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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41、第041章 魔高道高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博物馆那边代理人的相关信息。


    删除了汤森·希德里作为出庭律师的部分,改为了事务律师,不作为委托代理人出庭。


    这尼玛什么鬼问题!


    在听见“喜欢”两个字的时候, 边斜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程白问了什么,浑身立刻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有一种没交作业却忽然被老师怀疑了的惊悚之感。


    一颗心怦怦乱跳。


    脑袋里乱成团麻。


    简而言之:慌得一逼。


    先是纠结了一下:他对程白这种感觉,到底算不算喜欢呢?是要正面回答这问题还是干脆矢口否认呢?


    但紧接着就转过弯来了。


    程白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明明之前还在聊通过谈话观察当事人反应的事, 忽然就问起这种感情问题来, 摆明了是现场教学,抛出来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的问题啊!


    然而这问题又真的戳中他心里面某个地方……


    呆滞了足足有三秒, 边斜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但耳廓却有些异样地发红, 张口就想要回答:“我——”


    可这话压根儿没来得及出口。


    程白收回了望着后视镜的目光, 悠悠地打断了他:“看吧, 这就是一个人在面对让自己猝不及防的问题时, 最真实的反应。”


    边斜:……


    一口气, 一句话, 全他妈哽在喉咙里!方才那种脑袋一热想干脆趁机豁出去了的冲动,全被程白这一盆冷水似的话给浇灭了。


    一张脸活活憋出了便秘的感觉。


    他坐在后面, 从后视镜里瞪着程白, 简直想冲过去把这女人暴打一顿!


    肖月和詹培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程白这句话后, 自然地转过头来看边斜的反应。


    肖月在前面看不大清。


    但詹培恒目光一落,就看见了边斜那发红的耳廓,顿时若有所思。


    边斜还强作镇定, 只暗暗咬着牙,想着输人不输阵,皮笑肉不笑地道:“果然是个很好的办法,还是程律厉害。”


    可心里却在咆哮。


    程白你二大爷!


    以后我要想不开跟你告白,我他妈就是狗!!!


    接下来的几天,边斜随时随地都用那种标准的职业假笑面对程白,似乎想要以此叩问她良心何在。


    然而大律没有良心。


    程白从头到尾都一副对此不知情的模样,就连费靖悄悄问她边神最近是怎么了,她都一副讶异的神情,还要回问一句:“他怎么了吗?”


    费靖于是一头雾水。


    边斜却是从这一次的单方面交锋中感觉到了自己跟程白之间存在着道行上的鸿沟。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老魔。


    可没想到,在程白面前,他就是只小妖精。


    “唉……”


    一声认命似的长叹,边斜趴在会议室的桌上,面前是一大摞打印出来的资料和几台笔记本电脑,程白、詹培恒、肖月三个人,此刻就埋首于这一堆资料之中,不时交流着什么。


    他只觉得昏昏欲睡。


    程白才看完了意大利拍卖行那边传过来的资料,抬起头来就看见他眼皮打架,便淡淡道:“困了就去我办公室睡觉。”


    她声音清泠泠的。


    边斜一下又觉得不困了,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只道:“这几天作息是正常的,来的时候其实半点也不困,就是你们做的这工作也太枯燥无聊了吧?”


    程白笑:“又跟你想象的律师行业不一样了?”


    边斜半点也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太不一样了。我说真的,你们这段时间做的事对一个作家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半点戏剧性都没有。也就庭辩还有点看头,但也不适合写进书里。”


    唉。


    取材一趟怎么如此艰辛!


    “为什么不适合?”


    程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说他们现在进行着的前期调查准备之类的枯燥无聊,也就罢了,就是律师行业自己也吐槽律政剧上那些精彩的都是扯淡。但庭辩比起前期的“台下十年功”来已经算是颇有看点了,居然也不写?


    “如果我是个电视剧编剧,写庭辩还行,毕竟回头会有演员演出来,再配个乐什么的,表现形式会丰富一点。但小说单纯依赖文字,写是可以写,可没几个读者想做逻辑题啊。你写给我,我都不想看。”


    边斜在提到自己的老本行时还是很专业的。


    这段时间他在天志也算混得很开了,大家对于他这位作家都十分能打开话匣子,只是对这个行业越了解,就越觉得没什么东西可写。


    跟什么美剧英剧差了一老远。


    更不用说国内这环境,但凡让人觉得“有点意思”,让人有创作欲望的案子,基本都踩在高压线上,敏感得不行。


    所以最后边斜放了个地图炮:“在电视剧里写庭辩的编剧是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但反正在小说里认真写庭辩的都是傻逼,十八线末流作家吧。”


    这种高贵冷艳的口吻diss同行,真的是不怕被打吗?


    可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程白还是头回听人从这种角度判定一场庭辩的价值,一时没了话,只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那新浪微博的界面,还有私信页里一堆看不懂的奇怪私信,微微挑了挑眉梢。


    英国那边在甄复国找上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向国内法院提起了诉讼,引得网上一片惊涛骇浪。


    原告代理人的信息现在还暂未爆出。


    但英国马乔博物馆那边作为代表来到中国的汤森·希德里却很快引起了巨大的关注。这人五十多岁,严格算起来是马乔博物馆那边的事务律师。英国的事务律师和出庭律师划分极其严格,事务律师类似于国内的公司律师或者私人律师,但不能出庭;出庭律师则基本通过事务律师接受各类案件。


    一般认为,英国的事务律师要低出庭律师一等。


    但汤森·希德里在英国富人圈子里却有十分不低的地位。


    这样的一个人挑中的国内代理律师,会差吗?


    网友们一看全炸了锅,纷纷猜测甄复国这边要怎么应诉,又找谁来代理这官司,但程白他们口风很紧,至今没透出什么风声。


    不过下周一就要安排证据交换了。


    程白觉得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她接这个案子真不仅仅是想为甄复国打官司,所以凝神想了想,望着微博首页的输入框,最终还是移过了鼠标,轻轻点击了一下“发布”。


    “叮!”


    她的微博前一秒才发布,后一秒某一只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一声,屏幕立刻亮起来,弹出了一条提醒。


    因为手机放得靠中,程白一眼就看见了。


    是一条特别关注提醒。


    下雪打伞:分享图片……


    刷地一下,边斜直接一把把手机捞了过来,说话都不利索了:“额,我、我这就是好奇。网上大家都好奇程律你注册的这小号什么时候会发第一条微博,所以我才设置了特别关注……”


    说实话,程白对微博没那么了解,看到“特别关注”四个字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边斜这解释……


    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笑眯眯地道:“我又没问,你这么心虚干什么?”


    “……”


    边斜握着手机,忽然恨不能苹果变三星,当成个手榴弹扔她一脸!


    太他妈过分了!


    他收起了自己那一堆解释,转而扬起先前那种标志性的职业假笑,只道:“对不起,打扰了,我现在就出去。”


    收拾起自己的家伙事儿,他毫不犹豫地溜之大吉,表面看起来镇定自若,好像刚才的小插曲根本没发生过,自己设置程白为特别关注也没有半点私心。


    但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就没忍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又是一声惨嚎。


    这种小心思都会被发现,到底是有多衰啊!


    不过……


    程白到底发了什么?


    惨嚎完,边斜智商忽然回笼,连忙把手机翻了出来,从提醒页面点进去,直接跳转到了微博页面。


    “下雪打伞”这个微博的粉丝,竟然已经有十多万了,正儿八经关注的人就边斜一个。原本发布的微博数是“0”,现在忽然变成了“1”。


    内容特别简单。


    文字是微博自动生成的“分享图片”,下面就是具体图片。


    边斜把图片加载出来一看,顿时就愣住了。


    全是文字。


    全是诉讼记录。


    时间跨度从2000年一直到去年,审理法院的所在地则遍布世界各地,英美俄日法德意奥……


    每一起诉讼都是文物返还。


    条目下标明了每一案代理律师的名姓,并且备注了每一案最终的审判结果。


    大部分都是输的。


    每一件输的案子后面都附带当地法院做出判决的主要理由。


    密密麻麻,一张长图。


    代理律师那一栏出现得最多的名字就是“詹培恒”,然而后面频繁出现的鲜红色的“败诉”两个字,却又如重重的铁锤敲在人心上。


    边斜一下就想到了那天喝酒的时候。


    沉默不语的程白,红了眼眶的詹培恒……


    想要转发的心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


    明明还没发生什么呢。


    他犹豫了很久,手指最终还是从“转发”两个字上移开,只悄悄地点了个“赞”出去。


    然后,超话炸了。


    会议室里程白跟詹培恒最后讨论了一下辩诉状的要点,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就对詹培恒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晚上约了尚菲吃饭,她听说您最近跟我一起做案子,吵着要见你呢。詹律一起去吗?”


    “改天吧。”程白这几位好友,詹培恒是认识的,当下难得轻松地笑起来,道,“今天开开放学早,我回去陪她们吃饭。”


    这当然不好硬约了。


    程白想起来,把先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詹培恒,道:“以前去迪士尼的时候买的小礼物,正好送给小姑娘,我记得开开喜欢这个。”


    詹培恒接过来望着她,心里面有些难受,只想起这些年来都在外面跑,根本没时间陪开开去她喜欢的迪士尼,每回都是妈妈带着去。


    他接过礼物,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程白只朝他笑:“詹律也别想太多,现在不就有时间陪开开了吗?她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呢。”


    “你是真会安慰人。”


    詹培恒多少有些无奈,但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微微垂了眼眸,唇畔的弧度格外温和,跟她一道向会议室外面走。


    “不过感觉你回上海之后反而比以前在北京开心一些,就是当初跟方让一起工作的时候,也没见过你总是跟现在一样高兴。”


    程白顿时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詹培恒会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然后便想起了当初在乘方的时候。


    那时候的乘方如日中天,堪称律界“梦之所”。


    可惜都是过去了。


    她眸底的笑意变得淡了些,只道:“现在不是过渡阶段无所事事吗?闲的时候心情自然好。”


    詹培恒看着她笑笑,却不说什么了,只拎着自己的文件包跟她告了别。


    程白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向办公室走去。


    路过边斜的座位时,便十分熟练地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边斜桌角,道:“我晚上有约,一会儿就走,你今天提前吧。”


    猝不及防……


    边斜两三个月没发一条微博了,这会儿正在看程白那第一条微博下面的评论,骤然被她一敲桌,吓得差点把手机掉下去。


    但转头看过去时程白已经进了办公室。


    这个点叫自己,还能是干什么?


    养猪……


    啊不,称体重呗!


    足足过了有两分钟,他才磨蹭进去,把早上放进柜子里的体重秤拿了出来,平放在地上。


    程白收拾着案卷资料,头也不抬地问他:“磨蹭这么久才进来,刚才喝了几杯水?”


    边斜身体顿时一阵僵硬,想起这些天来围绕着称体重这件事跟程白发生的种种“斗法”。


    第一天正常,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他在大衣兜里揣了两盒牛奶,被程白掏了出来;


    第三天,他穿了一身厚衣服,把自己裹成了熊,程白就一个字,“脱”;


    第四天,他咕嘟嘟喝了两瓶水,但程白经过他座位时看见那两只空瓶,愣是过了两个小时才让他上秤;


    ……


    一场低配版猫鼠游戏啊。


    为了让自己的体重看上去在涨,避免被程白开除,他简直是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想办法想到头秃!


    “我今天真的没有喝。”边斜为自己辩解起来,“你想也知道啊,今天你提前了一个小时,我又不知道你会提前,去茶水间倒水来喝怎么着也要三五分钟吧?程律,这几天被你一通搞,我早就老实了。你看今天,衣服没多穿,兜里连手机都没有。我冤枉啊我!”


    “成,那你上秤。”


    程白心说逮了他那么多回,再狡猾的狐狸也该收敛了,又打量他一圈,的确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就让他站到了秤上。


    昨天65.4kg。


    今天站上去后一看,65.8kg。


    这不科学。


    边斜这183的身高和130的体重这些天下来基本是雷打不动,好像吃多吃少都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


    就算要涨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先前才打消下去的怀疑又冒了上来,程白穿上外套,踩着高跟鞋,站到了边斜的面前,抬头望着他:“我怎么就这么不信你呢……”


    “我都说了我最近作息规律,三餐正常,偶尔还吃顿夜宵。”边斜站在体重秤上,将自己的双手张开,一副坦荡的表情,“人跟人之间总要有点信任吧?我现在随便你脱随便你摸,今天反正真的没有做任何手脚!我拿我顶级作家的信誉保证!”


    程白凝视了他半晌,忽然问:“你今天看上去好像要比昨天高一点?”


    边斜表情顿时一滞,眼珠转了转,道:“我现在站在体重秤上,再加上本来就比你高一大截,你看着我比昨天高也正常。”


    “呵呵。”程白扯了扯嘴角,冷酷无情地下了命令,“脱鞋。”


    “哎,大冬天干什么叫人脱鞋啊!”边斜还试图负隅顽抗,“我最近吃得好睡得好,你还不兴人家继续长身体啊!”


    程白无动于衷:“脱鞋。”


    边斜依旧不愿屈服,拼死自黑:“其实我有脚气……”


    “脱鞋。”


    第三遍。


    程白的面上挂了微笑,目光平静极了。


    这明摆着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边斜背后汗毛都差点竖起来。


    他先前狡辩瞎扯的气焰立刻就弱了下去,嘀咕了一声“脱就脱”,然后弯下腰来,把鞋脱了。


    菲拉格慕的皮鞋,稍显休闲的款。


    程白垂眸看下去。


    左右两只鞋里,一边垫了一根金条,长方形,上头标注,24k,200克。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边斜抬头看着天花板。


    程白“啧”了一声,就问他:“你不嫌硌得慌吗?”


