面,薄薄的唇瓣间叼着根才点上不久的烟,长眉蹙着,没有半点笑意。
反而有几分戾气。
穿一身睡袍,头发乱糟糟一片,两眼下一团乌青,轮廓分明的下颌上更是满布着青色的胡渣,看上去着实有点吓人。
在开门的声音传来时,他的忍耐也到达了极点。
徐杰他们这些跟他久了的都知道规矩。
今天来的是什么时候新招进来的弱智吗?
他抬起头来就想骂人。
然而目光才落到门口,对上程白那冷冰冰的眼神时,整个人忽然就定住了:“……”
徐杰也算工作室的“老人”了,别的本事没有,但当了边斜好些年的助理,对自家边神的习惯也算了如指掌。
别的倒还无伤大雅,唯独一条不可触犯——
那就是他闭关写一本书开头的时候,最厌恶人打扰。
电脑一开门一关,谁也别去烦他。
饭菜都放到楼下。
写得告一段落感觉出饿了,他自己会下楼吃。至于剩下的东西,自然有他们这帮助理下次去的时候收拾干净。
早两年还没买下这栋别墅,在另一套公寓的时候,楼下的住户家着火报了火警他都在自己书房里,动都没动一下。
要不是周异及时来,119都要以为楼上没人。
那一回边神被周大经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完全没见改。
这一天早上,他按惯例买了一屉灌汤包和一份白粥带小菜,驱车去别墅。
输密码开门。
只是刚进去走到楼下,整个人就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冷战。
饭桌上竟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既没有没动过的饭菜,也没有吃剩下的饭菜,连垃圾桶里都没有垃圾!
这一瞬间,徐杰脑子里冒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是:“边神写完了?”
可这才一个星期啊。
边斜写开头,向来是没半个月出不来的。
而且就算写完了开头他也不可能自己收拾房间的!
见鬼了不成?
眼皮忽然狂跳起来,徐杰都忘了先放下自己买好的早餐,咽了咽口水,麻着胆子往楼上走去。
站在走廊里往前一看——
书房门竟然开着。
里头一片敞亮,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但书桌旁边立着的纸板夹并没有收起,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写作进度。
才写了一大半。
但屋里一个人没有。
撞鬼了!
撞他妈的鬼了!
徐杰吓得摸出手机就在工作室群里嚎。
徐杰:边神好像出门了!!!!!!
周异:他写完了?
徐杰:没有!!!
群里忽然就炸了。
眼镜是本体:别墅着火了???
粉红头花的萌娘:上海地震了?!
叼叼叼:边神是不是被绑架了。
养生大叔:突然害怕……
世界第一策划:[惊恐][惊恐][惊恐][惊恐][惊恐][惊恐]出什么事情了!!!
众人着实慌张了一阵,足足过了5分钟,才有人想起给边斜打个电话问问。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那几秒里,他们脑子里什么可怕的想法都有。
甚至都做好了绑匪要钱的准备。
但没想到,电话接通,那头竟是个清清淡淡的女声,听起来还有点耳熟:“喂?”
众人一下就傻了。
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程、程律?”
“啊,有事?”
“您、您怎么会拿着边、边神的手机……”
“哦,他正理发呢,我顺手接了。”
“……”
理发……
神他妈理发!
程白那头拿着手机,看着前面边斜那乱糟糟的头发在tony老师飞舞的小剪刀下面渐渐恢复成自己熟悉的清爽模样,总算觉得气顺了些。
虽然某位大作家一脸生不如死。
她听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不由问了一句:“怎么,有事找他?”
“不不不……”
电话那端工作室众人全部吓得摇头如捣蒜,一叠声地否认。开玩笑,能把边神从这种状态下带出去剪头发,绝对是他们未来的老板娘无疑了!
跪舔就完事儿。
“没没没没事,就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打扰了!”
啪。
电话挂断。
程白还觉得有些莫名。
边斜是困得不行,心里还十分委屈:闭关写开头写得好端端的,一抬头看见程白来了,被拎着把乱糟糟的家里给拾掇了一圈,现在被带出来剪头发,还偏偏不敢反抗。
一物降一物,一山更比一山高。
程白凭什么?
还不就凭着他喜欢他么。
边斜看见了程白接他电话,也听见了她说话,打了个呵欠问:“几点开庭呀?”
程白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表,道:“下午两点半。”
唐驳那边用不着她去,且目前也没人知道。
食人案重审这边就很有必要了。
重审法院是江苏省高院,法庭在南京,等边斜剪完头,他们两小时高铁过去,吃个午饭去到法院,外头早黑压压围了一圈记者。两人验身份证进入法庭旁听席,一抬头就看见了最前面那一排坐着的赵平章。
作者有话要说: *
3/3
107、第107章 重审宣判
算得上是大病初愈的赵平章, 今日仔细地换上了一身很久没有穿过的西服,只是大约这阵子瘦了不少,竟不大撑得起来。那西服穿在他身上多少有些显大。
人在前排, 正襟危坐。
在眼角余光瞥见程白和边斜时,他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向他们略略点头示意。
这时候旁听席上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程白他们只能挑着角落里的位置坐。
法庭上还设置了专门的媒体记者席。
显然这一次食人案重审的媒体关注度极大, 省高院这里允许媒体拍摄报道。
不管是程白还是赵平章,可都算得上是法律从业者里面名声比较大的, 一个是早已恶名在外的律师, 一个是16年前主审此案的法官, 旁边那些媒体记者的目光一下就转了过来, 更有人举起了摄像机朝他们这边拍照。
边斜颇有些不耐烦。
程白倒是不介意。
她只是在这些媒体关注的目光之外, 发现了另外一道格外安静的目光。一眼朝着左前方扫过去, 于是轻而易举发现了那目光的来源。
孙雪, 那个年轻的女孩儿。
似乎只是看着她, 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而更引起程白注意的是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妇人:脸上脖子上长了不少的皱纹,像是被这些年来生活的重压所磨砺;头发也差不多白了一半, 皮肤偏黑, 身材瘦小;整个人的坐姿极为拘谨,还时不时轻轻地抹眼泪。
即便只这么瞧见一个侧面, 程白也一下辨认了出来。
是孙宝山的妻子。
之前很多新闻报道上已经贴过了她的照片,面容与16年前依稀还有些相似。
只是老得太快了。
好像才四十多的年纪,看着竟有五十多。
程白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开庭的时间很快到了。
整个旁听席一下就安静下来。
庄严的国徽高悬在法庭正中央, 各部分人员分别就位,法警终于将戴着手铐的孙宝山带上了法庭,然后打开了手铐。
时隔16年,这名当年被媒体渲染为“食人魔鬼”的嫌疑人,终于又一次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大众眼中。
出乎意料地寻常。
头发全白了不说,甚至还瘸了一条腿,据说是在服刑期间被狱友打折过。一双眼睛看起来多少有些浑浊,面容也与媒体先前报道所用照片里非常有精气神的青年完全不同,显得死气沉沉。
坐在前排的赵平章一下就垂首闭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同样是下午两点半。
上海某法院民事庭,唐驳坐在原告代理人的席位,将案卷的关键资料都放在桌上,一一整理妥当。
对面被告人席位上不断有压抑着的哭声传来。
他充耳不闻。
只在整理完了资料后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这一场官司是名誉维权,告的是1年多之前3·28案舆论风波中曾损害程白名誉甚至造谣诽谤的一群人。
被告人名单有一串。
里面有很多微博粉丝数量数十万上百万的大v,胆子小怂一点知道自己斗不过的,早在开庭之前就谈妥了和解,让唐驳撤销了诉讼,想把这次诉讼的影响降到最低;但也有一些被告头铁,觉得自己当年的发言没有问题,也有几家媒体认为他们只是在合理行使新闻监督权,半点也不怕,要来开庭打这一场官司。
不过对面那小姑娘看上去显然二者都不是。
看模样也是清清秀秀,只是现在眼睛都哭红了。
她的律师就坐在她旁边,十分无奈。
这是一名刚进大学还没一年的学生,曾在网上用极其侮辱性的语言诋毁程白,连发十几条微博,还在转发之中造谣。
那时她才高三。
骂完了,爽完了,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哪里想到,一年多之后竟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她家也就是普通的家境,连供养她上大学都有些捉襟见肘,小姑娘更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刚拿到法院传票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开玩笑,直到法院那边的电话打过来了才知道事情是真的,吓得在宿舍里哭了好几夜,既不敢告诉同学又不敢告诉家里人。
还是她家里人有一次跟她通话听出她声音不对,多番逼问之下,她才说了实话。
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未必进法庭一次。
何况是她那老实巴交的父母?
