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091章 年夜
不是那么好当的?
饶是褚贤文修养良好, 这一瞬间也忍不住想对面前轻飘飘说出这句话的边斜爆粗口。
“别人家的孩子”都不好当了,那他们这种天天被人拉出来跟他比较的又算是什么?
妈的。
真是马上不知马下苦!
想当年他褚贤文也是学校里响当当的一号学霸,不管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的那种。可没想到, 压根儿没得意两年,边斜他爸调任南京,连带着边斜这牲口也直接转学过来。
那时候他们一帮人还不知道他深浅。
学校里第一眼看见的时候, 瘦长的身材, 还穿件白衬衫,小模样挺周正, 一本正经的, 一看就是家里未必有钱却一定很有教养的那种人。看着虽然有点高冷, 但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褚贤文立刻想跟他做朋友。
然后没一个月, 边斜直接在月考考了全年级第一, 足足比他这个第二高了32分。
那一年, 是褚贤文怀疑人生的第一年, 也是他其他小伙伴怀疑人生的第一年。
虽然读的都是公立学校, 大家比较低调,但相同圈子的人之间总是相互认识的。
边斜有个牛逼的爹, 自然也有不少人想认识他。
一开始相处起来倒没什么。
毕竟这个人待人接物没毛病, 有礼貌,也不拿架子, 笑眯眯地,知道的东西也多,很容易跟他聊下去。
但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 时间一久,众人陆陆续续发现,这个人太慢热。
聊是聊得下去,可交不了心。
再加上那时候是少年人,要真说家里背景,也没真有什么太大的差距,各有各的傲气,平常听家里人左一个“你看人家边斜”右一个“你怎么就这样”地念叨,就算原来觉得这人的确厉害,也的确好相处,心底里也难免生出几分抵触和反感。
就连脾气温和的褚贤文那时也不能避免。
所以到了第二年,大家便慢慢疏远了他,有什么事情都撇开他玩。
也没谁觉着这种事有什么不对。
边斜自己好像也习惯了,既没有主动来找过他们,也没有来问过一句为什么。
褚贤文回想了一下,那时候他其实有点佩服这个人,心里觉得这个人应该比他们成熟,内心也很强大。
毕竟能忍受孤独,且习惯孤独。
既不对外界辩解什么,也不浪费时间去询问。
但后来他们才发现——
全他妈是骗人的!
这牲口一点也不孤独!
人家白天是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优秀学霸,一到夜晚便将自己的点卡燃烧在艾泽拉斯的战争中;站在颁奖台上满口冠冕堂皇地劝别人规范言行、好好学习,钻进黑网吧里,把干净的外套一脱,整齐的刘海一翻,劲舞飞车撸啊撸,样样精通!
电一最强王者!
在网吧里上机都会有语音欢迎,接着就会有老哥求着组队,有漂亮妹子主动送饭吃的那种!
孤独?
呵呵,去他妈的孤独!
褚贤文至今都忘不了当初那个场面——
那是高三第二学期的一个傍晚,他一个朋友跟人闹了点矛盾,找到某家位于偏僻地段的网吧,走进去后一眼就看见个坐在玻璃窗边上的王八蛋。一条腿放地上,一条腿却抬起来直接支在座位上,头发更是抓得乱七八糟,谁看了不觉得是个社会上混的扛把子?
他朋友当即就走上去抓住对方。
对方当时正双方放在键盘上不断打字,游戏界面左下角刷屏似的刷过一排又一排的拼音国骂,感觉到有人抓住自己肩膀时,连头都没回一下,十分不耐烦:“不带妹!男的也不带!”
他朋友当时脑子抽了,因为这声音有点暴躁,一时也没听出端倪来,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人妖带吗?”
于是整个网吧安静了一刹那。
埋首键盘中的那哥们儿似乎也从没遇到过这种狠人,终于停下了自己正在跟人打字对喷的手指,转过了头来。
一眼。
简直石破天惊、山崩地裂!
是边斜嘴里叼着半根烟,顶着那一头故意抓得有点非主流小社会的头发,一脸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绿幽幽的电脑屏幕光照着他分明的轮廓。
所有人觉得自己见了鬼。
然后就见他慢慢把那根烟取了下来。
这位被所有长辈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后来却跑去写书的好好学生,十分镇定撩了一下头发,对他们道:“你们好,我叫边正,是边斜的弟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众人虽然都震惊得嘴里能塞下鸡蛋,但也还没下作到要跟他家里长辈打小报告。
只是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
事情终于还是七传八传传到了边斜家里面去,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听说边斜的母亲完全不敢相信,父亲更是勃然大怒,家里好像闹了个不可开交。
但与此相反的是,同龄人里,很多原本不喜欢边斜的人,却都渐渐想跟他做朋友了。
冬夜的风有些冷。
褚贤文站在露台上,紧了紧自己身上那件西装外套,忽然就笑了一声:“你说你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边斜挑眉,抬眼看他。
褚贤文便解释道:“知道你私底下原来是个网瘾少年还混得比谁都社会以后,大家都觉得你这人不高冷也很容易交心了,想想人性还挺好玩的。”
边斜夹着烟,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那不都是想抱我大腿,让我带他们上分吗?”
褚贤文:“……”
一根烟已经抽到尽头,边斜终于语重心长的对他道:“不用惊讶,我非寻常人,不走寻常路。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你还是这么傻。”
然后沧桑一叹,把烟蒂扔了,摆摆手往回走。
褚贤文在后面看着他背影,彻底没了话。
论装逼,他就服边老邪。
是他妈不走寻常路啊。
跟家里人吵完一架之后,气得长辈住了院,差点没抢救回来不说,高考完还随便填了个志愿,选了跟政商完全不相关的建筑系,最后脑袋一拍跑去写那些在长辈们眼中不入流的小说。
到今天,却混得风生水起。
每年大几千万近亿的合法收入,打得往日那些笑他走了歪路的人脸疼。
“我竟然还曾经同情这种人,我是脑子有坑吗我……”
跟同僚们的年夜饭结束得早,毕竟都还要回家。
席面上喝了酒,保姆又回去过年了,所以是边母进了厨房,亲自给他们煮汤。
明亮的客厅里就爷俩相对而坐。
茶桌上摆着石质的茶盘,雕刻出山水的纹路,一看就知道上了点年头,是件旧物。
边原烧了水,不紧不慢地泡茶。
他五十来岁年纪,脸上有皱纹,不过头发却染得乌黑油亮。算算仕途上上升空间没多少了,这些年也就由攻转守,不那么拼了,讲究起养生来,人脾气没那么大,看着也就和善很多。
边斜歪歪地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神游天外。
直到茶水冲泡的声音打破静寂。
他父亲抬眉看了他一眼,照旧不大看得惯他这懒散的姿态,但也不好多说了,只道:“二十好几了,有看中的人吗,还不准备定下来?”
这是边斜不想谈的话题。
他扯开唇角一笑:“那我明年给您带几个网红、小明星之类的回来?”
边原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审视起来。
在高三那件事之前,他们这些长辈都觉得边斜是个好孩子,无论什么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那件事之后,好像才发现他们对这个孩子半点不了解。
放旁人身上,那可能是叛逆。
可放边斜身上,那真是太清醒了。
他不像是那些小年轻,故意标榜自己与众不同,要自由,要时髦。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原来不知觉间,雏鹰的翅膀已经长硬了。
见惯了场面人的应酬,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交替,甚至就连后辈们的交际都充斥着一种令人厌恶的虚伪……
边斜那些年就是太“懂事”了。
大人们那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本事他学了个全,还把众人都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那么多年对他的严格教育,好像都喂了狗。
那一天,他站在他的书房里,长手长脚,没了平日好好学生那张面具,看着十足一个混账东西。
眼神也冷冰冰的。
对他们说的那些浑不在意,对他们要遵循的那一套也不屑一顾。
直到今天,边原都在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也许是盛怒之下那一巴掌吧?
再之后矛盾便大得无法弥合了,争吵激化矛盾,相互拒绝沟通,于是便往各自的极端走去。
他想着,也给边斜倒了杯茶放着。
可能他算不上一位好父亲,大半精力并没有用在家庭里,所以知道问题在哪里时都晚了。但官场上那一点智慧挪出来,其实足够料理眼前这臭小子了。
于是他放下茶壶,淡淡道:“你喜欢程白?”
程白……
这瞬间边斜以为自己是幻听。
这名字竟然从他家老头子的嘴里说出来!
浑身汗毛登时倒竖,他眼皮一跳,瞳孔剧缩,连带着端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
边原却平平地对他一笑,安抚似的,从容不迫:“别紧张,只是最近清闲下来,难得上了上网,看了点消息罢了。我对你的秉性算不上最了解,但多少能猜着一些。黄鼠狼给鸡拜年,通常不会安什么好心。这姑娘早两年我就听说过了,倒没想到你眼光这么高,竟然挑着她。”
还不知道谁他妈不安好心呢。
只是边原这话也着实令他意外。
边斜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你早两年听说过她?”
边原喝了口茶,才道:“她打过个行政诉讼,帮三十多个拆迁户告政府违法,把一个本来要调任到我下面的区长搞下台双规了,所以有点印象。律师这圈子,敢打行政的都是狠角色。最后打赢了还安然无恙的更是狠角色里的狠角色。人家比你争气多了,我只怕你配不上。”
“……”
边斜定定看着他很久,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量他这一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然后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你的意思是,不反对?”
到底是后来跟家人的关系变得缓和了,还是更会在书里隐藏自己了,这一点除了那位大作家自己,其他人恐怕是不得而知了。
程白把书放回书架上,伸了个懒腰。
放在她身后那写字桌上的手机已经被调成了静音,但8点过后那屏幕就没按下去过,各种群发的私聊的拜年短信和红包不断轰炸而来,只是她都懒得去看上一眼。
直到一个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她转身时正好看到那备注。
你边。
犹记得这备注还是边斜自己厚脸皮改的。
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程白其实有点意外,她拿起手机接了起来,笑了一声:“我边,有事?”
“……”
电话那头的边斜顿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书桌上那一张新年贺卡,第一次觉得程白在电话里的声音有别样的温度,烫得心都跟着烧起来。
怔了半晌,又觉得自己傻。
他也没说话,握着手机就笑出声来。
程白简直莫名其妙:“大过年的你是不是有毛病?”
那头的边斜还在笑。
程白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看边斜的书猜测这人家庭可能没那么幸福,根本都是扯淡,心理学可能一点也不靠谱。
就这人的德性,完全不像啊!
边斜的声音温温的,终于开了口:“没,就是有点高兴,也不知道找谁说,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不知道找谁说……
程白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沉默。
听筒里只有电流的声音,显得无比静寂。
过了很久,边斜才问她:“在干什么?”
程白靠在窗沿上,看着窗外。
这时间与往年一样。
一辆车从远处开来,停在了弄堂口。
程白忽然就笑了笑:“现在在跟你打电话,刚才在看你写的书,不过马上要去蹭年夜饭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声音就响了起来。
是尚菲那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朝她大喊,嗓门儿跟个大喇叭似的:“程儿,接你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
边神:不带妹!男的也不带!想抱我大腿上分,都是做梦:)
92、第092章 劲爆初一
“是尚法官的声音吗?”
“是啊, 接我来了。先挂了,有空再聊?”
“啊,好。”
“嘟嘟嘟嘟……”
说挂就挂, 干净利落,好像半点都没有再多说两句的意思。
边斜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条最近通话记录,沉默了好半晌, 终于还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啊……
像程白这样的女人, 以前到底是怎么找到的男朋友啊!
无奈地一笑,可轻叹之余, 却忍不住想起刚才听见的那几个字眼。
她居然真的看了他的书。
按理说该有点高兴的, 可现在他放下手机, 重新坐到书桌前面, 看着那翻开的笔记本电脑, 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蹭年夜饭……
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里, 户户张灯结彩, 家家喜度除夕, 程白却能跟没事儿人似的,说出一个“蹭”字来。
稀松平常, 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
那是他在意的程白啊。
边斜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就像明知道程白是什么情况,也并没有说自己春节就要留在上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
他认为, 以她的性情,也并不希望谁在这种时候去打扰她,更不需要谁的可怜和同情。
可这才离开多久?