    42、第042章 大作家


    200克一块的金条其实不算很大, 因为金的密度很高,长长方方不厚的一片拿在手里就很沉,所以垫在鞋里并不会产生踩高跷一样的夸张效果。


    边斜也是没办法才想出来这种馊主意。


    毕竟常见金属里密度比较高的不多, 他家里面有的就更不多了。这两块还是几年前合作方送的纪念版金条,只要翻过来就能看见某某传媒的logo,当然, 他现在没那么手欠翻给程白看。


    虽然被人当面揭穿很没有面子, 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过什么面子,鞋底下金条都被翻出来了, 还死鸭子嘴硬, 道:“金子已经是高密度金属里比较软的了, 我不硌, 一点也不硌。平时就习惯鞋里塞俩金条走路, 锻炼一下脚力。”


    锻炼一下脚力?


    这位边大作家的脸皮可能是城墙做的吧。


    程白简直要被这层出不穷的花招给打败了, 但算了算边斜这体重也没减, 好歹证明自己没虐待他, 对得起周异就行了。


    所以她没再计较,只看了一眼表, 道:“今天我先走了, 明天不要让我再发现你耍什么花招了,不然我直接打电话让周异把你领回去。”


    “哦。”


    边斜把鞋里两块金条倒出来, 这才重新把鞋给穿上,心里思考自己是不是重新找个营养师来帮自己搭配一下饮食,免得小九九都还没打完就被逐出律所。


    不过一眨眼这念头就熄灭了。


    那些玩意儿太他妈难吃。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程白:“程律今天走这么早, 是外面有应酬?”


    程白道:“见个朋友。”


    朋友?


    边斜心里那算盘开始扒拉得啪啪直响,咳嗽了一声,试探着问题:“不需要人帮你喝酒?”


    才要走出办公室门的程白脚步一顿,回转头来看着他,几乎立刻猜出这位大作家是想跟着出去混饭局凑素材,脑海里于是立刻浮现出他上回喝大了瞎折腾的情景。


    脖子上牙印才消下去没多久呢。


    程白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她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不需要。”


    说完就跟边斜挥了挥手。


    边斜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出去,莫名觉得自己还是离程白很远,隔着一层玻璃似的,好像很多东西清楚了,但偏偏并没有以为的那么近,一时想得深了,便有些走神。


    程白下楼开车,去约定的饭馆。


    路上看了看手机。


    尚菲这话痨的消息已经满满当当地挤了一整屏。


    尚菲:程儿出发了没!


    尚菲:你微博什么情况?


    尚菲:我擦我们庭长说你好像接了英国那个文物返还的案子!!!


    尚菲:闷声发大财啊!


    尚菲:出来出来出来!


    尚菲:姓程的你有种接案子你有种出来啊!


    尚菲:我的天哪,好奇死我了!


    尚菲:戳,戳,戳~


    尚菲:还有,赵老师的事,你听说了吗?


    她的头像是那根汉谟拉比法典石柱上的浮雕,右边坐着的是太阳神沙马什,左边站着的是汉谟拉比。昵称“尚菲”两个字后面缀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


    人民法官气质显露无疑。


    只是这发出来的消息,跟寻常人认知中的“法官”,相距甚远。


    程白知道自己的微博最近多了很多人关注,但半点没想到竟然还有很多圈内的朋友关注,看着尚菲发过来的消息,实在有些意外。


    前面倒还好,最后那句……


    她们说的“赵老师”,就是当时法学院的副院长赵教授,现在还在学校任教。


    出了什么事?


    车上不好多问,她想了想,只发过去一句:出发了,在路上。


    下午四点过出发,路上不算特别堵,十几分钟就到了地方。


    是一家专门做蟹宴的店,小有名气。


    尚菲就好这一口鲜,平日里没时间,这几天年底开庭忙得脚不沾地,没让她精神更紧绷,反而引起了逆反心理。


    越是忙,越想浪。


    这不,知道她现在回了上海,有点空闲了,就把她约出来吃饭。


    程白以为她那么早给自己发消息,催问她有没有出发,应该是早就到了。结果到了地方,被人引进包厢,里头竟然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她嘴角顿时抽了抽。


    点好几道尚菲喜欢吃的菜之后,等了有十多分钟,才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紧接着包厢门就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尚菲一头短发,裹了身厚厚的羽绒服,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还没坐下就连连道歉:“对对对对不起!才从健身房出来,没想到你那么早出发,我有罪我有罪!”


    精致的瓜子脸,但有点男孩子气。


    不开庭的时候,就在左边耳垂上戴一枚克罗心的十字花耳钉,在看似温和的气质之外添上几分利落的洒脱。


    程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不该对你心存幻想,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误以为你会有准时的一天。我是真怀疑,你拖延症到这程度,开庭没被人投诉过?”


    “这怎么可能?”


    尚菲把羽绒服一脱,里头就穿着件修身的羊毛衫,身材非常不错。


    “这份工作可是要干到老的,开庭都迟到我是不想活了吗?我们庭长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程白帮她拉开了自己旁边的椅子,看她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只觉得她跟大学那时候几乎没有半点变化:“法院工作这么忙,都还保持健身呢?”


    早几年还在宿舍里的时候,尚菲就睡在程白的上铺,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六点起来跑步,练过跆拳道,法学院那时候出了名的“大姐大”,男友力爆表。


    但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


    她私底下就是个话痨的二逼,跟别人以为的“大佬”那简直不是一挂人。


    听了程白这问,尚菲便露出了一副苦情戏专用表情,哀哀戚戚地道:“白天不懂夜的黑,程儿你永远不懂我伤悲。读书时候练跆拳道那是被家里人逼的,现在还要保持健身那都是被这操蛋的生活逼的。民事庭那鸟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当事双方一个鸡毛蒜皮扯不好,当庭骂起来都是小事,打起来都不鲜见啊!我这一副小身板,再不练着,被人锤扁在庭上,你可就见不到我了……”


    民事庭很多时候不配法警,尤其是小地方的基层法院,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程白执业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了。


    早几年什么官司都接的时候,去过某个偏远地区的县城打官司,庭审结束一出法院,就被被告一大帮宗族亲戚举着锄头堵在法院门口,差点没能走出去。


    对尚菲所言,她深有体会,只道:“上海应该还好吧?基层法院等于中级法院,法庭都修得那么气派,有脑子的应该都不敢瞎闹。”


    “那可不一定。”


    尚菲说起这个一肚子都是火。


    “今天就审了一场离婚官司,男的家暴,女的起诉想离婚。你是没见着那场面,凶得更什么一样,差点把女方律师给打了。还好我拦得快,不然真出了事,吃处分的还是我。我给他们判离之后,那男的还指着我鼻子骂,放狠话要我小心呢。”


    现在法院处理离婚纠纷,一是因为要建和谐社会,二因为法院里年纪大比较传统的法官居多,所以一般以调解推动和解为主,争取息诉。


    外头当然是骂声一片。


    但有时候作为法官,也十分冤枉。


    尚菲虽然没说,但程白知道,当庭宣判原被告双方离婚,只怕也是要扛不小的压力的。


    她向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尚菲就趴在桌上叹气:“我这几年在民事庭真是什么奇葩都遇到过了。唉,你呢?前阵子我看伍琴忽然退了咱们微信群,又听说你打了安和财险的官司,这是闹崩了?”


    “差不多吧。”


    程白跟伍琴自那桩官司之后就真的没有再联系过了,但程白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你是想劝我吗?”


    “劝什么呀。”尚菲一声笑,“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平日里有事不吭声,心里头门儿清,喜欢和不喜欢都分得很清楚。伍琴就是拎不清,咱们学法出来的,只要还在同个领域,在法庭上见面多少难免。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这都分不清还干什么律师?”


    程白微微垂眸,摇了摇头。


    尚菲在看见伍琴退群的时候就猜着一点,现在问不过是确认一下,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谈的意思,反而换上了一副十分八卦的表情:“哎,我最近可是听了了说了,你居然跟谢黎分手了。也是真没听你提过,你说说你,怎么老喜欢闷声干大事呢?对他不满意啊?”


    程白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对他还挺有好感的。”


    尚菲满头问号:“那你们还分手了?”


    程白面无表情:“人家跟我提的分手,我还能不分不成?搞不懂,男人为什么这么作。”


    男人为什么这么作……


    尚菲顿时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眼睛瞪圆,看了她好半晌才确认自己是没有听错,顿时“卧槽”了一声。


    “看不出谢黎这么敢啊!你程儿居然也有被人甩的一天,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白就坐旁边看她笑,等了半天她也没笑完,于是终于忍不住了,拿筷子敲了敲桌子:“不就是分个手吗?你笑得这么夸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尚菲是见过谢黎的,当时还觉得她俩挺配,但万万没想到最后是这种发展,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开口说话时,声音都还有些不稳:“这不是活久见吗?我估摸着他是要后悔的。不过我说真的,你这种性情完全不适合谈恋爱嘛。算了算了,下回咱们找个乖的,听话的,不作的。”


    不作的?


    程白想了想这几天来因为称体重折腾出来的这一出又一出斗智斗勇,嘴角便没忍住抽了抽。


    “还别说,挺作的。”


    四声,称作“大作家”;


    一声,就是大“作”家。


    尚菲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刚想接话说“挺作的那就再换一个呗”,可话刚到嘴边就差点惊得咬掉自己舌头。


    等一下——


    程白这话的意思是?!


    “你……不是,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尚菲这种撩汉无能党一脸震惊,“不是才跟谢黎分手没多久吗?‘挺作’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看上了还没得手的意思。”


    说乖是挺乖的,怂起来的时候也的确听话,在外装逼如风,观察力敏锐。一被人拿捏住短处就老实得不行。


    处事的细节其实很周到。


    但却不让人觉得老于世故。


    程白看着尚菲那一脸看禽兽的表情,淡淡地一笑:“谈我没太大的意思。你刚才微信上问我赵教授的事,是什么事?”


    说话时,眸光一转,就看见了屏幕上的消息提醒。


    微信消息,来自边某人。


    竟然传了个文档给她,文档名赫然是“邻居投诉攻略”。


    边某人:程律,前天你说跟邻居没在一个小区不好投诉,我专门帮你查了资料,写了一份投诉攻略,保管能投诉得那傻逼跳脚~


    边某人:不用谢,我就是活雷锋!


    边某人:我明早请个假,下午再来接程律一起去工作室转转,老周那边见天儿催呢!


    作者有话要说:  *


    二更√


    红包照旧~


    日更6k的第3天。


    43、第043章 微博事故


    程白住的老房子跟那栋洋房别墅的确算不上同在一“小区”, 人家那是别墅区,自己那就是条老弄堂。前几天她是偶然提过这么一句,但都已经不准备投诉邻居了, 没想到边斜比自己还要惦记。


    投诉攻略……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片刻,她便笑了一下,原想要回个“谢”字, 但心念一转, 竟故意没回,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尚菲便说起赵教授的事情来:“你应该记得的吧?赵老师没任教之前在在高院当过法官, 也是从基层法院一步步上来的。十几年前曾经判过一个刑事案件, 嫌疑人涉嫌故意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那个案子很出名, 情节很惊悚, 你肯定有印象。但最近最高院指令江苏高院复查此案……”


    赵教授, 全名赵平章。


    早年当过律师, 也当过法官, 之后回法学院任教。程白她们算起来都是他的“门生”。现在赵平章是研究生院的院长, 是能进人代会提出立法建议的让法学界大咖,顶厉害的人物。


    但老干部作风, 半点不拿架子。


    程白现在还记得, 赵平章平日在学校里都是西裤加t恤,走到哪里都端个陈旧的保温杯, 聊到开心的事情会哈哈大笑,给他们讲刑法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个人,严肃得不行。还告诫过他们, 不管他们毕业以后是当律师,还是当法官,或者从事什么其他相关的工作,刑事领域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


    因为,那牵扯到的都是命。


    生死是命,时间也是命。


    身为律师辩护不力,或者身为法官疏忽大意,都无异于“杀人凶手”。


    就是因为这一位老师的教导,她当初才会接下那桩所谓的“富二代杀邻案”。


    只是结果不尽人意罢了。


    至于赵平章任法官期间很出名的案子……


    程白想起来,头皮都忽然炸了一下,只被尚菲这短短的一句惊得不轻:“你说得不会是那个——”


    那桩国内第一食人案。


    是当时一批偷猎者进山偷猎,被困深山,又遭遇山体滑坡,有两个人被困在了岩洞里,其他几个人幸免于难。


    有人跑了,有人报了警。


    救援队隔了很多天把人救出来的时候,骇然发现洞里活着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已经死亡,且身体各部位残缺破损,整个洞中犹如炼狱。


    那年代网络还没发展,信息的传播依赖于电视新闻和报纸,就算是如此,在当时也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普通人热议。


    学界更是争议颇多。


    最终是赵平章主审此案,这位活下来的“幸存者”,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尚菲的胆子其实不大,没进法学院之前还没听说过有这个案子,进了法学院之后知道赵平章了,才被别的同学科普了他的履历,由此才知道这一桩惊悚的案件。


    翻看过相关资料后,那阵子简直吓得不敢自己睡觉。


    现在当法官也无论如何不想去刑事庭。


    外头服务员开始上菜,尚菲点了瓶黄酒,开了后先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压压惊,才对程白点了点头:“就是那案子。今天中午别人吃饭的时候告诉我的,差点没吓掉我筷子。说是前段时间警方抓了个偷猎者,审问之后竟然得知这人是当年在岩洞外离开的人之一,而且供述出的证词跟其他偷猎者不一样。当年的案件就有了疑点。嫌犯家属上访,这事儿闹得挺大。魏了了下午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已经有媒体在跟进案件复查的事了……”


    前两年才有个“聂树斌案”,闹了个沸沸扬扬,现在又翻出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


    程白皱起了眉头。


    尚菲叹了口气,知道她是开车来的,所以没给她倒酒,只道:“下个月底就是校庆,法学院也会组织校友聚会。你这几年都忙,不大有时间赶回来,今年要不要一起去?我觉着老师压力应该挺大的。”


    程白沉默了半晌,道:“如果那天不开庭的话就去。”


    最近手里刚接了甄复国那个案子,下周就是庭前会议,开庭应该正好是新年一月。


    时间不撞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唉,我就觉得吧,这案子要真是冤案,老师心里应该很难受。而且那犯人在监狱里身体状况好像也不是很好。”尚菲说着,从盘子里掰了只蟹脚,又觉得难得聚一次,谈这些不好,“算了还是不提这个,等校庆的时候回去看看再说。还是说你那个案子吧,你可是真能耐,这种大案说接就接。怎么样,打官司有把握吗?几成胜算啊?”


