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071章 邻居(修)
微博热搜第一条:阴沟翻船甄某某[爆]
什么文物返还、拍卖捡漏、国际大盗、盗版签名、天价和解等等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关键词, 全被这一个人组合到了一起。
网友吃瓜吃到撑。
什么这啊那啊的,没有个过人的逻辑还看不明白了。
所以有明白人梳理了一下,目前能看到的故事是这样的:
甄复国, 文玩圈里一倒腾古玩的,兼造假大师,看东西真不真那是一看一个准儿。
这人鼓捣赝品之余, 还培养了点文雅的小爱好。
那就是:倒腾畅销作家的盗版书, 再做个假签名高价卖出去。
好几年前一伙国际大盗从英国马桥私人博物馆盗了一幅价值1.5亿的画出来,藏进了意大利一位雕塑家的雕塑里, 想利用意大利法里关于“隐藏物”的法律将赃物洗白。
没想到半道被甄复国截胡。
甄复国事先是不是有什么渠道知道这件事不知道, 但反正他声称自己不知道, 神通广大地把藏着画的雕塑带回了国。在英国方面找到他之后, 他理直气壮地找了某位出名的程大律帮他打官司。
打官司期间, 他十分碰巧地发现程大律身边的助理边斜正好是他做的盗版书的原作者。
也不知哪根筋抽了, 竟送了人一本签名书。
人原作者有没有签过名自己还不清楚吗?
找了经纪人一通查, 一开始倒还没查到他身上, 只让人先把那卖盗版书的网店给举报了。
这下好。
昨天官司刚刚尘埃落定,6500万的天价和解刚刚震惊了整个网络, 隔天这货就因为制作销售盗版书被逮了进去, 还被警察叔叔拔萝卜带出泥,顺手抄了他的仓库。
这一看可不得了!
乖乖, 一堆高科技造假出来的赝品哪!
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一堆东西里,竟然还有一幅《摇摆》,那价值1.5亿的画作!
“不是, 我有点弄不明白了,昨天和解不是已经达成了吗?那甄复国手里那幅画应该已经交给英国那边了,现在他这仓库里怎么又查出来一幅?”
“想想有点东西啊……”
“应该是制作的赝品吧?”
“可,万一仓库里这幅才是真的呢?”
这话一出,律所里众位律师顿时面面相觑,被这个极其大胆的猜测给震住了。
如果仓库里这幅才是真的……
那也就是说,甄复国昨天给人英国的那幅是假的!
而且英国那边还没发现!
如果不是这位顶级作家顺手一举报,这位甄老板可真是成大事的料啊!
可惜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静默间,终是有人忍不住叹了一声:“真他妈牛逼!”
程白在旁边听了半晌,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也觉得甄复国应该算是她这么多年遇到的当事人里能排到前五的。
这么狡诈了可不多见了。
只可惜,余生应该都要交付给监狱了。
而且,赢了官司,制假贩假都不厉害,真正厉害的是……
她幽幽转过目光来看了看边斜和费靖。
能在打官司途中顺道骗了俩大傻子,这才是真本事!
边斜简直要抑郁:“我以为他看我的书,还那么喜欢半口金,怎么着也算我的书粉,坑谁也不至于坑我……”
程白嘴角一抽:“卖你盗版签名书的书粉?”
费靖还想垂死挣扎:“那我呢?我天天跟他聊边神的书,没日没夜地磕啊,我把他当知己看的!”
程白想翻白眼:“不先跟你套近乎以后怎么忽悠你?”
费靖:“……”
边斜:“……”
所以甄复国这逼一开始就步步为营没安好心是吗!
程白怜悯地看了这两位一眼,摇了摇头,也不再听外面热火朝天的讨论,返身就进了办公室,给自己泡了壶好茶。
费靖和边斜游魂似的跟了进来。
边斜直愣愣往沙发上一躺不想说话了。
费靖却开始琢磨:“我得想想怎么告他。”
程白一声轻嗤:“你有证据吗?”
费靖声音忽然变弱:“有转账记录……”
程白点点头:“合同呢?”
费靖:“……”
程白继续问:“口头交易有利益不相关的证人吗?再说你不都说人家这是送给你的吗?”
费靖也是个专业的法律人,一想他就知道自己这算是凉了。
程白不想评价:“主任啊,你考虑考虑,还是回头开个棋牌室吧。”
别干律所了。
费靖:“……”
边斜在旁边盯了程白半天:“我跟费主任这都算是鹰啄瞎了眼,难得栽了一回,可出这么大的事,也算是好大一桩反转了,程律你怎么半点都不担心?”
程白道:“律师费不都给了吗?”
费靖想起来:“可他仓库里查出来的那幅画!而且这人是个文物造假的,信誉不行啊!”
程白一摊手:“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边斜和费靖都不明白:“怎么会没关系?”
程白道:“目前所有的证据和新闻也只能证明甄复国是个无良文物造假贩子,可没证据能证明他提前知道雕塑里有画。且调解书都由调委会那边定了,只要最终真画如期送到英国当事人那边,和解就是有效的。”
边斜皱眉:“那画要是假的,你律师费呢?”
程白笑了。
她泡了泡上好的铁观音,茶水进去六秒钟倒出来,给旁边两个人都倒上了一杯,又拿起自己那杯来,享受地喝了一口,才慢慢放下。
轻松,惬意。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等着被人骗呢。”她晃了晃因为宿醉还有点难受的脑袋,看了一眼时间,也看见了詹培恒回复的消息,便直接起身来穿外套拿包,漫不经心地道,“跟甄复国的代理协议,在律所有留底,有空你们看看呗。”
说完就往外走。
边斜有些意外:“程律这是去哪儿?”
程白头也不回向他们摆摆手:“我去送送詹律,你们继续聊着。”
“……”
费靖与边斜无话可说。
程白走后,他们还真叫人把程白当初跟甄复国签的代理协议拿出来仔仔细细看了。
在看到其中一行里的“《摇摆》”时,两个人都没忍住骂了一声。
这个女人是魔鬼吗!
风险代理里每一条都明确标注了画作的名字,用的是书名号,而不像普通协议一般以“该画作”来代替!
这也就意味着,协议里所提及的这幅画作就是真画作,只要官司达到了风险代理的分级要求,不管甄复国手里的画作是真是假,他都得出真画的价钱!
费靖算是彻底服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黑……”
整个办公室里,一片惨淡。
真正的大赢家程白潇洒地去送另一位赢家詹培恒,留下被骗财骗情的律所主人和畅销作家,在这儿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秘书来敲门时都不懂发生了什么。
费靖问:“什么事?”
秘书愣了一下,才恢复了先前兴奋的神情:“主任,有案子!大案子!刚才有个女人打电话来,说她是甄复国的妻子,现在他丈夫被抓了,她想请我们所帮她丈夫打官司脱罪!”
“还想要脱罪?!”
甄复国好不容易才从受到欺骗的境地里平复过来,骤然听见这一句,整个人都炸了!
他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骗了人还想找人打官司!当我们傻啊!告诉她,我们大发慈悲不告死她老公都是轻的!还想找我们打官司,做他娘的梦!让她滚,找别家去!”
秘书吓得愣住。
她从没见费靖发这么大的火。
虽然觉得这官司完全可以接下来,但既然老板态度这么尖锐,她还是拒掉好了。
所以一句话不敢反驳,连忙去回复了。
可她才走没多久,费靖就反应过来了:“等一下,你问问她能出多少钱先!”
边斜:“……”
刚回复完挂了电话不久的秘书目瞪口呆。
她只能硬着头皮重新打过去。
但结果不很如意:“对方在通话中,还没接通。”
费靖平静下来了:“不着急,再打。”
于是秘书真就继续往下打了,可足足过了七八分钟,那头才不占线,有人接电话了。
秘书跟对方聊了起来。
费靖在旁边问:“怎么样,多少钱?”
秘书的神情有些害怕:“倾家荡产也要打这官司,多的不说,七八千万是拿得出来的。”
费靖顿时忘了那一串鸡血石的恩怨情仇,喜上眉梢:“可以可以,能赚回来!赶紧约个时间跟她面谈!”
“可……”
秘书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小了下来。
“可就在刚才,咱们拒绝了以后,她已经找了明天诚那边。方、方大律接、接了……”
“……”
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
费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林黛玉,整个人都被抽没了力气,大悲大喜大悲,人生如同过山车一样刺激。
葛优躺姿势仰在沙发上,他想不通。
“狗比方不让!抢我生意,此仇不共戴天!”
怪天怪地还怪上人方不让了。
边斜笑了,但一转念,也有些疑惑:“不对啊,甄复国哪儿来的妻子?他不都说自己人渣百分百,抛弃妻子,还逼得老婆净身出户吗?现在冒出来的这又是谁?还愿意倾家荡产给他打官司……”
敢情这逼嘴里没一句真话啊!
机场。
程白一路来,时间已经不早了。詹培恒还没过安检,拖了个大大的行李箱,就在一间小小的咖啡店等她。
两人见着,都是笑容满面。
詹培恒正在看微博,连番新闻轰炸下来,连他这种不大关心网络舆论的人都知道今天出什么大事了。
才让程白坐下,他就开口问起来。
“这事儿没什么影响吧?”
程白点了一杯香草拿铁,便笑:“那是甄复国自己的事儿了,跟咱们这个案子没太大关系,再说那画不管真假反正都落到警方那边了,迟早会还给英国那边,詹律你也放心。”
她是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詹培恒好看的两手握着冬日里暖暖的咖啡,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还是你懂我。”
程白摇头:“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詹培恒就是为了文物返还,才转学了法,涉足到这个尚没有专业律师的领域,艰苦且难有结果的官司一打就是十年。
要钱没钱,要名没名。
程白懂他,也能理解他的选择,但要她也做这样的选择,无疑是不可能的。
如果换了其他人听这话,或恐会觉得程白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可詹培恒也是了解她的。
他依旧用那种温温然的目光注视着她:“你只是现在没有做了,可曾经是做过的。”
程白那淡静精致的眉眼低垂下来,忽然有些恍惚:“可毕竟是回不去了。”
边斜之前问她,理想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
但她也着实思考了一阵:有的人,进入这个行业的初衷,就是他一以贯之的理想;可也有的人,在往前行的道路上,渐渐改变了初衷,改变了理想,甚而磨灭了理想。
现在这社会,说“理想”和谈“正义”一样,好像都成了什么羞于启齿的话题,以至于让人觉得这是一种矫情而耻辱的话题。
程白觉得有些嘲讽。
詹培恒却了然,宽慰似的一笑,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感怀:“现在想想,真怀念以前的乘方。”
程白沉默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边斜也问她,乘方对你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她还记得自己的回答——
梦。
詹培恒这趟是要去英国。
程白冲他一笑,道:“回头见着方让,替我给他道声好。”
詹培恒难得开了句玩笑:“就说你想他了。”
程白莞尔:“也行。”
两人都认识很久了,又是同个行业,在这送别的时候,聊起天来却没有多少离愁别绪,反而显得很顺畅很随心。
足足唠了快一个小时的磕,才算结束。
詹培恒拖着行李箱跟她告别。
程白便目送着他到了安检口,又在远处看了很久,才返身离开,开车回家。
边斜也正在回家路上。
照旧是徐杰开车来接。
他路上给周异打了个电话,商量了点事儿,然后就埋着头发了条投票微博,说自己准备开新年签售会,让大家选几座城市。
微博一发,所有粉丝全都炸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时连签名书都不给一本的边老邪竟然要开现场签售会,而且还要在好几个城市搞?
是边斜疯了还是他们在做梦?
一时间,有人断言:边狗被人穿了,绝对!
徐杰也有些纳闷,觉得这不是自家边神的风格:“边神怎么忽然想搞签售会了?”
边斜看着投票反馈,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正好蹭蹭热度吗?”
甄复国这出“连续剧”一出,很快就有人爆料举报甄复国的畅销书作家就是他。
这一下次元壁破了。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跟他边斜扯上关系。
网络上顿时一片大喊“边神牛逼”“信边神得永生”之类屁话的人,还给炒上了热搜。
话是这么说,但徐杰不信。
他们边神可不是缺热度的人。
只是边斜不说,他也不问了,毕竟他心里面还另外一个猜测:边神嘴炮虽然厉害,但真需要做的时候是从来不含糊的。
哪儿能让读者高价买签名书受骗呢?
徐杰笑着继续开车。
只是才转上淮海路,他就咦了一声,仔细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哎,边神,我们后面那车是不是有点眼熟啊?”
边斜没在意:“天底下的车总有撞的。”
徐杰连忙道:“不是不是,边神,那车牌号!是程律的车诶!”
程白?
边斜正在点手机的手指一顿,一下就抬起了头来,向后面望去,一看,还真是程白的车。
奇怪,她怎么跟他们一个方向?
程白要回家的话,不该跟他们反方向吗?
后头的程白也瞧见前面那车的车牌了。
这一下也觉得巧了。
竟然在半路上看见边斜的车。
但她也没往深了想,毕竟她也不知道边斜住哪儿,猜他可能就这一段跟自己同个方向。
可没想到,前面一段路,那车忽然转弯了。
而这一段路她也是要转弯的!
方向又一样!
一种奇怪的想法,忽然就冒了出来。
程白没吭声,就开车跟在后面。
果然,熟悉的街道,梧桐树光秃秃,路边伫立着洋房别墅,往里是更早的老弄堂。
边斜车在前面停下了。
他人从车上下来。
程白的车也在露天停车位上停下了,下车,抬头就跟边斜四目相对。
边斜显然又困惑又惊讶:“还真是程律啊。”
程白瞥一眼旁边的洋楼,眉梢一挑,似笑非笑:“你住这片?”
边斜全无防备:“是,程律也来这里,是?”
程白暂时没说什么,只道:“有点事。”
有事。
哦。
那该是要找人吧。
边斜虽然觉得巧,但只当是自己跟程白有缘分,还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我走这边。”
是那条这个点还没暗的窄巷。
程白微微一笑:“好巧,我也走这边。”
“这么有缘啊!”
边斜因为知道程白住在那儿,都没往正确的方向上想,还兀自高兴。
程白上前跟他一块儿走,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问:“你原来住在这里啊,听说之前某个邻居好像挺事儿?”
这话茬儿不能提。
一提就一肚子怨气。
小纸条的事情他都还没忘记呢。
边斜没忍住:“哪儿是挺事儿啊,那是事儿逼他妈给事儿逼开门,事儿到家了!我晚上给这条道开灯,怕路过的人摔着。人倒好,给我们上卡张纸条,叫我别晃着人睡觉。我能怎么办?只好给换了红外感应灯。这还没完。上回我买了把尤克里里,音乐陶冶情操嘛。刚弹没两天,一大早天没亮,门铃响了!我出去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有,又一纸条,叫我别弹琴扰民!我就弹个‘满天都是小星星’,我碍着谁了我!”
程白静静地看着他。
边斜槽着槽着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忽然反应过来:“咳,那什么,程律你要找的人不会也住在这里吧?”
程白脚步停住。
背后那面老墙上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像是一棵冬日的大树。
她就恰恰站在前面。
手指间扣着钥匙,她平淡地往头顶上养着乌龟的花房指了指,漫不经心道:“我要找的人不住这里。”
边斜陡然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程白面无表情补刀:“但我住这里。”
72、第072章 新的开始(修)
边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只隐隐约约记得程白那灿烂至极的笑容,以及看似平和并不生气的言语。
可为什么……
他一坐下之后,竟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冷汗?
凉了。
凉得透透了。
他那个事儿逼邻居原来就是大魔王程白!
啊啊啊!
他一直在程白面前吐槽的那个就是程白本人啊!!!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边斜觉得有点生无可恋, 保住自己的脑袋就嚎了一声。
只是嚎到一半,就忽然愤怒。
他想起了周异。
“这牲口,敢情在这儿等我呢!”
难怪他上回打电话问他程白住哪儿, 这货异常冷漠, 一句“不知道”就挂了他电话。
这是等着看他笑话呢!
手机一翻,他直接给周异打电话:“姓周的!姓周的!你这心也太坏了吧!程白就住在我隔壁, 你居然——”
“嘟嘟嘟。”
周异那头举着手机, 听了有两秒, 面无表情, 直接挂断了电话, 顺便暂时拉黑了这货所有的联系方式, 以防这段时间被对方电话轰炸。
“……”
边斜差点就气炸了。
一口恶气梗在喉咙里, 上不去, 下不来,让他有一种心肌梗塞之感。
“我要哪天死了都是被气死的……”
他握着手机躺下去了。
双目无神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从七点, 一直转到八点。
整个过程中, 他都在念叨:“完了,完了, 我吐槽的邻居就是程白……”
嗯?