他竟然就生出了几分后悔。
心里有隐隐的烦躁, 他皱眉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茶,另只手随意点了点鼠标。
电脑里还是工作室整理的资料。
都是公益诉讼与程白相关。
这段时间他都在看这部分资料,甚至还把这些东西带回了家。
毕竟距离上本书出版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
是真的该写新书了。
边斜最近几年基本是一年两本的出书速度,这样既能有一定的时间休息构思,也能让作品保质保量完成,稳定扩大读者群体,也保持住自己的热度。
平时他虽然懒怠,但对待职业却是绝对严苛。
最开始他跟周异说想写一个律政故事,其实没有开玩笑;在天志,在程白身边待了一段时间,以他的观察力和共情力,自然也不会没有想法;更别说近段时间还来了半个同行跟他抢饭碗,抢程白……
只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不对劲,更仿佛这世上什么都在跟自己作对。边斜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动了动鼠标,屏幕上的界面一阵闪动,竟然见了鬼似的切换到了一篇访谈上。
是方让和程白那个访谈。
最末尾方让那一句“可能会直接选择跟对方结婚”直接就跳进了他眼里!
“结你妹!”
尽管上一次的情绪都被程白那张贺卡给安抚了回来,可再一次看见这句话,边斜心里面还是炸了锅,一团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简直是恨不能穿到当年采访现场去,拽起对方来,让对方再敢这么说一句试试。
“这才是心腹大患啊……”
聪明的女人搞定男人,而聪明的男人……
大作家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了一遍,确定了答案——
也要搞定男人!
他抓起手机来,在大脑里飞快地过滤了一下自己的社交人脉,又想起自己上次问过周异但周异说自己并不认识这人,于是脑筋一转,一下就想到了一个绝对靠谱的人。
手机一拿,键入一个“詹”字。
微信通讯录上詹培恒的名片一下就跳了出来,边斜直接就编辑了几条消息发出去。
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詹培恒应该也回国了,说不准正在跟家里人吃团年饭,可能并不会第一时间看见消息,所以回复不会那么快。
所以发完消息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回复后,他也不着急。
从跟詹培恒的聊天界面退出来,边斜顺便看了看其他的消息。
未读消息早就挤爆了。
一大堆来自同行、来自合作方的拜年短信和红包,他草草扫了一眼内容都懒得去领,只在瞥见工作室那个群时嘴角一抽。
因为群名赫然是——
今天边神脱单了吗?
里面一帮牲口艾特他出来发红包,还起哄说他今年不发红包明年讨不到老婆。
边斜气笑了:“当老子是那种迷信的傻逼吗?”
真是!
然后手指轻轻一动,一脸高冷地点了十个满额红包扔出去。
叼叼叼:!!!!
徐杰:边神威武霸气明年脱单!
蒋铭:边神威武霸气明年脱单+1
世界第一策划:边神威武霸气明年脱单+2
粉红头花的萌娘:边神大气,什么明年,明天就脱单了!!!
……
红包就是一切,红包令人跪舔,红包令人丧失尊严。
边斜红包一散出去之后,刷拉拉都是红包被领取的消息以及工作室里所有人领完红包之后毫无廉耻的各色彩虹屁。
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妈的,是他平时工资没给这帮人发够吗?看看这哪里是个工作室的群,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丐帮开的分公司!
只不过盯着群消息界面看了一会儿之后,边斜忽然发现,这种是人是鬼都要出来说句话热闹热闹的时候,周异竟然没有出现。
再一翻红包领取记录,也没他影子。
他顿时觉得有些奇怪,翻到周异微信就发过去一个“?”,半晌也没人回。
“大过年闹失踪?”心里犯了嘀咕,边斜想想今年过年也没给这位合作多年的合伙人拜个年,干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这一回对方倒是接起来了,他于是直接问,“忙什么呢,消息都没时间看?”
周异握着手机,坐在楼下一张宽大的沙发里,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边斜的声音,目光却落在左边那个小角落。
这里是一家高档别墅餐厅。楼上摆宴,楼下则提供单独的酒水,以供楼上的客人们避开席上的吵闹下来聊天。
当然,也十分适合情侣约会。
或者说,十分适合勾搭。
此刻那小角落里,就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男生看着很年轻,才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周异目测,说不准还没从学校毕业。
样貌清秀,双目澄澈,是那种乖学生,言谈之间话不多,神态中透出十分的腼腆,像是不大放得开。
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烫得精致至极的大波浪长卷发一半搭在起伏的胸前,一半垂落在挺直的后背,一部分露在外面的雪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面上了一层蜜似的诱人,更别提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妩媚。
不是程白那位好友魏了了又是谁?
在周异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还没有半点察觉,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凝望着眼前的小鲜肉,貌似随意地将一缕垂落的发拂到耳后,然后手肘支在桌上,轻轻托腮,眨了眨眼:“所以你都二十一了,还没谈过女朋友吗?”
“是……”
魏了了这一张脸实在是有点勾魂摄魄了,以至于他连话都不大会说了,脸更是通红。
“一直都专注学业,也不大空得出时间。”
魏了了听着便略略一挑眉,“哦”了一声,唇边的笑意就没降下来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
那头肆无忌惮的“勾搭”还在继续,周异估摸着今晚就要多一个“失足少年”了。
但好像也跟自己没关系。
毕竟他们除了程白和法学院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了。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安静地喝了一口酒,只觉得太阳穴已经有些隐隐发紧,然后压低了嗓音回答那头的边斜:“没忙什么,刚喝完一轮出来,刚找了个地方透口气,还没来得及看消息。”
那头的边斜皱了眉:“可别又喝多了。”
周异靠进沙发里,压了压自己太阳穴,低笑:“不至于。”
第二天一早,程白是从尚菲的床上醒来的。
这些年好像都习惯了。
在北京过年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待着,睡不着觉就忙工作,或者开瓶红酒,喝到能睡着;回上海过年的话,那肯定就在尚菲家里,刚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干脆连家都不用回,直接跟尚菲一个被窝睡到大年初一。
睁开眼时外头天早就亮了。
尚菲原本留着的那一头利落短发,经过一夜的酣睡之后早乱得跟鸡窝似的,还卡在她颈窝里;她整个人更是跟八爪鱼似的把她搂着,活像是抱着个大抱枕。
程白觉得自己要再不醒可能就要被谋杀了。
昨晚跟尚伯父尚伯母聊了很多,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一大早醒来她脑袋还有些糊涂,费了点力气才把尚菲的手脚扒开,从床上起来,穿着与自己风格极其不符合的粉红hellokitty睡衣去洗漱。
然而她才把牙刷放嘴里,卧室里就传来一声惊天嚎叫——
“卧槽!!!”
程白觉得有些头痛,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尚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两只熊猫眼瞪得老圆,正看着手机,那表情俨然是天崩地裂,火星撞了地球。
她皱了眉:“怎么了?”
尚菲完全是连滚带爬地拿着手机冲到她面前,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程白心说自己大场面见多了,天塌下来都未必眨眨眼,更别说这种糟糕的刚起床的时刻,所以只漫不经心地一眼扫过去。
然后……
就看见了她们那个三人微信小群里最新弹出的消息。
眼皮一跳,手一抖,她牙刷没掉地上,人却被吓呛着了,登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群里的消息不多,就三条,是今早六点半发的,距离现在刚过去一个小时。
魏了了:草他妈!
魏了了:我昨晚把周异睡了!!!
魏了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抓狂]
作者有话要说: *
红包100
93、第093章 隐忧
天知道那是多恐怖的场面。
凌晨天还没亮, 魏了了醒过来,按开床头灯,发现自己竟然在自己的公寓里, 身边还躺了个人。
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其实是奇怪自己为什么在家里,而不是在酒店。
可等她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目光不经意从身旁那人脸上划过时……
整个人直接吓得从床上摔下去了!
周周周周周周异?!
老娘昨晚撩的小鲜肉呢?
不不不不……
重点是, 这煞星为什么会在她的家里,在她的床上?!而且虽然被被子盖着, 但好像没有穿衣服……
再转过头一看, 地毯上满是凌乱的衣物, 自己也……
可能是做了噩梦吧。
呆滞了三秒钟之后, 魏了了果断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真的。
居然是真的!
她绞尽脑汁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完全跟断了片似的, 记忆只停留在她要拐走小鲜肉时一个转身, 吐了擦肩而过的某个西装男一身时的时候……
“你们太没良心了, 这时候才看到消息,呜呜呜老娘都直接吓哭了。”微信群组语音通话已经打开, 魏了了用惊魂未定的声音把自己今早的噩梦叙述了一遍, 完全失去了新闻人应该有的冷静,抱着自己的脑袋嚎叫, “完了,完了,我要完了!程儿我现在怎么办?”
“……”
尚菲卧室里, 完整地听完了这个新年惊天大八卦的程白和尚菲对望了一眼,也有一种人在梦中的错觉。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了了是什么狂狼作风,她们都一清二楚。
这本来是个阔绰的富家千金,现在虽然落魄了,可品味也极高,属于自由自在,不爱拘束,乐得享受人生的那种。因为本人条件非常不低,随便找个人未免太吃亏,所以人生箴言一向是——
非小学弟不泡,非小鲜肉不睡。
放别人眼底,十足一渣女。
走肾不走心。
而且酷爱看起来乖巧懂事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哄骗起来不要太带感”,如果小学弟是个两面派的腹黑那就更刺激了。
严格算起来,周异其实也是魏了了的学弟,小她三岁,而且样貌绝对不差,只是完全与“乖巧”两个字不搭边。
周异那气场……
皱着眉不说话的时候,完全就是生人勿近,吓人得厉害。
魏了了这所谓的学姐,在他面前可以说是半点学姐的威信都没有,更别说当年她还被人家拎着在学校强补专业课……
那他妈哪里是什么学弟,简直是她爸爸!
对这两个人的事情,程白不特别清楚,但魏了了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周异很发怵这件事她却了然。
听着电话那头的嚎叫,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凭借这么多年来当律师为客户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她迅速在脑袋里面把事情捋了一下,直接问道:“也就是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根本记不清。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是误会的话解释清楚就好。周异是什么反应?”
“……”
魏了了那边沉默了大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
“不知道。”
尚菲当即就震惊了:“不知道?!”
魏了了的声音顿时可怜极了,跟只才出生的小奶猫似的:“我都认出是那个煞星爷了,哪里还敢多做什么?难道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吗?这还不如让我去死……”
尚菲顿时语塞。
程白却敏锐地听出她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眼皮又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在早餐店里。”
魏了了怎么敢待在自己的家里?在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之后,当然是二话不说先趁着周异还没醒溜之大吉,然后直接拉黑一切联系方式。
反正她带着钥匙。
只是听着程白的声音,她莫名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有些发虚:“等他醒过来,看见没人,应该就会走了吧……”
一瞬间,程白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同情谁了。
一个是自己的师弟,因为当年父母双双出轨情变,对感情极不信任,甚至于对自己都充满怀疑,但天生严肃冷峻,看着就非常厉害;一个是自己的朋友,千金大小姐脾气,对感情从不认真,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那些长得吓人脾气也厉害的……
她扶额:“然后你怎么办,继续躲着?”
“不然?难道要我跟他说‘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睡了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吗?”魏了了已经想以头抢地了,“我现在连我家都不敢回了,你们俩要不要收留收留我?还有,周异如果要跟你们问起,你们就都说不知道吧,呜……”
程白听出来,魏了了这是根本连“负责”两个字都没有想过的,一心想赶紧让这件事翻篇。
不过……
她回忆了一下周异那较真又隐忍的性情,隐约觉得这事儿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一时很想提醒她一句:就算能躲过这几天,可等过了年她总要去上班,而周异又不是不知道她工作的单位,真想找她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但终究没说。
魏了了在感情方面是个极不靠谱的人,与其让她当鸵鸟这么躲着,还不如就让周异来处理这些事。
毕竟他其实够成熟。
大家都是成年人,虽然原本认识,出了这种事难免有点尴尬,但毕竟不要命,想得开就没什么能计较的。
这么考量着,程白也就没多问什么了。
魏了了来尚菲家避难的事也很快敲定。
只不过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尚菲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忽然就问了一句:“他活儿好吗?”