    程白也不瞒她,笑了笑道:“按现在手里的证据顶多三成。”


    “现在?”


    尚菲轻易注意到了这个限定词,立刻就明白应该还有些关键性的证据没到位。


    “反正我是不担心你。你那条微博一发,网上都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你也是,搞大事都不说先知会朋友一声。要不是听别人说方不让微博关注了你,我都还不知道呢!”


    微博上回有点波澜,这在程白的预料之中。


    但尚菲竟然说方不让关注了她?


    她顿时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尚菲顿时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忍不住槽她:“可能在你上回冒泡打脸事件后,但凡有你在的群里别人都不敢聊你了。方不让那微博不怎么说话,但圈内知道的人基本都关注了。他关注了你的截图早就流传得到处都是了,也就你还不知道!”


    程白还真不知道方不让微博是什么,而且她这微博也不是自己注册的,今天下午还是注册之后第一次自己登陆,发了条微博,又怎么可能注意得到别人关注了自己?


    听尚菲这么说,她才重新摸出了手机。


    打开微博一看,顿时被那上千条评论提醒给吓了一跳。


    在她下午发的那条微博下面,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都有,简直是牛鬼蛇神聚集地。


    几条高赞评论都非常有代表性。


    边神的小棉袄:小姐姐小姐姐,你跟边神到底什么关系啊?


    吴虑我男神:顺着边狗点赞来的人请举手!


    正义路人:专给人渣打官司还敢发博,实名[呕吐][呕吐][呕吐]


    水军1994:全是文物返还的官司?


    机智少年:等一下!po主不会是接了最近英国索还文物的官司吧?!


    边斜老狗受死:本来是因为边神加的关注,还赌了这位大律什么时候发博,但看着这张图居然有点想哭……


    你国药丸:连文物都要不回来,败诉率还这么高,律界都是一帮什么废物!


    跪求吴虑吐盒饭:id你国药丸的煞笔,给你科普一下,我们国家的文物返还问题一向很难解决,各国法律都不同!大多都是历史遗留问题,能打就不错了,幼儿园小鸡不懂回家喝奶好吗?别他妈出来丢人现眼了!


    背着书包炸学校:只有我好奇po主怎么看这一回的官司吗……


    ……


    程白草草看了一眼,在微博界面翻找了一会儿,本来准备看看粉丝列表或者手动搜索一下,没想到微博自动给她推荐的用户里正正好躺着“方不让”三个字。


    她随手点了一看。


    微博粉丝上万,关注了十几号人。


    非常骚的是,基本资料感情状况一栏,填了两个字:丧偶。


    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想起了方不让身边那流水一样换的女伴,嘴角便微微一抽。


    再往下一看。


    加关注的那个小方格里有个“√”的标志,她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状态立刻变成了“互相关注”。


    嗯?


    同一时间,边斜坐在客厅里,电视上依旧放着那部剧情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暗杀者》,桌上摆着的是海底捞的外送火锅。


    但他既不想看电视,也不想吃火锅。


    人靠着后面的沙发坐在地毯上,他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


    界面停留在微信聊天上。


    消息发给程白半天不见回,简直让人火大。


    没看到?


    没时间?


    或者看到了也不想搭理他?


    嗯,应该是在跟朋友吃饭没看到消息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边斜莫名有些泛酸,戳着碗里已经冷掉的龙虾肉,心里槽了这种保温杯里泡枸杞还不用微博的“老年人”一万遍,强烈谴责这种不及时回复别人微信消息的恶劣习惯一千句,但末了还是忍不住为她找了个理由,安慰安慰自己。


    微信不回也没关系嘛。


    反正她微博就关注了自己一个。


    这么想着,心里就涌出几分莫名的得意,特别想截图下来炫耀。


    他干脆划掉了这堵心的微信界面,打开了微博溜达一圈,不出意外地看见“互相关注”的状态,也看见了程白那依旧孤零零的关注列表,于是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接下来就去看她微博下面的评论。


    意料之中的腥风血雨。


    边斜看到其中几条的时候真是很想立刻怼回去,骂他们一句“你知道个屁”,但一想自己现在登录的是大号,这么骂人有损形象,还是退出登录之后搞个小号去骂比较方便。


    所以他一点返回,就要退出。


    但万万没想到,返回程白微博首页后下意识一刷新,上面原本孤零零的“1”竟然变成了“2”!??????


    啥玩意儿?


    突然怎么多了一个?!


    边斜愣了半天,拉开程白的关注列表一看:在自己的名字上面,赫然添了一个“方不让”!


    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炸了。


    程白这个辣鸡!


    这明摆着就是正在看手机啊!


    可她不回他消息也就罢了,竟然还用他亲手帮她注册的微博,关注了别的野男人!!!


    太让人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


    今天只更了3000字,欠3000字明后天补吧。


    有点忙……


    红包还是明天再发。


    44、第044章 法官难为


    “怎么了?”


    看程白神情好像不大, 尚菲还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扒了个蟹脚放进程白碗里。


    “你看微博了?”


    “看了。”


    不过好像不小心手抖点了个关注。


    程白跟方不让之间是真的算不上朋友,但也绝对算不上敌人, 关系在极为微妙的那条线上平衡。一方面因为最初的案子难以消解芥蒂,另一方面又不可控制地受这个人影响。


    毕竟没有方不让就没有今天的程白。


    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扔到了一旁,已经关注完再取消关注, 难免有点流于刻意, 反倒给人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干脆就这么关注着。


    反正她跟方不让之间也就这关系了。


    “总觉得这帮网友的嗅觉还是挺敏锐的,我就发了个历年文物返还官司的记录, 下头居然有人猜我可能接了英国索还文物的那个官司。”程白拿起尚菲给自己扒好的蟹脚, 蘸了点醋, “说起来你消息这么灵通, 知道英国那边请的国内律师是谁吗?”


    “这个还真不清楚。”尚菲努力回忆了一下今天中午听来的传闻, 道, “好像是个在外所工作的中国律师, 有人说是留学回来没几年, 名不见经传。我猜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管找来的是什么人, 应该都按着英国那位律师的意见打吧。”


    汤森·希德里虽然厉害, 但本身有领域限制,是不可能主导国内这一场诉讼的。然而在英国律圈赫赫有名的人, 要找到一位靠谱的委托代理人真的不是难事。现在诉讼已经提起,程白他们这边却连对方那边的律师是谁,在寻常的诉讼中也许是寻常情况, 但在这种大案子里可就十分异常了。


    尚菲的话其实也有道理。


    但程白向来信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的原则,加上这次案子比较特殊,还真不敢掉以轻心。


    两个人吃着聊着,扯了点最近法院里发生的奇葩事和刚出的见鬼规定,还八卦了一下魏了了的状态。


    魏了了是她们寝操作最骚的。


    在法学院待了四年,得出了法官和律师都不追求真相的结论,干脆一掉头去考了个记者证,现在在电视台也算混得风生水起。


    这段时间她正好有个专访,联系到明天诚那边,想给他们律所上次搞定的那个8000万的破产管理做个深度专题。律所那边当然欢迎,又因为这个案子是方不让的团队搞定的,所以接受采访的任务就落到了方不让的身上。


    团队方面还好,都挺配合。


    但真正的核心,也就是方不让本人,那叫一个敷衍,问什么都是不知道,声称自己的时间很贵,不想应付这种无聊采访,让他们电视台的到团队做专访已经很给面子了。


    “了了差点被气死。”尚菲抖着肩膀笑起来,“方不让这种极品男人,真的是有本事才能活到今天,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这一点程白深表赞同。


    两人边吃边聊,待了大约一个小时。


    结账离开的时候,一人喝了小半瓶的尚菲稍微有些上头,程白今天也没事,就开车送她回去。


    结果半路上她又想喝奶茶。


    程白于是在路边的喜茶停了车,尚菲解开安全带就问她:“你想喝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不用了,车里等你。”


    尚菲顿时露出了几分可惜的神情,显然是在遗憾程白怎么就没有这么接地气的爱好,只好开了门下车去奶茶店里排队了。


    冬天这个点,排队的人不多。


    很快就排到了尚菲。


    程白在车里坐着,透过奶茶店的玻璃落地窗看了一会儿,便自然地移回目光来看着后视镜。


    人不多,车流倒是异常拥挤。


    一辆黑色的捷达不知什么时候也停靠在了路边,正好在她车后面不远处。车门一开,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黑色绒线帽的男人,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头,领口高高竖起;绒线帽的帽檐压得很低,覆盖了两条眉毛。


    整张脸就一双眼睛露出来。


    人缩着,两手都揣在衣兜里,但姿势怎么看怎么古怪。


    看着这个人,程白微微一怔,完全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不是很对劲。原以为应该也是个靠边下来买奶茶的,但这时候尚菲正好捧着奶茶从店里出来,这人不向店门去,反而直接快步向尚菲走去。


    操。


    程白心里几乎立刻骂了一声,一把掀开车门就大喊了一声示警:“尚菲——”


    尚菲晚上喝了点酒,现在又轻轻松松买到了网红奶茶,神经正处在极度放松的状态,就算看见别人向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也只当是路人要进去买奶茶。


    直到听见这一身喊,才猛地一个激灵。


    那带帽子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处,这时候忽然大步向前,竟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直接向尚菲捅去!


    仓促之间她哪里反应得过来?


    连手里原来捧着的奶茶都来不及扔掉,只连忙一侧身做出了个格挡的防御,把对方的手臂架高了。


    那锋利的刀刃立刻从尚菲胳膊上划过,沾了层血。


    门口面有结伴出来的女孩子立刻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那人一刀没捅到尚菲要害,凭着体格健壮、身材高大,就想要抽回手来再捅。


    但这时候程白已经赶到了。


    人在后面,一身雾霾蓝的西装,抬了那笔直的长腿,直接一脚过去,高跟鞋的尖头向外,稳准狠辣地踢到人后腰,把人踹倒在地。


    那人吃了一惊,抓紧刀就想反过来对着程白。但她压根儿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还不等这人抬起头来,便弯身下去端起这人脑袋就朝冰冷的地上一磕。


    “砰!”


    重重地一声响。


    这人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撞晕在了当场。


    程白这才踩着那人手腕,一脚把沾血的刀踢到了远处,眉头皱了个死紧,但表情还算平静,然后回头问尚菲:“还好吗?”


    尚菲一张脸都白了,胳膊上的血已经浸开了,伤口不浅。她压住了上方血管的位置,腿还有些发软,只如在梦中一般跟程白摇了摇头:“没事,不算很严重。”


    直到这时候,奶茶还在手里。


    沾了血没扔。


    门口几个女孩子早就吓傻了。


    程白面笼着寒霜,直接对她们道:“帮忙打个120。”


    自己则掏出手机打了个110,先看了一下周围街道的情况,又看了一下奶茶店门口的摄像头,报了案:“建宁路36号,持刀行凶,有人受伤。”


    派出所就在附近,地段又算闹市区,出警迅速。


    只是民警们到了之后,全都有些傻眼。


    再看看倒在地上的持刀嫌疑人,更是有些咋舌,望着程白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尚菲跟旁边的姑娘接了根头绳绑了胳膊做了止血,120还没到,就跟程白一起先做现场笔录。


    一位年轻的民警指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问:“行凶者你认识吗?”


    这时那人的帽子已经被摘了下来。


    尚菲在民警没来之前就确认过了,面上的神情有些沉冷,道:“算认识,叫郑兴义。我在法院工作,这个人是我审理的一件离婚案的被告,因为家暴被起诉。下午四点的时候刚刚宣判了离婚。”


    居然是位法官。


    民警有些惊讶,录完之后转向程白:“你是报案人?”


    程白便报了自己的姓名和相关信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看眼前的民警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要问什么,便直接一指奶茶店外面的摄像头,道:“正当防卫,店里应该有监控视频。”


    别说事情发生只在瞬息之间。


    按着最高检刚发布的指导案例,遇到别人持刀行凶,拿刀砍回去都不是事儿,只要行凶者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砍死都是无罪,何况她这一点?