等等……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邻居?!
整个人几乎是弹簧似的一下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来了个高难度的仰卧起坐:“卧槽,我跟程白成邻居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 向阳花木易为春啊!
就这么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丧了一个多钟头,后知后觉意识到关键的边某人,忽然就觉得身轻如燕,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边斜也不知为什么,坐客厅里一笑就是半天。
那可是程白诶!
人要求自己换个灯怎么了,人要求自己别扰民怎么了?程白说的都是对的!
程白说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太阳就从西边出来;
程白说一加一等于三,那一加一就等于三!
反正程白说什么就是什么!
边斜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听说谈恋爱的电视剧,要发展关系都有两大法宝。要么,男女主得在一起工作;要么,男女主得住在一起。我这剧本简直得天独厚,二者皆有!”
剩下的,简直手到擒来!
毕竟他自觉最拿手的就是煮青蛙。
一想到这里,某位大作家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下去了,直接从二楼客厅出去,上了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扇通风的窗。
他把窗推开来,就看见那一栋与自己仅有一条旧巷之隔的老房子,程白挂着浅色窗帘的窗户、外面养花的小花房和阳台边上放着的养乌龟的小缸,都正对着这头。
两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边斜扯着嗓子便喊了一声:“程白,程白——”
程白才刚洗漱完,裹着浴袍回到房间。
网上的消息已经爆炸。
甄复国一翻船,成了警方盖章的“犯罪嫌疑人”,那她这个曾为甄复国打官司的律师也顺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光是微博上就来了一箩筐的谩骂。
她随便扫了一眼,也没在意。
反正过不久会有人出来顶锅的。
方不让接下来要为甄复国做刑事辩护的消息,过一阵应该就放出来了,那时候别人也就忘了她。
客厅的角落里,那树干剖成的三座“树洞”静静地立着。
程白站着想了一会儿。
外面夜幕已经沉沉地落下。
她的思绪也潮水似的跟着沉落,想起了甄复国,想起了这件案子,想起了詹培恒,也想起了乘方。
还有边斜白天的提问:
程律的理想是什么呢?
程白无意识地笑了一笑,从窗边的笔筒里抽了一根笔出来,扯了一张小纸条,信手在上面写了什么。
然后放下笔,折了纸条。
一如既往地,轻轻塞进了最中间的树洞里。
微信群里,尚菲在跟魏了了聊天。
期间艾特了程白。
她站在窗前,听见了声音,但并没有马上过去看,而是又站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
尚菲:赵老师当年那个案子,确定被发回重审了。
魏了了:????!
尚菲:这是高院的通告[附网页链接]
魏了了:卧槽,这是要出大事啊!下雪打伞,程儿快出来看!
尚菲:下周五就是校庆,一起去吗?
赵平章当年那个案子……
程白记得,前阵子跟尚菲吃饭的时候听到过,那个十多年前十分耸人听闻的“食人案”。
隐隐有几分沉重压了上来。
程白忽然有些不知道应该回什么。
十几年前已经二审结案的凶杀案,一朝被发回重审,在整个公检法体系里都将引起巨大的震荡!
一旦有这种案子出现……
也就意味着中间出了很多问题,而曾经参与此案审理的人可能都要为此负责!
当年赵平章审理此案的时候,法官还不是终身责任制,按理说作为主审法官,只要赵平章按照规程审理,这件事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可事情一旦闹大……
不可能没有影响的。
她点开尚菲发的那个链接看了一会儿,便没忍住,抬了手指掐了掐眉心。
有点担忧。
她随便回了一句“下周一起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干脆先拿了根细竹签,准备出去喂自己养的那只小乌龟。
边斜那一嗓子喊,便是这时候传来的。
程白骤然听见,眼角都跳了一下。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边斜的。
她走到花房外面,一抬起头,果然看见对面那四四方方的小窗里出现了一颗脑袋。
边斜整个上半身前倾,仿佛要从那窗内探出来。
他两手手肘轻松地放在窗沿上,右手却抬起来支在自己那轮廓分明地下颌,唇边笑容绽开,灿烂得跟朵花儿似的。
程白只看一眼,险些以为这不是晚上。
而是大白天,且太阳正好。
不然这人怎么跟支向日葵似的?
她有点头疼。
刚才在下面发现这人就是那一位“土豪邻居”的时候,她虽然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到底没为难他,只挥挥手便放了他走。
但很显然,鸡飞狗跳的生活现在才刚刚开始。
程白内心显然是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
边斜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照旧嘴角弯弯,两眼弯弯,甜得不行:“程律,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就承蒙照顾了!”
程白瞅着他没说话。
边斜是那种不用人递梯子也能往上爬的,十分自然地继续道:“你看看我这边还有什么事情打扰着你的,尽管说,有一样算一样,我一口气都改了!”
程白考虑了一下:“你闭嘴就行了。”
“哦。”
态度这么不友善啊。
没关系。
一时之间发现大家是邻居,程白惊喜之下暂时有点控制不好情绪那是正常的。
边斜一点也不生气。
“行,那我回去了。程律今晚早睡,明天我叫你起床,一起上班啊!”
“……”
一起上班!
“啪”,轻轻地一声响,程白眼皮一跳,终于一个不小心,掐断了手里那根细竹签。
第三卷 舆论·名誉维权
73、第073章 搞创作的(重写)
毫无疑问, 这是程白的末日。
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跟边斜,到底谁是老板, 谁是助理了——
世上难道有老板开车亲自上车送助理去上班的?
以前她觉得没有。
现在她发现,混得这么惨的,还真有。而且十分凑巧, 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第一天, 程白起了个大早,刚到八点就走了, 边斜那时候才跨出家门口呢, 想上她的车都没办法;
第二天, 边斜懂了她的套路, 等她早上八点走出去, 他竟然已经在她车旁边等着了。
她还能怎么办?
这货一通卖惨, 还送了她一把她以前没有的伞, 她想想也不能太不给这人面子, 也就放了这人上车。
当然,绝不是看在伞的面子上。
从这一天起, 程白独来独往的日子便宣告结束, 车上的副驾驶位毫无悬念地成了某位大作家的专座。
这货还在她挡风玻璃上挂了串自己工作室的小周边。
大概是宣示主权吧。
抵近年关,工作都少了下来, 很多律师都提前给自己放假了,律所里的人不多。当然,像程白这种惨到要给助理开车的合伙人, 这段时间还是照常来律所。
一是为最近面试新律师助理的事;
二是为费靖先前说的某个影视公司想派人来取材的事。
她跟边斜都不赶时间,早上开着车先去他们去过的那家粥铺吃个早餐,再一起去律所。
正喝着粥,就收到了费靖发来的消息。
程白看一眼,不由挑眉。
费靖:凡世影视,最近热播的《暗杀者》的制作公司,编剧也是写《暗杀者》的那个编剧!我上次例会跟你提过的。你说想要面谈一下再决定,他们想约今晚,制片人和编剧一起请咱们吃个饭,聊聊看。
费靖:程儿你今晚有时间吧?
费靖:还有还有,记得保密。咳,那什么,先别告诉边神啊,毕竟这事儿咱们还没定呢。
大早上的粥铺里,人不少。
聊的话题也是五花八门。
不过仔细竖起耳朵来一听,隔壁桌还真有几个年轻人在聊《暗杀者》。
“还有七八集就大结局了,昨晚你们看了吗?”
“看了,哭死我了。”
“是啊,简直想给编剧寄刀片,搞什么嘛,这么虐我卫一澜!”
“国剧巅峰啊!”
“但我觉得有点太狗血了……”
“如果澜澜最后失去了一双眼,那肯定比死还难受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医好……”
“唐又辛在里面也超苏的!”
……
程白能听见,边斜也能听见。
他坐她对面,夹了一筷子酱黄瓜搁嘴里,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神情来,小声嘀咕:“后半段崩得妈不认了,还吹什么吹呀!”
程白抬眸看他,有些惊讶:“你也看这部剧了?”
边斜点点头:“早一个多月就在看了,算是追剧观众之一吧,但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国内电视剧制作水平真是太低了,就这么一部剧拿出来都能吹国剧巅峰……”
隔壁那桌小年轻一下安静了。
程白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再一次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觉得编剧水平不行?”
边斜还没察觉出隔壁桌的异常。
他在任何场合都勇于表达自己的看法:“前半段还勉强算个二流,到现在这后半段?十八流剧本,十八流编剧吧,我让他一只手他也写不过我。”
大爆剧收视率2.5啊!
逼近大结局这阵都快要过3了!
在边斜嘴里:十八流编剧,让他一只手也写不过……
程白又着意往隔壁桌望了一眼,看边斜也吃得差不多了,想想还是赶紧拉了他结账走人。
再过会儿天知道他怎么说。
隔壁桌那部剧的死忠粉眼看着就要冲过来打人了。
《暗杀者》最近是双台热播,热搜时不时就要上一个,程白多少也看过一点。她不是边斜这种专业搞创作的,再加上看得毕竟不多,所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剧么,能看得下去就行了。
逻辑什么,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律师们打官司都成了日常了,一天十好几个小时都紧绷着,找娱乐活动的时候其实更偏向于不动脑子的,放松放松。
程白也不例外。
至于费靖,不用想也知道是这部剧的忠实观众之一,不然不会对影视公司来取材这件事这么上心,还为此背叛了他的“边神”。
晚上撇开边斜去赴约的路上,某只胖子还有几分忐忑,跟程白一起坐在车后座,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程白看他紧张,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你要觉得对不起边斜,我们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就跟影视公司那边说咱们拒绝就行了。”
“那怎么行!”费靖立刻摇头,“这回能见到姜明怀诶!他是《暗杀者》的编剧,知道后面的剧情走向。我今晚去就是为了套剧透的,我得知道卫一澜后面怎么样了啊!你不追剧,你不懂我这心情!太焦灼!”
程白服了:“那你回头让这编剧也来所里取材,不正好跟边斜对上,到时候看你怎么面对他的眼光。啧,只怕是要更焦灼喽!”
“谁说我要让他来取材了?”
费靖瞅了她一眼,胖胖有肉的脸上嵌的那一双小眼睛里,竟闪过了几分狡黠的机灵劲儿。
“我们今晚就吃顿饭而已。”
他这句话,成功让程白睁大了眼睛:“费主任你——”
费靖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是这样打算的,今晚就吃吃饭,随便聊聊,你要觉得有谈兴呢,就多跟他们聊点业内的事情,他们感兴趣的那些。我呢,就趁机套出剧透来。然后我们回头找个借口,就拿边神当挡箭牌也行,给他们拒掉。放心,我知道程儿你不耐烦应付这些事!”
拿边斜当挡箭牌……
费靖这,也是假粉啊!
程白无话可说,想想觉得费靖这计划可以,本来她的确不想应付这些,有个边斜已经是极限了。
当下便答应好了:“就这么着。”
两人到了约定的饭店。
凡世影视这边两位先到,已经等了有几分钟。
制片人蒋茵,小四十岁年纪,老练沉稳,一来就控住了场子,显得长袖善舞,还给他们双方引见了一下。
程白着重看的是那位编剧,姜明怀。
跟她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印象中跟文艺创作沾边的人,都应该有些学究气,得架上一副黑框眼镜,穿衣服也可能比较随意刻板,不太注重外表的修饰。
像边斜这种已经是极少见的例外了。
可没料,今晚又见着一个。
风格实在太特殊了。
让人一见难忘。
灰黑拼接中长款大衣,衣领却翻来立起,挡住一段脖颈,一角搭在突出的喉结上。一张俊朗而充满锐气的脸,一双漂亮慵懒的睡凤眼,鼻梁上架的是一副圆形金边眼镜,一侧还垂下来一根细金链子。
整个人简直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
周身都流泻出一种并不掩饰的攻击性,很外放,像极了学生时代小女生们最迷恋的那种坏男孩。
竟然非常年轻。
程白目测了一下,顶多二十四五岁。
“程大律似乎有点惊讶,应该也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年轻吧。”完全是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这位在业内身价颇高的金牌编剧,主动向她伸手,歪头冲她一笑,“很高兴见到传说中的您。”
这是在放电呢。
换个年轻点的、见世面少点的女孩儿,现在说不准已经被放倒了。
程白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她也伸手同对方一握,客气道:“也很高兴见到传说中的姜编剧。”
双方这才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中国人习惯酒桌上谈事。
今晚也不例外。
喝两杯话自然就多了,更不用说费靖和那位叫蒋茵的制片人都是场面人,整个晚上都没有冷场的时候。
从双方的交谈中,程白很快知道了姜明怀的经历。
这位目前业内叫价三十万一集外加投资权的金牌编剧,父母都是影视行业的从业人员,勉强算是个“二代”。
高中艺考后进了戏剧学院。
学的是导演。
但一毕业就失业,想拍个电影,拉不到投资;年纪轻轻,履历不够,去别的剧组也不上不下,又正在叛逆期,舍不下面子去求父母,为了糊口,迫不得已才赶鸭子上架帮朋友写了个剧本。
没想到,这一写就写出了名。
一写剧本深似海,从此再没出来过。
四年写了六部戏,最近的一部就是《暗杀者》,直接屠戮整个国产电视剧圈子,制作方赚得盆满钵满,电视台和网播平台乐得合不拢嘴,出演的各位演员也是疯狂吸粉。
各方面都算是“爆了”。
程白轻易可以从他身上看到那种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而他自己对此也毫不遮掩。
甚至就在谈到边斜时,也并不收敛。
程白完全是心血来潮问了一句:“边斜最近的书也挺红的,姜编剧会看吗?”
姜明怀刚喝了半口酒,正轻轻叼着那只小酒杯,两瓣唇被酒液染了松松搭在杯沿上。
听见她此问,他眉毛动了动。
竟是露出了一个有些令人有些费解的笑来:“现在不看了。”
现在不看了?
程白发现这些人说话的艺术当真不低。
她很自然地接着问了一句:“那就是说以前会看,可现在为什么不看了?”
姜明怀把酒杯放下了,下嘴唇上留着一道浅浅的印子,只一摊手:“边斜虽好,奈何江郎才尽,五彩已失,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分别了。”
费靖手忽然抖了一下。
程白心下也微微一颤。
这位编剧竟然敢说边斜“江郎才尽”?!
姜明怀话还没说完,想想又补了一句:“说‘江郎才尽’抽象了一点。如果说他以前是个顶级作家,那现在顶多算是个三流了,自甘堕落!”
费靖:“……”
程白:“……”
在边斜口中,写出了收视率近3大爆剧《暗杀者》、一集三十万往上的金牌编剧姜明怀,是个“让他一只手他也写不过”的十八流;在姜明怀口中,版权金过亿、销量百万册的顶级畅销书作家边斜,是个“江郎才尽”“自甘堕落”的三流。
搞创作的真是惹不起。
文人相轻,实锤了。
姜明怀忽然反应过来:“程律怎么问这个,你是他的粉丝吗?”
程白藏起了自己的想法,微笑着如实回答:“没事,想起来问一句罢了,我没看过他的书。”
费靖看她的眼神顿时像是在看禽兽。
姜明怀却是勾着唇角笑了笑:“刚才可吓着我了,还以为口出狂言被人粉丝逮住了。”
听见他这句玩笑话,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又往下聊了聊。
从业内最近的大事,前阵子发生的案子,以及圈内一些有名的法学界大牛,再到他们这种业内人士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很多方面都聊到了。
姜明怀是一个非常准确、非常犀利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抓住事情的关键,提取有效信息的能力非常强。
这一点让程白很有几分震撼。
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跟一个人对话,而是在跟一台运算能力超强的机器对话。
最后,那位女制片人问回头入驻律所取材的事。
费靖便进入了忽悠模式:“这个啊,今晚见面还是非常愉快的,但进驻律所这件事也比较大。想必贵方应该知道,律所里面很多事情都涉及到客户的隐私,需要慎重一点。如果贵方不急的话,我们考虑考虑再给准确的回复?”
制片人的神情一时有些微妙。
姜明怀快人快语:“‘考虑考虑’的意思难道不是‘考虑考虑再拒绝’吗?”