“……”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接下来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尚菲你想死啊!!!”
纵横情场七八年的老司机魏了了也有翻车的时候,还为着这么一件事惶惶不可终日,怕得要死,在这个略显乏味的长假里,总算是给程白带来了一点难得的乐趣。
七天时间一晃就过去。
长假的最后一天,魏了了撺掇着尚菲来拜访程白,“三剑客”在客厅的地毯上聚首,用抽王八、大富翁等等弱智游戏消磨午后时光。
在自己家里的时候,程白就简单的一身居家服,旁边的魏了了和尚菲也都脱了外套,三个人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律师、法官和记者的模样,洗牌让别人抽牌的时候更幼稚得跟小学生一样。
“我赢了!”
两张凑成一对的6被她一把扔到地毯上,然后她指着自己对面的程白,捧腹大笑。
“程儿啊,怎么又是你!”
抽王八的游戏规则,就是手里牌最后跑完的那个玩家当王八。
无疑,这一轮又是程白。
她看着剩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对k难得露出了几分纳闷:“今天是撞了邪吗?”
要知道以前玩各种游戏,尤其是棋牌类游戏,她的手气都不差,胜率非常高,甚至能打得律协和明天诚那些老狐狸缴械投降。可今天下午,她愣是一把没赢,把把都被抽成王八。
甚至连大富翁也输得一塌糊涂。
按照概率论来讲都不科学。
魏了了笑得浑身发抖:“还来吗?”
程白纳闷归纳闷,却是个不相信运气的人,直接埋头把牌归拢重新洗牌,道:“继续。”
尚菲看着她动作,又看看午后渐渐西斜的日头,忽然就想起假期就要过去了,顿时一声哀叹:“明天一大早又要开庭,晚上还得回去看看案卷,心好累啊!”
前几天都在春节的气氛里,不管是现实的交际还是虚拟的网络,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拜拜年,吐槽吐槽春晚,没几个人抱怨工作里的糟心事,但工作日一旦临近,被节假日短暂的快乐所掩盖的压力很快就显露出来。
一说到开庭,难免就想到案子。
程白正在洗牌的手一顿,抬眉看了尚菲一眼:“你在法院,老师起诉名誉侵权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起诉?”
上海法院虽然很多,但法官们之间总是相互认识的,如果有点名人或者比较轰动性的案子,那肯定是很快就传开了。
突然说赵平章起诉了?
尚菲着实吃了一惊:“我没听过。什么时候的事儿,谁说的?”
“方不让。”程白淡淡地道出了这个名字,垂眸之时,眉头却略略皱了几分,“春节前最后一天向法院递交的诉状,按流程时间看应该还没决定是否受理。”
尚菲听后,坐直了身子,显出几分肃然:“老师告了几个人,侵权,造谣,还是诽谤?赔偿呢?”
程白摇头:“不清楚。”
尚菲顿时愕然。
程白解释道:“方不让没说清楚,这大过年的我也总不好去问老师,本以为你能知道点消息,现在看来这消息还捂得很严。要是这样的话,一时半会儿倒不担心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尚菲不明白,“网上那帮没有证据就在胡掰瞎扯的,照我看早就该整治整治了,还真以为网络是片法外之地诽谤不用负责呢。老师要真告了,那才痛快。”
程白看着手里的牌没说话。
魏了了叼着棒棒糖,难得正经一回:“程儿是担心起诉的消息传出去,会引发新一轮的舆论吧?”
毕竟她是当记者的,成天跟舆论打交道,一下就说到了点上。
近两年以名誉侵权为事由起诉的案件越来越多,有八成原告都是大企业法人和娱乐圈明星。有时起诉之后,造谣侵权的群体得到警告会收敛,但也有的时候……
舆论会走向另一种极端。
尚菲这才想起各界对赵平章和食人案的质疑来,头皮都麻了一下,半晌后才讷讷道:“每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多,递交诉状之后还要审查一段时间,等确定受理,说不定已经没人关心这件事了。应该还好吧?”
“咔”一声,魏了了咬碎了糖块。
她想到传媒圈的某些人某些事,露出几分反感,道:“菲,你想想,你一个法官都不知道的事,方不让却知道。天底下要有不透风的墙,我们那些独家内幕和爆炸新闻从哪儿来?”
赵平章起诉这件事,当然没有任何的过错,只是后面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但程白既然支持过赵平章起诉,接下来也不会有任何退缩。
即便明知自己要面临的是一场硬仗。
她笑一声,把洗好的牌放到中间:“年也过完了,明天我就约老师聊聊,问问具体情况。”
程白是这么打算的。
到了第二天,她也的确得知了相关的情况。然而,并不是从赵平章的嘴里。
而是从早上10点的微博热搜。
作者有话要说: 1/2
拉章进度
94、第094章 舆论爆发
一切的起点, 来自于一位新闻界大v,“沪上直言”,认证信息是“东沪传媒著名记者”, 最初以在微博上更新对社会新闻的评论出名,属于个人账号,风格辛辣, 角度犀利, 十分善于抓热点。
哪里有热度,哪里就有这博主的影子。
两年多经营下来, 已经聚拢了小200万的粉丝, 被粉丝们亲切的称为“老沪”, 偶尔也接点广告, 算是初具商业价值。
但从去年的大年三十开始, 这个账号在整个春节期间竟然没有更新过一条微博, 甚至连这一年槽点满满的春晚都没能让“老沪”冒泡一句。
粉丝们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 在过去的两年里, 老沪就没有断更过一次,就算发烧祝愿都在坚持, 更别说年前还因为发表了一篇《深扒食人案主审法官赵平章十宗罪》而声名大噪, 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
有人猜老沪可能是回老家过年,深山野岭没有网络;
有人开玩笑说可能是去洗脚按摩被抓了;
也有粉丝在他大年二十九那天更新的微博文章下面催促更新, “老沪赶紧更新啊,没有你的毒舌感觉过年都没意思了。”
可“沪上直言”这个账号依旧一动不动,愣是整整七天没有说过一句话, 让人怀疑账号的主人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直到今天早上9点——
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大部分人标准的上班时间,也是这个账号以前固定的更新时间。
所有将老沪加入了特别关注列表的粉丝们,不管是赖在床上还没起来的学生党,还是一大早握着咖啡挤在电梯里祈祷着不要迟到的上班族,在这个时间点,手机里全都弹出“叮”地一声提醒。
沪上直言更新了!
大多数人在看见的瞬间都是精神一震,顺手就点了进去,待匆匆将这一篇最新微博浏览过,盘旋在脑海中的睡意立刻呼啸而去。
“卧槽!”
“不会吧?”
“老沪居然被告了?”
“太不要脸了……”
“恶心!”
……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从不同的人口中发出,表现出的却是一样的惊讶与轻蔑。
因为在最新这篇微博里,他直言不讳地告诉粉丝:这段时间他没能更新,是因为可能要面临一桩来自法学界大咖的诉讼。
沪上直言v:
首先要给关注我的众多朋友们道个歉,一是没有更新,二是音信全无让大家担心了。
但说实话,我没想到这年过得这么糟心。
七天前我跑了个新闻,结束后跟几个同事一起吃了饭。其中一个同事频繁地看了我几眼,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所以饭后我就给他递了根烟,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没想到,他竟然让我小心。
我本来就是当记者的,平时做新闻写报道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像这种警告更是听到耳朵里都要掌茧子了,所以听到他这么说,一开始也没在意,就问怎么回事。
然后他说,有个很厉害的人要告我,而法院里有一半法官都是他认识的,甚至有不少曾受过他的教诲,当过他的学生。
他当时没有说这人是谁。
但谁叫我是个当记者的呢?刨根问底是我的天性,所以在过年这段时间里,我非常幸运地知道了这位要告我的“厉害人”是谁,甚至了解到了起诉书的一些内容。
现在我只想问——
赵法官,您怎么敢来告我?
哦,想起来了,敢情是姓“赵”啊。
整篇微博前面还平平无奇,粉丝们刚点进去的时候只以为是寻常的向众人解释为什么没更新,但再看一点,剧情就波澜起伏。
尤其是后面那两行字。
一行直接点出了“赵法官”这三个令人恍然的字,一行更是用上“你也配姓赵”的梗,表现出了极端辛辣的讽刺。
谁能想到,沪上直言七天不更博,一更就是如此惊爆的消息?
赵法官?
近段时间以来被老沪得罪过的姓赵的法官还能有谁?即便没有指名道姓,可粉丝们几乎立刻就猜了出来。
“食人案的那个垃圾法官?”
“哈哈哈笑掉人大牙了,你国可真是魔幻现实主义,知道法庭是谁家开的吗?赵家开的,老沪你可得小心啊。”
“哪儿来的脸竟然敢告我们老沪?”
“是名誉权诉讼吗?”
“老沪那篇文章也只是指出了当年这个姓赵的做得不对的地方吧?真是,有胆量当面对质啊。现在谁不知道名誉侵权是什么东西?”
“某蓉还能告宝强名誉侵权胜诉呢!”
“新闻媒体都不敢说话,以后谁还敢说话?你是公众人物,不该接受监督吗?”
“明星被骂都还没说话呢,骂你两句怎么了?”
“老沪简直是记者届的良心,姓赵的不要脸!”
“你国药丸。”
……
仅仅10分钟,这条微博下面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评论,并且迅速被人与“食人案重审”这个话题关联起来,不断转发。
工作日第一天的流量本来就不算太高,但“沪上直言”的粉丝群体本来就属于最关注社会新闻的那种,这条微博一发,经由他们传播,几乎立刻引发了各方热议,“食人案法官疑似起诉”这个词条迅速出现在了微博热搜的底部。
如果仅仅如此,其实也不算有太大的水花。
但沪上直言在第一条微博发布后十分钟,又发布了一条新的微博,内容赫然是赵平章起诉的是由和包括他在内的数十名被告,甚至还公布了一部分被起诉的微博博主和微信公众号,并称可为这部分内容负责,虽然没有起诉书图片佐证,但内容绝无虚假。
这一下,终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网络顿时哗然。
人们简直不敢相信。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作为当年食人案的法官,赵平章在没有直接证据能为嫌疑人孙宝山定罪的情况下,竟然不顾案件中存在的各种疑点判决孙宝山故意杀人罪名成立,绝对存在不可告人的问题。
可他面对各界的质疑,竟然还敢提起诉讼?
而且这一告,告的还不是“沪上直言”一个,而是一大批!
在最初就对赵平章没有什么好印象的情况下,这种强硬的行为无异是在向网上曾经质疑过他、唾骂过他或者正在议论他的人宣战,轻而易举就将这部分“正义之士”激怒了。
“呕吐,这就是名校教授的嘴脸,‘叫兽’还差不多吧,也他妈敢为人师表?”
“直接举报,这种人肯定不干净。”
“没有直接证据就敢做出判决,真是赵家人给的胆子。我们就骂你了,你妈死了,有种也来告我啊!”
“披上袍子是法官,脱下袍子是禽兽!”
所有热门微博下面的评论简直不堪入目,有人甚至无所畏惧地起哄叫嚣,赢得了一帮同感者的点赞。
除了“沪上直言”之外,还有其他被告也跳了出来。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居然也被列为被告,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我不过就是转发了几条微博,开了几句玩笑,这也能起诉?”
“画讽刺漫画也有罪,那以后大家干脆别说话了。”
“我他妈就是发了条朋友圈而已,也被告了!姓赵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赵平章的起诉范围实在是有点广。
尤其是那个自称发了条朋友圈也要被告的微博一出,所有网友简直觉得自己三观都被刷新。
他们无法理解。
朋友圈完全就是个私人领地,人家又没发表在任何公共舆论平台,凭什么提告?