    程白简直冷静得不像话。


    年轻民警还真是头回遇见这样的,这时候低头盯着自己记下来的那“程白”两个字才觉出几分熟悉来。


    这跟那个传说中的大律,完全同名同姓啊……


    120救护车终于来了,但医护人员检查了一下,居然先把那个倒在地上的持刀行凶者抬上了车。


    周遭人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尚菲多少有些担心。


    程白找人借了根烟点上,站路旁抽了一口压压惊,吐出口烟气来,却是淡淡道:“死不了,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


    程白:听说你觉得男女性力量天生有差距,一个能打我三个?


    边斜:……


    45、第045章 哼


    虽然伤势算不上很重, 但在做完现场笔录后,程白依旧陪尚菲到医院做了完全的伤口消毒和包扎,疼得尚菲哭天喊地的。又因为这一次的事情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遇袭”, 要不是反应够快,程白出手够及时,看郑兴义出手的架势和那水果刀的长度, 完全可能闹出人命来, 所以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就给尚菲家里人打了电话。


    伤口包扎得差不多时, 人就到了。


    前面是尚菲哭天喊地, 一眨眼就成了一场挨骂大会。


    尚父尚母这一大晚上本来在家里看电视, 还给女儿煮了冰糖雪梨汤, 等她回来喝, 结果突然接到这电话, 吓得不行,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来了医院。


    瞧见尚菲这血淋淋的胳膊, 尚母差点没晕过去。


    心疼了一会儿就数落起她来:“你说你,当年你选专业的时候我就不同意, 学个什么经济的不好偏要学法律!学法律也就算了, 你还要当法官!你看看人程白,就算当个律师不好吗?你这真是要气死我!”


    尚菲幽怨地看了旁边立着的程白一眼, 心里很不服气,悄声嘟囔:“她挨打挨骂比我惨的时候您是没见过罢了……”


    “你还敢犟嘴?!”


    尚母今年才五十多岁呢,平时就锻炼身体, 耳朵好得不行,一下就听了个清楚,气得拿手指头戳她脑袋。


    “命都差点没了,要不是人程白,我现在就不是来医院看你,我得是到太平间看你了!还敢不敢当法官,啊?”


    “什么太平间不太平间的,呸呸。妈您说话能吉利点吗?我这不还活蹦乱跳没死呢吗?”尚菲伸手按住自己的脑门,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被批下去,开始无耻地装起可怜来,“哎呀哎呀,您别戳了,我这胳膊,我这老胳膊呀……”


    尚母顿时紧张起来:“哎,没动着哪里吧?疼吗?你可赶紧把手放下别乱动了……”


    先前的批评戏码立刻转母女情深。


    程白看着,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只是眼眸一垂,这笑意又淡了许多,眉目间染上几分冬夜的寂冷。


    她悄没声息地走了出来。


    尚父比起那没谱儿的母女俩要稳重不少,转眼看到,便跟着走了出来,叫住她:“程白啊,这回可多亏了你啊。”


    “没事。”程白停住脚步,面上的神情还算得上轻松,“这一次的事情是事发突然,而且也是小概率事件,伯父您回头也让伯母别那么担心。”


    检察院也不是吃素的。


    连法官都敢袭击,持刀行凶的这位多半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尚父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劝劝她不担心了,菲菲这孩子打小没什么正形,也就法官这事儿干得是像模像样。当父母的就算觉得不好,她主意已定,也没办法干涉。倒是程白你啊,最近才知道你回了上海,这一次是真不赶巧,回头可记得来咱家吃饭,你阿姨最近学了几道新菜呢!”


    “好,一定来。”


    程白笑起来,眉眼弯弯,点头答应。


    接下来又跟尚父叙话几句,才告了辞。


    那个持刀伤人的郑兴义也被送到了这家医院。


    一名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往另一头走。


    医生戴了副斯文的金丝眼镜,眉头却皱得死紧:“持刀行凶还差点被人一脚踹废,这届歹徒不大行啊。这种人还送来医院干什么,真是……”


    人匆匆从程白身边走过。


    她看了一眼,白大褂上挂了块牌,褚贤文。


    说的应该是郑兴义吧?


    她想了想,从医院里走出去,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刚才在病房里看到的一幕幕。


    一时多了几分恍惚。


    开门。


    上车。


    关门。


    打火。


    开车。


    生活总是很多不同机械动作组成的重复。


    从医院离开,一路行车速度都不快,车窗外飞逝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起来。但在进了那条法国梧桐树叶落完的老街后,程白停下车,却在车里坐了很久。


    直到前方有车经过,车灯晃了眼,她才回神。


    看一眼车上的时间,深夜11点半。


    熄了火,下了车,外头寒风呼啦一下就扑了过来,仿佛能透进人骨头缝子里去。


    程白面无表情锁了车门往弄堂里走。


    一条条道都黑漆漆地。


    高跟鞋踩在陈旧的路面上,有清晰的声音,像弹珠一样填进黑暗里,会发出点空洞洞的回响。


    除此之外,只有呼吸声。


    连近处人家里偶尔传来的吵闹都变得遥远。


    就好像行走在深深的洞窟中,不大能分辨行走的方向和前路,也很难分清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甚至无法判断脚步的回响是否惊动了暗中可能存在的野兽。


    但程白想,无论这黑暗中窜出什么人,跳出什么猛兽,她都会狠狠地扼住它们的喉咙,死死把他们按在地上……


    因为她只有自己。


    人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强大的时候。


    有的人恐惧黑暗,有的人却觉得黑暗给人安全感。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谁也看不到的时候,人才能释放出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算前者还是算后者。


    又或者二者皆有。


    走着走着,她便真的感觉出那种冷意来,顺着袖口和领口灌进来,指尖的温度退去,有些麻木。


    人往前一步,黑暗里有个感应器的红点一闪,整条黑漆漆的道,竟一下亮了起来。


    程白微微眯了眯眼。


    从最靠近她的这边开始,一盏两盏三盏……


    是隔壁土豪邻居的墙灯,路灯似的接连亮了起来。


    照着角落里长满青苔的夹道。


    冬日里干枯的爬山虎,静静地贴服在粗糙的墙面上,像是小孩子在画纸上描出的一棵繁茂的大树。


    隐隐约约又听见隔壁别墅那没关严实的窗缝里飘出的乐声,断断续续,程白已经熟悉得很了。


    尤克里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她怔神了很久,也望了这三盏亮起的墙灯很久,才透出几分复杂地弯了弯唇。


    也许有这么个邻居不算坏事?


    她莫名地笑了一声,从这条被照得亮堂堂的道上走过,拿钥匙开了门,按开灯,上了楼,先喂了花房里那只懒洋洋趴着的小乌龟,才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摸出了手机。


    边斜发的那三条消息,还和那份《邻居投诉攻略》一起,躺在微信对话框里。


    程白盯着想了想,终于还是回了。


    就一个字:嗯。


    隔壁土豪家那隐隐约约的尤克里里声忽然就停了。


    过了片刻,边斜竟然回了消息。


    下雪打伞:嗯。


    边某人:哼


    一个“哼”字还是不带标点符号的,简直透出了一万分的高冷和不满。


    可是……


    真高冷的人从不秒回消息。


    程白一看直接就笑出声来了,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到这时莫名就爽快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


    怎么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满之上呢?


    反省完了,她十分愉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再一次故意没有回消息,连问为什么是个“哼”字的意思都没有。洗漱完,被子一裹,毫无心理负担,闭上眼睛就睡了。


    隔壁别墅的某位大作家,却跟有仇似的瞪着自己手机到凌晨,终于得出了一个忧郁的结论:程白这种人渣,可能是老天爷专门派下来治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


    两天欠了6000字,还欠一个2万评论的加更。


    笑不出来。


    先更这点吧。


    1/3


    46、第046章 程白的冷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程白给肖月打电话要求催意大利那边的具体证据。


    改成庭前会议之前催拍卖行和意大利警方的证据。


    不行。


    还是要投诉。


    这是程白早晨睁开眼时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十分明确,条理清晰。


    她昨晚睡得很早,却睡得不好。


    因为隔壁大半夜时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竟然传来了一声嚎,也不知道嚎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后半夜就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被棉布裹成了个小人儿, 一万根针在她身上扎啊扎的, 疼得她直叫唤。


    于是死命地想要看清扎自己的人是谁。


    然后就看见了边斜那一张晚娘似的脸,还透出点委屈巴巴的味道, 一边拿针扎她, 还一边碎碎念:“让你不回我消息, 让你不回我消息……”


    真是太可怕了。


    程白一觉睡醒眼睛都青了, 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 一摸肩周腰周才发现昨晚可能睡觉的姿势不大对, 扭着了。


    这笔账无疑得算在邻居的头上。


    她爬起来刷牙洗漱的时候, 就点开边斜昨晚发的攻略看了看, 还别说,逻辑条理挺清晰。


    第一, 打电话或者敲门建议交涉;


    第二, 直接投诉到对方居委会;


    第三,报警。


    程白想了想, 隔壁邻居毛病虽然多了点,但好像还挺从善如流,先前那墙灯, 提过了建议就换,速度贼快,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上回是灯光问题,这回是噪音问题。


    不同的问题,还是按流程重新走一遍给个机会吧。


    洗漱完她快速地写了张纸条,然后拉开肖月昨晚发来的日程计划表和甄复国一案的证据列表,浏览了一遍。


    还是缺意大利那边的两份证据。


    但下周一就是庭前会议。


    时间相当紧急了。


    在国内,这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涉及到冲突法领域的会在庭前会议确定好选择哪国法律,双方也会在这个阶段向法庭提交各自的证据,进行确认和排除。


    官司输赢,关键都在这里。


    很多承办案件的法官,在这一阶段不可避免地会形成对案件和当事人双方的判断,在庭审阶段再被推翻判断的情况十分少见。


    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但程白给肖月发过去了一段语音,道:“上午我要去一趟法院,曾念平的案子今天宣判。下午临时有事要去公安局做笔录,回律所会比较晚,你到时跟詹律再催一催意大利拍卖行和警方那边的证据,尽快拿到手上,赶得上第一次证据交换最好。”


    说完就从衣柜里拿了件白色的大衣,披着下楼。


    在经过隔壁那栋小洋楼时,她直接把之前写好的纸条卡在了门上,按了一下门铃就走。


    实在是赶时间。


    法庭宣判的时间在早上九点十五分,半点不敢耽搁。


    边斜昨天睡得很晚,梦里都在扎程白小人。扎了一晚上之后问她,以后还敢不敢不回消息了?好不容易就要听见那小人儿可怜巴巴地说出“我错了”,但一个“我”字才出口,就忽然有一道门铃声惊雷似的劈了过来!


    他一下就醒了。


    快递应该不会这个点来送东西,这尼玛一大早的谁啊!搅人美梦!


    他满怀着愤怒,睡袍松松散散地往身上一系,冷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结果把门一打开,外头竟然空空荡荡。


    左看右看,一个人都没有!


    “操,谁这么缺德啊!”


    边斜眼睑下一层乌青,以为是附近邻居哪家小孩子的恶作剧,气得大声嚷嚷起来。


    然后一转身,看见了卡在密码锁上面的纸条。


    声音一滞,眼皮立刻一跳。


    一种不祥的预感……


    拿了打开一看——


    虽然不知您昨晚在家里进行什么活动,但我看了一下您家的窗户应该是隔音的,所以真诚地建议您在发出各种不和谐的声音时紧闭门窗,以免破坏邻里和睦关系引发更多的纠纷。


    落款:您住在隔音不好的老房子里的穷邻居。


    落款居然还升级了,字迹也更为潦草。


    边斜一看肺都要炸了,气得手抖,直接扭转头向隔壁那座老房子看去,盯着二楼花房外面养着的那只乌龟,差点瞪穿人乌龟壳。


    简直忍无可忍!


    提建议可以,但能不能不要在一个冬天大早上八点按人门铃?!


    他憋了一口气,想要走回去继续睡,但憋了半天,这一口气竟然咽不下去。干脆就捏着这张纸条,直接去了隔壁那栋老房子楼下。


    老旧的一扇门,还是插钥匙的。


    但外面装了门铃。


    边斜半点也不客气地猛按下去:“您好,有人在家吗?”