知道这件事之后气得直掉眼泪,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搞出这种事来。
一家人基本什么法律常识都没有,也陆续错过了和法官、和唐驳这方最佳的和解时机,以至于今天不得已坐到了庭上。
民事庭的法官要随和一些,只提醒她不要再哭,又翻了翻案卷问:“根据第9页这些已经过公证的证据看,类似于‘婊’‘一看就是那种出卖色相’‘为人渣打官司死全家’之类诋毁原告当事人程白的言语,的确都是由被告当事人的微博账号发出。你当时为什么会发这些?”
那女声强忍住了哭腔,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哽咽着回答:“我那时候高三,学习压力特别大,别人都那样说。我说得更痛快,别人都来转发我的微博。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这是法律不允许的……”
法官无言。
有时候小孩子和年轻人因为放肆和不加节制而生的恶意,比起成人的恶意,更让人有悚然之感。
唐驳的神情则没有什么怜悯。
他十分随意地将那一页案卷翻过去,淡淡道:“你当时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无知并不是你犯错的理由,更不是你拒绝承担责任的借口。”
法院每天都在开庭。
庭上庭下人来人往,各自映照百态众生。
人们总是说,“正义可能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可程白有时候经常会想,迟到的正义,还能算是正义吗?
“2018年7月16日,涉嫌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的魏某被江苏省公安机关抓获后,自供曾在孙宝山一案发生时向岩洞中开枪。2018年9月9日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指令,由本院复查此案。”
食人案重审依法不开庭,所以这一次是直接宣判。
站在庭上宣读判决书的是江苏省高院一名面容严肃的老法官,全程不苟言笑。
判决书的内容一般都比较冗长,尤其是再审案件马虎不得,措辞相较于基层法院那些甚至还能挑出病句的判决书更为严谨。
整体上复述了一下当年的案件事实。
又回顾了一下河南省高院的判决结果。
关键点在江苏省高级人民检察院提交法院的书面意见,直接指出原审判决所采信的多项证据中,除了孙宝山的有罪口供以外,其他证据全部为间接证据。
嫌疑人有□□,只能证明他非法持有枪支;
死者尸体残留的骨骼上有弹孔,致命一击在颅骨,只能说明死者九成是因为这一枪而死;
山洞洞壁上有弹孔,而死者的□□已经不能再用,只能证明嫌疑人开过枪,但不能说嫌疑人开枪打死了死者。
而所谓的能为孙宝山定罪的直接证据,也就是他在03年春节过后向警方提供的口供,真实性存疑。
理由有三:
第一,存在刑讯或向嫌疑人精神施压逼供的可能;
第二,以前一口咬定是自己先听到了枪声才开枪还击,最终采信为直接证据的口供却自认是饥饿之下做出极端选择,杀人吃肉求生,二者存在极大的事实出入;
第三,再审过程中嫌疑人推翻供述,称当年之所以修改口供是因为听从了律师“坦白从宽”的建议,以主动认罪伏法换取检察机关较轻的量刑建议。
再加上18年7月抓获的另一名偷猎者向警方供述,当年因为害怕嫌疑人及受害者获得营救后供出自己,于是向岩洞内开枪企图杀人灭口,既能佐证被告人孙宝山最初供述的“第一声枪响”,也为此案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即,导致被害者死亡的那关键一枪,来自岩洞之外。
“本院认为,原审认定被告人孙宝山非法持有枪支罪、非法猎捕珍稀濒危野生动物罪理由充足。但综观本案,缺乏能够锁定孙宝山故意杀人罪的客观证据,是否另有他人作案存疑,原判采信的孙宝山口供真实性、合法性存疑……”
听到这里,孙宝山妻子终于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种无声的恸哭。
媒体席所有记者虽然心中震动,但还勉强克制着心中的激动,维持着法庭的肃静。
程白则是静默不言。
结果已经十分明显了。
那法官念完一串法条后,声音顿了顿,终于宣读了省高院最终的判决——
“维持原判对孙宝山犯非法持有枪支罪、非法猎捕珍惜濒危野生动物罪的定罪量刑;撤销对孙宝山犯故意杀人罪的定罪量刑,改判有期徒刑7年。”
“咔嚓咔嚓!”
媒体记者席的照相机快门声立刻响成一片。
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今晚法治版的头条!
食人案原嫌犯孙宝山故意杀人罪不成立,改判有期徒刑7年,而孙宝山已经在监狱整整服刑16年!