总之是群魔乱舞,义愤填膺。
在这种氛围里,热搜的位置终于一个跟着一个往上窜。没用一个小时就直接登顶,成为了新年第一个社会热点热搜。
程白看见的时候,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
手机还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
是小群里魏了了发来的“沪上直言”的微博截图,后面跟了一条消息,“这个账号背后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跑社会新闻的,在法学院你们也碰见过,采访老师后来被我们赶出去的那个。”
她看了一眼,但没有回。
手指轻轻地滑动着鼠标,热搜上的相关微博迅速地从屏幕上划过,但并没有在程白眼底激起任何波澜。
唐驳就在她对面,正襟危坐,抬眸打量她神情时,只发现她面上没有半点愤怒,有的只有一片毫无触动的冷漠。
对此刻网上舆论的爆发,她好像没有半点意外。
不知道在当年经历近似的舆论风波时,她是否也像现在一样冷硬如冰?
这样的疑惑轻轻从脑海深处划过。
但唐驳聪明地没有询问,只是将那一份拟好的委托代理协议推到她面前:“您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程白接过来大略地看了一眼,别的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在看到风险代理条款里的“15%”时没忍住眉头一挑:“你对自己很自信,敢问我要这么多?”
唐驳抬起无名指推了推眼睛。
他镇定自若:“我值这个价,而且末尾有附加条款,如果最后结果您不满意,有权只付给我最低5000块的律师费。”
程白垂眸,往后面一翻,果然看见了附加条款,一时兴味至极。
不得不说,这人真是对足了她的胃口。
满意不满意可是非常主观的,她最后如果不想付钱,无论如何说一句不满意就能省掉一大笔的费用。
但显然,唐驳断定她不是这样的人。
“那就希望你能从我手里拿到最多的律师费吧。”程白看完合同,直接拿起旁边的签字笔,在合同甲方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该怎么做应该不需要我再教你吧?”
“明白。”
在这种舆论全都针对赵平章的时候,作为他学生的程白的官司,实在没有必要对外声张,唐驳也十分知道轻重。
“只不过,赵教授的官司,您不担心吗?”
程白把合同递还给他:“担心什么?”
唐驳斟酌片刻,还是开口:“赵教授的官司跟程律不一样。程律当年是没有站出来,而且杀邻案也没有食人案这么震悚。时隔一年多再提告,就算被人知道,也不大能引起大众关注。可赵教授的官司无疑是跟舆论对着干,官司可能会赢,可舆论……”
舆论可能会输。
剩下这半句他没有说,但显然也不用说。
“对着干又怎样?”
程白重新换上了那一副孔雀石镶钻的六芒星耳坠,白皙的手指轻轻从那流光的细链上划过,却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玻璃墙,看见外面某个位置还空着。
大作家说航班延误,今天赶不回来。
只是她今天没听说南京机场停飞,也不知他延误的是哪国航班。
将目光调转回来,她直视着唐驳。
一声淡笑。
“再说,我有说过要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舆论问题吗?”
唐驳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2/2
红包100+
95、第095章 边狗惊魂夜
自己的代理协议搞定, 看唐驳出去之后,程白重新将目光转回了电脑屏幕。
页面还停留在其中一个热搜上。
#发朋友圈也被起诉#
点开就是一名博主愤怒的质疑,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自己的私人朋友圈发表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居然也要面临诉讼,十分荒谬,十分魔幻现实主义。
评论区有人为这名博主鸣不平, 并且贴出了其朋友圈的内容。
这名被告当事人并不认识赵平章, 但好像认识赵平章的一双儿女。说他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国外留学,就读于常青藤。其中他女儿毕业之后根本没有回国, 而是留在纽约嫁了个外国人, 甚至还拿了绿卡。他是在偶然的几次聚会上遇到他们, 称赵平章的儿子和女儿看似低调实则穿着打扮都非常奢侈, 参加聚会时甚至还开着豪车。
朋友圈末尾原文是——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还是个土鳖, 当时看着以为他们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 没想到居然是法官子女。那年头当法官都那么赚钱了吗?不知道这位法学界泰斗其他案子是不是都像食人案这么判, 科科。”
很多人看过这则朋友圈之后都觉得不过是普通的质疑和嘲讽而已,完全构不成什么“名誉侵权”, 还有人觉得应该刨根问底, 想往深了扒看看赵平章这一对儿女是否真的有什么猫腻,甚至更有人在评论中表现这种程度的言论都会被判名誉侵权的话, 那这个国家的法律和法官不要也罢。
程白看看,只笑了一声。
早在2015年广州就有人因为在朋友圈辱骂同乡“猪狗不如”“贪财好色”被法院认定侵害公民名誉权,被判令书面赔礼道歉, 还赔偿了3000块。
2019年了,怎么还有人觉得朋友圈是“私人领地”?
好像在自己家里杀人就不犯法一样。
普通网民对朋友圈骂人也可能要负法律责任这件事十分震惊,可在程白眼底却是稀松平常。
如果要说真有什么感觉奇怪的……
那可能是,微博和公众号等舆论平台上还有那么多能告的,赵平章怎么偏偏告了这条朋友圈,是因为看到了吗?
考虑了片刻,她没有给这位老教授打电话,而是选择了发短信,询问他有没有时间聊聊诉讼的事。
但消息发出去竟是石沉大海。
直到程白开完一系列例会下午五点多离开律所,才收到了对方传过来的一份起诉书原件,除此之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个时间律所里还有很多人在,根本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所以电梯前面一点也不拥挤。
程白盯着这份文件,有些出神。
姜明怀也是个自由人,不需要加班的那种,刚从律所里走出来就看见她站在外面,不经意往她手上一扫,就露出几分了然的神情来:“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赵法官维权案,是程律在代理吗?”
“没有。”程白暂时没看起诉书的内容,只收起了手机,按下电梯,道,“如果这个案子的委托代理人是我,那舆论怕才是要真的爆炸了。”
毕竟“为人渣打官司”这帽子现在还没从她脑袋上摘掉呢。
她回眸看姜明怀一眼:“在天志待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新剧本筹划得怎么样了?”
“多亏程律引见,过年这段时间还去参加了几次法援中心的活动,也了解了一些其他的公益诉讼律师,初步的构想有了,开头两集也跟制片人聊了聊,就等再沉淀沉淀动笔写。”
在这件事上,程白完全对他大开绿灯。
只是姜明怀并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在程白看他的同时,他也用一种略带审视和刺探的目光回视着程白,仿佛是在考虑要不要开口。
程白好奇:“还有什么事情想问吗?”
姜明怀直言道:“有。”
程白静待下文。
姜明怀便突地一笑:“我从过往与程律有关的访谈里面了解到,其实乘方的创立,最开始是由方让一手推动,是他的诚意打动了程律,才让程律在美国进修回国之后加入到创始合伙人之中。程律身上有程律的故事,但这位方律身上的故事也太让人好奇了。我始终克制不住地想了解,他为什么会解散乘方?”
程白挑眉:“所以?”
姜明怀一双桃花眼底,光芒炽盛了几分,只道:“据传他去了英国之后就不怎么跟国内联系了,但我想如果是程律的话一定能例外。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程白没让他把话说完:“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别开口。”
“……”
姜明怀怔了。
程白打断他这一句话的时候看不出喜怒,甚至看唇角那一点弧度还似乎带了点笑,但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他有些茫然:“为什么?”
想也知道姜明怀是想为自己下部戏寻找更丰富的素材。
当年的乘方除了她之外,方让也是不得不提的一个人,更不用说方让特殊的家庭背景,还有个蜚声业内的极品讼棍当兄长。
程白觉得自己如果是编剧也很想了解这个人。
她能理解姜明怀,却不会同意对方的请求。
面对着这名金牌编剧的疑惑,程白淡淡道:“不是我不想为你引见,而是他连我都不想见,又怎么会愿意见外人?”
方让以前就很不愿意接受采访。
更何况乘方出事,他现在应该就跟詹培恒聊几句吧,但以前的事情也完全不想再提起了。
程白说着,望着电梯那一格格跳动的数字,却是出了神。
姜明怀则愕然至极。
待明白程白说的话之后,不免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遗憾,梦呓似的叹了一声:“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吗?
程白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想起过那些跟方让一起打完的官司了,也有很长一阵没有去想方让现在在英国是怎样一种状态了。
每每想起,却总是很快压下。
过往那些回忆越让人热血沸腾,而今想起来似乎就越令人如在梦中,梦醒之后还有几分不可避免的痛苦。
久而久之,就不愿回头看了。
每个人受伤之后都需要疗伤的时间,曾经倾注得越多,放弃的时候也就越鲜血淋漓。
她不想去打扰方让。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能证明他们两个的确是曾并肩创办过一个律所的好友的,可能只剩下朋友圈那十分偶尔但彼此心知肚明的点赞吧。
只是今天姜明怀的询问,终究还是勾起了她的回忆,回家之后翻开电脑,打开邮箱,最底下那一堆邮件都呈现已读状态,但抬头都是“乘方”。
无需看内容,只扫一眼邮件名她都能想起是那起案件相关。
就这么盯着,竟然出神大半天。
直到外面一道有些久违了的声音,唤她回魂:“程律,程律!在家吗?”
太近了,就在窗户外面。
程白起身,走到窗边,往下头一看,便笑出声来:“大作家回来了呀。”
话出口的那瞬间,她自己都愣住了。
只为这言语中漫不经心的自然。
就像去年走时候一样,边斜拖着个行李箱,站在两栋楼中间那一条狭窄的走道上。
一身厚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裹得像只笨重的熊。
他抬着头,看见她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便抬起一只爪子十分开心地向她挥舞起来:“新年好!晚饭吃了吗?”
一个春节没见,这位大作家就跟吃了开心药一样,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程白觉得有些纳闷。
她想了想才回答道:“没吃。”
边斜立刻打了个响指,明显地更加高兴起来,直接道:“那我回家放个行李洗漱一下,程律等我!”
说完不等程白回答,便风风火火回去了。
那栋别墅的灯很快就跟着亮了起来,从楼下到楼上,从客厅到书房,暖融融一片。
其实程白都还没太反应过来,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确有点事需要请教一下边斜这个专业的,还真就在自家楼上等着了。
但没想到,很快那栋别墅里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分钟之后,程白望着自家客厅里这位惊魂甫定的“不速之客”,陷入了沉思:“有那么可怕?”
“当然有!!!!”
操。
整个人都不好了。
此时此刻,边斜身上就裹了一件暗蓝色的浴袍,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湿漉漉往下滴水。从盥洗室里从出来的时候连鞋都忘了穿一双,就这么赤脚踩在程白家的地板上,两手抱着她刚刚递过来给他压惊的一杯热水,脑海里却还回放着刚才噩梦般的一幕。
简直不敢相信!
他只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完全包裹起来。
太他妈可怕了!
一时没忍住,他怀着满腔悲愤,向程白这个本地人质问:“这是上海,是魔都!魔都怎么可以有蟑螂?!”
程白:“……”
很想告诉他,魔都不仅有蟑螂,而且还很多。
尤其是在这种老建筑聚集的地段。
所以,干什么想不开要在这里买房呢?
但看着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她怀疑他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终究还是选择闭嘴,只看看他那还在往下淌水的头发,难得发了慈悲,试探着道:“我去帮你拿个吹风?”
作者有话要说: 1/2
96、第096章 一世英名
嗡嗡的噪声里, 吹风机的热风从压扁的风口里吹出来,带走边斜头发上那些浸着寒意的湿漉漉水气。程白白皙细长的手指,则带着一种难得的兴趣从他发丝间划过, 毕竟这种新奇的体验以前基本没有过,一面给坐在沙发上的大作家吹着头发,一面却把玩着他的头发。
边斜面无表情, 忍了她十分钟。
在手里捧着的那杯热水喝了一大半时, 他终于从在盥洗室邂逅蟑螂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玩够了吗?”
“啊?”
边斜的头发其实留得不短, 有点日系漫画里男主角的感觉, 浸过水之后越发黑亮, 手感其实很不错。
程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但她一扬眉, 完全没有半点收敛自己行为的意思, 只道:“你有意见?那我送你回去?”
“……”
所有的不满瞬间被压了回去, 边斜深吸了一口气, 强绷出一脸笑容来。
“不了, 程律开心就好。”
虽然现在天色才刚刚暗下去不久,但要他再回到那种可能还生存着蟑螂的别墅, 那他妈是绝对不可能的!
人在屋檐下, 哪儿能不低头?