    曾青的手术刚结束不久,还在恢复期,今天刚好要办理出院手续,所以曾念平不到庭,只由程白作为他的委托代理人到庭。


    安和财险那边伍琴也没来。


    由钱兴成出面。


    法官宣读判决书。


    因被告安和财险在做出拒赔通知时并无充足有力的证据证明原告曾念平联合他人骗保,且交强险设立初衷是为了保证交通事故中的受害人能及时得到赔偿。而安和财险作为专业的承保人,在原告投保时应当十分清楚特种车辆主要用于特种功能的作业。


    所以,法院支持原告提出的全部诉求。


    判令安和财险赔偿原告先前赔偿给事故受害人的所有费用,合计14万。


    宣判结束后,原被告双方和法庭这边的审理人员依旧要留下来签字确认宣判笔录。


    法官就跟他们闲聊。


    先问了钱兴成,安和财险那边还准不准备上诉。


    钱兴成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不会上诉了。”


    法官便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跨年的官司该是大局落定,只是一眨眼又忍不住埋怨一个保险纠纷搞这么复杂,弄得他脑袋都差点秃噜皮了。还好这案例非常典型,因为牵涉到特种车辆作业发生事故算不算在交强险赔付范围内的争议性问题,回头极有可能选入上海法院年度案例,或者是保险纠纷一类里的指导案例。


    这对法官来说可是件有面子的事。


    所以他对钱兴成和程白的态度都还挺亲切。


    出了法院,程白便给曾念平发了一条短信,转告判决结果。


    钱兴成追上来跟她聊了几句,输了官司也不沮丧,因为结束这个案子后,他就能办理相关手续,离开原来的律所,跳槽到天志了。


    所以聊完后便开开心心地告了辞。


    宣判的结果在意料之中,程白全程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跟钱兴成谈完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了一趟公安局,为昨晚尚菲的案子做询问笔录。因为警方那边能调取到监控录像,所以对她的证人证言都没提出什么质询和异议,让她做完就走了。


    不过结束时,警方说持刀歹徒差点被她一脚踢瘫。


    程白半点不在意,只淡淡地笑了一笑,对此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虽然是歹徒持刀行凶,但从监控视频上看,程白从旁边冲过来动手以阻拦行凶者的时候,实在是一脸的冷静理智。


    甚至近乎冷酷。


    警方办案多年,觉得程白是从头到尾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下手这么狠也必然是心里有数。


    所以在程白确认签字离开后,办案的刑警把笔录一递,出来就忍不住摇头叹服:“当律师的都是狠人啊……”


    因为清楚法律的边界在哪里,所以对自己的每一种行为和选择都有清晰的认知。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不能做的话有没有什么迂回的方法,能做的话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心里面都跟明镜似的。


    极致的理智都是可怕的。


    但程白对自己所为半点负疚感都没有,她甚至清楚自己这一次的防卫行为甚至不会产生任何民事责任,别说对方没机会告,就算是告也不可能告赢。


    郑兴义持刀伤的可是一位法官,性质极其恶劣,公检法机关不可能轻易放过。这种事一旦轻易放过,就会发生第二起,第三起,层出不穷,遗祸不尽。


    所以尚菲的伤虽然不重,但郑兴义很快要面临的指控却不可能轻。


    说持刀伤人行,说故意杀人未遂也行。


    判刑天差地别。


    全看检察院怎么起诉。


    而他携带的那柄十厘米长的、足够致人死亡的水果刀,将成为影响指控的重要证据。


    下午四点,程白回了律所。


    但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为什么……


    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怪怪的?


    从外面授薪律师们的公共办公区域路过时,男性律师都要投来好奇的一眼,又隐约藏着点什么,比平日还要客气上许多;女性律师的眼神就更奇怪了,畏惧的有,肃然起敬的有,而且竟然还有花痴似的憧憬脸,星星眼?


    走到自己办公室外面时,就连肖月也不例外。


    小姑娘整个人都从自己座位上跳了起来,一副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模样,元气满满地喊了一声:“程律下午好!”


    程白一时连询问证据的进度都忘了,开始有点懵:“你们今天都吃错什么药了?”


    肖月简直不敢相信她还不知道,看着她今天依旧一身浅色西装,就差抱上去蹭蹭了,只把两手交握在胸前兴奋地道:“没有吃错药,是程律你真的太帅了!”


    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


    记者们从来都是什么时候有新闻什么时候在,那闹市里的持刀伤人事件几乎立刻就有记者前去采访,而今自媒体又那么发达,公众号上一发,晚上还没什么人看,第二天一早立刻就炸了。


    尤其是法律圈。


    律师挨打的新闻其实不少,但敢对法官动刀子的,真的鲜见,每一回爆出来都是大事。


    先是微信公众号和朋友圈转发,然后流向微博。


    刚开始的时候信息还少,以讹传讹,都以为是把法官捅死了。一部分人表示悚然,一部分人却是习惯性地怀疑法官瞎他妈判案,不然怎么会逼得当事人铤而走险?


    各种论调,完全群魔乱舞。


    还好公安机关反应快,迅速出了通告辟谣,某些阴暗带节奏的论调才被打脸压了下去。


    但遇袭法官受伤并不严重,又让这帮总是想吃个大瓜的网友觉得不满意,觉得先前反应那么大简直浪费表情。


    这不没死人呢吗?


    于是到中午的时候关注度就下去了。


    直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奶茶店那边的监控视频流出,整个的热度才重新爆炸。


    虽然是晚上,但闹市区灯光很足。


    视频画面格外清晰。


    前后还不到十秒,可算得上是惊险跌宕:尚菲遇袭,程白冲上来救人,一脚把人踹翻之后又摁住对方脑袋干净利落地往地上一磕,而后踩手腕踢开凶器询问同伴伤势,一气呵成!


    如果这是普通男性倒也罢了,重点是这他妈还是个女人!


    而且还是个穿西装的漂亮女人!


    简直帅到没朋友。


    视频一出转发立刻破万,除了喊着要严惩凶手的之外,大多数人的话题都跑偏了,评论里一溜儿哭着喊“想嫁”的。


    然后自然而然地,有人认出了这是程白——


    那个号称专为人渣打官司的程白。


    评论里面身份一爆,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骂法官和律师竟然还他妈有私交;有人则继续扒所谓的程白的黑料,声称帮朋友不能改变程白人渣的本性;当然,更多人因这十秒监控视频黑转粉或者黑转黑粉,一是震惊于这位曾被全网黑过的程大律颜值之高,二是震惊于一位女性律师的男友力和武力值,好奇程白到底是遭遇过什么才练成了这好身手……


    这么大个事,完全算社会新闻了。


    很快就各种爆料漫天飞。


    比如持刀嫌疑人的身份,家暴案件的离婚判决,引申到如今所谓的“离婚冷静期”,以及这个案件的性质……


    “奶茶店监控视频”这个关键字热搜从爆出来开始便一路飙升,直接到顶,到肖月跟程白说这件事,程白从她电脑上查看的时候,都还挂在最顶上。


    所以,今天律所这些人都是因为看了这个视频,才用那么悚然的眼神看自己吗?


    程白嘴角抽了抽。


    她都没点进去看热搜的内容,只道:“有够无聊的。”


    肖月却好奇极了:“程律你是怎么练的,那么高那么壮一个人,直接就被你一脚踹倒了。这个我也能学吗?”


    学这个?


    男性和女性的力量的确是天生有差的,她能直接踹倒对方是因为从后方攻击,对方毫无防备也不可能防御,凭的都是技巧。


    真要面对面拼蛮力,或者将她放在当时尚菲的位置,只怕刀都已经捅到她身上了。


    程白想了想,严肃地道:“可以学点防身的技巧,但最好随时警惕,避免出现危险的情况。真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三十六计走为上,跑比较明智。你这身板,又是女孩子,别逞能。”


    边斜才进律所,准备接程白去工作室那边看看,谁料一来就听见这种话题。


    他顿时想起了自己来时在车里看到的视频。


    那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堪称利落冷酷的动作,再想想那阵称体重时自己想的他一个能打程白三个……


    天知道他今天出发的时候一肚子气,邻居家没人,程白依旧没回消息。所以他打好了腹稿,打算来律所第一件事就是跟程白吵架,质问她微博关注方不让,啊不,质问她明明在线却故意不回他消息的恶习。


    但在看完视频后,他一下冷静了。


    跟被人泼了盆凉水似的,脖子后面有股冷风在吹。


    程白这么能打……


    他还敢吵个屁的架啊!


    边斜挂着一脸僵硬的笑意,在听到她强调“女孩子”的时候,就站在后面,小心地举起手来,问了一句:“那我是男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能留下来打一打?”


    程白有些惊讶,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


    平心而论,边斜的体格没什么问题。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脚下踩着的那双皮鞋上,嘴角一扯,讲了个冷笑话:“你到时可以把鞋脱了贿赂一下歹徒。不然换双滑板鞋也行,跑得快点。”


    边斜突然觉得自己脚底下硌得慌。


    明明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垫,金条也拿出来了!


    这尼玛还要被嘲讽!


    而且滑板鞋是什么鬼!


    47、第047章 豫园半口金


    边斜的工作室在一片洋房里面, 租了很大的一栋,楼上楼下都利用了起来,好几百平米的空间, 楼下还自带一个精致的院子,设了闲聊休息的茶座。


    结束那个无聊的话题,他就带着程白过来了。


    进门就是简简单单的“边斜工作室”五个现代字。


    比起在高楼大厦里办公的那些公司, 这一类颇有些私人性质的工作室, 一般都选址于这些自由或者艺术气息稍微浓厚一点的地方,透着几分小资情调, 连装修的风格都很青, 到处摆放着自由生长的绿植。


    斜对门的一面墙上摞着的全是书。


    墙尽头却有一块区域开辟出来, 像是展示的橱窗一样, 摆放着很多东西。


    程白不由在橱窗前驻足, 往里面看去, 有各种各样制作精致的明信片, 人物手办, 许多道具似的小件,印着图或者字的折扇、水杯、钥匙扣, 甚至某个运动品牌的联名款卫衣。


    她认得的就一块十分有科幻感的手表。


    因为表的设计图案她曾在边斜的那本新书《被盗的一年》封面上看到过。


    “这些都是书的周边罢了, 没什么好看的。”


    边斜对这一部分兴致缺缺,也搞不明白这帮二次元死宅们为什么要在工作室进门的墙上放这些。


    虽然这部分的利润的确很可观。


    周边, 说得专业点其实属于作品的相关衍生产品,这个领域内最能吸金的非迪士尼莫属,每年的衍生产品收益都碾压其所制作的电影票房。


    程白可没有被边斜话里的“罢了”和“没什么好看的”迷惑, 毕竟这位大作家的“夜行者系列”出到第八部,不说其他的书,就这一部的系列周边吸金能力都足够恐怖了,连盗版掺和进来都能分一杯羹,养活一大堆小淘宝店主。


    在边斜这里,衍生产品收入,仅次于其版权金。


    才从这里往前转,便是区划分明的办公区。


    边斜才一出现,就有人看见了。


    整个工作室里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边神好”,显得其乐融融,像个大家庭一样。


    程白只注意到在左手边那片区域里,最多的就是墙面高的题板,要么是写满了字,要么是贴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图纸。


    “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一位就是我们工作室正式的法律顾问,程白程律师。”


    边斜拍了拍手给众人介绍。


    下面顿时有人“啊”地一声叫出来:“是奶茶店门口那个!!!”


    轰!


    “奶茶店”三个字简直像是打开了某一个奇怪的开关,立时就炸出了一片嗡嗡的交头接耳。


    工作室一部分是四合娱乐那边挖过去的人,倒不很惊讶;


    但工作室这边的原班人马还没见过程白,只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聊到过网上那个监控视频里的人就是他们工作室的法律顾问,听说今天下午要来,都兴奋得不行,现在看到真人那叫一个激动。


    今天的程白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但翻领和袖口都镶嵌成一片黑,戴了边缘缀半圈碎钻的大颗珍珠在两边耳垂,不显得冰冷不近人情,就给人一种很矜贵的感觉。


    五官精致,唇畔还挂笑。


    简直兼顾了美与帅,融合了冰冷与温和,更别说在看过那个视频后,众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为她戴了一层滤镜,真是让人视线一移到她身上就离不开。


    程白以前当律师的时候也不是没面临过长i枪短炮,尤其是一些社会关注度高的案子,媒体都是堵在法院门口等人的。


    可以说,她很习惯旁人的目光。


    但这种类型的还是第一次见。


    毕竟往日围着她的人要么是刺探、厌恶、好奇,而此刻这帮人都是崇拜、惊艳、向往。


    她唇边的笑意微微僵了几分,轻轻摇手打了声招呼:“大家好。”


    “啊啊啊我死了!”


    早先在四合娱乐见过的那个戴粉红头花的姑娘捂住自己的心口就低低地尖叫起来。


    单身男狗里更有不少眼冒绿光。


    “瞧你们这出息!平时看到我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激动呢?”


    好歹是作家圈里能完全靠脸吃饭的人,边斜心里愤愤不平起来,又觉得这帮牲口的目光简直跟要吃人似的,便出于某种不可为人道的心思,伸手推着程白往前走。


    “好了你们做事,不要鬼吼鬼叫了!”


    撇开背后那帮莫名狂热的家伙,他们继续往前走,便经过了大大小小四个会议室,然后看到了一间办公室。


    是周异的。


    边斜带着程白到的时候,他还坐在桌前,一边翻看着面前一份文件,一边拿着电话对那头说些什么。


    透过玻璃墙他看见了两个人,便跟他们打了个手势,但手里的电话并没有放下。


    边斜推门带程白进来。


    这时便听到周异的声音:“这本的价格绝不会比上本低,倾向于单版权拆分出来卖,尤其是电影和电视。其实现在业内能做电影的做电视不行,做电视ok的做电影基本扑街。目前我们的版权开发更看重质量和长线发展,而且我们需要优先投资权。刘总您这边开出的价格虽然优厚,但合作方案恐怕不大符合我们目前的需求和定位,要不您考虑一下,改天再谈?”


    很快挂了电话。


    他合上文件把手机放到桌上,看向程白,笑起来:“师姐来了。”


    程白听说前阵子他出差深圳的时候被人拉着劝酒灌倒了,进了一趟医院还在家里养了好些天。


    眼下一看果然。


    比起前阵见面的时候略略瘦了几分,薄薄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脸也透出些许苍白,显然是病才好没多久。但目光抬起来一双眼注视着她时,却是格外的幽深而明亮。


    “刚签合同的时候就答应要来看看,但繁忙琐事拖着,到今天才来。”


    程白伸手跟他握了握。


    周异的手掌也有些发凉,握完后坐下来,却是咳嗽了一声。


    程白便忍不住问:“身体还没好些吗?”