这是坐了整整9年的冤狱啊。
“当”地一声,法槌落下。
孙宝山被当庭释放,从被告席中走出来时步伐蹒跚,脸上也并没有什么激动的神情,近乎于一种麻木。
他满面风霜的妻子扑上去与他抱在一起,这四十好几岁的男人却极不习惯,好像已经不认得自己的妻子,显得陌生而木讷。
人虽然站在那里,却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行将就木似的。
待妻子抱着他足足哭了好几分钟,他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流下泪来。
过去的16年就好像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摧毁了他整个的精神与身体,也摧毁了他原本很有希望的家庭。
一朝被释放,却仿佛现在才在梦中。
孙宝山瘸了的腿走起路来实在不方便,身体又不很好,需要妻子和女儿从两旁搀扶。
赵平章就坐在前面很显眼的位置,此刻也已经站了起来。
孙宝山转过身来时一眼就看见了。
16年后,原审法官与嫌疑人隔着一段虚空对视。
良久良久之后,赵平章沉沉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孙宝山似乎用了一阵才将这一张已经老了很多的脸与当年法庭上宣判的那一张脸对了起来。
那一身“对不起”让他晃了晃神。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上了,竟然扶着妻子与女儿的手,颤抖着,向着肃立的赵平章艰难弯身,声音缓慢而沙哑:“谢谢。”
这一瞬间,所有还未离场的旁听者和远远在一旁准备要过来采访的媒体记者们,全都愣住了。
甚至包括程白和边斜。
也甚至包括孙宝山的妻子和女儿。
赵平章的“对不起”,他们能够理解;
可作为足足坐了9年冤狱的受害者,孙宝山怎么会向作出这个判决的赵平章说上一声“谢谢”?
过于震惊,以至于很多记者都忘了按下快门将这一幕拍下。
但孙宝山说完这一生谢谢之后便再无其他的言语,扶着妻子和女儿的手,便慢慢向庭外走去。
赵平章站在原地,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鲜红的国徽之下,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谜题。
如果孙宝山没有杀人,如果公检法没有过失,那孙宝山这9年的冤狱,到底是谁的错?
从法庭出来后,这个问题就盘旋在边斜心中,忍不住问程白:“再审撤销了原判,也就是说当年原判有问题,那原审法援相关人员难道不该问责吗?”
程白却摇头:“没那回事。”
这一次再审,孙宝山被撤销故意杀人罪,本质上适用的是“疑罪从无”,也就是广为人知的“无罪推定”。
但早几十年国内法学界主流观点对此并不认同。
大家普遍认为无罪推定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刑事诉讼原则。
直到1996年3月修订《刑诉法》才规定,“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
学界一般认为这体现了无罪推定原则的基本精神。
但法工委却明确表示,这一条规定并不是无罪推定原则,只是强调了法院的定罪权。
而与“疑罪从无”更息息相关的《刑诉法》第162条“证据不足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地,应当作出证据不足、只恐的犯罪不能成立的无罪判决”,在司法实践中更遭到传统观念的抵制。
国内过度强调打击犯罪的价值观。
很早之前就有某位□□会委员长在讲话中说,“有的按键因为证据不很完全,就判不下去。其实,一个案件,只要有确实的基本证据,基本的情节清楚,就可以判。”
转化到司法实践中,很多司法人员在证据不足时,往往担心采用“疑罪从无”原则会放纵犯罪,所以退而求其次,多采用“疑罪从轻”原则。
赵平章当年的判决便由此而来。
换句话说,他当时已经尽力。
“大环境就那样,也就最近十来年才有点明显的改善,而且当时并没有新证据出现,在那种舆论重压下,换了其他法官可能直接就判处死刑了。”程白慢慢朝着法院门口走去,“疑罪从轻是当时能做到的最好结果。老师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时代的局限就在那里。我们今天认为很正常的一些判决,再过十年被人拎出来说不定也觉得不合理。”
边斜脑袋开始运作,人好像也不那么困了,打起了几分精神:“那看来孙宝山跟赵教授道谢,该是知道这一点了。”
程白面色古怪:“这倒不一定吧。”
边斜看她:“不一定?”
程白回想了一下整个案情,似笑非笑道:“说不准是觉得狱中16年,终于能睡个好觉呢?”
“……”
她的目光里流转着一些很深沉的东西,边斜那丰富的头脑略一转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法院判决无罪,不等于真的无罪。
何况谁能真的扛得住曾经吃掉自己同伴尸体来求生的恐怖阴影?
只是回头去想这细节,终究倒胃口。
边大作家难得不想去猜测这背后的真相,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来,扯开话题:“反正判都判完了,嫌疑人还能说上一声‘谢谢’,到底也算是有点人性的闪光吧?说来你不觉得这后面的剧情反而跟姜明怀讲的那个故事有点像吗?”
当时程白问,如果那一场因食人案而起的舆论风波发生在他和姜明怀的笔下,他们两个人会怎么写。
边斜的回答倾向于人性的恶。
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截止到重审宣判,都能跟他的故事吻合,包括网络暴力的受害者又转化为施暴者。
但姜明怀不一样。
他固然也构建了人性的恶,却倾向于正确地引导舆论做出澄清和解释,而且最后还有个小尾巴。
那就是凶手幡然悔悟,终放人性光辉。
程白琢磨了一下:“还真是。平时看不出来,姜编剧写东西虐,心底里居然是个相信善良的人。”
“跟善良有什么关系?”
一声略带着无语的回应忽然从身后响起,程白几乎下意识以为是边斜的反驳,可转头一看才发现边斜也一脸见鬼地看着自己。
两人一齐回头往身后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带着黑色口罩的姜明怀,居然也从后面的法院走了出来,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然后幽幽地解释。
“响应国家号召,文艺创作需要正能量……”
程白:“……”
边斜:“……”
作者有话要说: 1/2
108、第108章 剧情不对
不愧是常年跟广电爸爸打交道的金牌编剧,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程白和边斜都无话可说。
三个人干脆一道回了上海。
食人案重审宣判的结果在开庭结束时, 也通过网络实时向大众发布,毫无意外地引起了大众热议。
冤狱9年,谁应该承担责任?
后续能顺利拿到国家赔偿吗?
在极端情况下为了存活吃掉同伴的尸体这种行为, 是应该理解还是应该谴责?如果是你, 你会怎么做?
……
诸如此类的话题,在网络上着实火爆了几天。
不过在程白这里, 这件事基本算是已经翻篇了, 她更多的精力不得不放到与明天诚竞争的那个破产管理的官司里。
只是最终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客户在比对过他们两所的方案之后, 竟然提出想要两家律所相关团队合作, 一起来做这一单。
送上门来的大单子, 客户又有明确的需求, 即便天志和明天诚都想独吞这官司, 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跟对方合作。
两家律所是没有恩怨的。
程白跟方不让虽然多多少少有些过节, 但在这种利益相关问题上,大家都是理性的人, 不至于因为某些旧怨相互拆台。
三方签订完合约的那天, 明天诚那边的主任段济明和天志这边的主任费靖都提议两边的团队一起出去吃个饭,也算是提前联络一下感情, 熟悉熟悉,为后面的合作打好基础。
程白自然不会拒绝。
正好姜明怀说取材结束要离开律所,准备跟大家告别, 程白干脆喊了他一起去,说顺便喝两杯给他送行。
一家洋房餐厅,包了一整层。
明天诚和天志这两拨人也不算陌生了,毕竟跨年活动时候多少有交流,更不用说双方团队里的几位主要律师在非诉领域都有头有脸,说得上话排得上号的人物,坐下来便十分自然地攀谈起来。
程白跟天志这边的人坐在一起。
严格算起来她其实并不是天志这边专门做非诉领域的,只是这一次搅和进来罢了。坐在她斜对面本来负责这一块的戴华显然觉得她手伸太长,但又实在对此无能为力,所以一开始脸色就不大好。
但众人都装作没看见。
程白旁边是边斜,边斜旁边是姜明怀,姜明怀再旁边就是明天诚那帮人了。
只是一眼扫过去竟然没看见方不让。
他团队里其他人都在,就缺他一个。
程白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费靖也觉得奇怪,拿胳膊碰了碰旁边段济明,问道:“你们所方大合伙人哪儿去了?”