男人的脑袋,摸就摸了吧。
程白看他老实了, 又没忍住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莫名有点能理解撸猫的乐趣了,只闲闲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回的上海, 我怎么没听说南京机场有航班延误?”
先前边斜刚回来在她窗户底下时她都没注意。
毕竟隔了一段距离,光线也不好。
但现在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程白就看到他人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光滑的下颌上连点胡茬都没有,但两眼下却挂着青黑的眼袋,像是很有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憔悴。
边斜轻哼一声:“外出取材,随便去外面走了走。”
只是说完之后,他眉眼忽然就飞了起来。
因为意识到程白刚才说了什么。
他转过头,笑起来,有几分狡黠的得色:“程律这是关心我的行踪,查过我的航班了吗?”
“……”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程白站着,居高临下地瞧了他一眼,冷酷无情地一转手腕,竟用那吹风机去吹他的脸,逼得他一下把头给转了过去。
边斜大叫:“好端端你干什么呀你!”
程白声线冷冷的:“吹头呢,别乱动。”
边斜:“……”
程白打量了他一眼:“真是,大男人还怕个蟑螂。你出来什么也没带?手机呢?徐杰的电话记得吗?我帮你打一个,让他来处理一下?”
边斜无言:“不记得。”
程白顿时皱了眉:“那你晚上怎么办?”
他思考了片刻:“要不我在这儿等着,程律你帮我去我家,拿一下我的手机,或者电脑也行。”
“……”
程白拿着吹风机的手僵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最后漫不经心地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我一会儿帮你联系下周异吧。”
边斜顿时重新抬头,幽幽看了她一眼。
程白毫不心虚,假装没看到。
她顺手又薅了薅边斜的头发,道:“你来得也正好,我今天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有个东西想请你帮忙看看。”
边斜好奇:“什么?”
程白一指茶几上面那台笔记本电脑:“那儿。”
边斜便弯身将电脑转过来,随手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屏幕便重新亮了起来。
只是他一看内容,却是没忍住一挑眉。
应该算是一篇媒体的新闻评论,标题也很熟悉,叫《深扒食人案主审法官赵平章“十宗罪”》,作者署名“沪上直言”。
这篇文章边斜有印象。
这个作者边斜也有印象。
要知道他今天在飞机上12个小时昏昏欲睡,下飞机时候打开微博一看热搜,就是被这个“沪上直言”相关的消息给震清醒了。
重新浏览了一遍,他问道:“这个我知道,程律想让我看什么?”
程白道:“写得怎么样?”
边斜扯了扯嘴角,也不想太贬低这些文字工作者,只用了一个还算中性的词,道:“还行吧,这东西很‘套路’啊。”
程白笑起来:“怎么讲?”
边斜其实觉得自己来讲这玩意儿有点掉价,但谁让问他这个问题的是程白呢?
所以他难得耐心地用手指点了点那个标题。
从这里开始,给程白讲起来。
“你看,这个‘十宗罪’是正标题,但后面还有个副标题,这才是重点——这可能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冤案,正义不会缺席,但正义总在迟到。
“标题吸睛,引起人的兴趣。
“这当然只是最基本的,接下来是正文,程律你看这个开头的写法。不直接讲食人案本身,直接场景还原当年判决的情形,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细节地刻画了嫌疑人孙宝山的外貌和神态。
“注意用词。
“青年的脸,疲惫,麻木,手铐,嗫嚅。这些词单独看好像都没有什么,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跟写法庭的词构成了对比。你看,威严,仰视,高处,冰冷,无情的法槌落下。
“在看过这个开头之后,判断力一般的读者其实已经受到了一定的心理暗示,情感上会偏向于嫌疑人一方。
“然后他写了孙宝山这些年在狱中的病痛,写了他老去的妻子,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长大却不得不隐姓埋名的女儿,配图是一张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合照。”
“感觉到什么了吗?”
边斜说到这里的时候,便不无轻蔑地笑了一声,回头问了程白一句。
程白斟酌了一下,道:“同情。”
边斜点头:“对,这篇文章的作者在用这种方法操纵读者的情绪。在读到这里的时候,很难不对孙宝山产生同情,近而对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产生愤怒的。这两种情绪都是愚者最廉价的情绪,挑动起来毫不费力,后面再写赵平章可能存在的过失,末尾还故意设问,让人去想如果自己是孙宝山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这是在激起恐惧,也就能激起更深一层的愤怒。”
而对营销和传播略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情绪是一种重要的传播元素。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不转不是中国人”。
早两年被这句话绑架的傻子不知道有多少,朋友圈里一刷就是一大堆。
边斜虽然是个写书的,看似与新闻这个行当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但在“调动情绪”这个点上,他是绝对的专业。
写小说并不是“好看”那么简单。
事实上所谓的“好看”,只是一个故事最终呈现的整体效果,而这个效果由各个不同的方面构建。
一切好的故事都能调动起人的情绪。
或者悲,或者喜,或者好奇,或者愤怒……
换句话说,在这方面他才是行家,眼前程白让他分析的这篇文章,在他看来也就是个入门水平。
他皱起眉:“我记得赵教授告了这个人吧?”
头发已经差不多吹干了,程白把吹风机收了起来,淡笑:“是告了。不过听你分析,这种文章的操作难度其实不高?”
边斜道:“掌握了方法的话,就没什么技术含量。”
程白于是了然。
边斜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却隐约感觉出点什么来,刚想开口询问,没想到程白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朝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他先噤声,才拿起手机接了电话,声音里不无惊讶:“了了?”
“卧槽吓死我了!”电话那头魏了了崩溃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你快给我开开门,我到你家躲躲!”
到、到她家躲躲?
什么情况?
程白脑袋空白了一瞬间:“可是我——”
“叮咚,叮咚!”
她话音还未落地,门外头门铃声已经响了起来,伴随而起的还有魏了了那可怜巴巴的声音。
“程儿,我!”
程白握着手机,下意识就要去给魏了了开门,但刚往外迈出一步,就看见了那位刚吹完头、光着脚坐在沙发上的边大作家。
浴袍在腰间系紧。
领口散开,露出锁骨和一片胸膛。
这货的五官长得十分好看,就算是她这么个知道原委的人,一眼看过去,也难免不生出几分暧昧的误会。
刚才她和魏了了打电话,边斜显然也听到一点内容,莫名有点紧张:“那我……”
程白顿觉头疼。
楼下门铃夺命似的响,她飞快在这屋里扫视一圈,瞧见了角落里那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柜,情急之下把边斜一拽,拉开左边那扇门就把人塞了进去,直接道:“藏好别出声儿。”
“砰。”
门关上了。
边斜眼前顿时黑漆漆一片,只有两扇门的门缝里透进来一线光,直到挤进这柜子里了,闻着那隐约的樟脑丸的味道,他都没回过神来。
我怎么就进来了?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程白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暂时还没想那么多,直接给魏了了开了门。
魏了了进来就坐在了沙发上。
那是边斜先前坐的位置,程白看得眼皮一跳,却问:“这十万火急的,出什么事了?”
魏了了拿起旁边的抱枕就往自己脑门儿上磕:“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周异那个魔鬼死人脸啊!”
程白道:“你说具体——”
“叮咚,叮咚。”
门铃竟然又响了。
程白蒙了。
她就没搞明白今晚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一茬儿接一茬儿的?
刚想开口问是谁。
外头摁门铃的第三位来客却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摁完门铃后就自报了家门:“师姐在家吗?我找魏了了。”
程白:“……”
魏了了:“……”
到底是什么魔鬼啊!
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魏了了听见外面那声音的瞬间,心中先是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恐惧,但在中间这片刻的静默中,又想起自己自大年三十睡过这死人脸以来惶惶不可终日的惨状,那恐惧累计到极点,终于变成了恼羞成怒。
“不就是睡了他吗?我魏了了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二十大几年了睡过的小鲜肉都是按打算的,他周异算老几,搞得好像他吃亏了一样!”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魏了了直接把抱枕一摔,站了起来:“程儿你躲一下,我今天非得跟他理论理论不可!”
“躲?”
程白满头都是黑人问号。
这可是她家诶。
魏了了目光在这屋里一转,轻而易举就锁定了角落里那一人高的木柜,二话不说拉开右边那扇门直接把程白往里塞,甚至都没留神里面有一片暗蓝色的袍角,只道:“少儿不宜的话题,你给我点面子嘛,藏好了啊!”
“砰。”
门关上了。
程白站在狭窄的柜子里,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边斜的那张脸,也没回过神来——
我怎么就进来了?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几分钟之前,边斜被塞进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个发展。
刚才柜门打开时,他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没想到魏了了一心应付周异,居然没注意到柜子另一边就站着个大活人,还把先前塞他进来的程白给塞了进来。
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哦!
边斜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暗笑起来,只觉浑身都舒坦了。
这老式的木柜真的不大。
两个人藏进来完全是面贴着面,脚尖对着脚尖,相互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他这一笑,胸腔都在隐约地震荡。
程白看不清他五官的轮廓,只能借着那一缝光线散出来的光晕,看出他那幸灾乐祸的神态,当即便在下面给了他一脚。
边斜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又不敢叫出声来,一时有苦说不出。
外头魏了了已经给周异开了门。
脚步声响起,应该是进来了。
只听到魏了了先开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周异的声音听着平淡:“我当年暗恋程白你知道,以魏学姐的逻辑,肯定以为如果到程师姐这里,我不敢找上门来。”
完全正确。
程白藏柜子里面听着,忍不住想给周异比个大拇指。
这头脑是真的清楚。
但紧贴在她身边的边斜听着就觉得不那么有滋味了,他就这么斜过眼睛来瞅着程白。
越想越觉得不爽。
反正现在大家都藏着,他干脆抬起脚来,悄悄踩了程白一下。
“……”
程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她转眸凝视着他。
边斜挑了挑眉,无所畏惧地回视,自认气势逼人,半点也不输她。
只是看着看着,气氛就变得奇怪起来。
真的太近了。
程白那长而微卷的头发从肩头散落,却粘连到了他的浴袍上,柔软地贴到了他的胸膛,即便用力地克制住自己站立不动,可呼吸时的起伏,依旧使那细细的发梢在他出露的皮肤表面颤动。
生理反应来如浪潮。
边斜感觉到了那么几分难堪,生恐某种变化为她所知,不由站得更直了一些,将头仰起来,喉结却在不经意间上下涌动。
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
这种阴暗而狭窄的空间真是……
程白忽然有些兴味地一咬唇瓣,在大脑里准确地搜寻到了那个词——
刺激。
于是各种坏念头也开始往外冒。
这人胆儿肥了,刚才竟然敢踩她……
程白故意往他那边靠了靠。
边斜立刻往后一退。
她又往前靠靠,边斜果然又往后退退。
程白终于笑了。
门缝间透出来的那一线光,如同一道明亮的分界线,出现在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点亮了她润泽的唇瓣,然后渐渐掠过她那带了几分戏谑的瞳孔。
不是光线在移动,是她向他靠近。
在她唇瓣印上来的瞬间,边斜总算知道什么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了,整个人浑身毛孔都战栗到张开!
他完全触电似的惊得往后一退。
后脑勺直接就撞在了木板上,“咚”地一声响。
这一瞬间,程白愣住了,边斜也愣住了。
两个人竖起了耳朵,听见外头的交谈声一下消失,心里面同时冒出了三个字——
完!蛋!了!
片刻后,柜门被拉开。
周异那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亮,也让他一张逆光的脸全在阴影里。
完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程白忽然就懂了,什么叫“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试图解释:“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2/2
红包100+
97、第097章 作家思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周异站在木柜前面, 面无表情;魏了了站在周异后面,目瞪口呆;程白一脸懊悔与无奈,意图开口解释;但跟她挤在一处的边斜却是眼神闪烁, 面色微红……
根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魏了了刚才正想要跟周异解释自己那天的行为动机,可能是喝醉了之后看他长得帅就直接勾搭了,想请他大人有大量别跟自己计较。
哪里想到那木柜里忽然“咚”地一声?
周异瞬间就皱了眉。
他朝着那木柜里走去的时候, 她想起藏身于木柜中的程白, 还百般阻拦,不想让周异就这么打开柜门。
可万万没有想到……
小木柜, 大秘密啊!