制片人都愣住了。
费靖和程白就更不用说了。
这种客套话向来都是大家心知肚明不用说破,相互留点面子的,结果这人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但姜明怀仿佛对此没有半点察觉,也根本没觉得自己捅出了多大的篓子,反而直接看向了程白:“我们有必须选择天志、必须选择程律的理由。”
程白道:“其实明天诚也不错。”
姜明怀想也不想便否决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天志好像并不是特别愿意跟我们公司合作,不过我还是希望程律看一看这个再做决定。”
包就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他走过去,竟然直接从里面拿出了一沓装订在一起的a4纸,递给了程白。
制片人目瞪口呆:“那是——”
姜明怀不耐烦地回头:“你闭嘴。”
制片人讷讷不说话了。
很显然,姜明怀这位金牌编剧在凡世影视的地位要高于这位制片人,且遇到事儿的时候脾气不是特别好。
这份东西应该也涉及到商业机密。
程白没伸手去接,觉得自己不该看。
但姜明怀没把手收回去,只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一双慵懒的睡凤眼完全睁开了,里头流溢出一种十分的认真:“我是一个只为了钱写东西的编剧,但也有人早年打官司并不为钱。我们这一次选择的主题和方向,是真的非常有价值的。程小姐这样的律师,我们不想错过。”
“……”
这是一番有重量的话。
程白回视着他,他也未曾移开自己的目光,十分坦然地与程白对望,又将那一沓纸向前一递。
她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费靖欲言又止。
程白翻开了第一页,慢慢往下看。
她低垂着眼帘,费靖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觉得她越看越沉默,好像是在看到这些之后,回忆起了很多事。
其实这一份是一部影视剧的前期创意策划。
选题,方向,尺度。
对影视行业来说,的确算得上商业机密。
程白花了一点时间翻完,才重新转眸看向姜明怀:“你们这部戏是律政剧,确定要做这个方向?”
姜明怀点头。
其实根本不用听程白后面的话了,他知道,他眼前的这位大律,只要翻开了这份策划案,就不可能会拒绝。
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略微下滑的眼镜,十分内行地道:“这个法域一直少人关注,比詹培恒的文物返还还冷门。我们国家,这方面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连能找到的资料都少。但这方面,当年的乘方非常出名,当年的程律也非常出名。”
程白忽然想抽烟。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全新的眼神从头到尾地打量姜明怀。
末了,才淡淡道:“你明天可以来天志了。”
费靖惊呆了:等等,程儿你是不是忘记我们来时说好的事情了!放这人进天志,边神怎么办啊!
不管如何,程白做了决定的事情不会有更改。
晚上回去的时候,费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抱着脑袋大叫,生怕明天被边斜一顿爆锤打死在律所。
他死活不明白程白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程白却是有些恍惚,只回了费靖四个字。
费靖一下就不说话了。
甚至连反对都没办法说出一句来。
就这么戏剧性地,连自己也没想到地,同意了姜明怀作为凡世影视的编剧进入天志取材,成为程白又一位挂名的大牌助理。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致命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费靖整个人瑟瑟发抖:“边神和姜编剧相互看不惯,这要一见面掐起来,咋办啊……”
昨晚回来,程白就跟费靖科普过了边斜对姜明怀的评价,再对比一下姜明怀对边斜的评价……
不担心才怪了。
别说是费靖,就是她自己,做出决定之后都生出几分忐忑来,一大早拿着手机,琢磨着自己一会儿是先打110还是先打120。
但……
世上的事,总是万万没想到的。
边斜和姜明怀的第一次见面,竟然见了鬼地和平,甚至有一种春暖花开惺惺相惜的感觉!
在费靖引见下得知了姜明怀身份和来意的边斜,顿时就“啊”了一声,一脸惊喜至极地向对方伸出手去:“竟然是姜编剧啊!《暗杀者》可真是写得太好了,我前阵还在追呢!剧情节奏简直一流,我正琢磨着哪天找人介绍,认识认识呢!”
程白:“……”
费靖:“……”
昨天不还刚说别人是“十八流编剧”吗?!
姜明怀就更谦虚了,连忙伸出双手来回握住边斜,简直像是见到了自己敬仰已久的偶像,声音都带了几分梦幻:“天啊,班门弄斧罢了!在边神面前谁敢说自己写得好啊。夜行者系列才是经典中的经典,我也追了好几本了,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本尊,实在是久仰,久仰大名了!”
程白:“……”
费靖:“……”
昨晚一脸高冷说人“江郎才尽”“自甘堕落”的到底是谁?
既知道边斜吐槽过姜明怀,也知道姜明怀diss过边斜的旁观二人组彻底被这两位笑出花儿的牛人折服了。
演技这么好,咋没评个奥斯卡呢!
两人都热情而真诚,又不知道对方曾经评价过自己,还真当对方十分敬仰自己呢,看上去高兴得不得了。
程白和费靖对望了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搞创作的,真他妈虚伪!
作者有话要说: 姜明怀人设改了。
节奏改了。
74、第074章 法盲与文盲(调整)
有时候, 你对一个人产生好感,可能并不是因为你本身对这个人有好感,而是这个人展露出了对你的欣赏与好感。正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如果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的话,也就很难再去厌恶这个人了。
对边斜来说如此,对姜明怀来说也如此。
他们其实都没想到对方对自己如此热情, 心里反倒都小小地反省了一下, 觉得自己以前在私底下评价人家,实在是缺了点容人之量。
所以接下来聊天, 也就越发真诚。
殊不知, 落到程白和费靖眼中, 就是实打实的加倍的虚伪。
这两人在各自业内都算是非常有地位也非常有话语权的人了, 加上故事创作总有几分道理相通, 聊起来其实没有太大的障碍, 更别说他们都还看过对方的作品, 聊天时候就净挑着对方好的地方谈, 没十几分钟就聊出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程白简直叹为观止。
费靖则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意外地没有什么矛盾,也不爆发什么争端, 边神看上去也不生气, 那他就不算有什么罪过了。
只不过,他才刚在心里这么安慰了自己一句, 那头边斜跟姜明怀已经结束了初步的接触,说到姜明怀坐哪儿的事。
程白便咳嗽了一声,提议让姜明怀坐边斜旁边。
她道:“我看你们两位还挺聊得来的, 坐在一起应该也能多交流一点专业上的事情,应该没问题吧?”
姜明怀不讲究这个,没意见。
边斜脸上也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一副十分欢迎的样子:“挺好的,没问题。”
只是才说完这话,他就幽幽看了费靖一眼。
简直是死亡似的一眼!
跟他先前展露出来的随和好说话完全两个极端!
费靖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但边斜看过他一眼后,便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跟其他人一起从程白办公室出去。
现在外面是八个工位。
程白在曾念平一案里挖过来的钱兴成占了一个,肖月现在坐在他旁边,也跟他一起做案子;边斜在肖月对面,姜明怀的位置正好在他右手边。
一切流程跟边斜当初来取材的时候差不多。
天志这边需要跟姜明怀签订合约,也需要他提交一些必要的资料,以拿到大楼通行卡和律所门禁卡之类的东西。
在姜明怀去忙这些琐碎的时候,边斜二话不说把程白拽了出去。
无人的走廊。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都冷冷的。
边斜的身影就被这一道光给拉长了。
他抄着手,微笑着看程白:“费主任那个不靠谱的,搞进来一个编剧就罢了,你居然还同意了?”
想也知道他是误会了。
程白笑出声来,微微摇头:“不是费主任同意的。”
同行是冤家。
就算一个是作家一个是编剧,这中间也存在竞争关系,更不用说对方的取材目标还在程白身上。
虽然边斜不是正经来取材的,但心里也不可能爽快。
只是程白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边斜怔了一怔,有些无法理解:“不是费主任同意的?”
程白点头:“我同意的。”
甚至费靖还想要阻拦,不想背叛他的边神,一直十分忐忑。
“……”
边斜那两道清隽的眉顿时就皱了起来,他凝视着程白,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
程白以为他会问自己一个很锋利的问题。
可没有想到……
“程律喜欢姜明怀这种小狼狗?”
啥玩意儿?!
程白大脑的回路完全跟不上边斜,足足愣了有三秒,才深觉头疼地一扶额:“你想到哪里去了!”
边斜一听就“哦”了一声:“那我放心了。”
程白:“……”
边斜伸手去拉她:“行了,我们回去吧。”
程白只好跟着他走,但也有掩不住的困惑:“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同意?”
边斜稀松平常得很:“程律肯定有程律的原因啊,来个人就来个人呗,只要程律你不喜欢,再来十个又怎样?”
来多少打多少。
他边斜就没带怕过的。
这真是……
突如其来的理解,突如其来的自信。
程白没忍住摇头笑了起来。
但不可否认,感觉竟然挺好。
只是临走到律所门口的时候,某位大作家终于还是觉出有哪里不对劲来,突然就转头问了一句:“你看过《暗杀者》吗?”
程白下意识点了头:“看过一点。”
边斜挑眉:“觉得怎么样?”
程白立刻就警惕了起来:“就,一般,很一般,没啥可看的。”
扯淡。
边斜一眼就看出了她紧绷的姿态,这证明她此刻的话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从嘴里说出来的。
可信度得打个折扣。
他嘴角一勾,是标准的假笑:“程律这么忙的人竟然还有空追剧,说起来我前阵子送过程律一本书,程律看了吗?”
……送命题。
程白咳嗽了一声:“其实……”
边斜直接戳穿:“没看是吧?”
程白解释:“因为……”
边斜双手环抱在了一起,姿态高贵冷艳:“别解释,六七十集电视剧,老太太的裹脚布,你都看了。我一本书二三十万字,你不看。”
程白:“……”
边斜冲她笑:“信不信今天回去我就给你弹一晚上的小星星?”
这人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程白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边斜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死,抬起手来指着她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狠狠道:“程白,你晚上给我等着。”
说完一甩手就进去了。
程白觉得无解:这人难不成还真要给她弹小星星?
反正姜明怀入驻天志取材的事情,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定了下来,边斜对此的表现也意外地平静,既没表现出什么不舒服,更没有丝毫的忌惮。
程白待在办公室能瞧见外面一点。
她发现边斜这种波澜不惊,并非伪装出来的,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极其自然的流露。
因为有底气。
就像是把自己放在了狮子的位置上,并不会在意天上飞过的鸟雀和地上爬过的甲虫。
无疑,姜明怀是很强的。
但在边斜的眼底,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
程白一面想着,一面料理着自己手里的琐事。
除了甄复国那个案子的一些小尾巴之外,也看看最近递上来的案子里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当然也顺便把人事部那边发来的一堆简历看了看。
都是来应聘她律师助理的。
只是太多了,人数多,高学历的也多。
她琢磨了一阵,觉得这么多人要都自己亲自来面试,那也太浪费时间了,便直接给hr那边回:“一面你们来,先把人筛到20个以内,我再二面。”
过了半分钟,微信有提醒。
程白以为是人事那边回消息了,都没在意,随手就点开了。
可才抬眼一看,忽然就愣住了。
不是hr那边的消息。
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过的微信头像了,是一只正在看书的猫头鹰,猫头鹰戴着眼镜,厚厚的一本书则摊开平放。
顶头那个id赫然是——
赵平章。
赵平章:[“食人案”自述.pdf]
除了这份文件外,再无多言。
程白实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竟有一种难言的心酸涌上来,让她想起最近几天“食人案”发回重审后法学界的种种流言蜚语,来自公众和舆论地种种声讨质疑。
而这位老教授,一句辩解没有。
他只是沉默着给自己发来了这份自述。
课堂上的赵平章是个平静而严肃的人,生活里的赵平章则显得寡言少语,一个并不是特别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法律这块钻研得深的好像都这样。
某一部分的思维被理性的逻辑同化,很难放开。
程白很清楚,赵平章给她发这一份东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遇到了麻烦,接下来可能要打官司了。
程白点了下载文件。
然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明天就是校庆日,很多话不用在微信上面讲,见到再聊就行了。就像是律师很不喜欢在聊天工具上跟人聊八卦一样,他们也同样不喜欢在聊天工具上谈案子。
她仔细地打开了这份文件看起来。
这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边斜和姜明怀也算是聊熟了很多。
程白看完那份自述,收拾好东西,整理好心情,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这两位搞创作的正在聊金庸。
《神雕侠侣》里的一段剧情。
误会了杨过的郭芙,又不知道杨过重伤,在盛怒之下拔剑斩断了杨过的手臂。出事之后,郭靖气得要斩下郭芙一条手臂作为偿还,黄蓉却护女心切,阻拦了郭靖,甚至叫郭芙先去找黄药师,避上一避。
这段在这本书里很出名了。
边斜道:“《神雕》这一部换了主角,就换了代入视角,前一部的郭靖、黄蓉也就褪去了主角光环,在这个剧情里更是槽点满满。我这人挺长情的,看着《射雕》的主角走下神坛,是真难受。”
这一点姜明怀也很认同。
不过他又有另一种看法:“也是因为这段剧情是情与理的两难吧,所以争议很大。郭芙毕竟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但她又斩断了杨过的手臂,就让人很难选择。我看设身处地,只怕金老的读者也未必能选个明白。”
边斜摇头:“看怎么想吧。反正我觉得郭靖没错,他女儿毕竟砍了人一条手臂,这都构成犯罪了吧?法律上叫什么来着?故意伤害?”
姜明怀听着,手指上的笔轻轻转了一圈。
他想了想,才道:“但我觉得黄蓉也能理解。那毕竟是她女儿啊,虽然严格算起来她不仅护着郭芙,还让她逃,多少有点包庇罪的嫌疑……”
这两位都在瞎聊什么啊。
程白经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嘴角便没忍住一抽,心里无语极了。
她好像知道作家和律师最大的区别在哪儿了。
程白站住了,在他们身后,淡淡道:“我觉得你们还是聊一聊怎么设置这种情与理的两难就行了,什么法律不法律,犯罪不犯罪的还是别聊了。”
边斜和姜明怀都愣住了:“啊?”
程白本来不想解释太多。
但想想这两人,一个是畅销作家,一个是金牌编剧,将来写的东西还不知要影响多少人,到底还是改了主意。
她两手一抄,开始给这俩上课。
“第一,郭靖没有权力去砍郭芙的手臂,南宋时候的刑事案件是绝对的公诉制度,这事儿归衙门管;
“第二,黄蓉保护郭芙让她逃跑,这顶多算包庇,不能算是包庇罪。南宋时候‘亲亲相隐不为罪’;
“第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要用现代的法条去套当时的法律制度。”
姜明怀:……
边斜:……
可这难道不是武侠小说吗?
程白说完,就摇了摇头,一副觉得这俩没救了的表情:“国内法制建设任重道远,普法扫盲势在必行啊,我送你们一本书,你们有空看看吧。”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返回了办公室。
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竟然拿了两本书。
边斜和姜明怀一人被塞了一本。
这两位搞创作的都有点茫然。
两人低头一看——
《法盲必须知道的108条法律常识》。
“……”
“……”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可能不是生与死,而是你就站在我面前,但我是作家,而你是律师。
送的这是什么书!
一、点、都、不、浪、漫!
谁他妈想关注一本武侠小说里的角色是不是应该送去衙门受审啊,书还写不写了?
有修养如姜明怀都默然了好半晌,他抬眸瞅着程白,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
边斜也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吐槽的冲动。
程白也懒得管他们是什么反应,拎了包就走:“明天见,啊不,明天应该见不着了,要去参加学校的校庆,顶多早上来所里转一圈,所以你们明早也不用来了。”
校庆?
边斜和姜明怀都是提取信息的高手,轻而易举就注意到了关键词。
程白是法学院毕业的。
如果开校庆的话,法学院肯定也会举行各种名目的聚会,这里面必定有很多大咖要参与的。
这两人的心思一下就活络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边斜依旧蹭程白的车。
他还真把那本《法盲必须知道的108条法律常识》给带上了,百无聊赖地翻着。
越翻越纳闷。
“我说真的,做这本书的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起这么个书名,简直是向读者群体开了群嘲啊。买本法律科普书而已,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是法盲啊。”
边斜看程白的目光顿时有些怀疑。
“程律你怎么会有这种书,而且还是两本?”
程白头也不回,冷静地提醒他:“你看看作者。”
“嗯?”
边斜愣了一下,才低头把书翻了一面,斜过来看了一眼那黑色的书脊,上面赫然印着两个小小的宋体字——
费靖。
“……”
突然感觉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是怎么回事?
边斜服了。
很显然,费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滞销书”作家。
这书卖不出去,当然只好发给律所的人了。
人手五本。
现在还有三本躺在程白那常年不见天日的柜子里呢。
边斜终于还是把这本书扔到一旁了,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繁华街景,十分自然地问了一句:“晚上一起吃饭吗?”