段济明摆摆手解释:“他今天有事不来。”
具体有什么事情也没说。
众人虽然有几分压抑,但也顶多猜测他是不是介意这一次的案子被天志截胡心里不爽故意摆架子,并没有想更多。
只有程白觉得有点奇怪。
毕竟方不让不像是会随便缺席这种场合的人。
“说来说去还是最羡慕方大状,有本事有名气,还有数不清的女人愿意投怀送抱。”社交应酬的场合,向来是谁没来,话题就在谁的身上,一提起方不让来就有人羡慕不迭,“今天不来,说不准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呢。”
“哈哈哈……”
众人轻易就意会了,都一副了然的神情大笑起来。
毕竟方不让是什么行事风格,大家都很熟悉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女人。
经常是一场应酬一个女伴,很少见有重复的,据说最多的在他身边也待不超过三个月,存在感最高的好像也就上次被带去跨年的那个苏妙而已。但最近也完全看不见了,换了个新的。
程白听着众人的笑,也只随意地笑笑。
边斜却是撇撇嘴,深觉一言难尽。
姜明怀到天志之后,对这位传说中的“方大状”一直是有所耳闻但还没见过,看见边斜这反应,他就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边神好像不大认同这人?”
边斜直言不讳:“不是一路人。”
事实上姜明怀对方不让并非不了解,甚至可以说很感兴趣。
凡世影视一开始定下要做律政题材的时候,其实就考虑过明天诚,考虑过方不让。
可方不让主做非诉。
非诉这领域都是跟钱打交道,什么上市融资资产并购重组破产之类的,对普通观众来说太不友好,很难有观众缘。
所以这个选择一早就被放弃了。
但即便要做公益诉讼和法律援助这种类型,从程白身上取材,也绕不开方不让这个人。
因为他是程白职业生涯第一败。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出现,可能就不会有现在的程白。
姜明怀想着,目光就落在了边斜的身上,琢磨着道:“不过说真的,他这种人设按照一般创作思路,做成反派当主角的宿敌,还挺带感的。”
“一般创作思路?”边斜眼皮忽然就跳了一下,微笑抬头,“这么说,姜编剧还有‘不一般的创作思路’?”
姜明怀动作一顿,一句“当然写成男主更惊艳啊”到了喉咙口,想想还是咽了回去,免得刺激到边斜,只改口道:“其实要不做公益法援向的话,写成主角也未尝不可。”
边斜继续微笑:“心里话么?”
姜明怀可也不是盏省油灯,镇定道:“毕竟我们搞创作的更关注角色原型身上的戏剧冲突嘛。哎对了,听说边神前两天也闭关写书了,看来很快又有新作要上市了吧?”
这是明里暗里都在扯开话题,就是避开回答。看来,姜明怀这一部戏是真的想要“搞点大事”了。
边斜凝视了他几秒,思考起来。
姜明怀等了一会儿也没听他说话,于是问:“怎么了?”
边斜笑起来,“哦”了一声,道:“在想新书的事。这几天的确写了一点,不过也就是开了个小头,两万来字的样子,还没给别人看过。头一回接触这种比较专业的题材,也不知道写得怎么样。要不,姜编剧看看?”
说着他就摸出了手机。
他的稿子都存在云文档里,随身带着,有时间就要摸出来自己看一看。
这时手机往中间一放,便比了个“请”的手势。
姜明怀未免有几分惊讶。
他和边斜因为职业相近,又在同一家律所取材,一直以来关系都挺微妙的,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请他看稿。
第一时间就想伸手。
但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姜编剧的为人我信得过,不至于做出什么剽窃的事情来。”
“话是这么说……”
“而且大家都是成熟的创作者了,难道还怕被我影响了思路吗?”
“这倒不怕,可……”
“不怕那就看看吧。”
“那就,看看?”
最终还是向那只手机伸出了手去。
毕竟商业方面最顶级的畅销作家就坐在自己旁边,而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看见他下一本新书。
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姜明怀打开了文档,开始阅读。
15分钟之后。
他面色难看,放下手机,忽然自称有事,失陪离席。
众人都十分诧异。
然而才走出餐厅,这位向来斯文的新生代金牌编剧就没忍住发了一条微博。
姜明怀:边斜 老子草你大爷!!!
边斜收到这条艾特的时候,人还坐在餐桌旁,险些乐得捶桌大笑,直接先给周异发了个消息让他准备去凡世影视挖人,然后半点不带怂地给姜明怀的微博点了个赞。
在下面发了条评论。
边斜:“兄dei,长江后浪推前浪,千万别灰心![狗头]”
两边粉丝:??!
“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互关的……”
“掐架了?”
“语气不大像啊。”
“阎王和死神……”
“卧槽,我忽然有点慌张,小伙伴们抱紧我……”
“好好地,忽然就走了。你对人姜编剧做了什么?”
“瞧程律这话说得,心真偏。”
“我刚还听你们两位在聊创作呢,这是聊翻脸了?”
“不知道诶,姜编剧还没把我新书看完就走了,我也纳闷。本来还想聊聊哪里还需要改进来着……”
其实都是瞎扯。
面对着众人的疑问,边斜直接双手一摊,装出一脸的无辜,心里却骂姜明怀活该。
虽然刚才聊天的时候他话没说完,可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逼说不定想在自己的新剧里凑程白和方不让的邪教cp!
不削死他都是轻的。
程白凝视他片刻,终究还是没多问,只埋头给姜明怀发过去一条询问的消息,没等到对方回复,也就罢了。
毕竟还在饭桌上。
别人的面子不给不要紧,明天诚的面子还是得顾着点的。
这阵子天气回暖,又是室内开着暖气。
她今晚穿了一件米色的丝绸衬衫,下面搭一身黑色长裙,深色的腰带一系就勾勒出整段腰肢的轮廓。
妆容很淡,可越显出五官精致。
就算是坐着,都有不少人的目光往她身上飘。
以前是程白在北京,很多人就算久闻大名也没机会接触;后来她转到上海,好像也不爱参加圈子里组织的一些沙龙活动,也就上回跨年惊鸿一瞥。
今天却是实打实坐下来吃饭聊天。
于是有人发现,程白好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高冷,相反,她唇边偶尔挂点淡淡的笑容,聊起天来挺随和,是那种会让人某个瞬间就怦然心动的感觉。
明天诚那边有几位西装笔挺的男士频频向她投去目光,还借着敬酒的机会跟她说话。
边斜冷眼旁观,不大爽。
程白却没当回事,谁来敬酒她都是浅浅抿一小口,随便说两句话敷衍过去。
这么一两圈下来,懂的自然就懂了,也不再往上凑。
偏偏有一个好像不大识相。
看坐的位置可能是明天诚某个新进的合伙人,留着小平头,长得还挺周正,但很面生,端着一大杯酒站起来就向程白举:“今天两所合作,难得聚在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可程par每回就喝这么一小口,实在是有点不给面子了,好歹得喝个半杯吧?”