几乎所有朋友都知道, 魏了了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酷爱招蜂引蝶, 还总喜欢吃干抹净不负责。
与她完全相反的是程白。
这倒不是说程白就有多清心寡欲, 而是她在感情上十分低调, 从来不主动向人提起自己的感情状况, 有男朋友的时候和没男朋友的时候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区别, 以至于很少有人能窥知她的生活。
时间一长,就连与她亲近的朋友, 都会完全下意识地把程白和“性冷淡”三个字等同起来。
然而, 事实有可能……
完全相反!
在看见那一位边大作家衣衫不整、面色绯红地出现在打开的柜门里时,魏了了就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
再反观程白——
脸不红心不跳, 面色镇定地向他们解释。
果然,她们三个人里面还是程儿更厉害啊,无论是学业、事业, 或者其他某个方面……
“今天只是非常不凑巧,边斜碰巧因为遇到蟑螂,来我这里避难,了了又忽然找上门来。”一向在法庭上妙语连珠能说得对手跟不上话的程白,这时只觉得舌头上像是被人打了个结,磕磕绊绊理不清逻辑,“所以为了避免误会我只能先让他藏起来。然后周异你又来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偷听……”
周异的目光落在程白脸上,又轻轻一转,落到了旁边因为犯错不敢插一句话的边斜身上。
他没有说话。
但这眼神的意思已经无比明确了:这解释你自己信吗?
虽然程白叙述的的确就是事情的经过,可只要看看她,再看看边斜,思考思考这架势,是个人都觉得她在瞎扯。
但周异近段时间也够糟心了。
眼下这情形怎么看也不像是适合说话的情形。
他深深地看了边斜一眼,直接转身朝门外走去。
魏了了却是用一种“不用解释,我们都懂”的暧昧神情,冲着程白挤眉弄眼。
但她也没得意多久。
才走到门外的周异,忽然停下了脚步,就这么转过头,静静注视了魏了了片刻,一双眼底看不出情绪起伏,只道:“你出来一下。”
“……”
表情停顿,身体僵硬。
魏了了听见这声音真是觉得是阎王爷亲自叫魂来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动一步。
她想要拒绝。
周异重新喊了她一声:“魏学姐。”
听着平平静静,冷冷淡淡,仿佛没有什么特别。
但魏了了的头发却在这一瞬炸了起来。
她那沉重的脚步终于还是迈开了,一步一挪,一步一挪,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跟着周异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却没忘记向程白比了个大拇指——
姐们儿深藏不露,玩儿还是你会玩儿啊!
程白:“……”
边斜:“……”
一晚上插曲横生,折腾成这样,而且谁也不准备去边斜那栋可能还有蟑螂旅居的别墅拿什么手机和衣服,所以晚饭也理所当然地不用出门吃了,程白直接叫了外卖,收留了边斜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两个人面对着面吃饭。
周异跟魏了了这两个不速之客虽然已经走了,但边斜想起刚才那尴尬场面还是忍不住要吐槽:“这房子里也不只这一个房间吧,你们都是什么毛病,动不动把人藏起来也就罢了,还要挑这种柜子。烂片和韩剧看多了产生的条件反射吗?”
程白冷冷看他一眼:“你不看烂片和韩剧你能知道?”
很好。
反击犀利,无话可说。
边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压下了继续吐槽刚才那个俗烂剧情的冲动,转而道:“那你藏我干什么,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这问题她也想问魏了了呢,程白翻了他个白眼:“你穿成这样,谁看了都要误会啊。”
边斜冷笑:“你心里没鬼会藏我?”
程白:“……”
边斜自觉一语切中要害的本领还不错,眼见程白被自己一句反问噎得说不出话来,神情间就有了点小得意,但也不逼得太紧,只换上了一脸惬意的神情,悠悠然地叹了一声:“不过也不怪你,人总是会产生各种心里错觉,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动机也很正常。”
程白放下筷子起身。
边斜诧异:“气得不吃饭了?”
程白回头就想踹死他:“去帮你整理个房间和床铺,或者大作家这副尊容准备在这个点出去找个酒店?”
这地段附近的酒店,在这个时间点,基本都该订满了,即便是工作日想要临时入住也不容易。
而且……
既然能住程白家,为什么要想不开去住酒店?
边斜先前所有的不满都在这一瞬间消解了,就坐在那茶几后面,咬着根一次性筷子,看程白拿钥匙打开了旁边的房间,还抱了床被子进去,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他把桌上外卖收拾好,又打开窗透气。
这时候程白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跟他指了指:“盥洗室在那边,想喝水的话客厅有。家里被准备待客,只能匀一床被子给你,晚上可能有点冷,睡觉最好还是开个空调。”
匀一床被子?
边斜乖乖点头:“哦。”
他从程白身边走过,探头朝房间里看了看。
意外地简洁。
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任何能标示这房间原主人身份的旧物,似乎都被人刻意收了起来,所以家具摆设上都空空荡荡。看得出房间有定时让人打扫,里面十分整洁。
床头柜上放了个ipad。
边斜猜这可能是程白怕他晚上无聊留给他消遣的,忍不住回头道一声:“谢谢程律。”
总算说了句人话,程白不由弯弯唇角,然后翻了双拖鞋出来扔给他:“将就穿。”
边斜低头一看,嘴角抽搐。
程白的品味虽然不至于特别少女,但这种蓝色的毛茸茸的拖鞋也完全不适合他这种大男人啊!
“其实屋里有地毯,光脚挺舒服的……”
程白挑眉:“不穿?”
眼神平淡,望着他。
边斜满身反骨都被按碎了,虽然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把拖鞋给穿上了。
反正也没别人知道。
偶像包袱?
不存在的。
程白看他老实了,便道:“早点睡吧。”
说完摆摆手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只是才迈出去没两步,她就停下来,犹豫片刻,还是转头留下了一句警告:“虽然理解你的生理需求,但别在我的被子里做什么奇怪的事。”
边斜:?
第一时间他是真没反应过来,可待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愤怒瞬间燃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边某人虽然抽烟喝酒写小说打游戏,可我是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
……
个屁。
怀着满腔愤怒,刚躺到陌生的床上时,边斜心里都是对程白的吐槽,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可等到灯光俱灭,夜深人静……
躺在与程白仅隔一间客厅的床上,身上盖着程白盖过的被子,更别说不久前在柜子里还发生了那样暧昧的一幕。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即便疯狂警告自己不要乱想,控制自己,可冲动这种东西原本就是越控制越冲动,越想不在意越会在意。
清心寡欲?
那他妈根本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程白就是个魔鬼!
她要不说他未必能想得这么歪好吗!
晚上十二点,边斜从床上坐起来,郁闷;躺下去,想死;再坐起来,更郁闷了;又躺下去,更想死了。最后他摸过床头那个pad一看时间,直接一掀被子站了起来,打开门就想去倒杯凉水来喝。
只是他才走出去,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就被客厅窗边上那道人影给吓了一跳:“大晚上程律你干什么呢!”
程白没睡,此刻手里夹着根烟。
她站在那扇开着的窗前,身边不远处还放着几本明显翻过的书,灯忽然打开的时候她瞳孔下意识地一缩,才回过头来看边斜:“有点事没睡着。你这是?”
“口渴,出来倒杯水。”边斜没好气地回答,走到饮水机前取了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便咕嘟嘟喝了半杯,又一回头瞥见她那几本书的封面十分眼熟,顿时扬眉,“大半夜不睡看我写的书啊?”
程白也垂眸看了一眼,穿一身宽松的睡袍,两手环在胸前,淡笑一声道:“写得挺好的。”
来自程白的表扬!
虽然是大半夜,但边斜忽然感觉被打了鸡血,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程白看出来了:“不过我看完之后有个问题。”
“有问题?”
如果是夜行者系列的话,有问题很正常。
一般来讲边斜是不给谁剧透的。
但如果这个人是程白,那自然另当别论。
边斜把手一挥:“没事,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白于是非常自然地问道:“你第九部什么时候写?”
边斜:“…………”
他收回目光。
他放下水杯。
他转身回屋。
他无情关门。
重新躺回床上的大作家忧郁地想:果然,无论多完美的人,一旦开始催更,都会变得面目可憎!
为什么……
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居然安利程白看自己的小说?
第二天一早,边斜想明白了:都怪姜明怀!
程白已经洗漱好准备出门。
他则满脸抑郁地坐在桌前跟她订来的那份早餐作对,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上写满了对生活的严酷质问。
程白道:“我已经联系了你工作室那边,晚点应该就有人来帮你处理。上午你也不用到律所,不过中午大家准备聚餐,你如果能赶得上最好还是来一趟。说起来我记得你家好像也不开火吧,怎么会有蟑螂,会不会是过年时候门窗没关好?”
边斜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可能。之前走的时候我是最后离开的,亲自检查过了门窗,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有一只蟑螂就一定有一窝蟑螂,肯定是以前的房主没有处理干净。”
行吧。
反正这种事有得折腾。
程白把钥匙放在了桌上,拿起手机似乎在给人发什么消息。
边斜转头看她时无意瞥见了聊天内容。
魏了了: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很自闭,但为什么想起昨天晚上的场景,还是很想笑呢?
尚菲:???
下雪打伞:……
下雪打伞:我很好奇你藏我干什么,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魏了了:要聊的话题很尴尬嘛,有个人在旁边很奇怪。
下雪打伞:你要心里没鬼能第一时间想到藏我?
魏了了:???
下雪打伞:自己反省反省。
“……”
程白发出去的这一句句话,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边斜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他昨天问程白的吗?
“你这是无耻的抄袭。”
程懒得搭理他,成功把魏了了问蒙之后,直接把手机收起来,低头看一眼时间,就道:“我先走了,你上午就在这儿等等。钥匙我留桌上了,你走时候记得关门。”
“好。”
边斜答应了一声,但莫名觉得自己像个留守儿童,于是又补了一句。
“中午见。”
程白去了律所,刚一到就被费靖召唤去开会,说是最近经济形势不大好,有家在港股上市的公司准备破产,同时在接触天志和明天诚。天志这边准备商讨出一个方案,去说服这家公司选择天志。
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提了几个建议,大家确定好初步的方案,就各自散了。
费靖跟她一起走回办公室的时候,忍不住问她:“怎么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大好,看脸色也不好,昨天没休息好吗?”
能休息好才怪了。
自打回到那栋老房子之后,程白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但昨晚却没睡着,半夜跑出来在客厅里抽烟。
一切只因为她收到了赵平章的回复。
老师答应了今天的见面,同时给她发过来一个定位,说今天下午到这里去找他就行。
刚开始程白还没在意。
但等她顺手将定位点开,才发现地址是一家医院。
此刻面对着费靖的关切,程白笑着道了声谢,但终究只道:“有点没睡好,回头补个觉就行了。”
费靖捧着保温杯也笑:“那破产案子你不感兴趣?”
程白看他。
费靖眼睛眯起来就是一头老狐狸:“前不久明天诚才做过一单破产管理,由方不让的团队独吞。你跟他不对盘吧,不准备打个擂台?”
程白并不上当:“戴par还在呢,天志要跟明天诚抢生意,那也轮不到我来指挥。您说是吧?”
费靖的笑容僵硬了几分。
程白说完这句,就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进了自己办公室。
中午团队聚餐。
最近有一名黑客被某个知名视频网站起诉,案子找到了程白这里,她看了看觉得挺有意思,就递给了钱兴成和肖月处理,由书婉婷做协助,忙得厉害,估计要赶着饭点才到。
所以暂时就她、唐驳、姜明怀三人在包厢里泡茶。
边斜倒是11点40分就到了,还顺手把老房子的钥匙递还给了程白。
程白便问:“处理好了?”
边斜知道她问的是蟑螂,便道:“嗯,查过了,不是家里的,是窗户外面爬进来的,清理干净了。”
程白顿时抬眸:“窗户外面?”