蹭车之后就是蹭饭。
他自觉过度得很自然。
一般来讲,程白也不会拒绝,毕竟一个人吃是吃,两个人吃也是吃,不影响什么。
但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程白竟然沉默了半晌,才回:“今晚不了,我手里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一下。”
边斜顿时有些讶异。
可程白没有说什么事,他也不好多问了。
车到弄堂外那条街,便照旧停了下来。
程白跟边斜并肩走过了那条窄巷,才在尽头分别,各自往自己家走去。
斜晖坠落,外头很快昏暗一片。
边斜叫了外卖。
程白又把之前收到的赵平章那份自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上网搜了一下最近的舆论。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最高院指令发回重审的消息一传出,整个网络炸了锅。因为在十六年后出现了新的证人证言,且跟当年的判决定罪有极大的出入,存在十分高的“冤案”可能,是个人都在质疑公检法的权威。
当年经办此案的警方资料不好找。
可赵平章这位主审法官却是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扒出来,更不用说他在法学界还拥有极高的名声。
人们无法不去怀疑他。
怀疑这中间有什么猫腻。
怀疑这中间有什么权力与利益的勾结。
怀疑这位老教授当年为了出名,草率做出了判决,连当年写的那份长长的判决书都被拉出来一字一句地分析,抠错漏,一副要做小学生病句修改题的架势。而在过去的十六年里,这份判决书却是众多高校教授都推荐自己学生去阅读的经典判决。
时易世变,目前只是发回重审而已,都还没出具体的结果,网上就已如此风起云涌,可想而知再往后发展发展,会是什么情况。
程白一打开微信群,就看见魏了了新发的链接。
一篇公众号文章。
《深扒十六年前“食人冤案”主审法官赵平章十宗罪》。
她看了手机屏幕很久,终究还是没点进去,只是从包里摸了根烟出来点上,又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陈年的旧书,随意地翻开看起来。
《洞穴奇案》。
当代著名法哲学大师富勒很多年前在《哈佛大学法学评论》上发表的一个虚构的案例。
五位探险人被困山洞,没有水也没有食物。
其中一个人提议大家抽签选择一个人出来吃掉,所有人都同意了,但这个人又反悔了。可抽签继续,且恰好抽中了这个最初的提议者。
提议者被众人分吃。
剩下的四个人得到解救后,以杀人罪被起诉。
五位大法官对此案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判决。
美国并没有真的发生这件事。
真正发生的,是1884年英国木犀草号上发生过一件类似的:流落海上的船员,杀掉了他们中较为病弱的一个,吃其肉、饮其血,以求生。
除此之外,便是国内这一桩“食人案”了。
程白一边抽着烟,一边往前翻着。
刚到八点,外头门铃响了。
她有些意外,还没琢磨出到底是谁来了,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程白,你有本事看别人六七十集的电视剧你有本事开门啊!”
“……”
这牲口……
雪姨上身了吗?
程白嘴角抽了一下,走下去给他开门:“你来干什么?”
边斜两手抱了个大箱子,箱子上面竟然还放着好几盒餐厅打包回来的饭菜。他脸上挂着微笑,靠在她门边上,像个推销员似的,亲切地注视着她。
“也没什么,上山,为孤寡老人送温暖。”
程白一头雾水。
边斜悠悠补了一句:“下乡,给文盲律师献爱心。”
“……”
行,她成文盲了。
不就是没看他的书吗,这还上门报复了。
程白笑了:“这是来自法盲的反击吗?”
又看了看他那箱子:“里面什么?”
“扫盲专用。”边斜二话不说跟进了自己家似的往她家里面走,自然得让程白都觉得没毛病,“当今著名畅销书作家边斜全套作品集,包括夜行者系列八部在内,一共26本。”
程白无言:“我谢谢了。”
边斜笑得十分良善,露出八颗白牙:“我想程律都有闲心看姓姜的写的裹脚布了,肯定也有时间‘拜读’我的大作嘛。再顺便请可怜的文盲律师吃顿饭。外卖,不嫌弃吧?”
作者有话要说: *
下一章会直接修改成全新的内容。
修文到这里基本结束。
后续的更新会直接填到后面的章节里。
75、第075章 修罗场(新章)
就这么混进了程白家里, 毫无破绽。
边斜心里美滋滋的。
一路帮忙把书搬进书房,还一本本整齐地码放到了书架上,他无意之间瞥见了搁在窗边桌上的那本《洞穴奇案》, 顿时一乐:“原来程律在家也不是不看书的嘛。”
二楼在书房。
单独地一间。
整体空间算不上大,但摆设也不多,两列书架, 一张老式的写字桌, 加上一盏绿色的台灯,两把靠窗放在小茶几旁的椅子。
充满了烟火气。
窗外头虽是一片黑沉沉, 但屋里面开了灯之后却有几分静谧的昏黄。
程白就站在窗边。
她随手把那本《洞穴奇案》收了起来, 在先前看到的那一页上卡了一枚书签, 然后放回了书架:“随便看看罢了, 吃饭吧。”
外卖是边斜回家之后点的。
是附近一家挺有名的餐厅, 点的菜也异常丰盛。
看得出这量完全不是一人份。
程白今晚其实不是有事要忙, 而是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情, 只是万没有料到这位平时吃饭跟喝药似的还需要人盯着的大作家, 今天居然主动拎着饭菜来了。
人好意都到了门口,她也不好拒绝。
烟没抽了, 扔进装了水的水杯里, 程白跟边斜把袋子里打包好的食物都拿出来摆上,便坐下吃饭。
她回家之后便脱下了外套。
边斜来时也没穿外套, 就一身柔软的墨绿的毛衣,v线领露出他脖颈,喉结突出, 线条清晰。
看着很居家,很随和。
一双瞳孔,平静里藏着几分温度。
程白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打趣:“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边大作家也有主动请人吃饭的时候。”
边斜掰了筷子,得意:“这是怕你一人在家饿死过去。”
程白想翻白眼:“十个你饿死了我肯定还活着。”
“就你?”
边斜那目光往四周一转,还往厨房的方向飘了飘,咂咂嘴,一副没把程白放在眼底的模样。
“来之前你这么说我还信。”
至于来之后……
刚才路过厨房他看了一眼,里头空空荡荡,灶台干干净净,连口电饭煲都没有。
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嘛。
他难得生出了几分优越感:“别听周异那货经常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且不大爱吃法,可我这人好歹是会自己做饭的,扔外面饿不死。程律你的话,怕就难喽。”
边斜说自己会做饭?
程白觉得这是自己今年听过最冷的笑话,她十分应景地“呵呵”了一声。
边斜知道她不信,也懒得辩解什么:“只是我这双手现在金贵了,懒得做了而已。”
程白不搭理,低头拿起旁边的筷子要掰。
边斜眼疾手快,直接把她这一双抢了下来,然后将自己掰好的那双递了过去。
程白嘴角抽了一抽:他以为自己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边斜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一本正经地狗腿道:“要知道,你现在可是有助理的人了,怎么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呢?”
程白冷笑:“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找个人喂饭了。”
边斜考虑了一下:“程律你看我怎么样?”
程白:“……”
这牲口脸皮可能是城墙做的吧。
她把手里筷子排齐了,埋头夹菜吃饭,懒得搭理他了。
边斜也知道玩笑不能开过,跟着安静下来吃饭。
只是……
前面话说得再漂亮,真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是上刑。他的手简直就是那天上的浮云,从饭桌的这头飘到那头,跟坐了喷气飞机似的,老落不下来。
筷子拿起,又放下。
嘴巴张开,又闭上。
一双眼时不时看看程白,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方便说。
程白吃了有十几分钟,明显感觉出这人心里面一团小九九在打转,但他愣是不开口。
她都有些不耐烦了。
眉头一皱,直接道:“有话说话,没话把嘴闭上老实吃饭。”
冷不丁开口,吓人一跳。
边斜脖子都缩了一下,筷子差点掉地上去,好不容易才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他打量着程白,试探着开了口:“程律明天要去参加校庆?”
程白喝了口水:“在律所不都说过了吗?”
边斜眼珠转了转:“你一个人去?”
程白挑眉,看他:“你想去啊?”
边斜顿时一拍手,露出笑容来:“还是程律懂我,你看这么大个活动,像程律这样的咖位,带个助理去不……”
“不带。”
根本都不用听边斜说完,程白想也不想便否决了。
“明天校庆在其次,主要是有法学院院友会沙龙,除了刚开始会有一些媒体记者,后面都是本专业的人聚一聚,你去也无聊,而且我那天有事。”
换句话说,顾不上别人。
这一番话,完全将边斜的希望堵死了。
还未说出的话都梗在喉咙里。
瞪着眼睛看了程白半天,他拿着筷子恨恨地戳了戳碗里的白饭,干脆地闭了嘴。
嗤。
真是,不带就不带嘛,话说这么绝情干什么?
一张校庆邀请函而已……
真当我边某人搞不到了?
程白从哪所学校毕业,网上都是能查到的。
在上海本地,全国知名。
法学院在全国各大高校的排名也非常高,历届毕业生里都有十分出彩的人物,时间一长,也就形成了能量巨大的院友会。
这种沙龙,一般人混不进去。
边斜是打从程白那边听说有这件事,便留心上了。倒也不是说想在这圈子里混出点什么东西来,毕竟他主页是写书,且不差那点人脉,更不差那点钱,主要是觉得这件事意义很不一样。
那可是程白的圈子诶。
一个了解她的好机会。
而且这段时间他已经接过了肖月的一些工作,十分清楚程白的行程,甚至帮她润色过一份演讲稿。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稿应该就是应法学院这边的邀请写的,明天程白要上台发言的。
这种场合他怎么能不在呢?
在程白这里碰壁后,他也不灰心。
高校的圈子就这么大,名校的圈子,尤其是上海本地名校的圈子就更小了,想要找个人问问再简单不过。
边斜熟识的人里又不是没有法学院出来的。
吃过饭,又叮嘱了一遍程白回头一定要看自己送给她的那批“扫盲书”,他就赶紧溜达回家给周异打了个电话。
周异那边还在工作室呢,刚按了灯准备离开,随手接起他电话:“祖宗,有事?”
边斜开门见山:“你在你们那届毕业生里混得怎么样?”
这问题问得奇怪。
好在周异已经习惯了他跳脱的脑回路:“托你的福,混得还行,勉勉强强数一数二。”
边斜在书房里踱步:“明天你们学校校庆还有法学院院友沙龙,你去吗?”
周异一愣:“请了我,但我没打算去。”
严格来讲,他现在算半个老板,已经不算是真正的法律行业从业者了,也不是很想去回首往事。
所以这么多年校庆他都没回去过。
周异是很了解边斜的,略一琢磨就猜着点什么:“程白要去?”
这敏锐也是没谁了……
得亏程白不喜欢他,不然凭着周异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他还真未必能打得过他。
边斜没否认,只问:“我想去,能拿到邀请函吗?”
“这要什么邀请函啊?你想去明天跟我一起就行了。”周异那头忽然笑了一声,反应过来了,“诶,难道我师姐跟你说带不了人,不带你去?”
边斜没了声儿。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周异听不见他的声音,便笑得更厉害了。
边斜忍不住咬牙:“笑笑笑,怎么不笑死你呢!”
程白这个人渣!
大猪蹄子!
专门欺骗他这种圈外的小年轻!
“哎,我说——”
周异好像还想要说点什么。
但边斜对他也是很了解的,听见他那藏着笑意的声音,就知道这人接下来的嘴里吐不出好话,二话不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一瞬间,大作家是很想找大律师理论一番的。
看看这个骗子找了一堆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自己!
可一转念,这想法又被他压了回去。
如果今晚就去找程白理论,这不就提前被她知道自己也要去校庆了吗?
不符合故事创作的原理。
一点都没有戏剧性。
“让你忽悠,等明天早上,咱们律所见的时候,哼!”
边斜觉得自己明天一定要给程白一个大大的“惊喜”,好让她仔细反省反省自己满嘴跑火车忽悠人的坏习惯。
为此,他晚上早早就躺下了。
还给自己定了早上七点的闹钟。
第二天一早,都不蹭程白的车去律所,他让徐杰提前十几分钟来接自己。
可他万万没想到……
这一大早,也有一个“惊喜”在天志等着他。
都没没到九点,所里人稀稀拉拉的。
外头天气阴沉沉的,边斜心情却好得不行,一路上都跟遇到的人打声招呼。
然而,等他走到程白办公室外面的时候……
脚步忽然就像是踏进了水泥里。
冻住了。
“你怎么会在?”
“边神怎么也来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早已经坐在外面工位上等候的,赫然是昨天才“上岗”成为程白助理的金牌编剧姜明怀!
一身白色的大风衣,很张扬。
他也是一早就等在这里了,见到边斜时那自带阴影的眼角便跳了一跳,显然也是意外之极。
因为昨天下班的时候,程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今天要去参加学校那边的校庆活动,今天只来律所露个面,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今天不用来了。
可现在……
姜明怀出现了,边斜也出现了。
边斜知道自己今天是想跟程白一起去校庆的,那姜明怀呢?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
边斜一个作家和姜明怀一个编剧,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半个同行了,更不用说现在撞在一个律所里。
表面上相处得再好,心里也多少是有几分芥蒂的。
大家表现得谦逊,但都有点自己的想法。
边斜是书写久了,有句话叫“人情练达即文章”,换句话说,人情世故未必精通,但看得是很清楚的。
他对着旁人,一向成熟且老练。
而姜明怀是影视圈混的,那地方踩低捧高,遍地撕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一瞬间,两个人都看着对方没说话。
正在这种说尴尬不尴尬、说剑拔弩张又好像有点不大对的时候,程白来了。
她今天来主要是有流程要跟人事确认。
但没想到刚走到这里竟然瞧见边斜跟姜明怀,俩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不大对。
“你们怎么来了?”她一下没反应过来,“不都给你们放假了吗?”
边斜:“我爱岗。”
姜明怀:“我敬业。”
同时回答,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程白:“……”
现在她身边都是什么画风奇怪的助理,有点让她怀疑人生了。
边斜和姜明怀也没想到对方脑回路跟自己如此相似,同时回答,答得还都差不多。
啧,虚伪!
两人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都冷笑了一声。
“成,你们爱加班自己加班,我不拦着。”
程白反正也管不着这两位自由度十分高的“助理”,也懒得搭理,只去人事那边跟hr确认完了流程,回来给钱兴成和肖月接的一单代理协议上签了字,便准备离开。
然而才走出律所,在外面等电梯,她就发现——
身后多了两个人。
边斜和姜明怀竟然都跟着出来了,也站到了电梯前面。
一个面带微笑,披着一身羊皮,眉眼清隽,蕴蓄内敛,看上去纯善极了,还对她点了点头致意;一个面无表情,嘴角向下,一双睡凤眼里藏着点倦怠的慵懒,一身张扬锐气掩不住,满脸分明写着的是“谁也别来惹我”几个字。
程白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她最终还是没故意找什么话题,闭上嘴,电梯一到就进了电梯。
边斜和姜明怀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进来。
两人都十分懂行。
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
程白站在中间。
整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她脑海里都有两种错觉在疯狂地交替:为什么觉得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两大金刚?为什么这架势看上去好像是要绑架我?这两人想干什么?
“叮。”
电梯在1楼停下。
程白从电梯里走出来,穿过大堂,走出旋转玻璃门,站到了外面,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上午9点40分。
边斜和姜明怀又跟出来了。
一般来讲,程白都是自己开车到律所的,现在下楼不去车库,却在外面等……
边斜瞥了旁边姜明怀一眼。
瞅见对方就要说话,他直接抢先开口:“程律今天没开车吗?要不坐我的车吧。”
徐杰就在附近等着呢。
瞧见边斜他们出现在了大楼门口,便将车开了过来。
一辆白色的迈巴赫跑车。
程白看了那车一眼,又转过头来幽幽地看了边斜一眼:“不了,我是要去法学院,用不着你送我。”
边斜这下就笑了起来:“也不是送,正好顺路罢了。”
顺路?
程白顿时一怔。
边斜两眼弯弯月牙似的,假装漫不经心地解释:“老周不正好是程律同门师弟吗?他也要去校庆来着,正好带我一起。所以我现在也是要去法学院,程律没开车的话就一起吧。”
这答案可有些意外了。
程白是真没想到边斜对这件事还挺执着,又从周异那边搞来了“入场券”。
可还没等她回答,一旁姜明怀也说话了。
方才边斜跟程白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冷眼看着。
虽然边斜是业内谁都知道的“边神”,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嘛,“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年轻,有的是嚣张的资本。
当下,他竟也向程白笑起来。
漂亮慵懒的睡凤眼一眯,盛了酒似的醉人。
“真是巧了,前阵子公司接触了一位法学院副教授,也邀请我今天去旁听。车也来了,有关于这一次的取材,我又有了点新想法,不如程律上车,我们聊聊?”