    “不碍事,都好得差不多了,咳嗽是前阵没注意有些感冒。”他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说完目光一转,却看了边斜一眼。


    边斜也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都显得很平静,但暗地里流淌的是什么也就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寒暄完,周异先带程白在工作室参观一圈。


    边斜对这个不感兴趣,便自己溜达到了工作区域,从周围那挂得满满当当的题板前面一块一块地看过去。


    速度很慢,也不说话。


    但这时候工作室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区域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谁都知道,边神不跟人谈正事的时候是个和颜悦色什么都懒得计较的大可爱,但一旦谈到专业沾边的正事,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魔王,光看着人不说话都能把胆子小的吓哭。


    这些题板上有的是衍生产品开发组设计的概念图和全套合作方案;有的是版权合作组分析的各大影视公司的制作能力和口碑,以及各种对外合作的关系和历史报价;有的是创意策划小组成型的创意和故事完整的人设、框架和剧情模块。


    众人等待着边斜的反应,像是等待着达摩克利斯之剑。


    前面倒都没什么。


    但在走到中间一块区域,看见其中一个以明朝时候“六扇门”为灵感原点做的奇幻向创意时,他停留了很久。


    因为背对着,所以别人也看不见他表情。


    两手揣在兜里,边斜转身问了一句:“这谁做的?”


    左边立刻有人站了起来:“边神,这个创意是我主策的。”


    是个青年男性,微胖。


    工作室里开着暖气,所以他只穿了一身加厚的黑色卫衣,一双眼睛转起来很是机灵。


    但就是太机灵了一点。


    边斜认出来了,是于江行带到工作室的旧部,叫黄涛。


    版权、衍生、创意这三块,是工作室最重要的三个部门,边斜和周异刚计划成立工作室的时候,便精心挑选,从一干人选里面筛出了两位干将。


    版权这块一向周异负责。


    衍生产品的设计开发交给操作过国产爆款动画周边的颜琳;


    创意策划则是从某个大影视公司重金挖了个很厉害的人来负责,就是于江行了。


    于江行来工作室的时候也带了手底下的两个小策划,黄涛就是其中一个。


    边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还行。”


    黄涛整个人都振奋了一下,连忙谦逊了几句,还道:“正好边神你今天在,能不能请教一下?就是我们几个人都觉得这个创意想法不错,但我觉得做的这个开篇冲突还不够强烈,而且不大能认同主角的行为模式……”


    啪啪啪,提了一堆问题。


    边斜站在题板前,有一会儿没说话,只将目光一转,看向了站在边上角落里无言注视这一切的于江行,竟然笑了一笑。


    他问黄涛:“你是在问我吗?”


    黄涛怔了一下,只觉得边斜此刻的神情和语气都跟他想的不一样,从他与边斜仅有的几次接触看,这应该是一个对他专业相关非常感兴趣且很好相处的人。


    但……


    莫名地他有些紧张起来,答道:“想请教一下……”


    边斜便貌似随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是让他不要紧张:“没事。不过你自己身为主策,发现了这些问题,都没想过解决方案吗?我觉得这样啊,你呢,针对你发现的问题,自己先提出几个解决的方案来,如果自己拿不定主意,就等到开会的时候拿出来让大家一起帮忙讨论决定。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老于会转告我的。”


    黄涛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边斜只轻松地一笑,肩膀一耸,两手一摊:“我在休假期,不想动脑,这些事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继续看题板,后半截看完一句话也没说,只向旁边立着的于江行和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颜琳招了招手。


    两个人便都站起来,跟着他走。


    周异没在办公室,应该是带程白转到楼上去了,他便带着人上了楼,果然在上面的露天阳台上看见了落座的两人。


    “都参观完了?”


    一摆手让于江行和颜琳坐下,自己也懒懒散散地随意坐了下来,边斜笑着向周异和程白问了一句。


    两人都点了点头。


    程白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边斜带上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于江行,剃了个寸头,戴着副方框眼镜,其貌不扬,看着挺普通,坐下来时便将两手随意地交握在一起,显得平和而严肃。


    女的便是颜琳,染着一头酒红的短发,却戴一副圆框眼镜,看着顶多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人的眼光透着几分好奇,尤其是在看程白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火热。她黑色的手机壳放下来,背后就四个字,“关你屁事”。


    边斜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这两个人,然后微微咬着牙警告颜琳:“把你放肆的目光收起来,程律是不会出个人周边的,你死心吧。”


    颜琳一推眼镜,镜片上掠过一道白光,只十分“善意”地提醒:“三年前边神你也是这么笃定地回答我的。”


    但现在……


    门口墙上那些周边都是他打脸的明证。


    程白听得笑起来。


    边斜顿时生出一种立刻开掉颜琳的冲动,但一想到那哗啦啦流水一样进来的银子,还是忍了。


    反正我就“真香”了,怎么滴!


    周异正在冲咖啡,见他们三个上来,便又加了三只杯子来,问他道:“刚才又去‘视察’了,感觉怎么样?”


    边斜便想到了刚才那个黄涛,于是看了于江行一眼。别看老于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动起真格来能跟周异拍桌子。黄涛这年轻人吧,就是没啥脑子,急于表现,犯了忌讳。


    工作室的氛围虽然宽松,看起来是谁都能跟边斜打成一团,但但凡跟正事相关的事情,他都是不直接插手的。


    有的公司推崇扁平化管理,但他们工作室不大,拢共也就三层:


    下面的小朋友;


    主管话事一级的周异、于江行、颜琳;


    真正的老板,也就是边斜本人。


    黄涛是最底下的那层,在于江行在场的情况下,有问题不先问自己的直接上司,反而想也不想就来问大老板。


    这是把于江行当死人呢。


    工作室再宽松也是职场,更何况是于江行这种原本在大集团工作的人,越级汇报这种事一直是大忌讳。


    而且想表现也没表现到点上:这世上能提出问题的人太多,缺的永远是解决问题的人。身为一个专业的策划,只知道提出问题,却连解决方案都不想一个,就开口问他不该问的大老板,可以说十分作死了。


    依于江行的脾气,留不了他太久。


    边斜一向是放权式的管理,提都不提这话茬儿,只道:“刚才有在下面看见一个创意,是以明朝的六扇门为灵感原点,把六扇门神秘化、奇幻化,专门处理世间发生的各种非常事件。这创意早两年还好,但我记得最近很多影视公司都有类似的项目了,什么开封府、捕阴司、北斗司,早他妈烂大街了,就算是跟风都晚了。这种拾人牙慧的东西,咱们别做,做了也没价值。我们不是影视公司。”


    于江行就简短地应了一个字:“好。”


    内容方面周异也是不插话的,只站一旁,在斗里铺好了滤纸,慢慢把温度适合的水注入,手冲出了一杯咖啡。


    他端过来先给了程白。


    程白双手搭在了咖啡杯的边缘,道了声谢。


    周异从上方注视着她,只问:“要加糖吗?”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程白的西装解开了扣子,周异没穿西服外套,里面是衬衫和马甲,一眼看去完全就是两个画风相同的商业精英,两个人挨得还很近,这对视时,淑女绅士,很是养眼。


    但边斜却被扎了一下眼。


    他扬起嘴角,礼貌地微笑,直接帮程白回答了:“程律喝咖啡不加糖,不过老周你可以帮我多加点。”


    程白没想到边斜知道自己这习惯,顿时带了几分讶异地看他。


    边斜心里便得意了几分。


    他连买早餐这件事都从肖月手里抢了过来,从个小丫头片子口中问出程白的各种喜好还不简单?


    倒是周异平静地看了边斜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慢条斯理地换了张滤纸,继续冲咖啡。


    在场的几个人里,周异、于江行、颜琳便算得上是工作室的“三巨头”了,边斜就负责打个酱油。


    说了那个创意的事情后,话题就换到程白这边。


    因为工作室刚成立,问题还有不少,于江行和颜琳都有些问题要咨询一下程白,所以趁机问问清楚。


    快到饭点的时候,周异才看了一眼手机,然后扔给了边斜,道:“你上回说的签名书的事情,我让徐杰在网上买了两本给出版社那边寄过去,出版社那边查了,是盗版。至于签名真不真,他们确定不了,但按你说的应该是伪造。从那个网店的成交记录上看,最少已经卖出去三千套,每套标价四百。除了《无字疑书》之外还有别的书,有你的也有其他作家的,都是‘签名本’。其中你的书,卖家标价都是原本标价的十倍以上。”


    周异手机里是出版社那边刚发过来的文档。


    边斜接过来一看,主要是网店的网址和各个页面的截图。店名十分自觉,叫“看假书的卖书人”,店主的昵称则叫做“豫园半口金”。


    他一看就嗤了一声。


    书里“半口金”这角色,好像还真招人喜欢?除了甄复国之外,还真有粉丝啊。


    上回从甄复国那边得知了网上有他签名书售卖的事情,他就知会周异那边去处理了,毕竟这损害的是他和出版社的正当利益。现在盗版签名书标高价还卖出去至少三千本,交易金额在120万以上,这也太猖狂了点。


    手机还给周异,他问:“出版社那边怎么说?”


    周异道:“出版社确认他们的铺货名单里没有这家,加上你确认自己没有签过这么大数量的书,他们收集完这些基本证据后已经去公安机关举报了,就等回头的处理进度。”


    程白一向知道国内盗版产业猖獗,但没想到卖盗版就罢了,连签名都能伪造。


    重要的是,签名书竟然能卖出十倍的价。


    她顿时觉得自己这“印钞机”名不副实,边斜这种恐怖的吸金能力才是真的“印钞机”才对。


    “也好。”


    边斜对这交易额倒不很在意,只是不大能忍这种伪造自己签名卖给粉丝的行为。


    那些人是真喜欢他的作品。


    可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种缺德骗钱的真的都该抓起来。”


    周异对这个没意见。这家店交易金额巨大,涉及到销售侵权复制品甚至可能有非法经营,真要抓到绝对够喝一壶。他看了看时间,只起身对程白道:“师姐今晚没约人吧,一起吃个晚饭?”


    话音才落,边斜就“咔”一声咬碎了刚放进口的方糖。


    他又抬眸,静静看周异。


    程白好像半点没觉出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道:“可以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一更√


    豫园半口金233333


    继续撒红包,下一更应该还是晚上。


    48、第048章 告白1.0


    “一起聚餐?”


    边斜看似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话。


    周异原本就是这个打算, 虽然知道边斜现在在想什么,但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你请客, 全工作室,欢迎一下程律。”


    边斜便也一挑眉笑着道:“我还以为是铁公鸡拔毛了,没想到又是剥削我这种可怜的体力劳动者啊, 可以嘛。”


    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众人笑起来。


    老板请客这种事在工作室太常见的,谁也不例外。


    地方是周异一早就订好的。


    竟然还包了场, 一家日式烤肉, 以专做和牛出名。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


    边斜、程白、周异、于江行和颜琳坐了同一张长桌, 烤肉可以让服务员帮忙, 点完菜基本就能等着吃了。


    然后就是点酒。


    烤肉店的一般都是清酒。


    边斜于是问程白:“程律要不要来两杯?”


    他记得程白是能喝的。


    程白便回道:“可以喝一点。”


    周异这时候没说话, 直到服务员收走了菜单, 才喝了一口温水, 望对面的程白, 声音平平和和的:“我记得师姐以前不沾酒来着。”


    喝酒是容易误事的。


    而程白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清醒的人,对于含酒精饮料都敬谢不敏。


    “以前不大喝, 不过各种应酬场合还是难免喝上几杯。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压力大, 不很睡得着,有时候喝两杯反而好睡。”程白笑笑, 在回忆里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今昔,不得不说人改变起来还是很快的,只道, “不过还是不喝醉。”


    不管是在学校里,什么毕业晚会,同学party,还是现在的行业酒会和沙龙,她都没有喝醉过。


    整个人压根儿没有喝醉的经历。


    她觉得那种所谓的飘飘然的状态,自己是感受不到了,也并不想有什么体验。


    话程白说起来轻松平淡,好像只是在叙述什么平常的习惯。但周异是很清楚她后来遇到过什么的,作为知情人,听着她这些话就不很是滋味儿了,有些沉默。


    边斜的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逡巡,唇边只挂了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心里却琢磨起称呼的问题来。


    程律,师姐?


    这差得可有点远啊。


    不一会儿炭火和烤盘都架了上来,随着各种食材铺开,酒也跟着端上来,又是包场,整个店里的气氛就嗨了起来。


    这种工作室里,多的是人来疯。


    一时各种稀奇古怪的游戏点子都冒了出来,输的有当众表演唱歌的,还有被罚全场敬酒的,场面火爆。


    倒是程白他们这一桌,因为有周异和于江行这两尊冷面大佬坐镇,还没几个人敢过来闹腾。


    有时服务员忙不过来,周异便帮忙分一下肉。


    但他才往程白盘子里放了片厚切牛舌,边斜就在旁边酸溜溜地说:“程律一来,我都失宠了。”


    然后周异就看他一眼,往他盘子里夹了一片烤好的牛舌。


    边斜顿时僵硬,暗骂自己嘴贱。


    但真的完全忍不住啊。


    他发现自己目前的行为模式十分见鬼:既要跟程白抢周异,又要跟周异抢程白。


    老天爷咋就不把这两人劈成两半?


    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周异分完了牛舌,又烤了几片银鳕鱼,照旧笑眯眯地先给程白夹了一片,然后十分自然地转头问边斜:“还要吗?”


    边斜气得磨牙,只扬起了标准的假笑,一副“我他妈很能吃”“程白吃的我都要吃”的强大气场,十分豪气地道:“你只管往我盘子里放,我边斜今天要提前下桌我就是狗!”