她注视着边斜的目光顿时一言难尽:天知道早上这位大作家还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说自己是最后离开别墅的那个,确定自己检查过了一遍门窗,呵呵。
边斜假装没看到这眼神,端了杯茶起来喝,咕哝道:“徐杰他们有我家的钥匙,可能是后来又到别墅里拿了什么东西,忘了关窗吧。”
“……”
原来不仅是真香大师,还是个甩锅天王。
程白笑笑不说话了。
接下来边斜为了转移话题,就非常自然地跟姜明怀聊了起来。最近社会上发生的新闻也就那么多,食人案和赵平章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而且这件事还就发生在他们身边,难免就多聊了几句。
程白刚开始听还没问题。
但听着听着就觉得不那么对味儿了:“我听你们一个编剧,一个作家,张口民法通则,闭口名誉侵权,怎么觉得那么怪呢?”
边斜和姜明怀顿时无言。
这不都是在天志待了一阵吗?
两个人心里面可都是有自己一把算盘在扒拉的,既然决定了要创作法律方面的故事,当然也要让自己变得专业起来。
他们没觉得自己这么聊有什么问题。
程白想起赵平章深陷舆论质疑这件事,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神情,问道:“刚才聊的都是从法律角度猜这个案子可能的结果。可我其实挺好奇,如果用创作思维来考虑,这个案子在你们笔下,会怎么展开?”
在他们的笔下?
这一刻,边斜与姜明怀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竟有一种惊人的默契。
那是独属于创作者的灵感。
两个人各给程白讲了一个故事,程白听完后就笑了起来:“搞创作的,想法就是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1/2
98、第098章 再探赵平章
某种意义上讲, 边斜和姜明怀讲的故事在剧情发展方面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但叙述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观点,却截然不同。
程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了两人的区别。
这种差异乍一比较, 显得奇怪。
但如果仔细回想边斜和姜明怀各自的作品,便会发现无比正常。
姜明怀在《暗杀者》里虽然为所有观众送上了一个几乎全员火葬场的结局,可依旧在“人性”这个点上抱有了一定的温情, 总体是用一种悲怆的情绪来称赞英雄;
边斜的“夜行者”系列世界观完整的烧脑爽文, 主人公吴虑每每绝地反击,因此被读者誉为“男神”, 然而行文的字里行间却总是不惮于用冷峻的笔墨来描写人性的缺陷, 完全处于一种近乎冷漠的上帝视角。
本质上, 他们不是同种人。
近似却不相同。
午饭过后, 姜明怀对钱兴成和肖月正在处理的黑客的案子感了兴趣, 干脆跟他们一起去见见当事人, 程白下午两点却要去找赵平章, 所以不准备回律所, 直接去停车场开车。
边斜十分自然地跟了上来。
程白一面走一面回头道:“你来干什么?”
边斜有些不满:“我跟姜明怀一人给你讲了个故事,可你的评价就一句, 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程白听出他言下之意:“所以?”
边斜摊手:“很好奇, 程律会喜欢哪个故事?”
程白淡淡道:“我不是作家,对这种并非非此即彼的故事也没有特别的偏向, 一切不看喜欢不喜欢,只看合适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
这话说得也太奇怪了。
边斜有些难以理解:“什么意思?”
车就停在前面,程白走上前去利落地拉开车门, 只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在现实世界写点小说里的剧情?”
边斜眼皮跳了一下。
程白转眸看着他这隐约有点吓着的神态,奇怪地笑了一下,然后直接跟他打了个上车的手势:“毕竟是喜欢《蝇王》的大作家,上车吧。”
赵平章给的地址定位是一家大医院。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程白开车载着边斜进来,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停车,便一路向医院走去。
边斜顿时觉得这路有些眼熟:“程律不是说要去见赵教授吗?可这是去医院的路啊。”
褚贤文就在这里工作。
这是市内非常出名的一家医院,属于某所全国知名院校的附属医院,他和程白刚认识时候接触的那位当事人曾念平的儿子就在这所医院就医。
程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具体的原因她也不清楚,只道:“老师发的地址就在这里,希望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只是话虽如此说,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
很快两人就到了地方。
程白刚想拿起手机来给赵平章打个电话,抬头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赵平章。
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穿着一身厚厚的灰色毛衣,手里面拎着的应该是一份粥,正朝着他们所立的医院门口来。
“老师。”
程白先走上去喊了一声。
赵平章也看见他们了,身上完全没有什么高校教授的架子,还笑了一下:“来了呀,正好。阿琼这几天生病住院了,你来看看,她肯定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平章今天换了一身更普通的穿着,又或许是他容颜上的确憔悴了不少,程白看着,竟觉得他脸上几道皱纹好像比年前见着的时候深了许多。
连头上的白发都多了几根。
他说冯琼住院了。
她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倒是赵平章很平静,拎着那热粥往医院里面走,还带着几分和善地多看了边斜几眼,似乎对他有些好奇。
边斜立刻道:“赵教授好。”
赵平章笑道:“看着应该不是法律从业人员,是小程儿的朋友吧?”
边斜撇了撇嘴:“现在还只是朋友。”
“哦……”
赵平章岁数也不小了,虽然不免跟年轻人有点代沟,但一双眼睛还是雪亮的,听了这话顿时露出几分了然的神情。
他甚至还鼓励了一句:“加油。”
边斜乐开了花:“好,一定。”
程白顿时无言。
三个人说着话,便进了医院,直往12楼去。
下午的阳光不错。
病房的窗户对着外面明亮的天空,下方的平台上摆放着各类盆栽,有在门诊等候的人就站在平台上晒着太阳。
冯琼就躺在病床上朝外看着。
程白、边斜跟随着赵平章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位往日优雅大方的女士,换上了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床头放着蓝牙音箱连接着手机,正在放着钢琴曲,依稀还能让人窥见往日修长的手指,便和着那旋律在手背上轻轻点着,显得放松而惬意。
赵平章进去喊了一声,她才回过头来。
一抬眼瞧见程白,那眉眼一下就弯起来了:“小程儿怎么也来了?我这就是有点心悸的小毛病,你老师可没跟你瞎说吧?”
“没有。”程白进来之前还在担心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场面,可看见冯琼不管是模样还是心情好像都不错之后,悬着的心便稍稍放下,也跟着笑起来,“老师的嘴可严了,我要不是昨天想约老师见一面,恐怕还不知道您居然都住院了。”
赵平章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走上前去把粥放到桌上打开来。
旁边有名青年上来帮忙。
程白这时候才注意到,病房里面还与这么一个人,不由打量了一眼:该是二十几接近三十的年纪,穿着简单却很得体,文质彬彬的面容,五官看着竟和冯琼、赵平章有些相似。
赵平章这时便笑了起来,跟他们介绍了一下:“小程儿应该还没见过吧,这是我们家老大,赵文潇。文潇,这就是我们经常跟你和文鸢说的程白。旁边是她的朋友。”
比起赵平章和冯琼那看起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寻常神情,赵文潇的脸上显然要冷峻那么几分。
他抬头打量程白一眼,勉强露出个笑容来。
然后主动向她伸手:“你好,赵文潇。很早以前就听二老提过程律了,只是要么在外地,要么在外国,倒一直没机会见上一面,没想到今天见上了。”
“本来没多大点事,非要回来。”冯琼被赵平章扶着起来,坐到了小桌前面,拿起勺来的时候便多了几分埋怨,“我们两个老的都没太在意了,你跟文鸢两个小的天天操心!”
这说得显然不是生病住院的事情了。
昨天的热搜已经差不多把赵平章一家人扒了个底儿朝天,有几口人,是什么职业,在什么地方,清清楚楚。
当然,伴随而来的是谣言满天飞。
赵文潇是家里的哥哥,赵文鸢是家里的妹妹,这一点程白是清楚的,他也很轻易地从这位被人传在国外非常奢侈的“公子哥儿”脸上看出了几分压抑着的不快,只是毕竟在二老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冯琼住院这几天身体弱,肠胃似乎也不大好,只能吃一点好消化的白粥。
她在这边喝粥,赵平章就在旁边拿出了口琴。
竟然是坐在那窗户前面为他的妻子吹起了一首《美丽的梭罗河》,那熟悉的曲调一起,冯琼就不由笑了起来。
……
这场景未免有些太过美好,满溢着一种脉脉流淌的温情,谁也不去提这些天来萦绕在网络上的那些真真假假、是是非非。
程白不由久久地凝视。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赵平章那宽厚的肩膀上时,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老师与她之前两次见的老师,并不一样。
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们都没有在病房中多作打扰,而是在听了一阵之后,便十分默契地退了出来。
赵文潇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程白看见他站在走廊上仰了仰头,好半晌才整理好情绪,不由道:“我上次登门拜访时,师母的身体都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住院了?”
赵文潇也是年前才赶回来,哪里想到才下飞机就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忽然昏倒在家进了医院。那时他虽然听闻了食人案重审的消息,但还不知道网上所爆发出来的针对赵平章甚至他们一家人的种种舆论。
直到他在病房在,拿到妹妹递过来的手机。
那是冯琼的手机。
没有设置密码,所以只需在锁屏界面上轻轻一推,就能看见在昏倒前冯琼正在查看的界面。
那是一条朋友圈,发的是一张别人朋友圈的截图。
赵文潇抬手压了压自己的眉心,似乎是想借这个动作压住自己满心的沉怒,却没控制好自己的语气,泄露出了几分嘲讽:“要不是他们说,我都不知道我们家这么能耐,买得起豪车,住得起豪宅,操纵得了命案,左右得了审判!”
“……”
程白听后,忽然就明白了赵平章为什么要连那个人发的朋友圈一起起诉了。
只是明白之后,并没有疑惑被解开的轻松。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只能道:“老师已经提交起诉书了,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赵文潇是出国留学参加工作后也非常优秀的一个人,对这个现实的世界也早有了清醒的认知,听程白这样说,只笑一声,反问:“你信吗?”
程白再度无言。
赵文潇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深吸一口气,跟他和边斜道了个歉,便朝着这一层走廊尽头的平台去,拿了手机跟人打电话。
边斜以前虽然与赵平章没有什么接触,但这些天来也都在关注网络上那些舆论的发展。
在网上看时其实没太大感觉。
看过去也就看过去了,即便你深知这些言论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也能从理性上判断这些东西并不正确,可那些毕竟都是冷冰冰的文字,隔着一层网络,反正又不能亲眼所见。
可真要亲眼所见了,这样的重量又让人有些无法承受。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除开一家人不同的身份之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相互信任扶持的家庭,彼此向对方分享自己真实的喜怒。
可如今一切都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持。
做儿女的不敢呈现太多的愤怒与忧虑,当丈夫的不敢流露出分毫的脆弱与困扰。
所有人都当那些言语的伤害不存在。
他们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一座小小的避风港,只有在偶尔转身时,才会在不经意间泄露那几分深藏的疲惫。
边斜和程白都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程白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女孩,很年轻,二十岁刚出头的模样,穿着一件带毛领的鹅黄色羽绒服,已经看了他们这边有一阵,在与程白目光对视之时,只扯了扯唇角,竟是露出了一个嘲讽而厌恶的冷笑。
她认识她吗?
程白不由蹙了蹙眉,在自己的记忆中一阵搜索,可竟没有丝毫的印象。
这时赵平章走了出来。
他刚想要跟程白打招呼,却一眼看见了那个女孩儿,顿时就停住了脚步,愣在原地。
那女孩儿从旁边的长椅上站起来,两手揣在衣兜里,直视着赵平章:“被这么多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滋味不好受吧,赵法官?刚才在楼上听人说您和您妻子在这层,我专程代我父亲来看望看望。”
赵平章有些恍惚。
那女孩儿便“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十六年过去,您该不记得了,我父亲是孙宝山。”
作者有话要说: 2/2
红包100+
99、第099章 十六年,两家人
孙宝山。
当年食人案最终被判入狱的那名嫌疑人。
这个名字, 赵平章怎会不记得呢?