边斜顿时看了姜明怀一眼。
姜明怀镇定自若。
路边一辆车转了个弯开进来,也停在大楼下。
银灰色的帕加尼。
这个点楼下的车不多,两辆车顿时排在了一起,乍一眼看上去还真有点震撼。
只是程白看了后,嘴角却没忍住抽了抽。
她是陷入什么修罗场了吗?
又低头看了一眼腕上那块表,她微笑着拒绝了:“不用,我今天——”
“叭——”
“叭——”
程白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接连按出了一长串,显示着其主人的暴躁和不耐烦,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竟然是一辆……
红色国产比亚迪s8,开了过来。
看样子本来是要直接开到楼下的,但前面有两辆豪车停着,愣是开不过去。
喇叭摁了半天,越摁越暴躁。
顶上那敞篷直接就打开了。
一颗染着酒红色脑袋探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开喷:“停了半天了搞什么啊!老娘接人赶时间好不好!你们前面两辆不开能不能让开道,这么墨迹属乌龟的吗?!”
大波浪长卷发,直接齐到腰后。
皮肤雪白,身材火爆。
一身深蓝的鱼尾裙勾勒出她那水蛇腰的轮廓,外头搭一件暗蓝的皮草坎肩,大大的墨镜一摘露出一双充满了蔑视的狐狸眼。
骂人的时候都是风情万种。
魏了了脾气一向不好,更别说路上堵车,误了来接程白的时间,一路踩着油门狂奔过来,到楼下还遇见这俩二逼的车。
不爆炸才有鬼了。
她一转眼就看见了那头站着的程白,也看见了程白左右两边站着的那两个男人,顿时一挑眉,兴味地吹了一声口哨:“哟,程儿,最近品味不错呀!”
边斜和姜明怀两位无辜车主,刚才就被她一通话给喷蒙了,心说他们这车也才停了没多久,有种撸起袖子冲上去跟这女人理论理论的冲动。
边斜甚至已经迈出去一步了。
然而在听见来人一声“程儿”出口之后,两位搞创作的立刻就打消了先前那种危险的念头。
某人的脚也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果然,程白下一刻就笑了起来,抬起手来跟刚才喷他们的那位姑奶奶挥了挥。
然后她才转身对他们道:“对不住,朋友来接,我先走了。”
边斜与姜明怀俱是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程白从他们那两辆车旁经过,拉开车门,上了最后面那辆比亚迪。
跟魏了了也有好些天没见了,不过对方这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真大佬”,跟尚菲那种看似武力值很高但内里怂萌的不是一款。
程白想起刚才那两人的脸色就想笑。
她坐下来系上安全带,道:“怎么就你一个,尚菲呢?”
魏了了把头发往脑后一撩,声线里有种靡靡的妩媚,但有点幸灾乐祸味道:“谁叫她现在当法官呢?深入基层,为人民服务呗,一大早就被拉去院里干活了,咱俩去说不准能慰问慰问。”
程白也笑起来。
当年在法学院的时候,领导们有活儿都喜欢喊尚菲,尤其是什么校运会啊之类的苦差,少不了她。
没想到七八年过去,她还是这命。
“走吧。”
这个点本来也不早了,再算算法学院那校区的位置,中间可能还要堵车,程白有点怕迟到。
“我们到得早点还能帮她干点活。”
魏了了把车倒了倒。
前面那两辆车也在楼下接待人员的指挥下先开出去让路。
她自然地把车开了过去。
只是一转头,就瞅见楼下站着的那两个男人,也不知怎地,竟然都看着她这车。
或者说……
看着她车里的,程白。
魏了了当初在学校就是个八卦女王,系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所以后来她考了个记者证转行去当记者,大家也都不是特别意外。
说真的她都不该去跑法制新闻。
拿尚菲打趣她的话来说,她魏了了要去娱乐圈当狗仔,那就没卓伟什么事儿了。
所以,她对“八卦”的洞察力是很高的,收回目光来就问了程白一句:“这俩长得还挺极品啊,什么情况?”
标准的魏了了式鉴定。
她眼光可贼挑。
边斜和姜明怀如果知道,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程白想了想,不知这么回答。
她也看了这两个人半晌,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就低笑起来。
最终,假模假样地一叹,程大律说了句威力特别大的话:“他们想跟你抢我,让我上他们的车。”
上他们的车?
魏了了反应了一下,大脑迅速运转,然后看着那两辆已经让开的豪车,恍然大悟,同时愤怒。
哈。
真是气死了!
一脚油门踩下去,魏了了开车从他们旁边经过的时候,一声蔑笑,嘲讽十级:“有俩臭钱就想泡我们程儿了!做梦去吧!”
边斜和姜明怀都傻了:???
泡……
泡什么啊。
我们他妈的还什么都没做好不好?!
但回应他们的,只是魏了了那骚包红色比亚迪远去时的轰鸣,还有程白那混在风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开怀的笑声……
76、第076章 大玩家(新章)
程白他们学校和国内其他高校差不多, 校区分散在上海各个区域,不过法学院所在的校区所在地算得上繁华,且与国内另外几所高校法学院差不多, 有一位廖姓财主捐赠,大楼修建得很上档次。
整个校区内都装扮了起来。
法学院今天的活动主要是两场,上午是一个与人才合作相关的奖学金发放仪式, 在模拟法庭进行, 院系领导和往届的优秀院友会上台致辞;下午是法学院院友会交流沙龙,人不算特别多, 地点定在小礼堂。
魏了了和程白车先走, 10点15分的样子到了学校。
边斜和姜明怀也没落下多远, 晚她们5分钟左右。
这个时间点, 其他人基本都到了。
程白和魏了了才从外面走进模拟法庭, 几乎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没办法, 毕竟是当年法学院四剑客。
来的人里她们那一届的同级虽然不多, 但架不住两个人颜值够高, 尤其是程白,这些年来也称得上是几经沉浮很有点圈内地位了, 所以一时打招呼的声音四起。
“了姐, 程师姐!”
“程律来得早啊。”
“程白你今年居然来了,哈哈, 回上海之后可都还没时间聚聚呢。”
……
程白一路挂着笑意,寒暄过去。
一眼扫过去,与会者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 院系领导在更里面。
按照惯例,程白和魏了了先去打了声招呼。
但并没有看见赵平章。
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食人案”在未来一段时间的影响力恐怕不比聂树斌案低,但在眼下法学院院友们的圈子里,却仿佛并没有激起任何的反应,四处风平浪静,众人谈笑风生。
甚至校友微信群里,都没一个人提起。
程白其实很清楚,大家并非真正地冷漠,而是默契地对此暂时保持沉默,还没到要翻开来说的时候。
10年毕业的那一级来了十多个。
男性居多。
程白跟魏了了刚去跟院领导那边打完招呼过来,就有人朝她们挥手:“程白,了姐,这边!”
她们循声望去,是个穿西装的高大男性,在这个年纪的律师里面,身材保持得算是非常不错。
那张脸看着也成熟了不少。
程白觉得有些眼熟。
魏了了知道她可能不是很记得了,看了一眼,一边向那边走,一边脑袋一歪,凑程白耳边说话,道:“贺航,我们寝室对面那栋的,当年给你写过一个月情书,又在图书馆偶遇了你整整半年的那个。现在在普华永道工作。”
不愧是八卦机器。
程白了然地点点头,有印象了。
只是她同时也看见了站在那边的另一道身影,伍琴。
自打曾念平那个案子之后,两个人就没有见过了。
今天的她依旧是精致的打扮。
穿着小香风的短外套,搭了一条柔化她气质的长裙,贺航喊她们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
除了魏了了和尚菲,也没别人知道这昔日同寝的两位“朋友”已然分道扬镳的事情。
但成年人的世界少有当众撕破脸的。
这种公开场合,相互都要给点虚伪的面子。
所以程白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伍琴对之前那件事只字不提,别看魏了了大大咧咧,真到这时候也跟完全不知情似的还笑着跟伍琴打招呼。
一切看上去好像还是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岁月青葱。
这种院友会活动,来的都是混得好的。
混得不好的,找生计都难,自然也没这闲心来。
所以眼下这十来个人聚在一起,彼此的工作和生活比起旁人来都还算得上如意,谈话的气氛便很放松。
同校校友都会连结出相关的关系网,法律的圈子又非常专业,这种连接性也就会更强,更有力。
大家随意地交流了一下业内的动态。
接着,话题就很自然地转向程白。
贺航注视她:“时隔七八年回到模拟法庭,想想都还跟昨天差不多。我还记得那一届,我和程白是控辩双方,准备了好几个月,结果一上庭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让我对整个法庭都产生了阴影。哈哈,现在想想,真是性格决定命运。”
贺航当年也是拿全额奖学金的。
多少老师看好的苗子啊,好几个红圈所已经先看中了他。
可谁也没想到一场模拟法庭改变人生。
前半年都还在追程白呢,一夕之间,辩论场上,直接被程白缜密的雄辩摁到地上摩擦。
毫不留情。
贺航那时就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心态上有点崩了,一毕业考了个注会,直接去了四大,去年跳到普华永道,再没去过法庭。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程白身上某一种魔鬼般的属性便已经有隐约的显露,只是那时候大家的认识还不够深刻而已。
直到她后来成为了律师……
贺航一说这个,程白就真的想起来了,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难得有些关切:“现在工作应该还算顺利吧?”
贺航真不好形容自己心里这感觉,顿了半天,才笑了一声:“挺顺利的。”
魏了了在旁边听得心酸。
这哥们儿当年追程白的经历实在是太惨了,她都不忍心再听这俩人对话了,忙插了句:“哎,你们怎么净问程儿不问我,当你们了了姐不存在了是不是?”
如果说程白是当年法学院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魔王,魏了了就是法学院时髦出格、勾得人心痒的甜心妖精。
程白是没几个人有资格去追。
魏了了则独爱学弟,一到大二就成了爱情骗子,专骗小学弟,但高级和同级的她都不搭理。
众人知道她脾气,听见她这话都笑起来,忙问她最近怎么样,职业有什么规划,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魏了了一听就很开心。
但真等到说的时候,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变得凄凄惨惨。
“这年头当记者也太苦了,除了偶尔有点灰色收入,有点车马费,都没什么别的收入来源了。想老娘天生丽质,为了谋生计拿新闻,都下过了黑煤窑……
“我今天还活着,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妈的,真后悔当年是个学渣,连‘天龙八部’都没啃下来,太丢脸了……”
“《天龙八部》?”
魏了了正半真半假地哭着,旁边忽然有几个人走近了,一道程白觉得颇有些耳熟的声音插了进来,充满了疑惑。
“这么厚的书没看完不很正常吗?”
程白回过头去一看,就看见了边斜。
三个人一起来的。
边斜,周异,姜明怀。
很显然边斜跟周异一起,应该是来了学校之后碰头的,姜明怀只是跟他们相同目的地,顺道同行。
程白知道他们要来,倒没多少意外。
其他人看见周异却都多少有些吃惊:虽然不是同届,但这一位师弟当年也是很优秀的,他们都有印象。
当下就有人笑着先打了声招呼。
又有人看了刚才发出疑惑的边斜一眼:“这两位看起来有点眼生,周师弟?”
周异今天照旧一身黑西装,人有些沉冷,抬眉看了那称他为师弟的人一眼,不冷不热地回道:“朋友。”
偶尔有院友带人一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众人都是眼光老辣的,有几个知道周异现在在做什么,所以很轻易就猜到了边斜的身上,至于一旁的姜明怀想必也不简单,便都没多问,反而笑着回先前边斜的疑惑。
贺航道:“我们学法的,‘天龙八部’还是应该看完的,了了当年就是太懒,我记得每次考试都是压线过吧?”
魏了了打周异来了就没说过话。
她先前还张牙舞爪,这会儿只向贺航露出了明显的“你可闭嘴吧”的微笑。
边斜却听得有点懵:“你们学法的还考《天龙八部》啊?难怪……”
他不由看了程白一眼。
姜明怀好像也明白了什么,看向程白。
很显然,这两个人都想起了先前程白听他们聊《神雕侠侣》说他俩是法盲的一段。
但只有周异清楚,两边人聊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他看了边斜一眼,淡淡提醒:“你们聊的不是一个‘天龙八部’。”
程白也知道这完全是两个不同领域的误解,周异一说,她就笑了起来。
律师和作家的区别啊。
边斜和姜明怀说的《天龙八部》是金庸的小说,法学院这帮人说的“天龙八部”是台湾民法学大咖王泽鉴所著的民法系列书,大部头,八大本,所以常被法学生戏称为“天龙八部”。
同理,还有什么“红皮书”“太皇太后”。
“红皮书”指的是高铭暄、马克昌两位教授主编的《刑法学》,“太皇太后”其实是“太黄太厚”,指的是张明楷教授在法律出版社出版的《刑法学》。
算是“法言法语”吧。
这时候,周异才有功夫跟程白打了声招呼:“师姐。”
程白点了点头。
周异目光一转,便掠过了她身边的魏了了,在看清楚对方时,眉头便不知觉地皱了皱,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魏了了简直觉得背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看这帮人开始聊起来,擦了头上一把冷汗,没忍住,愤愤地嘀咕了一声:“真是,这煞星怎么也来了!”
以前校庆就没见到过他影子。
今天乍一见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程白听见不由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周异人挺好的,也就是看着冷了点,哪儿就能被称作“煞星”了?
魏了了真不好跟程白解释。
这话要说可就长了。
而且说来说去……
她没忍住瞅程白,像是盯着什么祸水:“这都是你的锅!”
想当年她以“程白的小红娘”闻名全校,程白不收什么情书和礼物,她就大包大揽,全帮忙带到寝室里,还能蹭点吃蹭点喝。
大家也不介意。
反正递给程白也没戏,不如交给魏了了帮忙,万一程白有机会看见呢?
有一年毕业返校活动,周异那时候大二还是大三来着,也在活动里帮忙,魏了了则是返校的毕业生之一。
那阵程白没男朋友。
有几个毕业之后混得还不错的牲口便找魏了了帮忙递情书。
结果她刚抱着一堆东西美滋滋走出去,就看见某位姓周的学弟在走廊上冷冷地看着他。
足足半分钟啊!
那他妈简直是死亡凝视!
魏了了对这学弟印象可真是太深刻了。
她这种一向钟爱朝嫩草下手的人,都没敢向这人伸出魔爪。
究其原因,还要说到她大四那年。
大三学年末的考试她挂了一科,第二学年开学得补考,老赵担心她不过,又知道她是个贪玩的学渣,就给她找了个人补课。
那个人就是周异。
一个大一的学弟来给她这种大四学姐补课,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还真有那实力……
这段经历后来成为了魏了了的心理阴影,就算后来当了记者,也常在“这里不对”“学姐你这里错了”“无罪推定不是这么用的”等等言语缠绕的噩梦之中惊醒。
魏了了见着周异,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半点前辈师姐的架子都拿不起来,干脆戳着程白的肩膀:“离开始还有一会儿,我们去院办找找尚菲吧,不说要帮忙吗?”