国内酒桌文化就这样。
人家一杯酒敬你你就得喝一杯,抿一口那是没把人放在眼底,不是地位比对方高的一般不这么干。
程白懂对方的意思。
但她没准备搭理。
倒是旁边的边斜看这人有点烦,觉得他实在是没点眼色:都不看看程白身边到底坐的是谁吗?
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挂起一脸假笑。
只对那人道:“我们程律酒量不大好,这杯还是我来吧。”
程白眉梢顿时一挑,向边斜看了一眼。
桌上忽然有些安静。
那人是今年刚加入明天诚的,也没想到旁边这个前半场跟程白几乎没怎么交流过的男人会忽然出来说话,同时觉得对方有点下自己的面子,于是有些拉下脸来:“我是在敬程par的酒,不知这位是……”
边斜张口想回答。
没想到,旁边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把他手里端着的酒杯拿了下来,放回了桌上。
他诧异转头。
程白坐着没起身,抬头看着那人,淡淡答了一句:“我男朋友。”
男朋友?!
那人的面色忽然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精彩。
边斜差点就惊得咬掉自己舌头。
坐在程律左手边的费靖更是险些一口酒喷出来: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不知道!!!
桌上人神情各异。
唯独程白还镇定自若,甚至还笑着问那人:“你是?”
那人现在也知道自己是踢到铁板了,更不用说已经注意到了自家律所主任那难看的神情,先前的放肆也收敛了起来,讷讷回道:“我叫贺毅明,是明天诚刚——”
“哦,没听过。”
程白根本没等他把话说完,好像也没在认真听他说话一样,随便地“哦”了一声,便自顾自端起酒来抿了一口。
“对不住,贵所我也就跟方不让熟点。”
那人忽然难堪到了极点。
简直明晃晃一巴掌扇脸上,就差被程白说一句“你算什么东西”了。
周围有人悄然倒吸一口凉气。
全被吓着了。
随和。
这是随和?
人虽然笑着,声音也不大,可给人的感觉跟之前完全他妈的判若两人!
还是段济明老狐狸,遇到这种情况脸色都没变,摆摆手便道:“现在这不就认识了吗?毅明赶紧坐下吧。”
那贺毅明这才坐下。
接下来这些场面人又跟中间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聊了起来,只是后半场再也没有谁去敬程白的酒了。
而边斜整个人自程白那一句“男朋友”之后,便完全处于了一种懵逼的状态里,直到散场都没能回过神来。
聚会结束,大家都往外面走。
程白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就看见那位大作家手臂上挽着她的大衣外套,坐在拐角处处一盆绿植旁的沙发上等她。
跟游魂似的。
她高跟鞋的声音已经足够明显,可直到走到他面前了,他才忽然发现,吓了一跳。
程白笑出声:“你这反应跟我想的不一样。”
边斜差点想骂人:“半点准备都没有!”
说话的声音很大,听着也理直气壮,然而程白轻而易举发现他耳根有些发红,视线在触到她目光时也跟被烫了似的转开,脖颈的线条却因为抬起头来跟她说话而变得明显,喉结在皮肤下面突起,隐隐发紧。
她凝视了片刻,竟伸出手去。
细长白皙的手指从他下颌划过,落到那突起的喉结上。
她腕上有淡淡的祖玛珑香水的味道,一下侵袭而来,指尖落到他喉间更有一种对比出来的冰凉。
浑身一震。
就像是在避让什么致命的危险,边斜完全出于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退。
这让程白想起了前段时间在柜子里。
目光流转间变得有些深沉。
她原本触摸着他脖颈的手指轻轻一转,竟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另一手则自然地撑住扶手,向着他俯身,埋首吻住了他的唇瓣。
一个居高临下的吻。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不再浅尝辄止,透出一种浓烈的控制与引诱。湿润小巧的舌尖探出,便勾出一片天雷地火。
有轻微的喘息从唇缝溢出。
好半晌,程白才退开。
唇分时两人呼吸都有些乱。
她的神情却依旧是冷静的,唯独注视着他的目光依旧透出几分使人战栗的危险,只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脸颊:“上回就想告诉你,别总这副又纯情又克制的表情,让人很想上你。”
说完这句话程白就从他臂弯里抽走了自己的大衣,起身来披上,便跟刚才什么事没做什么话没说似的,转身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边斜留在原地。
望着她远去的背景,过了好半晌才从“我是程白男朋友”和“程白又亲我”了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严重怀疑起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再次被什么傻逼十八线小言写手掌控了,心里忽然跟养了一万只尖叫鸡似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发生了什么?
感觉好不对劲!
尼玛掌控老子命运也就是了,这剧情和台词,是不是给!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
随缘2更。
109、第109章 致命更新
直到回了家, 边斜还有点魂不守舍,而程白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也没有再发任何消息来。于是他脑袋里各种念头都在乱飞,透过自家窗户向外面望去, 也能看见程白那边开着的灯。他不得不去开了瓶酒,喝下去大半才冷静下来。
大脑变得晕了些,自然就冷静下来几分。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都是周异十几分钟前打来的。
他想了想, 拿起手机回拨过去:“怎么了?”
“那条微信什么意思?”周异显然是看了他在之前聚会时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姜明怀跟凡世影视之间的合作非常稳定,已经有几年了, 更何况他们那个律政题材的新剧已经开始写剧本了。你想挖这个人过来, 不大现实吧?”
“谁说不现实?”
边斜半点没带怕的, 带着几分微醺的声音里满是漫不经心, 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
“他们那个新剧的项目开不起来的。”
饶是周异理解力强悍也被他搞糊涂了:“可我听说挺顺利的, 凡世影视那边的团队对他创意和前面两集的剧本都非常满意。”
边斜轻哼了一声:“团队满意没用, 还得他自己满意才行。反正你去挖他, 真的, 立刻,马上。”
周异沉默半晌, 才道:“行。”
边斜于是想挂电话。
但没想到周异那边忽然提醒了一句:“今天别忘了你在平台那边的黑洞坑, 该更新了。”
边斜:“……”
“项目不进行得好好的,创意全票通过, 连剧本前两集都写得那么漂亮,怎么忽然说想要缓缓?”