    颜琳一口梅酒刚喝进去差点喷出来。


    倒是于江行坐她对面还面不改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毒誓听多了已经麻木了。


    程白却是头回听。


    她看边斜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周异跟边斜合作这么多年了,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吗?只是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却偏想起那天晚上。


    头回跟程白吃完饭,边斜说,以后要再跟程白一起吃饭就是狗。


    那天他给自己发了一个字:汪。


    好笑归好笑,但周异真笑不出来。


    然后就是深夜那通电话……


    他微微垂了眼眸,也不对边斜这种离谱的誓言发表任何意见,只把分肉这个“重任”接到了自己的手上。


    一片,两片,三片……


    半个小时后,某位大作家怂了。


    在吃进去最后一块肉眼后,他近乎忧郁地幽幽望了程白一眼。


    之前怎么没发现程白这么能吃呢?


    本以为女孩子的食量应该都是猫,吃一会儿就饱了,那也不用周异给她夹什么自己就也要什么了。


    然而……


    这位身材保持得极好的大律师,吃了个半个钟头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不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程白的判断有点错误。


    再吃下去要出狗命了。


    悄悄地放下了筷子,边斜把自己的位置往后挪了挪,就想趁着众人不注意开溜。


    但这时候,周异偏偏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明知故问道:“吃不下要下桌啦?”


    “谁说我要下桌了?”边斜真是掀桌跟他打一架的心都有了,强行辩解,“我这就是喝了点酒想要去趟洗手间而已!”


    说完馊主意就冒了出来。


    他把自己手机一翻,直接拉出一张照片来,就把手机架在了桌上,一指上面照片,道:“这儿,男子汉大丈夫,说不下桌就不下桌,就在这桌上陪你们吃!”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人就已经一溜烟儿地跑了,那架势就跟吃鸿门宴似的。


    人走了,众人才有功夫看他手机。


    这时候嘴角便齐齐一抽——


    尼玛。


    真是头回看见这种骚操作!


    手机上显示的那张照片应该是边斜参加某个活动的时候拍的硬照,穿一身长风衣站在昏暗的灯光下面,脚下踩着的地面写满了字,而他的面容却在半明半暗之间,微微抬起的眼眸里有一种自然的睥睨之感。


    这就是所谓的“边斜不下桌”啊!


    拿张照片出来糊弄!


    程白算是服气了,终于算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边斜这个人的下限到底在哪里——


    可能是无底洞吧。


    放张照片倒也罢了,关键是这张照片追求一种高级感,故意给调成了黑白的,再加上这睥睨藐视的眼神,众人再拿起筷子夹肉时都觉得怪怪的,莫名生出几分难以下咽之感……


    一直闹腾到九点过,这顿饭才结束。


    期间有人来给周异敬酒,都被程白挡下来了。


    周异没沾一口,她倒难得心情好,多喝了两杯,脸颊微微发红,有一点上脸,反倒衬得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泛着几分朦胧的烟气,目光转到人身上时都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来的时候,是徐杰开车载着边斜去律所接的她,所以她没开车。


    回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喝了酒,周异便道:“我开车送师姐回去吧。”


    话是对程白说的,但目光却看着边斜。


    边斜自打吃了半个钟头溜出去之后就没怎么喝了,比起后面那帮现在连一加一等于二都算不清的小朋友来说,实在算得上清醒。


    只是很不巧,他没有驾照。


    他看了周异一眼,又看了程白一眼,竟然淡淡地一笑:“好啊,路上小心。”


    一道下楼,众人打车的打车,坐地铁的坐地铁。


    周异开车来的,便跟程白去了停车场。


    他本来要为程白开后座的车门,但程白却自己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还系上了安全带。


    然后对他道:“我换回以前的家里住了,地方不好找,帮你开个导航?”


    周异便有些惊讶,但这时也没想太多,道了一声“好”,便跟着程白手机导航的提示把车开出停车场,上了路。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略高。


    程白又喝了酒,觉得有些昏闷,抬手就想要降下车窗吹吹风,但听见周异还有些咳嗽,便又把才降了一半的车窗给关上了。


    周异便笑起来,把车窗给她降下了一小半,道:“感冒都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


    程白觉得自己面上的温度降下来一些,只将胳膊支在了车窗下,手自然地撑着脑袋,转头望着周异。


    这位小她三岁的师弟,当年也算法学院里的佼佼者,她大四在学校辩论赛当学生评委的时候,曾见过他尚在少年时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到如今都敛进去了。


    他的轮廓被周遭街道上的灯光晃着,就像是酒,放够了时间,褪去那几分涩味,变得醇厚。


    人的棱角总是在被磨平。


    但在这种格外安静又透着些许幽暗的时候,却还依稀能从他沉默的眉眼间,窥见几许藏起来的锋芒。


    程白忽然便想:如果早上几年,再早上几年,她还不是现在的程白的时候,应该会喜欢上周异吧?


    周异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想起晚上吃饭时候的事情来,只笑一声:“师姐挺喜欢逗他玩。”


    程白知道他意思。


    是晚上吃饭时候的事,故意一吃半小时没带停,气得边斜快变成一只河豚,每吃一块肉都要幽怨地看她一眼。


    她唇边流溢出几分笑意:“边斜这人挺好玩儿的。”


    好玩?


    周异可不这么觉得。


    这人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儿。


    能站到一个行业顶端的人,除了热爱之外,心切开那都是黑的。更不用说边斜这种离开平台还混得风生水起的,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的,谁也不得罪,一到关键时刻却能掐准了机会走人,还能从老东家那边挖走人,不可谓不狠。


    程白见他不说话,有些好奇:“你好像并不这样以为?”


    “也不算,只能说不仅这么以为吧。”周异思考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有趣,只道,“他写书是很疯魔的,偶尔会有点神经质。如果要跟书里的角色一样给他贴个标签,我觉得他给自己贴的标签应该是‘扮猪吃虎’,是那种目的性非常明确、掌控欲也很强的人。”


    不做什么的时候看不出来,有了想法也不会轻易声张,直到出手的那一刻,一击毙命。


    这评价是真的不低。


    程白其实也有点隐隐的感觉,只从先才在工作室听他简短说的那番话就能觉出几分端倪。


    她眨了眨眼,没接话。


    周异便又慢慢道:“师姐从来都是很敏锐的人,虽然一直没有提过,但我总感觉你很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


    “……”


    程白微微垂了眸光,弯弯唇角,无言。


    也许是因为前阵子感冒咳嗽还没好全,他的声音透出些低沉的沙哑:“在我的认知中,师姐是进攻型人格,只是很多时候旁人看不出来罢了。往往喜欢在前面挖个坑,然后等在旁边,看猎物往里面跳。”


    只可惜,这猎物好像不是自己。


    这一点周异也很清楚,因为程白并没有掩饰。边斜看不看得出他不知道,但他反正看出来了。


    进攻型人格……


    还真是头回有人这样说她呢。


    程白低笑:“我有这么坏吗?”


    周异想说,是有这么坏的。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心里面那些事都翻涌了出来。


    从在学校里第一次听人提起程白的名字,到第一次被她的目光注视,然后是他家里出事,他跟她在法院门口的相遇……


    总有些人是陪着你走过最黑暗的那段日子的。


    但他们可能是爱人,也可能只是朋友。


    原生家庭对周异的影响太大了。


    父母双双出轨,闹上法院。


    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对这人世间所谓的感情到底是充满怀疑的,即便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自己对程白的感觉,但他并不敢真的迈出那一步。


    男人从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多了就知道。


    酒局上逢场作戏搂搂抱抱甚至真刀真枪上的,回了家还能跟老婆孩子亲亲热热,好像是个模范丈夫。


    性和所谓的“爱”是可以分割的。


    周异并不知道,就算今天一往情深,他日白月光和红玫瑰是不是会变成白米饭和蚊子血。


    但程白是他喜欢的人。


    至少此时此刻,他心里永远不愿伤害她的人是自己。


    一路行车的速度并不快。


    地图导航还时不时地指示道路。


    车窗开得有些久了,程白的面颊被吹得微凉,只抬指压着按钮,慢慢地把车窗升上去,声音有些渺茫:“我跟你不一样,虽然经历好像都差不多,但我父亲是真的爱她,就算临咽气的时候都还恨着她。恨在某种程度上,是更强烈的爱。所以,我还愿意尝试。”


    只是很挑人罢了。


    她笑了笑:“也许以后你就能遇到一个让你解开心结的人。”


    周异也跟着笑笑,却不说话。


    车越往前开,路竟然越熟。


    最终停在了街边上。


    周异下车带上车门送她,才往前走了没多少步,就看见了边斜那栋昂贵的洋房,心里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他一下笑出来,问程白:“师姐你住在这里?”


    程白有些没明白他为什么笑,只一指左边那栋老房子,道:“住这儿。怎么了?”


    周异便笑得更厉害了。


    从程白的反应他就能看出来,这俩人对此还一无所知呢,一时觉得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一时又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边斜那孙子。


    但他半点也不想提醒程白。


    谁让他心里不爽呢?


    就让这俩人继续蒙着窗户纸折腾吧。


    他咳嗽两声,摇了摇头,只道:“没什么,有些意外罢了。”


    程白总觉得周异这笑有些不寻常,但他都说没什么了,自己也不好多问。


    再往前走两步,那感应墙灯便自动亮起。


    三盏连成一线,前面便亮堂堂了。


    后半段路谁也没说话。


    直到程白走到门前,掏钥匙开了门,周异才站在墙边那片黑暗里,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谢。”


    程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声音里有一种克制的隐忍,像极了当年那个明明想要哭却强行忍耐着的少年,一意的跟她说,我没事。


    她不知该回什么,便放低了声音,笑着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


    还欠3500字。


    15字红包老规矩300+


    今天是日万的一天~


    49、第049章 男人之间


    程白走进了门, 在门后站了一会儿,才按开了灯。


    听脚步声,周异应该走了。


    她才想进屋里去, 脚下便踩中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穷邻居您好:


    首先声明, 非常欢迎您向我提意见, 我是一个知错就改的好人。但如您所言,为了邻里和睦与社会和谐, 请您下次给我提意见的时候, 尽量将时间控制在早上9点之后, 晚上10点之前, 感激不尽!


    落款:隔壁据说很有钱的土豪。


    程白捡起来一看, 字迹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特别清楚, 像个写作业的小学生。


    而且这措辞……


    她顿时就要笑出声来, 几乎能想象出这一张纸条是在何种咬牙切齿的情形下写出来的。


    说起来, 今天早上那门铃,好像是按得早了点……


    咳。


    如果有下次的话还是挑个好时间吧。


    但, 最好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周异注视着她关了门, 也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顺着那条黑暗的夹道。


    三盏墙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 实在有些晃眼。


    车就停在街外,他回到车内,想了好一会儿, 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工作室。


    这个点早没人了。


    工作室里面一片漆黑。


    周异没有开灯,只从无人的走廊和工作区经过,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靠里的一面是玻璃墙,靠外的一面是落地窗,所以即便不用开灯,外面的光亮也勉强能照亮里面。


    更不用说,此刻茶几上还有一只手机亮着。


    放着某个搞笑的综艺节目。


    边斜一张脸被屏幕的光照着,周异进来的时候,他就盘腿坐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剥着花生米,神情间透出几分平静的悠闲。


    茶几上是几大盒刚送来的外卖,旁边高高的一摞,竟然是放了一整箱啤酒。


    听见开门的声音,边斜就抬了头。


    周异把西装外套扔在了沙发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边斜便把刚剥出来的花生米吃了,然后开了罐啤酒,“啪”地一下放到他面前。


    周异抬手压住自己的额头,摁紧眉心,莫名地一笑:“你他妈是想老子喝死在这儿吗?”


    边斜挑眉:“不喝啊?”


    周异于是不说话,把那罐啤酒拿起来就灌了几口。


    大冬天里,微苦,冰冷。


    从喉咙一路淌进胃里。


    周异是个很有涵养也很能控制情绪的人,爆粗口这种事一般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除非,心情极度恶劣。


    比如此刻,比如那天晚上跟边斜通电话的时候。


    他记得,边斜在电话那头问:你喜欢程白,准备追她吗?


    他当时平静地回了一句:边斜我草你妈。


    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不用明说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仅是简单的询问,更是一种无言的催迫。


    男人跟男人之间,有时真不用太多话。


    就像周异要送程白回去,而边斜只是淡淡一笑,并不阻拦一样。


    他没管还字放着综艺节目的手机,从旁边拎了一罐啤酒,也给自己开开喝了起来,笑着对周异道:“我真庆幸这箱啤酒是我买回来的,不然真怕你在酒里给我下毒。”


    好朋友坐在一起喝酒。


    情敌坐在一起喝酒。


    其实都是喝酒,没太大区别。


    更何况现在算不上情敌了。


    周异有时候觉得,边斜这人不声不响就看得很透:“你放心,说不准我喝完了就把你揍一顿,比下毒差不到哪里去。”


    暗恋总是没有结果的。


    边斜就是看穿了他才那么问他,因为这位大作家不想上演什么好兄弟反目成仇横刀夺爱的戏码。


    边斜笑起来。


    谁喝大了都可能瞎搞,但周异真不会。


    他道:“哎呀,别这么沉重嘛。怎么说也算是迈开了剖开自己心结的第一步,指不定以后你就对自己有信心了呢?到时候再回来抢程白也不迟。”


    周异现在是真想打他了:“你他妈少说两句我还能好受点。”


    “行。”


    边斜一举手表示同意,真不说话了。


    这大半夜,工作室的办公室里,两个男人也懒得开灯,各自让情绪伴随酒精释放在黑暗中,但谁也不去窥探对方的表情。


    话都是多余的。


    陪着喝就是了。


    一顿酒喝到凌晨,整箱啤酒都空了。


    周异喝得多点,不大能站稳。


    边斜还保持着清醒,喝完之后,打了个车送周异回家。


    在他家门口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就听见周异说:“别人好像都觉得是我照顾你多一点,也是我性格更强硬一点。但有时候我觉得,恰好相反……”


    边斜开了门,把他塞进去。


    神情间连半点波动都没有,只道:“人跟人之间哪儿能分这么清楚?进去睡吧。”


    说完他就把门给带上了。


    按电梯下楼。


    打车的时候想了想,先回了工作室一趟,把办公室那一片狼藉都收拾了出去,才关好灯回家。


    天亮就是新的一天。


    工作室里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周异还是以前那个周异。


    接下来,甚至是周末,程白都在为下周一的庭前会议忙碌。


    但意大利那边的证据依旧没传过来。


    詹培恒都快听天由命了。


    两人把案件的要点过了一遍又一遍。


    詹培恒便没忍住问她:“你怎么看?”