程白有点一头雾水。
不过找尚菲这件事的确是需要的。
她带着魏了了,跟众人先道了个别,很明显地看见了边斜眼中的愕然,但也只朝对方笑了笑,便出了模拟法庭,去院办找尚菲。
只是没想到,到了院办,尚菲没瞧见,竟然遇上方不让。
一身暗蓝的西装,今天倒是正正穿着了。
副院长就跟方不让面对着面说话,谈的是一会儿奖学金授予仪式和方不让上台致辞的事。
在这里看见方不让,严格来讲,其实算不上一件特别让人意外的事情。
大律所在各法学院都有一定的人才合作计划。
甚至很多律所广撒网,在一些著名的法学院都以律所的名义设立了奖学金。
明天诚也不例外。
方不让在外声名狼藉,但在这里也是个客座教授。
虽然这年头什么“名誉教授”“客座教授”遍地跑,但方不让这个衔儿含金量还是不低的。
重要的是有人气。
甭管外面人怎么骂,一旦要开个讲座什么的,那也是场场爆满。
副院长一眼就瞧见了程白,对这位从法学院走出的大律,副院长还是很喜欢的,拉过来就一起说话。
因为一会儿程白也有致辞。
只是她跟方不让所代表的群体不同。
魏了了自然不喜欢这种场面,悄悄溜走了,去别处找尚菲。
程白跟方不让也不多说什么,当着副院长的面,显得客客气气,生疏礼貌。
谈得差不多了,才从办公室走出来。
楼道里空无一人。
方不让点了根烟,低笑:“太久,差点都忘了,程律原来是这学校毕业的。”
程白06年入学,10年毕业,13年出国念的jd拿了法硕学位,跟方不让交锋是12年的事。
过往时间流淌,算起来是真的快。
她没接方不让的话,只道:“你有些令我刮目相看了。”
方不让一转头,向外吐出一口烟气,霎时挑眉:“明天诚这么大,我的团队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很清楚程白指的是詹培恒。
明明已经先签过了合同,后来却跟詹培恒和平解约,这并非方不让惯常的风格。
程白也不知信是没信,只看了方不让抽的烟一眼,便道:“给我一根。”
方不让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暗。
他把烟递了一根过去,顺手把打火机也递了过去。
黑色的金属打火机,由女人细长白皙的手指掀开,在楼梯转角处窗户里透进来的天光里,有一种格外惊艳的动人。
程白娴熟地点了烟,抽了一口。
涂得润红的唇瓣在银白的烟蒂上留下了一层柔蜜似的口红印。
她道:“你接甄复国的案子,胜算不大吧?”
方不让不在意:“家属的要求是降罪减刑,我么,有钱就行。”
程白不说话了。
方不让便考虑了考虑,道:“赵老在后山喂鸽子,我说要帮忙,他婉拒了。”
“赵老”指的是赵平章。
程白眼帘动了动,浓长的眼睫遮了她晦涩的眸光,人有一半站在外头天光投落的阴影里,思考了片刻。
手指却有点轻颤起来。
方不让目光落在她手指上,舌尖在齿间轻轻一转,笑出声来:“你程白也会怕啊。”
程白抬眸看他,目光很冷利。
方不让不为所动,假惺惺关切的神态,虚伪地叹:“不对,应该是兴奋的。”
毕竟是经历过3·28案的人。
如今要帮赵平章,可不仅仅是办个案子那么简单,是既要跟舆论战斗,也要跟公检法系统交锋。
是个律师都会向往一番。
程白不耐烦:“干你什么事?”
说着,她直接往楼下走。
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声音清晰清脆。
“可惜,本质上你不是詹培恒。”
方不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成功地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台阶上回首看去。
这位事业有成的红圈所大合伙人的姿态,一如当年,沉淀下来,可其实从未没有半分的收敛。
他夹着烟,向她笑。
“程白,你跟我一样,是真正的大玩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卡可乐 1枚、江枫渔火 1枚、夏至南风 1枚、半斤鸡肫 1枚、31563399 1枚、人间客 1枚、婉言婉瑜 1枚、杨杨 1枚
红包100+
77、第077章 食人案(新章)
大玩家?
对一位理性严谨的律师说出这三个字, 无疑是断定她并非一个对规则甚至对法律抱有足够尊重的人。
方不让觉得他们是同类。
他很想要这个案子。
但可惜,拿不到。
程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玩家”,或者至少没有那么绝对。
她收回了目光, 只淡淡道:“那恐怕要让方大律失望了。”
说完便下楼去。
在垃圾桶旁摁灭了烟头。
魏了了已经找到了尚菲,两个人正站在楼下那一尊汉谟拉比法典的复刻雕像前说话。
见到程白过来,两人都笑起来:“走吧, 那边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今天又要听程儿上台讲话了,哈哈, 想想还真是怀念呢。”
但没想到程白摇了摇头:“你们先去吧, 我去后山找一趟老师。”
尚菲上回被划开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整个人一身元气十足的运动装束, 看上去活力十足。
此刻便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来。
“去找老师?”
“嗯。”程白也不多解释, 道, “见面聊聊就回来, 我的致辞还在后面, 不会耽搁。”
尚菲和魏了了对望了一眼,都猜到点什么。
程白是赵平章的得意门生, 这一回“食人案”发回重审的事情大家都在暗中关注, 程白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们也没说什么。
三个人从院办走出去。
这时,外头正好进来五个人, 有的拿着话筒,有的扛着设备,脚步匆匆, 直往楼上去。
其中打头那个经过时不由多看了程白一眼。
魏了了立刻皱了眉。
“哟,这不是了了吗?你也在这儿啊?”说话的是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男人,但架着的那副眼镜后面透出来的目光却并没有多友善,“瞧我,都忘了,说起来你还是赵平章的学生呢。哎,他现在在吧?”
“我在哪儿干你屁事。”
这人的出现,引起了魏了了极度的反感,像是看见了地上那些黏糊糊的蛞蝓一般,眼角眉梢都是恶心。
“别他妈跟我套近乎。”
其他四个扛器材的人多少有些尴尬。
那男人却笑了笑,竟然也不生气,直接招呼了人,继续往楼上去了。
剩下那四个向魏了了露出个歉意的神情,也跟了上去。
程白看这情况不大寻常,不由多问了一句:“同事?”
“同他妈的事!”魏了了气不打一处来,“同一传媒集团下属的,这人原来跑社会新闻,不搞个大事出来不罢休的那种,上头很喜欢他。你们也看得出来,他来采访老师,专挑的今天。私底下采访不接受,一会儿仪式上也要搅和搅和。”
尚菲顿时忍不住骂了一声。
程白面上却渐渐没了表情,只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二楼楼梯上,情绪仿佛没有波动。
只道:“我先去找老师了。”
说完,她下了台阶,顺着院办旁边的林荫道就往后面南操走。
校区的后山就在南操旁边。
山上的土都是校区建立的时候挖湖挖出来的土,堆上之后高高的一片,植了很多品种的树,也造了许多雅致的景,以前夏天的时候有很多人来散步。
山上也有鸽子。
但这季节,基本都飞走了。
程白顺着坡度和缓的蜿蜒长道走到前面一片还算开阔的平台上时,便看见了那块熟悉的空地,几棵遒劲的松树,一块大石头上刻着“岁寒知松柏”五个大字。
一道身影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从后面看去,只能看见他有些宽厚的背部,白了一些的头发,还有他身边那一小袋拆开但好像没怎么动过的鸟食。
空地上没有鸽子。
他正盯着那片区域发呆,粗糙的手掌里松松地攥着一小撮鸟食,动也不动一下。
程白还记得,她这一位老师下课走如果有时间,总是要顺道从这后山转上一圈,一是散散步,毕竟年纪渐渐大了,该锻炼锻炼身体;二就是去看看山上那群鸽子,带一小袋鸟食,在长椅上坐上一个小时,也没人打扰,说是能理清一下思绪,现代社会信息太爆炸了,有时候需要隔绝一下外来的干扰。
哲学系有位教授调侃,说他这是“禅定”。
但往常那种状态都是放松而惬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心平气和,是一位能让人非常信赖倚重的师长。
她站在后面看了好一会儿,想起外界舆论那些毫无根由的攻讦,感觉到了一阵奇怪的迷惘。
终于还是走了上去。
程白喊了一声:“老师还在这儿啊。”
赵平章听见这声音,才意识到有人来了,一转头看见程白,竟然笑了起来。
眼角笑纹都堆到了一起。
“程白啊,你怎么来了?”
程白走到那长椅旁边,跟这位她昔年以及如今都十分敬重的老师并排坐到一起,莞尔一笑:“刚才去了一趟院办,方不让跟我说老师在这边喂鸽子,我就来了这边。不过啊,才走到的时候,学生才想起,这大冬天哪里来的鸽子,还以为是方不让骗我呢。没想到,老师真在。”
“是啊,冬天哪里来的鸽子……”
赵平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满布着掌纹地手掌里,躺着那一撮颗粒状的鸟食,然后叹了一声。
“我是糊涂了,连这种错都犯。”
程白两手撑在长椅上,只向那灰蒙蒙的天际望。
在这种地方抬头看天和在现代感十足的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窗看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么看会觉得寥廓。
她想起赵平章那份自述,显得很平静:“老师曾说过,人的判断都是主观的,只要有主观就不可能绝对完美。概率论上来讲,不存在不出错的可能。人毕竟不是机器。但也正因为如此,法律赋予法官以‘自由裁量权’。法官就像是走在钢丝上的裁缝,既要小心翼翼不掉下去,更要精准地把握好法律的尺度。”
赵平章也还记得这番话。
程白淡淡地续道:“人的主观永远无法突破客观的限制,这也就意味着当时的您无法不受制于客观的条件。那不是您的错,当年的案子也不是今天的鸽子。”
赵平章听着,慢慢把掌心里那些鸟食都仔细地放回了袋子里,然后看着掌心里那鸟食留下的残屑道:“可无论对错,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即便不在身上,也在心里。”
他是一个睿智的长者。
即便是身陷如今这种境地,也并没有露出多少的崩溃和慌乱,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好像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赵平章转头,看了自己这十多年来最得意的学生一眼,却无法抑制地想起了那件案子。
十六年前那一桩震惊国内的“食人案”。
让十六年前的他站到巅峰,也让十六年后的他跌落谷底。
02年3月案发。
03年9月做出判决。
前后历时18个月。
宣判的时候连中央台的媒体都到了,当晚判决结果就通过各大电视台传播到了千家万户。
有关于当年那件案子的细节,一直没有被赵平章遗忘,至今能历历地浮现在他眼前。
一群偷猎者进山,遭遇山体滑坡,有两人被困山洞。
救援队解救出来时,一生一死。
生者,也就是嫌疑人孙宝山,在长达近二十日被困的时间内,依靠食用死者的血肉存活。
警方在洞内发现了一些重要证据:
1.嫌疑人用于盗猎的猎i枪;
2.死者残破的尸体上留有三枚弹孔,由于血肉已经被嫌疑人吃掉不少,所以这个判断来自骨骼上留下的弹痕;
3.死者的猎i枪;
4.山洞洞壁上5枚弹孔。
由此,警方有理由怀疑,孙宝山是为了在洞中存活下来,故意开枪杀人,并在死者死亡后食用了死者的血肉。
孙宝山在最初受审的过程中承认是自己开的枪。
但同时他坚称,自己是自卫开枪,那时候洞中黑暗的一片,可他却听到了一声枪响,洞内除了他与死者之外没有第三人,而他知道死者也持有猎i枪。在当时那种饿到了极致,两个人都知道只有吃了对方才能活下去的情况下,他们是对峙着的,防备着的。他恐惧之下立刻举枪射击,黑暗中打死了死者,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依靠食用死者血肉生存下来。
“可是警方那边鉴定物证发现,死者的猎i枪曾被落石撞击,已经不可能打出子弹,连弹夹都已遗落。”赵平章现在都还记得检察院在提起公诉时那条最重要的指控,“换句话说,当时根本不可能存在那一声枪响,孙宝山在说谎。”
警方也曾考虑过孙宝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可能已经精神失常,出现了幻觉和臆想,由此才会听见那声枪响。
但专家诊断之后觉得可能性很低。
孙宝山逻辑非常清晰,意识也很清醒。
在长达一年多的审问中,孙宝山始终咬死了说有那一声枪响,绝对是死者先向他开枪。
警方试图回到现场寻找证据。
但因为当时救援队去救援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里面会是那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打开救援通道时采用的是爆破,现场能搜集到的有效证据少之又少,完全无法佐证孙宝山的供词。
案情一度陷入僵局。
但在03年春节过后,按着警方的话来说,孙宝山终于选择了不再负隅顽抗,“坦白从宽”,放弃了一年前的口供,转而招认是自己决定铤而走险,在饥饿到极点的情况下向死者开枪,直接导致了对方的死亡。
“我其实有怀疑过警方在审讯过程中是否使用了一些不适宜的手段,但从口供记录和对嫌疑人的庭上质证上并没有相关发现。”赵平章忽然就用双手压住了自己的脸,仿佛终于感觉到了这一桩旧案带来的重量,“在他改过口供后,证据链上的问题也没有了,数罪并罚,但也考虑到情况极为特殊,存在很大的争议,最后讨论的定罪是无期徒刑……”
程白安静地听着,思绪仿佛也被带回了当年的庭审现场。
“程白啊,你知不知道宣读完判决之后,孙宝山是什么表情?他好像有点没想到,懵了,问我,无期徒刑是多久,能回去看一看他女儿吗?人戴着手铐啊,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
赵平章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那时国内上上下下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都不认为这个人无辜,又是偷猎,又是非法持枪,还杀人,最恐怖的是这个人在吃了同伴的尸体之后竟然还没有发疯。
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死。
赵平章曾以为孙宝山也许会上诉,但出乎意料,他服从了判决,并未上诉。
因为那时他如果上诉,检察院有极大的可能会提起抗诉。
众所周知,抗诉可能加刑。
一审判决无期,二审也许会改成死刑。
判错案,与杀人有什么区别呢?
程白坐在旁边,久久没有说话。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没有任何人觉得孙宝山说的那一声枪响存在。
但去年警方抓到了一个偷猎者,在询问其相关案情的时候,意外发现这名偷猎者也是当年遇险的偷猎者之一。
只是他并未被困山洞。
这个人供述,他曾返回山洞外。
因为他怕。
他知道已经有人呼叫了救援,怕洞中的同伙出去后将自己供出来,所以带着枪悄悄走回来,找了半天,找到一个狭窄的缝隙,然后向洞里开了一枪。
但开完枪才发现自己只有一发子弹。
紧张与慌乱之中他根本没有检查清楚,再懊恼也来不及了,又怕被人发现,所以迅速撤走。
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直到很多年后手头缺钱又去搞偷猎,这才被抓。
后来救援队来,人员十分混杂,阴差阳错之下盖去了他的行迹,而爆破的威力则让那枚子弹消失无踪,也就不存在弹道测试。
这个人并不知道那唯一的一发子弹有没有打中人。
即便现在警方也无法判断到底是谁的枪导致了死者的死亡,因为这个人的子弹也许只穿过了死者的组织,并未碰到骨骼,在死者血肉被吃掉的情况下,也很难还原当时的情况。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孙宝山最初口供中的那一声枪响,真实地存在。
他没有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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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078章 电车难题(新章)
案件因为出现了新的线索, 在吵吵嚷嚷了小半年之后,终于还是被最高院发回重审。最终到底会维持原判,还是改判, 谁也说不清楚。
但调查审理过程中暴露的问题,已足以让媒体口诛笔伐。
很难说得清对错。
十六年前,人们迫切地想知道这起离奇案件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容人杀人吃人的恶魔存在于世, 他们必须从赵平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十六年后,人们呼喊着公理和正义, 抗议着黑幕和内情, 努力地找寻着当年那些人的错处, 他们又想从赵平章的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十六年前, 赵平章临危受命, 公众和舆论将他推到风口浪尖;
十六年后, 新时代旧案重提, 公众和舆论再次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这些人是原来的那些人, 还是又换了一批呢?
程白想,其实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她就坐在旁边, 并没有打扰赵平章。
自打此案在最高院那边一遍一遍复议的时候, 这位老教授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不仅来自公众和舆论。
也来自内心。
在这种时候,总要有一个人, 能抛开这些感情的、负面的情绪,理智地思考,想想在这个案件重审的过程中以及最终重审结果出来之后, 赵平章要怎么处理所要面临的问题。
过了有十分钟,程白才慢慢道:“十六年前警方办案还存在很大的漏洞,各种证据收集和检测手段甚至都还没建立起来,法院的审理那时候也是另一套规则。您已经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到最好了。”
赵平章两手压在额头,闭上了眼。
程白又道:“从案件审理开始到做出判决,您没有做错过一件事,接下来只需要在面对相关调查的时候,找到正确的应对方式,说正确的话就行了。”
“可我的确认识当时检察院的公诉人。”这是最近媒体爆料出来的,网友根据这一点攻讦这一场审判可能是早就定好的结果,只是为了尽快结案给上面一个交代,“我跟郑友明曾一同出国访学,在美国待过好几个月。”
这里并不存在什么避嫌的问题。
同在公检法体系内,大家相互之间打交道再正常不过了,而原本不认识的人在不同机构的推介下出国访学因而认识,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阴谋论之下这都是“错”。
嫌疑人孙宝山为什么在一年后改了原本真实的口供?
还不是因为公检法体系施加的压力。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负隅顽抗,始终坚称有那一声枪响,自己是自卫,最终也许是无罪,也可能不知悔改,直接死刑;但如果认罪态度良好,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基本可以避免死刑,法院也能尽快结案。
在国外这叫“辩诉交易”。
但在国内普遍不被接受。
大众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一起案件之中存在这样的现象,否则现在看来如此明显不正常的口供更改,赵平章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官怎么可能没有提出质疑?