对制片人蒋茵来说,这同样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她的声音都显得比平时柔和不少, 凝望着对面的姜明怀,试图舒缓他明显有些暴躁阴郁的情绪。
“是出了什么事吗?”
姜明怀摘下了鼻梁上那副圆形金边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只道:“不大满意,创意不够好,写得也不够好。”
蒋茵顿时无言:“可好几个导演都看过,非常想合作……”
姜明怀默然片刻,道:“你看过边斜写的书吗?”
“边斜?”
那位业内目前最贵的作家?蒋茵当然知道。
“他的书我看过一点,但他太贵了,凡世买不起,所以后来就干脆不看。怎么,是他跟你说这一回的剧本不够好?”
“没有。”姜明怀忽然就笑了一声,“但他这一回的新作跟我同题材,今晚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给我看过一点。”
“……”
蒋茵吓到了。
姜明怀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郁结之气抒发不出去,就算发微博把边斜骂个狗血淋头也不能解恨。
故意的。
饭桌上拿新书给自己看一定是故意的。
搞创作的并不太忌讳跟别人撞题材,真正忌讳的是同题材写得不如人!
正应了那句话——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撞题材本质与撞衫没区别。
换了是旁人可能还没这么大的反应,但姜明怀从来是一个对自己有高要求的人。
搞创作的谁能没有点傲气呢?
而边斜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正是针对着这一点来的。
创作实力方面的差距本来没有那么大,可在另外一方面,他差得实在有点远了。
姜明怀手指勾着眼镜边上那一条金色的细链,只摇了摇头:“反正这剧本先放一放吧,我再好好想想。”
蒋茵着了急,眉头也皱了起来:“可你能等,项目不能等啊。明明剧本大纲、人物小传甚至前两集都有了,投资方都对质量很满意,你没有必要这么倔吧?要不这样,如果你觉得实在不想写或者写不下去,我们公司里找几个策划小朋友或者联系下其他工作室,就照着你的大纲把后面的写完,你只需要在质量方面把把关就行了,回头编剧还照旧署你的名。”
“……”
姜明怀一下不说话了。
影视圈就是这么一个圈,一个项目开起来关系到很多人的饭碗,总是需要协调很多利益方面。
《暗杀者》热播,让姜明怀身价暴涨。
会有很多人愿意投资他,请他写剧本,为他开项目,然后聚拢大导演、大明星,但同时也是为他戴上了枷锁。
一个明明推进得很正常的项目,不是他一个说停就能停的。
蒋茵刚才说的这种才是圈里大编剧的常规操作,剧本只有开头十来集是大编剧操刀,剩下的都是拉个梗概就给别人写,挂名还是挂大编剧的名,但其质量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姜明怀对这种一向厌恶。
只是他跟蒋茵已经合作有一段时间了,到底有个过往的情分上。
看了蒋茵很久,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累,于是道:“这项目随你处理吧,我不参与了。”
说完他直接起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晚上八九点的凡世影视还有一些人在加班,姜明怀直接走了出去。
微信提醒的声音正好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他站在电梯前面,打开来一看。
是个好友添加申请。
周异,备注信息是:边斜工作室合伙人,姜编剧有兴趣操刀一下“夜行者”系列的改编吗?
“操,在这儿等老子呢!”
“阿嚏!”更端了一杯水坐到电脑前的边某人一个喷嚏打出来,差点没把水杯摔地上,一下有些纳闷,“怎么感觉有人在骂我?”
算了。
每天骂他的人太多,追究不过来。
边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接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才打开了电脑。
想睡觉。
头好晕。
一点也不想写稿。
但该写还是要写。
严格来讲,边斜这人没有任何坑品可言。兴趣来了随便写个开头就往自己官网上发,跟读者分享,可等读者看完了进坑了他又不想往下写了。
如此恶性循环,没写完的天坑小一百本不算多。
但这众多的天坑里有一部尤为出名。
连载时间已超过8年,稳定保持3个月更新1章的频率,绝不错一天,也绝不多一章,因此被读者誉为“黑洞坑”。
边斜一直觉得这本书不能怪自己,这都是他当年挖走周异离开平台所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
人已经单飞,但书还在平台。
一方面书的版权不在他自己手里,一方面跟平台的关系又有些恶化,但这本书在合约之内,不得不写,所以干脆这么不上不下地拖着。
只是这本书前期架构很不错,而且他保持着一名作家的骄傲,即便三个月写一章也不随便凑数,质量很高。
所以这些年,从坑里出来的读者很少。
相反,随着他名气扩大,这本“黑洞坑”的读者居然越来越多。原平台的评论区每天都有掉进坑里摔出一脸血的新人在嚎叫。
大纲是早就写好的。
边斜把它从文件夹里拉出来重新看了看,又看了看前文的内容,在脑袋里把要写的剧情过了一遍,开始写之前他还是没忍住给程白发了条消息。
边某人:明天见?
下雪打伞:啊,好。
放下手机那一刻心跳真是怦怦地。
边斜觉得自己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因为马上要写的这段剧情正好是感情戏,怎么看怎么觉得程白这平平无奇的两个字甚至连着中间那个逗号都很甜。
他头脑越来越沉,也有些心不在焉。
整个人跟磕了药似的迷幻。
写到夜里11点,他脑袋冷不防地磕到了桌上,抬起头来看时,文档里的字数居然已经够更新了。
这么高兴的一天何必为难自己呢?
边斜打了个呵欠,都懒得回头去看这一章的结尾是不是合适,直接把这写好的小三千字内容复制到了作家后台,选择发布最新章节后,就直接倒在床上被子一裹,睡了个天昏地暗。
然而,他一点也不知道,在这新章节发布出去1分钟后,深夜的书评区冒出了第一条评论。
路人乙:?
一个费解的,小心翼翼的问号。
这本书3个月更新1章是非常准时的,这个点守在网络上等着更新的夜猫子可不在少数。
点进去看前面还十分正常。
可到了后半章……
一时之间所有书友群里的消息全部爆炸!
读者纷纷奔走相告。
没帮费小时就引来了大半个圈子的围观,书评区直接被刷爆!
十年老书虫:卧槽我他妈看到了什么?!
刀在手杀边狗:这后半章简直是脸滚键盘实锤了,哈哈哈哈边老狗也有翻车的一天!小说里搞这些骚的!
吴虑我男神:等等,程白是谁?
黑洞主宰:通篇梦话,史诗级剧作!谁来翻译翻译,“程白”是什么意思?
佛系书友:真的像是梦话……
边斜女友粉: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边斜妈粉:连程白都不知道的,是最近才从哪个山洞出来的吗……
夜行者系列一生推:一次巨大的更新事故,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围观群众:慕名前来,请问是直接笑还是走程序?
路人丙:围观打卡!
八卦楼主:#顶级畅销作家深夜更新自爆恋情#热搜刷起来啊兄弟们!