    程白只道:“适用国内法的话,我是原告,肯定用不当得利来打;适用英国法的话,甄复国未必能算得上‘善意第三人’,就算是善意也未必能得到保护;但意大利法就不一样了。只要法律适用的范围定下来,还是有赢面。不过我要真是原告,压根儿不会打民事。”


    对方律师的信息,一直都还不清楚。


    直到庭前会议的前一天。


    程白收到了詹培恒发过来的一份简历,拉开来看,便是一怔。


    詹培恒同时发来了消息:这个人据说去乘方面试过,好像还跟你有点过节。


    俞承。


    执业才三年。


    没看詹培恒消息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印象。他一提,她才隐约想起来,真的有这么个人。


    当时乘方面试律师都是三位创始合伙人一起面的。


    这个人当时从英国留学回来,各方面素养都不差,方让和另一位合伙人都觉得不错,想留下这个人。


    但被她一票否了。


    程白望着这份多少有些熟悉的简历,目光微微闪烁,考虑了一会儿后,一个电话给詹培恒打了过去:“詹律,如果我们的对手是这个人的话,我有一点新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


    有事。


    晚上可能更可能不更。


    红包回来再发。


    50、第050章 记忆里的方让


    “对方律师俞承, 我以前接触过,在个人性情和执业风格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


    周一一大早的天志律所。


    外头人都还没来几个, 程白已经在办公室了。


    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的是甄复国。


    也无需对自己这一位不靠谱的当事人讲述这个人的本事如何,她只给出了一句关键性的总结:“他是一个不喜欢上庭的律师,而用最快的速度达成性价比最高的和解能让他在单位时间内赚到最多的律师费, 所以这一次你的案子, 对方在和解的态度上也会十分积极。”


    如果不签风险代理,只是拿固定律师费的话, 案子的输赢在短期内对律师的收入影响完全能够忽略不计。


    所以诉讼也好, 和解也好, 案子结束就能拿钱。


    对一位功利的律师来说, 都没有区别。


    甚至就算签的是风险代理, 这里面也可以计算出一个精力时间付出和收入的中间性价比。


    甄复国就坐在费靖的旁边, 因为两个人都声称是边斜的书粉, 聊起边斜写的书来那是头头是道, 所以在程白代理他案件的这段时间里,甄复国跟这位律所主任已经算是混熟了, 还帮费靖鉴定过了他买的一些东西的真假。


    此刻费靖闻言有些惊讶。


    甄复国则是先愣了一下, 接着却一拍大腿,露出一脸喜色:“和解好啊!他们要画, 我要钱。出得起价咱们就和解啊!”


    边斜起了个大早,困得要命。


    他都没听清楚程白在说什么,有些呆滞地坐在程白的左手边,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费靖手中把玩的那鸡血石手串上。


    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但待要仔细一想,又忘了,只能仰头打了个呵欠。


    詹培恒和程白在听了甄复国这回答后,几乎是同时皱了眉。


    詹培恒是因为心里对甄复国这样的当事人多少有些芥蒂,未能完全放下。


    程白却是单纯因为甄复国对和解过于热切的态度。


    她捧着保温杯提醒:“甄先生,你需要知道,和解虽然的确会比诉讼快,让事情尽快落地。但一般来讲,和解的金额会比案件本身的标的小很多,可能大大低于你的预期值。”


    “这,程律我说句实话您别生气。”


    甄复国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但那貌似紧张搓着手的模样陪着这一张脸,却无论如何都给人一种奸诈狡猾之感。


    “照您先前所说,胜诉率也未必高,与其冒着巨大的文物必须返还的危险,还不如拿一笔钱早早了断,东西留着烫手啊。反正我就花了700万,多的都是赚的。这画1.5亿,我心也不大,他们那边能出4000万最好,不行3000万也可以答应。”


    说完了,打量打量程白脸色,又摸摸鼻子讪笑起来:“那什么,这些当然都是我瞎说。反正跟程律您签的是全权风险代理,您肯定不会坑我。要我说得不对,您就当我是放屁。”


    该说甄复国心态很好吗?


    程白定定地注视他许久,末了竟然一笑:“虽然是全权代理,但肯定还是以当事人的意见为主。不过对方会推动和解,有一个最低的前提。那就是案情对他们不利,且情况越是不利,我们在和解中才会越占优势。换句话说,如果对方觉得他们能赢,能通过诉讼要回这幅画,他们是不会和解的。”


    甄复国立刻懵了:“可您不是说涉外法律适用的问题解决,我们就有赢面吗?”


    程白淡淡道:“前提是能解决啊。我说过,法院对案件的定性和法律的适用不同,结果也就天差地别。”


    甄复国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一点了,突然变得紧张:“如、如果适用意大利法会是什么情况?”


    程白如实道:“赢面不小,也许不用还画。”


    甄复国松了口气,又问:“那英国法呢?”


    程白这回看了他一眼,道:“画多半得还,也许能得到一点补偿。”


    甄复国这一下觉得心脏不大受得了了,不确定性也太大了吧!他缓了缓,摸了摸自己胸口,战战兢兢问:“那、那要是我们国家的法律呢?”


    程白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通暴击:“画得还回去,钱多半没有,和解恐怕做梦。”


    涉外诉讼,从来都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就像这件案子——


    差那么一丁点儿,就可能是1.5亿人民币的恐怖鸿沟!


    甄复国直接被这巨大的差别给吓傻了,直愣愣地看着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程白却平淡得很。


    她看了一眼时间,便提上相应的资料,叫上詹培恒和肖月一起走。


    甄复国是很传统思维的中国人,觉得进法庭是件丢脸的、不吉利的事情,且本身对那种严肃的环境十分抵触,就跟当贼的怕进衙门一样。


    所以今天的庭前会议,他是能去不想去。


    至于边斜,那就是想去不能去了。


    证据交换属于开庭前的准备,代理律师能去,跟法院申请后,律师助理也能去。


    但他只是助理,而不是律师助理。


    眼睁睁看着程白带了肖月离开,边斜抱着那早上从家里抱出来的抱枕,就丧丧地叹气:“早知道不带我去,我就在家睡懒觉了。六七点就爬起来我可真是太傻了……”


    费靖真是越看这一串鸡血石越觉得漂亮,颇有点爱不释手的味道,听见偶像这句抱怨,立刻就宽慰他:“早起早睡身体好嘛。正好,眼看着就要元旦节了,我们律所按惯例要一起跨年,今年还跟斜对面明天诚一起。下头人递了几个方案了,边神你审美一流,来一起帮忙看看?”


    边斜不知怎的,一下精神了:“有跨年活动?”


    大冬天的早晨,寒风凛冽。


    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们基本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缠着重重的围巾,再戴个严实的口罩,两手都揣进衣兜里,生怕那冷风灌进来,一副脚步匆匆模样,半点不想在户外停留。


    但法院门口却是聚集了一群人。


    仔细一看,几乎都是新闻媒体,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拿着话筒,有的拿着笔记本正在跟人说话。


    他们有的是已经得到了风声,知道这桩盗窃文物返还官司的被告代理人是程白,有的只是根据网上的蛛丝马迹进行推测,也有的还茫然无知……


    但不管怎样,被告代理人绝对是个大新闻。


    如果是程白,那就更有话题度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投向法院的门口,观察着来往的车流和不起眼的小角落,生怕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人物。


    时间刚到九点。


    前面一辆保时捷开了过来。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一名眼尖的记者已经认了出来:“操,真是程白啊!”


    “来了!”


    也不知是谁一声喊,所有记者媒体都跟闻着腥味儿的猫一样冲了过去,大小话筒录音笔全往前面怼。问话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跟个菜市场似的。


    “请问程律师您是英国马乔博物馆诉甄复国一案的代理人吗?”


    “您旁边这位律师是您在微博上提过的那位詹培恒詹律师吗?”


    “你们两位是共同承办案件吗?”


    “詹律以前经常参与国内的文物返还诉讼,这一回为什么会成为该案的被告代理人?”


    “有人说程律和当事人签的是风险代理,传言属实吗?”


    “程律针对此案又什么想说的吗?”


    “程律!”


    “程小姐——”


    程白今天穿着一身黑白格点西装,虽然早对这件事的媒体关注度有预料,但这种场面已经有快一年没有遇到过了,更因为当初那桩被媒体渲染成“富二代杀邻”的案子对大多数的新闻媒体缺乏好感,所以面上的神情显得很冰冷。


    她谁也懒得搭理,直接往前走。


    詹培恒在她身边,伸手为她挡开媒体伸过来的枪炮,声音倒还算得上温文有礼:“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谢谢。”


    媒体记者不被允许进入法院,所以就算心里再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走了进去。


    虽然没问出什么,但大新闻雏形已现——


    当初险些被吊销律师执照的程白的确就是被盗文物返还案的被告代理律师!


    各家媒体、自媒体几乎是在确认程白后,第一时间将确切的新闻在各自的平台上发了出去。


    关注度节节高涨!


    网络上这一文物返还案的关注度本来就很高,更有前几天奶茶店监控视频的火热,新闻和快讯一抛,立刻震惊了无数的吃瓜群众。


    但程白早已将这些抛在了身后。


    媒体方面的曝光在所难免,现在的她几乎已经很那受外部舆论的影响了。甚至可以说,一直以来她就不很在乎外界的舆论。


    上一个案子是特例。


    她跟詹培恒提前了十多分钟到达证据交换庭,毫不意外地在庭内看见了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外国人和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青年律师。


    外国人无疑就是汤森·希德里了。


    人过中年已然发福,留了两撇小胡子,颇有几分中学历史书上所画那些挺着个胖肚的八国列强的气质。


    此刻正用眼镜布一点一点擦拭着自己的眼镜。


    至于旁边那位青年律师……


    俞承穿着黑色的修身西装,大衣暂时搁在一旁,正在向书记员提交己方的证据目录。


    人很清瘦,看着十分斯文。


    黑头发黑眼睛,皮肤白皙,眸光幽深,唇边还挂着一抹礼貌的笑意。


    转过身来时,他正好对上程白的目光。


    这一刻,便愣了一下。


    但紧接着就扬起了一抹更灿烂的笑意,完全像是看见了老熟人似的。


    上一次,是在北京,在乘方的会议室,程白是面试他的三位创始合伙人之一,而他只是个努力争取留在乘方的小律师;这一次,到了上海,在证据交换庭,程白是被告方的委托代理人,而他已经有了成为她对手、跟她同台的资格。


    他心里挺舒坦。


    就是不知道,程白感受如何了。


    俞承没有丝毫的怯场,笑容热络中,更透出几分挑衅的锋芒,竟然先打了招呼:“程大律,好久不见。”


    俞承的气质,跟方让真的很像。包括曾经在英国留学的经历都如出一辙,所以当初第一轮面试的时候,方让对他的印象才会那么好,以至于竟忽略了这个人与乘方创立之初的理念格格不入。


    只是……


    方让给人的感觉还要温静平和一些,内敛一些,锋芒里藏。而且他眼角多一颗缱绻的泪痣,即便笑着的时候也有一种独特的忧郁。


    程白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罢了。很快她就笑了出来,一副已经失忆的模样,轻描淡写地挑了眉,问道:“哦,你谁来着?”


    “……”


    俞承的面色顿时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


    一、先说一下前文主要修改的部分。


    1、英国那边博物馆的性质,明确为英国马乔博物馆(虚构),性质上属于私人博物馆,区别于公共博物馆。这条修改可能不会在文里体现出相关剧情,但如果没有就是重大bug了。


    2、程白给肖月打电话,迫切等待的关键性证据,修改为意大利警方那边的某份案情报告(尚在伏笔阶段)。


    二、再说一下文物返还官司。


    国内其实没有这个领域的专门律师,甚至基本没有个人律师代理,都是团体或者公益诉讼的范围,国家有一部分的专项资金,但跟流失文物的数量和跨国诉讼的难度相比,杯水车薪。


    詹培恒这个角色属于理想化的虚构。


    三、文里会出现的庭前会议、证据交换。


    因为需要在一个剧情阶段内把故事讲清楚,还要相对地有可看性,所以这个阶段也会出现跟庭辩戏一样的情况,会悬浮,跟实际情况不符合等等。


    四、跨国诉讼基本都是长时间战役,就算是普通的民事诉讼也有很多拖很久,但行文需要这本书里出现的所有案子都会在1-2个月之内搞定,不然一个案子拖半年,男女主真的没办法写。


    就……


    还是那句话,我瞎写写,您瞎看看。


    明天争取多写点:第一次证据交换部分+嘿嘿嘿的跨年活动~


    拖欠:15500字。


    昨天断更,发400个红包谢罪吧,阿弥陀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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