程白很清楚赵平章为什么提起他和当时那案公诉人之间的关系,只问道:“那您觉得孙宝山的口供修改跟其他两方有关系吗?”
赵平章摇了摇头:“当年那是大案,你毕竟是从事后看了,可能没有办法理解这个案子在上面是什么规格。从调查到审理案件的每个人,都是专门指派的,无一不在自己的领域内恪尽职守。发生刑讯逼供这种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您是这一案的主审法官,是当时整个公检法体系里最明显的人。案件被发回重审,大众第一个要质疑的就是您。”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垂了眼眸,也将自己的两手交握到了一起,“如果警方没问题,检察院也没问题,很快就有更多的锅要落到您的身上了。”
老式的梅花表。
秒针在手腕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赵平章盯了半晌,道:“那也是我应该受着的,等重审的结果吧。”
应该受着的?
程白看见赵平章站了起来,收拾起长椅上那一小袋开了封的鸟食,也跟着站了起来。
思绪便轻而易举倒回了去年某个时候。
那时候3·28案的烟尘刚刚落地。
司法部归还了她的律师执业资格,律协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的处罚。
结果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络上的猜测和攻讦甚嚣尘上,个人隐私荡然无存,人身攻击随处可见。
她回了上海。
赵平章便跟她走在后山这片道路上,到了上头,拿鸟食喂鸽子,然后对她说:“有猫腻,有黑幕,有人弄权,有人以富压贫,这都是大众喜欢看的。就算没有,也会无中生有。而且法律人的标准和一般大众的标准本就不同。等等就过去了,他们都是很健忘的。在这个领域内的人,都没有误解你。”
“我记得我去年处理完那桩杀邻案之后,老师跟我说,这一切总会过去,伤痕也总会愈合。”程白注视着赵平章,终于还是开了口,眸底露出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锋芒,“在过去的这大半年里,我总是想起这句话。我以为,就像以前在学校上课一样,总有一天我会想明白,我会知道老师你说的才是对的……”
赵平章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她。
程白并无半点畏惧的直视着他那一双苍老的、睿智的眼,截然地道:“可并没有。”
边斜曾问,这辈子她有没有后悔的事情。
她当时没有回答。
但其实是有的。
程白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来:“我从未做错过什么,舆论没有资格审判我。就像现在,大众也没有资格审判您。如果能重来,我绝不会再选择沉默,在法庭上怎么打倒对手,我就怎么打倒他们。”
舆论没有资格审判我。
分明平淡的一句话,却像是划开了这冷静平和的表面皮囊,让藏在这具皮囊下的刀锋透了出来。
她从来是一个很有锋芒的人。
只是很多时候人们容易被她过于内敛沉静的外表所迷惑。
赵平章凝视着自己这一位十分优秀的学生,也看见了一年多之前那件震惊整个法学界的案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与锋芒。
她只是将这棱角藏得更深,将锋芒隐入了鞘中。
于是,轻而易举地想起了,当年在某个很著名的问题上,程白所作出的回答。
赵平章有些复杂地笑起来:“你是我教过最不同凡响的学生。八年过去了,我很好奇,如果是今天的你站在桥上,会把那个胖子推下轨道吗?”
“电车难题?”
台上奖学金颁发的仪式已经开始了,前排坐着方不让,目前这一批就是明天诚提供的奖学金。
边斜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只竖起耳朵来听别人讲话。
魏了了和尚菲就坐在周异旁边两个位置,附近都是她们同届的人,正在下面小声地聊其中一位奖学金获得者,好像说是得过什么辩论赛的大奖,当年程白也得过。
而且,程白当年引述居然举出了“电车难题”。
这么新颖的词儿边斜没听过。
他很好奇,不由回头问了周异一句:“那是什么?”
周异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都没动一下,冷冷道:“自己百度。”
“……”
日,这经纪人是要上天?!
边斜一口气差点堵在喉咙口没上来,有种立刻叫周异出去battle七八个来回的冲动。
但想到现在所处的场合,他还是忍了。
摸出手机来,打开百度,输入“电车难题”。
说来也巧。
下方跳出来的关联词条竟然是“洞穴奇案”。
边斜先没管,点进下方的搜索结果,仔细阅读起来,才读了两行就没忍住“操”了一声。
昨天在程白家里看见过《洞穴奇案》那一本书之后,他好奇之下就回家搜了搜。
当时就一个想法:骚!
也只有搞法哲学的能设置出这么完美的情理两难争议话题。
可他没想到,今天还能看见一个与“洞穴奇案”媲美的——
这个问题也很骚啊。
电车难题,伦理学界一个非常著名的思想实验。
百度百科是这样为他简单展现的: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杆?
边斜又往下翻了翻,发现还有一些类似的问题。
而更下面还有一个修改版本的“电车难题”:
你站在天桥上,看到有一台刹车损坏的电车。在轨道前方,有五个正在工作的人,他们不晓得电车向他们冲来。一个体重很重的路人,正站在你身边,你发现他的巨大体形与重量,正好可以挡住电车,让电车出轨,不致于撞上那五个工人。你是否应该动手,把这个很胖的路人从天桥上推落,以拯救那五个工人,还是应该坐视电车撞上那五个工人?
拉还是不拉?
推还是不推?
就这两点看下来边斜就想拍案叫绝,只不过出于作家本性,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么妙的点子,怎么不是我先想出来的呢?
随后才思考起来——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选?
“哎,老周,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啊?”他看到一半便好奇起来,转头去问周异。
周异一脸冷漠:“如果那个胖子是你我会把你推下去的。”
边斜:“……”
这天还能不能好好儿聊了!
尚菲在一旁听见,没忍住笑了起来。
魏了了则是悄悄往旁边坐得远了点。
边斜没明白尚菲在笑什么:“这问题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吗?”
尚菲轻松地耸了耸肩,道:“学哲学的、学社会伦理的、学法的,听这问题都听烦了,一般都不耐烦回答。心理学上讲很多人会拉轨道拉杆,但很少有人会选择把胖子推下去。你的答案将代表你的价值取向,体现你的性格,而答案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一般会隐藏自己。我记得程儿当年的毕业论文里好像还提过这个问题,引用的是,引用的是谁来着,怎么一下忘了……”
周异波澜不惊接道:“十九世纪英国伦理学家边沁。”
尚菲顿时有些讶异地一抬眉:“你看过程儿的论文?”
周异闭了嘴。
边斜顿时幽幽看了周异一眼,这牲口爱得深沉哪。
他没敢让这话题往深里进。
毕竟再往下可能就要戳着自家经纪人的痛处了。
边斜及时开口打断,反过来问尚菲:“尚法官说,程律在论文里提过这个。那程律当年对这个问题是怎么回答的?”
“看来,我当年的回答,让老师至今记忆犹新。”
从后山顶上的平台一路走下去,师生二人的脚步都不算快,程白的神态看着也很松弛,好像并没有因为先前的一番话就紧绷起来。
两旁栽种的松树都还带着寒冷的绿意。
赵平章走在她前面一点。
这位老教授并不否认自己当初听到她答案时的惊讶与诧异,但直到今天听见程白说那一番话,才明白,极端情况下的选择更能体现一个人深层的性格。
程白便是如此。
他望着那蜿蜒的路,难得地平和,也难得地包容:“我已经走过大半辈子了,对种种虚名都差不多都看淡了,没有力气再跟别人争论。也可能一开始就是做法官的,后来又教书,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讲,缺那几分跟人争出个输赢的锐气。事情总是要来,也总会过去。有时候争,也只是两败俱伤。舆论没有资格审判我,但内心的审判从不停止。我相信,时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最终我所受的,都是我应得的。”
程白也低头看路,平淡道:“那您会后悔的。”
79、第079章 玩笑不假(新章)
场上其实有不少的记者在等候, 先前魏了了的那几位“同事”就在,且明显是冲着赵平章来的。
程白有跟他提起这情况。
其实在目前这种并不明朗的舆论环境下,她并不建议赵平章照常出席仪式, 因为必定会面临各种别有它意的提问,招致本不必要的攻讦。
但赵平章听后,沉默良久, 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这位老教授还是上了台, 按照流程致辞,全程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在本该下台的时候, 下面安静了打半场的记者们一拥而上。
什么话筒摄像机都朝着他面前戳。
有几个嘴皮子利索的, 尖锐难听的问题一连串地往外扔:食人案是否存在辩诉交易, 法院为了迅速结案是否存在粗暴断案, 依靠食人案成名十六年有没有感到心虚……
下面所有人都听蒙了。
法学院这边请记者来大多都是沟通过的, 就算想到过他们会向赵平章提问, 但尺度在哪里大家都应该是有数的。
哪里想到这帮人竟然这么过分?
下头坐着和台上站着的院系领导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其他仪式相关人员更是手忙脚乱。
在场百余名学生, 不管是在读的还是毕业的, 几乎个个都听过赵平章的课,一开始还能保持冷静, 但在那帮记者越问越过分之后, 终于是忍无可忍。
“操他大爷!”
“法学院也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吗?!”
“滚!”
“滚出去!!!”
……
十来名记者又怎是法学院这上百人的对手,更别说怒不可遏之下同仇敌忾, 就差把这帮孙子的摄像机都给扔出去了。
被人这么一搅和,后半场的气压极低。
也就程白和方不让上台致辞那一小段稍微拉回来一点。
一直到下午沙龙,气氛都不是很好。
先前大家伙儿都是装作没有这件事, 毕竟案件虽然发回重审,但都还没有结果出来,而且至今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赵平章在审理此案的过程中存在徇私枉法或者渎职懈怠的兴味。
可他们沉得住气,媒体沉不住!
个个都跟闻着腥味儿的猫似的往这边钻,谁还能装自己不知道?
沙龙结束是下午五点。
赵平章面色如常地离开回家。
方不让上午出席致辞完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程白却被贺航他们几个同届毕业的院友招呼,说这么长时间没见,大家找个地方叙叙旧,喝两杯。
这几天她工作不忙,又赶上今天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也就答应了下来。
边斜同她很熟,且有周异在,很自然便要同去。
姜明怀却多少有些尴尬。
但没想到,程白跟贺航他们说完话之后,竟然想起什么,回头就对他道:“姜编剧也一起吧。”
姜明怀顿时一怔。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程白对姜明怀的称呼,有些讶异:“编剧?”
程白笑着点点头:“姜明怀,《暗杀者》的编剧,下部戏要写律政,这阵子在我们律所取材。”
一说《暗杀者》,众人都“哇”了起来。
态度变得热络欢迎了几分。
一时问《暗杀者》后面剧情的事,一时又问他取材的事情,还挺热心地想要帮帮忙。
今天来法学院这边参加相关活动的,都算是在自己的领域内有一定建树了,且大多从事的行业都与法律有关,如果能跟这帮人接触接触,了解一点这些人在平常是什么状态,对剧本创作来说,无疑会有极大的好处。
姜明怀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程白的用意。
他在圈内也是能说会道的,很自然地就走到了程白旁边的位置,三言两语跟众人寒暄上了,很快打成一片。
只是他转头跟人说话,眼角余光从后方掠过时,却敏锐地感觉到什么。
目光定住,一下就看见了边斜。
这位顶级畅销作家落在了后面,正用一种说不出的神态看着他。
于是,姜明怀想了想,向他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挑衅。
这他妈绝对是挑衅!!!
边斜瞳孔瞬间就缩了起来,一手横在身前,另一手支着,手掌攥起来,无意识地用大拇指一根一根按着其余的手指。
周异就在他身旁,既知道姜明怀的身份,也知道他的来历,这时便看了边斜一眼:“进冷宫了?”
边斜拧了眉:“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剧吗?”
周异笑了:“来律所取材,显然是做个律政剧,但更具体是什么方向和策划还不清楚。凡世的保密一向做得很好,没听见过什么别的风声。”
程白这种人就是慢热型。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对某个刚认识的人这么好,帮忙介绍,还帮忙带进圈子,倒像是对这件事很上心一样。
怎么他在她身边取材的时候没这待遇呢?
边斜脑袋也是很灵光的,几乎一下就想起当初程白也是十分反常地答应了姜明怀,让对方进入律所取材。
但原因他至今没问。
现在看来,这原因也许还非比寻常。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肯花钱再铁的墙都漏成筛子。”琢磨了一下,边斜继续往前走,跟上其他人,“你找几个人问问,这事儿我得知道。”
周异一挑眉:“报销?”
正往前走的边斜心里一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谈钱!”
周异就三个字:“报不报?”
“老周你这辈子是抠门鬼投胎的吧?咱俩什么交情你还跟我谈钱,我是那种在乎钱的人吗?你花多少我都给你报!”边斜把手一挥,心想我他妈几个亿都能掏的人不缺这点,然后一抬眼看周异摸出手机要给人发消息,他没忍住,“哎,你省着点花!”
周异:……
狗比就是狗比,死要钱人设从未崩塌。
“真是,看看这帮人写的什么!”
“啪”一声,一只手机壳上镶满水钻的手机被扔到了桌上,魏了了的表情难看至极,就差直接骂出来了。
坐她旁边的程白一眼就看见上面的新闻。
果不其然,上午在模拟法庭发生的事情,出现在新闻上就变成了“记者正常采访‘食人案’主审法官赵平章,却遭法学院众学生无礼粗暴轰赶”!
饭桌上这一圈十来个人,也相继传看了一遍。
表情都不大好看。
周异虽然不是他们这一届的,但也上过赵平章的课,也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边斜和姜明怀就有点一知半解。
不过这场合,他们也没开口问。
早在上午众人把记者轰走时,程白就猜到后面记者会怎么写了,也不惊讶:“毕竟你们新闻圈不有一句至理名言吗?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
要的就是关注。
要的就是闻所未闻。
“话这么说没错,但这句话都被人滥用了。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笑笑也就过去,可发生在自己人身上就很他妈窝火。”魏了了脾气不好,端起酒来就喝了一杯,又皱着眉一脸烦地把酒杯扔下,“你们看看评论里说的这是什么?”
众人也都看到了。
毕竟新闻里提到的采访对象是赵平章,更有新闻报道里这有意无意的偏向,轻而易举就能误导人。
下头评论早骂成了一片。
有骂他们这帮法学院学生知法犯法、侵犯人新闻自由的,有骂赵平章这是带了个黑社会的,更多的人则在新闻偏向的引导下追责食人案的有关进展,说赵平章不回答、法学院最后赶人,都是心虚的表现,说什么会遭天谴……
贺航在几个人里算是脾气好的了,看了之后都有点憋不住:“我说真的,回头就该让老师把这些评论都送去公证,名誉侵权一告一个准儿!把这帮键盘侠揪到法院见见光,看看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尚菲叹了口气:“那也得老师去告啊。”
魏了了却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告,告有什么用?这些人能告,你看这篇报道你告得了吗?也没捏造事实,也不存在诽谤,就是某些用词‘微妙’了一点。真玩弄文字的不会被你抓住把柄,下头这帮评论的二傻子都是被写新闻稿的溜着玩呢!骂都骂完了,影响已经扩散出去了,名誉都败坏完了……”
名誉权归在人格权里。
去年人格权在民法典中独立成编,在大众中曾引起不小的讨论。但在民法修订之前就已经有很多法学界人士提出人格权应当独立成编。
与其他编目相比,这一编内容的确很少。
但独立成编,为的是体现一种态度。
法学界普遍认为,是对人权的尊重和重视。
晚上一起吃饭的这些人里,也有不少打过名誉侵权官司的,更有专门做娱乐法,给明星们打官司的。
叫杨鑫。
魏了了说的这个,他深有体会。
当下就跟着叹了一声:“真的,名誉侵权只要提起诉讼,基本都是一告一个准儿,但其实也就是个震慑作用,满网络那么多人瞎说造谣,根本告不过来。而且所有的伤害都是无法弥补的。我以前打过个官司,有个明星被人诽谤,一年多之后打赢官司又怎样?事业早他妈全毁了。”
一旦提起自己专业内的糟心事,那抱怨就停不下来。
程白看先前提赵平章的事情气氛凝重,便插了句话,把话题岔开,故意问道:“杨鑫你这些年在娱乐法领域也算是领头羊了,听说这圈子里事儿还挺多,说点八卦呗!”