柠檬精:你他妈前阵子不还写书黑人家吗?!!!
还我吴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边老狗翻车了,翻车了!!
反复横跳:你不是可能喝大了,你妥妥喝大了!
吃瓜:还明天见,哈哈哈哈怕是要热搜见了吧,瞌睡都给老子笑没了!
……
不仅是普通读者,甚至就连很多作家同行的群里都开始传这个消息,纷纷前来打卡纪念并且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刷打赏留名。
大半夜里热搜窜的嗖嗖的。
边斜爆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边斜还完全不知道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刹那只觉得整个后脑勺跟装了水似的沉,两边太阳穴更是突突的。
显然是昨晚喝得有点过头,宿醉。
他下意识摸过旁边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然而点亮屏幕的瞬间,上百个未接电话的提醒冒了出来。
有来自工作室的。
有来自其他同行的。
当然也有来自他那位大经纪人的。
这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边斜看着自己那电量岌岌可危的手机,只觉得一头雾水,刚想找个人问问,周异的电话又打进来。
他干脆顺势接了起来。
可没想还没等他张开口询问,那头周异已经直接爆了粗:“祖宗,你他妈真的不能省点心吗!立刻给我滚去看自己昨晚更新了什么鬼!!!”
这声音太大了。
边斜记得,周异上回爆粗还是他直言不讳地问他追不追程白的时候。那一次情有可原,毕竟周异明白他的意思:你不追程白,那我就不客气了。
但这一次就不懂了。
大清早就被这么一通骂,边斜实在没找到北,心想自己昨晚按时更新了,就算状态不大好,质量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就至于到了找骂的地步?
他挂了电话走过去打开电脑。
点到那本小说界面时,早已经狂欢成海来看他翻车的评论区瞬间映入眼底,让他眼皮一跳。
再拉开最新那章的内容。
拉到最后那几段时,整个人直接吓清醒了!
程白,程白,程白……
满屏幕都是程白两个字!
像是人在幻梦中的呓语,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没有意义的标点符号,一看就知道创作者当时在什么样的状态里,甚至还夹着诸如“也喜欢”“好像喝得有点多”“困”之类的话。
章末最后一句是——
明天见。
程白,明天见。
啊啊啊啊啊他昨晚到底写了什么!!!
是在拍惊悚片吗!
想也知道这是多大的一场“更新事故”!!!
边斜陡然就明白了那上百通电话从何而来,而现在距离新章节发布已经过去了足足11个小时!
想到这里,他眼前一黑。
简直想抱住脑袋惨嚎——
完蛋了!
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2
110、第110章 谈恋爱
毫无疑问, 热搜第一!
只有极其简单的两个字——
程白。
点进去之后就是某位圈内的作家朋友截图地那几段被“程白”二字填满的更新,打了一大串“哈哈哈哈”之后艾特了他,就问了一句, “边神前段时间跟我们吹的‘脱单’原来是这个意思?”
下面的评论也全是一片哈哈哈的大笑。
只有少数路人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乍一看还以为是这位大作家又花式喷程白呢,结果在别人的提醒下点开那张截图一看, 才恍然大悟:哦, 搞半天是文圈王境泽,真香啊!
其实早几个月就有人觉得不对了。
毕竟不管边斜写那本《被盗的一年》时究竟是不是存了要黑程白的心, 也可能的确只是作为灵感来源发挥了一下, 可从他对媒体记者采访的回答来看, 当时对程白的印象肯定算不上是好。
然而前段时间他点赞过程白那条唯一的微博。
也就是在打甄复国文物返还那案期间。
更不用说后来爆出过一个“顶级作家召唤当红流量唱《学猫叫》”的跨年活动视频, 边老邪在这视频里面强势出镜, 而根据其他知情者提供的信息, 确认是天志、明天诚两所的年会。
一个作家好端端去律所折腾什么?
众人左思右想, 很容易就想到了程白的身上。
但在先前这个阶段, 几乎没人联想到别的方面去。尤其是边斜的书粉们,很自然地觉得他应该是取材去了, 这种事很常见。
直到昨晚。
万万没想到这位写了多年书的“老司机”居然翻了这么骚的一回车, 在自己这本黑洞坑的更新里搞大事!
“来来来啊,兄弟们姐妹们雷迪森按得建特闷, 下注了啊!我出五毛钱,赌边老狗是单恋!”
“单恋+五毛!”
“哈哈哈哈让你这个瓜皮瞎他妈写书黑人家!大半夜还在写更新,一定没有性生活!”
“渐渐露出好看戏的姨母笑……”
“下雪打伞, 大胆艾特女主微博。”
“看着最后那‘明天见’三个字,我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初恋般的纯情……”
“纯情+1”
“虽然也看边斜的书,但我更崇拜程律诶。我觉得程律不是那么好追的吧?”
“太好奇了,就没有知情人出来爆料吗?”
“是啊,‘也喜欢你’是什么意思?这俩人到底是恋爱了,还是边狗在跟别人竞争结果输了?”
“恋爱战争输了,借酒消愁瞎他妈写,于是更新了这么一章,合情合理啊!”
“搓手手等边老邪睡醒。”
“听说工作室的人都急坏了,来打个赌:你们说,边神醒了之后,会不会把这章修改掉?”
“那还用猜嘛!”
“还不如打赌他多久能把这章修改掉,笑死我了,出这么大事,心里肯定有点慌,一小段说不定要写俩钟头呢。哈哈哈!”
……
“修改,哈!把我当什么了!”边斜手握着桌上那只鼠标,看着这一片嘻嘻哈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要上去添把火的评论,差点恨得咬碎后槽牙,“我边某人难道是那种敢做不敢当、发出来还要返回头修改掉的人吗!”
当然不是。
他还有更骚的操作。
直接打开搜索引擎,去网上找了一篇著名的小黄文,把里面写得最激烈的那一章算着字数复制下来,然后粘贴到作家后台,替换掉了自己昨天更新的那一章。
网络上那帮读者早就猜到这人醒过来肯定要对这一章进行修改,一刷新看到最新的更新时间有改动,立刻就呼朋引伴,点进去看。
然后才看了两行,全都瞠目结舌。
这什么?
点错文了?
忽然进了小黄文片场,这剧情发展太快我们承受不来!
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有人反应过来:“卧槽哈哈哈哈哈边狗看来是真的慌了,居然粘贴小黄文把这章换掉了!!!”
各路围观大军迅速赶到现场。
但平台的审核系统又不是摆设,一检测到边斜新修改的这章有太多的违禁词汇,没过几分钟就直接锁定了整个章节。后面的读者再点进来只能看到个“本章已被锁定”的提示,再也看不到他最新修改的内容。
只是这点小事根本无伤大雅,早有手快的吃瓜群众在看到这章的时候就猜到会被锁,二话不说先截了图,发到各种读者群里,发到微博上。
整个文圈都笑疯了。
不断有作者同行给边斜发消息:“还是边兄操作神,这种办法都能想到!佩服佩服!”