眼前这个女孩儿,相当年轻,可一双清透的眼底却有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冷静。
她完全是笑着说出刚才那番话的。
可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却多少有些令人战栗。
程白听她提到“孙宝山”三个字, 第一时间是怔了一下,随后目光仔细地落在她眉眼之间,终于觉出了一点眼熟。
并非真的认识, 而是见过。
就在前段时间, 甚至就在昨天,在那一片沪上直言所写的深扒赵平章十宗罪的文章配图里。
那张照片是孙宝山一家三口的照片, 笑容满面的青年, 朴实害羞的妻子, 还有被小两口抱在中间的那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红扑扑一张脸, 眉心还点了个小红点。
看起来似乎是才下学, 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本连环画。
于是轻而易举地想起了她的名字, 孙宝山的女儿, 孙雪。
进而想起了文章里那一段叙述。
写的是孙宝山的家庭, 在食人案经由媒体曝光后到审判结束的整个过程中,所承受的压力, 发生的变化。
尽管行文的确用了很多煽情的词汇, 但程白非常清楚,这一段所描述的事实在当年必然发生过。
食人案的出现, 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即便当年还处于纸媒时代,家里有电视机的人都是少数,可这一案依旧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
那段时间报道食人案相关的报纸基本都卖到脱销。
不管是出于猎奇还是好奇, 人们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关注这件事,并且宣泄自己的愤怒,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有群众向政府请愿,严惩凶手。
宣判那天,法院门口更是水泄不通。
这也就意味着,当时不管是孙宝山本人,还是孙宝山的家庭,都毫无隐私可言。
新闻跟进,议论纷纷。
记者们不仅写孙宝山本人,还想了解孙宝山的性格和平时的为人,于是采访他的父母,朋友,甚至妻子和女儿。
孙雪那年好像才六岁吧?
刚刚上小学的年纪。
在学校里受人排挤,甚至被迫退学。
对孙宝山的判决下来之后,她和她的母亲甚至无法在他们那个山野小县城保持最基本的生活,不得不离开了世代生活的故居,辗转外地,隐姓埋名。
时隔十六年,当年那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已然长大了,并且在食人案被发回重审的今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赵平章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一时有些难以将眼前这神情冷漠的女孩儿,与当年坐在旁听席上一脸茫然与慌张的那张脸,重叠到一起。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
但刚才出去的赵文潇已经走了回来,正好将孙雪方才的言语都听了个清楚。
他整个人的表情立刻就冷了下来。
站到孙雪的面前,也将她与自己的父亲隔开,赵文潇压抑着满腔地怒火,下了逐客令:“我母亲已经因为你父亲的事情昏倒住院,需要静养,我们家不欢迎你的探望。”
比起赵文潇的愤怒,孙雪却显得很平静:“不过才遇到这么一点事,这么一点质疑和漫骂,就受不了要寻死觅活了吗?看来赵法官和您的家人都很脆弱呢。”
赵文潇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孙雪的目光却越过他,依旧凝视着赵平章:“审错官司判错案,落到今天这种万人唾骂的下场,难懂不算是自食恶果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才刚刚开始。”
这样的一点才算什么?
当年她在学校里上学,原本的同学们却用石头来砸她,骂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小魔鬼,也吃人的那种。
抽屉里的书都被人翻出来撕烂。
他们在她的衣服上写满了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所能写出的最恶毒的诅咒,而学校的老师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貌似为难实则冷漠地建议她母亲让她退学。
她母亲其实是个很柔弱的女人,可在父亲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入狱后,却不得不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带着退学后尚且年幼的她,坐上拥挤的绿皮火车。
去很远很远的外地。
为了让女儿上学,她不得不同时打三份零工,有那么两年每天甚至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
孙雪从小就在“我父亲是个杀人犯”的阴影里长大,可她对父亲的印象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反而越见清晰。
只是昔年健壮的人,如今已是白发苍苍。
长达十六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在监狱里也常被人拳打脚踢,一个月前他终于得到保外就医的批准,重新出现在她们面前时,早已经没个人样了。
赵平章的身体终于还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因为这女孩儿目光便是无言的审判,让他倍感煎熬。
只是这些天来,在舆论的风波里几经起伏,他到底已经能平静地面对此刻所发生的一切了。
包括来自孙雪的质问。
赵平章的手放在了赵文潇的肩上,示意他放松下来,自己则坦然地回视着她:“我是一名法官,但也是一名普通人。在当年的侦办取证手段与法制环境里,我并没有违背法律所加与我的一切准则。不管这一桩旧案重审的结果如何,我都无愧于心,也无愧于自己穿过的那一身法袍。”
孙雪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赵平章却慢慢地续道:“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探望了。你有你的家人需要照顾,我也有我的家人需要保护。”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人写在教科书上的法官,也不是那个站在讲台上的教授。
只不过是一名丈夫,一位父亲。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家庭。
孙雪看着此情此景,大约是觉得那讽刺更深了一重,于是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只是离开时,刚好经过程白。
她脚步停了一停,看向她,声音里藏着浓重的讥诮:“判错案的法官,有个专为人渣打官司的律师学生,看来一会儿的采访我终于有话能说了。”
想也知道,食人案重审的舆论,如果再加上一个程白,该是怎样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的情况。
可程白听了这话没生气。
她凝视着面前这小自己好几岁的姑娘,竟然弯了弯唇角,冲她露出了一抹平和的笑,淡淡道:“我的对手不是你。”
当然,翻译一下也可以说成是,你不是我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 3/2
100、第100章 程白的答案
如果她的对手不是孙雪, 那会是谁?
这是边斜在听了程白那一句话之后的疑问。
孙雪离开了。
赵文潇也被拉着回了病房去照顾冯琼。
程白倒从始至终都很冷静,只陪着多少有些复杂的赵平章走到外面去,一起聊了聊起诉书, 又谈了一点食人案重审的细节。
边斜一开始还能站在旁边听会儿,但没两分钟就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而他一向不大愿意接触这些人间疾苦的东西, 所以想了想, 便静默无声地退了回来,将空间留给这一对师生。
“您昨天发给我的起诉书, 我已经看过了, 里面被列为被告的新闻媒体几乎都存在片面性报道的情况, 足以使民众对您产生‘评价错觉’, 官司打起来应该很容易。”
这一次名誉侵权案程白是不会插手的。
一是赵平章自己在法学领域有不错的建树, 完全能自己为自己维权;二是因为她狼藉声名在外, 考虑到这一次案件的特殊性, 就算再想为赵平章出力, 也只能隐身于幕后。
所以,在案件本身上她并未深谈。
只道:“只不过今天还是我太草率了, 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孙宝山的女儿。看她的样子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案件开庭审理之前的舆论,可能会失控……”
“就算没有今天这一遭, 就不会失控吗?”赵平章已经有些看开了,还安抚似的对她笑笑,“该来的总会来, 大不了一直这么告下去。很多网络上唇枪舌剑的人,真站到法庭上的时候往往畏首畏尾。所以,总归有一天会消停下来。等那时候,我们这一家子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了。往大了想想,也算是为国家法治观念的普及添砖加瓦吧。”
就像是以前有些诉讼原告起诉要求的赔偿金额只有1块钱一样,当事人要的不是钱,为的是出一口气,讲一个理。
名誉侵权这种诉讼对赵平章而言也一样。
真打起来千头万绪,案件本身不难,难的是打完官司之后也可能面临无法恢复自己名誉的窘境。
程白听后也不知是不是赞同这番话,沉默了片刻,却道:“这种案子真打下去没完没了,始终都会对老师和师母甚至您其他家人造成困扰,诉讼的时间成本和精力投入相对于您的生活而言都太高了。”
赵平章忽然有些诧异:“你是又不支持我打这官司了吗?”
“不,官司当然是要打的。”程白一笑,却是想起边斜和姜明怀讲过的故事,“我只是想知道,经历了这么多,老师有没有想过要测试一下所谓‘人性’?”
哪怕,只是偶尔一闪念。
“所以你之前到底干什么去了?”消防通道旁边,刚做完一台外科手术的褚贤文打着呵欠,有些好奇地问边斜,“本来以为你过年回南京能有时间聚聚,结果到你家找你,伯父伯母居然说你去英国了。我记得你这人不爱挪窝,也很厌恶出远门啊。”
边斜忍不住叹气,心里面哀悼自己运气实在不好。
不过是随便在医院里溜达了一圈,竟然被褚贤文眼尖抓到。一问他体检做没做,二问他是否按时吃饭,三居然还关心起他行踪来了。
“有个挺有意思的人,所以去见了见。”
什么“有意思的人”值得边斜这种养尊处优的祖宗打十几个小时的飞的去见?
褚贤文顿觉惊悚。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怀疑起来:“跨国恋爱?”
“你他妈才跨国恋爱呢!”边斜直接就给了他一脚。“老子性取向正常。”
“哦,男的啊。”
褚贤文顿时没了兴趣。
真真是个斯文败类,白大褂上铭牌翻过来背面一定写着“兽医”两个字的那种。
边斜很想吐槽他这八卦的德性。
不过一抬眼就看见程白和赵平章从那边走了过来,于是他顿时把褚贤文抛诸脑后:“程律聊完了?”
“也没聊什么太正经的事。”赵平章回病房去跟冯琼说话,程白则向他这边走过来,同时也注意到了跟边斜站在一起的褚贤文,“这位是?”
“哦,我朋友。”边斜简单介绍了一下,“姓褚,叫褚贤文,在这家医院工作。”
“原来是医生呀。”
而且还是边斜的朋友。
程白眸底划过了一分思量,竟然从自己的名片夹里摸出了一张名片递过去,弯弯唇角扬起笑容:“你好,我叫程白。”
“……”
好像有哪里不对。
认识这么久他第一回看见程白主动给人递名片!
边斜整张脸的表情顿时无比精彩。
褚贤文其实早听过程白大名,上回她那个法官朋友尚菲进医院的事情也在医院里传得很开,但具体对于程白的性情和作风,他都不了解,也就没把程白主动给他递名片当回事,很自然地就接了过来。
他这人视觉动物,且单身。
对着长得漂亮的妹子一向是和颜悦色,十分有绅士风度。
所以,当着好兄弟边斜的面,他还看了一眼名片,然后对程白眨眼笑:“这上面是工作联系方式?我要加个微信能被通过吗?”
边斜忽然有些不爽,想起自己当初千辛万苦加程白微信的惨痛经历来,当下扯扯唇角冷笑了一声:“这你还是做梦来得比较——”
“可以。”
他话音都还没有落地,程白那淡淡的嗓音就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边斜整个人都傻眼了:当场打脸,什么情况?!
褚贤文觉得边斜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往深了想,甚至都没有去想程白这样一个大par为什么会主动给他递名片,还以为是边斜的面子。
程白也没有多解释。
她拿了车钥匙便往外面走,只对边斜道:“我先去停车场那边开车,你在医院楼下等我一会儿。”
说完摆摆手就走了,留下边斜一个人站在原地忽然怀疑起人生。
褚贤文还不知自己到了何种危险的境地,把玩着手中这一张简单的名片,有点开心:“我怎么觉得自己开始走桃花运了呢?”
边斜弯起唇角,抬手搭了搭这位“好兄弟”的肩,特别善良地道:“可能是人没有自知之明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吧,改天你有空一起吃饭啊。”
“……”
嘲讽突如其来。
褚贤文莫名打了个寒战,看着边斜这牲口那“友善”的笑容,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哈,其实我最近挺忙的……”
不知死活。
边斜下了楼,想起程白主动给褚贤文递名片还生气,就站在医院门口等程白。
说来也巧,赵平章这时也出来了。
他主动问好:“赵教授也要回去了吗?”
也不知程白到底跟赵平章聊了什么,他的神情中竟有几分恍惚的深思,听见边斜说话,才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医院里缺东少西的,她住着不习惯,我回去再拿点她平常会用到的东西。”
听这意思,好像还要住院一段时间。
边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赵平章主动又问了一句:“在追小程儿呀?”
边斜并不否认:“在追。”
赵平章便笑起来:“小程儿以前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可也有很多人追的,你得抓紧了。”
“前段时间法学院院庆我有幸看过,也听别人聊过程律,听说是很优秀的。”
边斜说到这里时,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的疑惑,也想起自己回去之后查过程白当年写的那篇论文,但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的目光不由移到了赵平章身上。
想问什么,又有些犹豫。
赵平章看出来了:“你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有。听说,当年法学院曾讨论过电车难题。”边斜的声音顿了顿,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我有点好奇,程律当初的答案是什么。”
会把那个胖子推下轨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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