律师们私底下其实比谁都能说。
当面说过的话不留证据,所以基本什么都敢说。
程白话题一带,众人还真感兴趣起来。
比如去年税改,影视圈集体补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比如最近某明星被小三搞了又送小三进了局子的事。
律师们的角度又跟普通人不一样。
杨鑫是一面喝酒一面摇头:“其实老早就报警了,压根儿不是新闻出来才出的事。狮子大开口,太狠了,演员们补税早都补得底儿掉了,拿不出钱来给她,不报警还能怎么办?而且说实话,甭管这两个人是不是狗咬狗,你犯法我报警这件事真没错啊。”
众人都知道说的是谁,全都笑起来。
往后聊的话题就更劲爆了。
做家事婚姻领域的吐槽极品客户,四大的吐槽男女关系混乱,去了纪检的喝高了大喊“天太黑”,还好让程白叫人早早把嘴巴给捂了,三两杯酒灌下去就趴在了桌上。
边斜和姜明怀这种圈外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一回才算是真正开了眼界。
但也许是边斜今晚都没怎么说话吧。
众人的话题绕了一圈,不知怎么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魏了了对程白身边这一位“助理”还挺好奇的:“你成天待在我们程儿身边取材,你女朋友不嫉妒,不怀疑,不管管你?”
边斜想起这位剽悍妹子之前在车里那一句来。
他扬起了标准的假笑:“您看我像是有女朋友的吗?”
魏了了顿时讶然:“没交过啊?”
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不是。
什么叫“没交过”啊!
还有这帮人怎么回事,怎么拿这种眼神看他?他根本都还没有回答这句好不好。
边斜觉得他们是喝多了,耐心地解释:“我不是没交过,我只是要求高……”
众人长“哦”了一声:“懂,懂。”
边斜:“……”
哦啥啊,这语气,你们懂个屁了!
他想认真地解释解释,怕程白误会。
但没料到,坐他旁边的周异,剥了果盘里拿起来的一颗葡萄,忽然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捅了他一刀:“你不是相亲很多次但都失败了吗?”
“哇~”
周围人就差鼓掌了,论起哄是一个比一个在行。
“敢情是人民群众中有敌人啊。”边斜咬了牙,回头看自家经纪人,“我边某人什么人,怎么可能做相亲这种事?可笑,我偶像包袱很重的好吗!”
程白笑了。
周异仍旧淡淡的:“对,不是你,是我。是我去相亲了,是我没写完更新二话不说鸽了约会,是我非要问人家看没看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听人没看过还要硬跟人科普科普……”
“我听出来了,你今天是包藏祸心啊。”边斜拿手指着周异,牙痒痒,“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些人都是爱我的钱吗?我现在没有女朋友,还是因为我太优秀,太有钱。”
旁边忽然插过来一道声音:“那没钱肯定能有女朋友了?”
边斜下意识回道:“没错。”
那人“哦”了一声,十分自然道:“那你把所有钱打给我呗,打给我就有女朋友了。”
“打就……”
顺着那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出不对来,边斜差点就炸了,谁这么损还想着诓人钱哪!
抬头一看,程白坐魏了了旁边,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周围也都被他这反射弧给逗笑了。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边斜在看见是程白之后,竟抿唇一笑,把手机往桌上一搁,直接道:“行,你卡号多少?”
80、第080章 告白2.0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100+
65-79章全部重新写过,app用户在书架里长按本书封面,选择删除下载,再点旧章节就能看到新内容。进度快了好几章,细节和人设都有调整。
这章之后就是正常更新了。
前脚说打钱, 后脚就问卡号……
这俩人,这关系?
这对话,啥意思?
桌上十来个人一开始只当边斜是在开玩笑呢, 可转过头来盯着人一看,才发现他含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竟然是很认真地在问, 一下就觉出点不寻常来。
程白是小喝了两杯, 来了点兴致,所以刚才听到那儿才插话涮边斜几句, 看他反不反应得过来。
可边斜接这么一句话, 意思就变了。
问她要卡号, 要把钱打给她?那要真打给她了, 这女朋友她是不是得给一个呢?
人跟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是极为微妙的。
有时候就那么一个眼神都能瞧出不对劲来。
众人跟听相声似的一齐嘘声。
还好程白临场反应快, 面上半点不慌乱, 硬把边斜这话给接了下来, 笑道:“哪儿用那么麻烦, 做人真诚点。你直接把你银行卡都给我,密码写背面就成。”
密码你不是知道吗?
边斜幽幽翻了她个白眼。
旁人不懂这白眼的深意, 只当两人还在开玩笑, 就都跟着继续起哄:“假把式,别光说不练啊!我们程律要银行卡, 你给是不给啊!”
边斜开始摆手:“别瞎闹了,我卡都在助理手里呢。”
魏了了把桌子一拍:“说什么呢你!一个当助理的还有助理了,那我们程儿的卡怎么不在你手里呢?”
边斜嘀咕:“她也没给我呀。”
魏了了噎住。
边斜还来劲儿了:“她是我老板, 你让她先给我。”
这下连尚菲都笑起来。
众人东倒西歪笑作一团。
唯独周异算是个什么都知道的明眼人,但看破不说破,只低下头去把刚才剥的那颗葡萄吃了,拿旁边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姜明怀也是个敏锐人。
他怀疑的目光在边斜、程白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无端觉得这感觉有点像他以前拉过的那些男女主当众偷情旁人还没发觉的那些桥段。
见了鬼了。
程白假模假样地叹气:“你是真不给了?那将来这单身的日子可就长喽……”
说实话,他现在就想把家底儿都掏给她。
但现在这么多人呢。
边斜忽然就想起前段时间那顿饭来:“程律你这就过分了啊,严格算起来你还欠我钱呢。”
程白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时候?”
边斜笑了起来:“甄复国那官司,结束了之后你说要请我吃饭来着,但最后什么饭啊酒啊都是我付的账。”
因为那时候程白喝醉了。
他一提,程白还真想起来了,自己脑袋里真没有付账这回事,但也气笑了:“你这都还给我记着呢?”
“啊。”
边斜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得很。
程白服了,冲他微笑:“行,你跟我说说账单,我转给你,支付宝方便吗?”
边斜立刻就把椅子拉到她身边去了。
两人旁若无人似的开始转账。
周围人都服了:好嘛,不但没转出去一分钱,还要回来不少!
程白真给他转了一笔过去,边斜也面不改色地收了,然后抬起头来就道:“我们还没加支付宝好友呢,顺便加个吧。”
程白不爱折腾:“加来有什么用?”
边斜想说都这么熟了,加来放着也行啊,万一哪天出点新功能呢?
这时候,周异在旁边吃水果已经吃了个半饱了,不耐烦看这戏码,没控制住自己,又一刀捅上去:“可能是想偷能量种树吧。”
偷能量种树……
程白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边斜却是眼角抽搐,额头上青筋都差点跳出来,回头对着自家经纪人,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偷什么?你一天天当我经纪人你说什么呢!这种鸡毛蒜皮、偷鸡摸狗的事情那是我干的吗?以为是小学生玩qq农场吗!我有偷能量那工夫我还不如捐款去!”
周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是,你说的都对。”
边斜:……
一万句脏话说不出口。
但最终,这支付宝好友还是加上了,虽然程白从头到尾都没明白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一顿饭闹完,都晚上十点过了。
贺航出去结了账。
大家相互说着话出了门告别,开车的开车,打车的打车,程白要落在后面一点,因为还有人拉着她最后叙几句旧,说几句话。
边斜在酒桌上也稍微喝了点,站在外面等人,顺便吹吹风,醒醒酒。
姜明怀披上大衣,这时候走了出来。
边斜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明怀目光里就露出了几分思量:“一般来讲,作家是感性的,律师是理性的。理性的人和感性的人其实不容易凑一块儿,因为世界观、价值观都不是一挂的。所以吧,理性和感性的结合很难有什么好下场。我挺好奇的,边神跟程律,这是什么关系呀?”
边斜看见程白还没过来,一扬眉道:“她知道我银行卡密码的关系。”
“……”
狗男女当众偷情啊这真是。
姜明怀可记得清清楚楚,程白酒桌上分明说卡给她密码写背面,闹半天她压根儿就知道密码啊。
“两位会玩儿。”
“姜编剧过奖了,我还觉着自己这段位不够呢。”要说姜明怀刚来时候,边斜还真没把他放在眼底,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威胁,可今天程白对他的某些照顾,让他感觉到了另一种危机,这会儿便假假地笑起来,“我也挺好奇,程律为什么会让你进来取材。”
姜明怀一脸的惊讶:“边神你不知道?”
边斜知道这人要开始装了。
果然,姜明怀下一句就是:“程律没告诉你呀?”
边斜淡淡地道:“我没问。”
姜明怀于是“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道:“那边神回头问程律去吧。”
边斜笑容不变:“好。”
姜明怀这才跟他道了别,上了自己的车,离开了饭店。
周异打完电话,已经在不远处听这两人明刀暗箭好一阵了,眼看着姜明怀离开,才从里面踱出来:“这人都能威胁到你,真不知道是你废物,还是我废物了。”
边斜回头问他:“打听到了?”
周异便把自己手机递了出去:“只知道这些,不过给你看应该是足够了。凡世这回做的律政剧,选取的角度很聪明。”
边斜接过他手机来看,点开那份文档,是一份ppt,看边角上的logo和备注应该是凡世内部创作会议上用的。
是一份确立方向的策划案。
项目名:公益律师
关键词:律政剧,现实主义,正能量。
备注:聚焦国内鲜有关注的公益诉讼、法律援助领域,深入挖掘领域内最打动人心的故事,不仅要保证良好的收视,更要争取引发一定的社会讨论,引起社会对公益诉讼、法律援助领域的关注。
“公益诉讼……”
的确只有一个方向,没有任何具体的构思、情节和人物,但正如周异所言,看到这份儿上边斜就明白了。
难怪,程白没有拒绝姜明怀……
手机屏幕上的光芒落进他深邃沉暗的眼底,如墨蓝天际里的月光坠入了无垠的深海。
边斜的手指轻轻转了一圈,没说话。
周异了解他:“终于想写书了?”
边斜这才把他手机递回去:“你见我输过吗?”
程白那头终于跟几个人说完了话,往这边走来,边斜跟周异便都默契地结束了方才那个短暂的话题。
程白刚也看见他们说话:“聊什么?”
边斜撒谎不眨眼:“刚周异骂我呢。”
周异翻了个白眼,都不想再解释什么,摆摆手就跟两人说了句“再见”,只叮嘱了边斜一句,叫他别忘了过几天的新年签售会,便上了自己的车离开。
边斜看着,便笑了一声,转头对程白道:“尚法官一个人开车送魏记者回去,没问题吧?”
程白摇摇头:“她们住得近,没问题。”
边斜“哦”了一声,顺势提议:“那我们也回去吧。”
程白来时候是魏了了来接的,自己没开车,且也喝了酒。但边斜来是徐杰开车送的,走的时候也是徐杰开车来接。
这牲口已经蹭了她挺久的车了。
两人现在算很熟。
程白也就没拒绝。
边斜帮她开了车门,扶了车顶怕她撞着,然后才往左一转自己上了车,坐程白旁边。
前面徐杰还是第一次开车同时载两位大佬,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俩人坐后面也不知为什么一句话没有,这个车内显得静悄悄,跟闹鬼了似的微妙。
他不知为什么就紧张了起来。
手心里隐隐冒汗。
前面正好碰着红绿灯,他抽空,斗胆抬起头来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程大律几乎应酬了一整天,先才在酒桌上还谈笑风生,可一进到车内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便微微仰了头,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后座很暗。
但程白的皮肤很白皙,偶尔有光影闪过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浸在莹莹的光里。
有一缕微卷的发略显调皮,搭在她颊边。
边斜在她旁边坐着,时不时看上一眼。
最终还是没忍住,怕这缕头发搅了她休息,便悄悄伸出手去拂开。动作很慢,也怕惊动了程白。
于是那一缕发,便以极其柔缓的姿态,轻轻从程白那柔软润泽的唇畔滑走。
隐约的痒意。
程白眉心蹙了蹙,其实并没有睡着,整个人脑袋里异常清醒,甚至还在想今天跟赵平章见面以及要如何应对随后可能会面临的司法部等部门的调查。
她睁开了眼。
这时边斜距离她极近。
在将那一缕头发慢慢拂开的过程里,心跳就在慢慢加速,渐渐到了一个按都按不住的地步。
到程白睁眼这刹那,更是差点就停了!
空气里浮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清甜的酒气。
有点像他们晚上开的红酒的味道。
但散开了,没有那么浓郁,却比不散开更迷醉。
边斜突然既无法抑制地想起了那个程白喝醉的夜晚,与今时今日多少有点奇妙的相似。
他才触碰过她头发的手指有点烧起来。
一路顺着燃到身上。
仿佛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些不妥,也容易引人误会,他一下就退开了,将两腿架了起来,两手交叠搁在膝上:“我刚才看程律你头发乱了……”
程白平静地看着他。
从上面看到下面。
边斜立刻僵硬了,浑身都在发热,脖颈上突出清晰的喉结,略带紧张地上下动了动。
但程白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忽然问:“你会把那个胖子推下去吗?”
边斜愣了一下。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电车难题”。
他摇了摇头,如实道:“下不去手。”
程白便弯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边斜却忍不住去琢磨她为什么这么问。
十来分钟后,车就停在了弄堂口。
程白自己推开了车门。
边斜却慢了一步,向前面徐杰道:“我那些卡都给我。”
徐杰愣了愣,才拿过旁边副驾上搁着的包,打里头拿出一只长款皮夹,往后递给了边斜:“边神您拿这干什么?”
他从不管账。
身上就带手机、身份证和一张应急用的卡,有什么应酬出门都是助理或者周异跑前跑后,骤然要这个,让徐杰有些摸不着头脑。
边斜却不回答。
他拿了钱夹就下车。
然后徐杰就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家边神下了车之后就向旁边的程大律走了过去,直接将那钱夹递了过去。
徐杰:?!!
“干什么?”
程白踩着高跟鞋,身姿挺拔,站在那掉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下面,皱眉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钱夹。
边斜咬唇,笑了一笑:“你说的啊,别跟我装傻。”
别人不知道,他俩还能不知道?
什么密码写背面……
扯淡。
那晚上喝酒的时候程白背他银行卡密码不背得挺顺溜儿吗?
程白微微抬了眸注视着他,也笑了:“你认真的?”
边斜道:“我就没开过玩笑。”
程白眨了眨眼,把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似乎在思考什么:“虽然收了你的卡是为你好,能让你以后找着个满意的女朋友,可要万一找不着……”
边斜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到时就得赔我一个了。”
程白的目光重新落回这钱夹上,一副意动模样:“这样啊,可不一定赔得起啊,得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边斜定定地看她:“以程律为标准就行。”
程白“哦”了一声:“这意思是,我要收了但赔不起,可以把自己抵出来是吧?”
边某人一颗心已在胸腔里狂跳。
他勉强着镇定道:“可以。”
程白这回是切切实实地盯了他半晌,伸出了手来,顿了一顿,终于还是从他手里把那钱夹拎了过去。
随手一摊,哗啦啦一串卡。
跟连连看似的。
她一笑就笑了出来,晃着钱夹对他道:“那,我考虑考虑?”
啊啊啊啊!
啊!!!
程白居然答应了!
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白话说完就看着他,但眼前这人竟没反应:“有问题?”
边斜连忙摇头:“不,没问题。”
程白看他情绪竟然很平静,不由有些困惑:“哎,你居然一点也不激动?”
边斜毫不犹豫地否认:“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又不是答应求婚了,只是考虑考虑而已,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我更大的场面都见过,没事儿,淡定。”
“哦。”
程白仿佛了然,走到那窄巷口就跟边斜告了别,然后就看这货一脸淡定同手同脚地往他那栋别墅走去。
“……”
是挺“淡定”的,一点也不激动。
她在后面暗暗笑出声来。
天知道边斜回到自己家里后,人往沙发上一坐,把抱枕往怀里一抱,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
然后就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还好门窗关得严实,没传出去,不然非被程白听见不可。
程白这头则拿钥匙开了门,走上楼,把包放下,喝过酒之后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裹着浴袍吹干头发就准备睡觉。只是临睡前躺床上回忆这一整天,老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是赵平章?
不是。
是贺航?
不是。
是魏了了?
也不是。
夜里十一点半,程大律忽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划开手机屏锁,打开支付宝,查看蚂蚁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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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说边斜说加支付宝好友的时候,周异怎么能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敢情这一位作家一位经纪人压根儿就是一路货色啊!
大半夜了还在干这种鸡零狗碎的事。
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