边斜都懒得看一眼:“一群八卦精!”
只是扔下鼠标,看着后台发来的章节被锁定的通知,他回想起这件事来,竟然真的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话,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作孽啊!”
而且这帮人什么毛病,屁都不知道就来八卦,还怀疑他是单恋程白。
哈。
开玩笑。
老子现在是程白的正牌男友好不好,正主亲自认证的!
边斜有一种发微博怼回去的冲动,但想想这么干有些太膨胀,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他先从书房溜达出去,有些紧张地推开了走廊尽头的窗。
从这里能看到程白家。
空荡荡,门也锁了,好像人已经先去了律所。
莫名地,他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变得更紧张:怎么办,昨晚才确定了关系,结果当天晚上就被他用这么离谱的方式昭告天下。
而且……
他喝大了瞎他妈写居然在新章节里面朝程白喊话,想想也太羞耻了吧!
想死。
想死。
想死。
边斜走回书房,又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脑袋往书架上哐哐撞了两下,撞完之后忽然就想起一茬儿来:“慌张,我有什么好慌张的?明星谈个恋爱还昭告天下呢,我让别人知道怎么了?”
他这么害怕干什么?
完全不像是自己以前的风格啊。
念头一转到这里,他忽然就认真地反思了起来,自觉打从程白在饭桌上说出“男朋友”三个字之后,好像一切剧情都不对了起来。
那些谈恋爱的言情文是这么写的吗?
好像不是啊。
虽然他没有写过这个类型,对这个领域也不是特别熟悉,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男主角因为不小心曝光恋情怂成这样啊,而且连剧本都不对。
“一本优秀的言情小说怎么能这样写呢?作为言情文的男主角又怎么能这么不干脆!”
一旦用写作的思维代入整件事,那种神经质的感觉忽然又出现在了边斜的身上,顿时使他觉得自己看清了问题的关键。
被什么傻逼十八线小言写手掌控命运……
不存在的。
“优秀的作家,应该掌控自己的命运,写好自己的书!”
很好。
给手机插个充电线,然后淋浴洗漱吹头,换上衣服,打个车再拿上手机出门。
大作家去天志找程白。
“程律这次的官司判决书下来得挺快,过程也没太大的争议,也就是告几个新闻媒体的时候难了一点。”唐驳从办公室外面走进来,把整理好的文件夹放到了桌上,“大部分都跟我们主动和解了,近期内就会在我们指定的报纸、微博上刊登、发表道歉声明。这些结果,您看一下。”
程白此刻站在那书架前面。
一手环在身前,一手却伸出去慢慢地翻着那本距离她最近的《理想国》。
泛黄的英文版。
已经翻了有好几页。
听着唐驳的声音,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回头问:“头一回打这样的官司吧,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唐驳想起那些被告席上的人。
有还在学校的学生,也有坐办公室的白领,有只有初中文凭的混子,也有本科硕士学位的高知。
他想想,摇了摇头。
程白却不追问,笑了一声,道:“这一次的官司打完,你可要出名了。”
唐驳不卑不亢:“那也是程律给的机会。”
程白挑眉:“这高帽可别给我戴,机会其实一直摆在这里,只是从来没人看见,也更没人敢开口问我要罢了。”
她说完话把书合上放回去,转过身来,透过那片模糊的玻璃墙,就看见有人朝着她办公室来了。
很快有人敲门。
那玻璃门被人推开了几分,边斜那颗脑袋探了进来,刚吹过的头发清爽极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奇异的放松,十分自然地朝程白一眨眼:“我有事找你。”
唐驳看了边斜一眼,不说话。
今早那热搜,程白大名高挂,别说是他,就是整个律所、整个律师圈都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了。
昨晚在饭桌上的律师更是门儿清。
程白倒还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货在搞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之后,还有胆量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
有事?
真是巧了。
她直接给唐驳打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在办公室里等会儿,然后便向着边斜走了过去,微微一笑:“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行。
俩人走出去了。
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八卦的目光,一直到了外头的走廊上才清静下来。
程白停下来把手一抄,声音里多了几分调侃:“‘明天见’,我还琢磨你见我准备干什么。原来是我误会了,大作家这‘明天见’闹半天是‘明天热搜见’啊!”
早晨起床就发现自己高挂热搜第一位……
这感觉,太酸爽。
程白都好久没体会过了,不同的是3·28案的时候是因为工作,这一回却是因为恋爱。
边斜来的路上其实想过让周异尽量去安排压热搜的事,但想了想之后反而让他别去做这件事。
这会儿程白说起,他也半点不心虚。
人站她面前,身高优势还是有的,轮廓分明的下颌一抬便显出几分霸道来:“昨晚你说我是你男朋友,说话算话?”
程白没明白他怎么提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怎么?”
边斜凝视着她,续问:“我是你男朋友,你就是我女朋友,这成立吧?”
程白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她以为边斜后面还有话,便等着他说,可没想到,几秒之后她迎来的是突然向她倾斜的身体和覆压而来的深吻。
他将她抵在了后面的墙上,一手捧住了她的后脑,那柔软的微卷的长发在他指间倾泻。
不容拒绝的主动。
那两片薄唇是带着温度的,因倾身低头而陷入阴影中的双眸里却是一片深暗的笃定,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仿佛不容她挣脱分毫。可整个亲吻的动作又极尽温柔,唇舌间的勾留,交换着彼此的气息,甚至显得绵长而缱绻。
一个,很认真的边斜……
当他唇舌离开她越发艳色的唇瓣,当他面庞与自己的距离重新拉开,程白略有点喘。
眸光流转间,却有那么几分动容。
她定定望着他:“你——”
边斜脚尖抵着她脚尖,也不退开半步,理所当然道:“所以我们光明正大交往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全世界都知道又怎样!
爱猜猜去。
惹急了他以后天天发狗粮,齁不死他们!
程白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作家这么“坦坦荡荡”,听上去真是一点也不像是事后的补救呢。
所以不心虚你修改章节干什么呢?
她一下笑了,忽然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我觉得——”
边斜立刻把自己一只手举了起来发誓:“挑食我会改,熬夜我会戒,驾照我也会重新去考。”
程白试图插话:“不,我是……”
边斜语重心长,教育她:“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种事不能随便反悔的。”
“……”
程白千言万语在腹中,暗暗咬了牙,最终只能勉强绷住脸上的假笑,伸出手指头来,向着他后面的方向轻轻点了点。
“我只是想说,下次能换个地方吗?”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
一排脑袋出现在了走廊的拐角处,全都是天志的同事,似乎是才从电梯里走出来,个个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边斜默了。
这什么烂剧本!
摔!
饶是他皮够厚,也不由得老脸一红。但转念一想,声音突然变大,理直气壮得很:“瞅什么,没见过人谈恋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 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