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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作者:酒酿酿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拜堂之后,祝君白招待宾客,李楹留在晴雪居。


    卧房基本上按照李楹的喜好陈设布置,只不过今日新婚,帘子、帐幔暂时换成合欢叶、葡萄缠枝、四合如意这类纹样,图个好彩头。就连案上供着的梅瓶也是豇豆红的颜色,喜庆而不艳俗。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李楹蹬落那双新做的绮罗云头履,换上内寝穿的软鞋,趿拉着走到桌边坐下,叹道:“真是累——”


    喊到一半,被万嬷嬷捂住了嘴。


    “小娘子,大喜之日,可不敢说那个字,不吉利。”


    李楹讪讪一笑,复而机灵地眨着眼:“那我说累发财了,可以吗?”


    万嬷嬷忍俊不禁,随手把那双云头履捡起,放至一边,又示意女使们把饭食端来。


    “小娘子怕是饿了,吃些清淡温补的可好?”


    夏夜她素来没什么好胃口,但也着实忙了一整天,李楹打起精神看了眼菜色。


    燕窝莲子扒鸭、胭脂鹅脯、拌茄泥、鸡丝粥,另有银碟小菜四品。离得最远的那道菜用食盒装着,小巧玲珑,神秘兮兮,李楹探身取来,不由呀了一声。


    “石榴粉!”


    这是道费时费力的菜。所谓石榴籽,并非真的石榴籽,而是把藕块在竹篾上滚搓成大小相似的圆球状,用蔬果汁将其染成浅浅的云粉色,装点进事先掏空的石榴壳里,最后浇上熬煮到位的浓郁高汤,口感清而不淡。


    前几年府里膳房大师傅研究出这道石榴粉,李楹甚是喜爱,因此几位厨娘私下费功夫研究,用何种蔬果的汁液才能把小藕球染成颜色相宜的“石榴籽”。


    最终万嬷嬷呈现的成品最像石榴籽,有白里透粉的,也有紫中透粉的,简直体现出石榴籽的不同成熟度,足以以假乱真,令人称奇。


    虽然色香味俱全,李楹却心疼万嬷嬷辛劳,便说以后都不吃这菜了。


    如今打开食盒,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此菜出自万嬷嬷之手。


    “嬷嬷,你最好了~”


    李楹抱住万嬷嬷的臂弯直撒娇,复又拉她坐下,“今日这么忙,你还做了石榴粉,我真是惊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嬷嬷陪我一起吃吧。”


    “好。”万嬷嬷凡事都依着她,自然无有不依。


    李楹欢快地让人再取一副碗筷,还很给面子地比平时多吃了些。


    只是,脖子的扭伤还未缓解,她只能正襟危坐——明明是吃饭,却板正得像在回答夫子的考问!


    万嬷嬷见她冷不丁笑了几声,好奇相问。


    李楹便转为哈哈大笑,“我觉得我这样吃饭,好装啊哈哈哈哈。”


    万嬷嬷无奈地摇摇头。


    “小娘子用完膳,好好泡个澡,让那热气把脖颈蒸一蒸,对扭伤的地方有好处。”万嬷嬷把府医的嘱咐记得很清楚,先冰敷,再热敷。


    其实静养是最好的了,可惜不凑巧,明日后日都要出门。


    这般想着,万嬷嬷坐不住了,起身为李楹按揉颈部。


    李楹怕痒,缩着脖子逃窜,可是一缩脖子又会觉得疼,她嗷嗷叫了几声,闹够了才被女使们簇拥着去往浴房。


    半个时辰后,李楹换上舒适的寝衣。正待往被窝里钻,忽的怔住。


    女使见状,停下手中活计,轻声告诉她:“这是姑爷陪嫁的被衾,想来是平洲的婚俗。小娘子若不习惯,婢子这就换了去。”


    “不用。”


    李楹探手按在被褥上,触感柔软,绣花不俗,心中很是欢喜。


    夏日里她不喜苏合香那类浓香,内寝和帐中点的都是雅致淡香。如今这床被褥也带着她熟悉的香气,想来今晚能够好眠。


    这时,女使们纷纷肃立行礼。


    “姑爷。”


    李楹回身。


    长及腰间的乌发在半空旋出芬芳的弧度。


    她把妆面洗净了。如今素着一张脸,鬓发犹存水雾,眼神干净如同不设防的鹿儿。带笑向他走来时,又有着独属于她自己的鲜妍明媚。


    祝君白眉梢微动,不自在地别开脸。


    “咦,你……也沐浴了。”走近后,李楹嗅到他身上澡豆的香气,还有一股潮湿清新的水汽。


    晴雪居的西面设有浴房,沿着风雨连廊走过去就是。但她刚才是回梅仙馆洗的,怪不得没碰见他。


    然而,李楹很快注意到当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整间内寝的气氛变得怪怪的,包括女使们仿佛把呼吸都屏住了。


    祝君白也没说话,而是兀自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很渴的样子,一口喝尽。


    这般诡异的沉寂由过来人万嬷嬷打破。她挥挥手,女使们齐齐叉手行礼,退下了。


    “哎?”李楹后知后觉叫住她们,尤其是看见万嬷嬷也准备离开,她陡然慌了神,“你们都走吗?”


    女使和万嬷嬷都走的话,房里岂不是只剩下她和祝君白两个人?!


    万嬷嬷垂首道一声“是”,而后又道:“仍有女使守夜,小娘子和姑爷若有什么吩咐,摇一摇铃铛,她们便来了。”


    确实有手摇铃,就在拔步床的床头。但往常来说这都是摆设,盖因李楹睡觉都有人在旁守着,唤一声便是了,今夜却是守到门外去了……


    祝君白道:“有劳嬷嬷了。”


    至此,万嬷嬷彻底退出门槛,阖上门扉。


    “你……”李楹一时间有点语窒。


    嬷嬷是她的人,他怎么一上来就有种当家做主的感觉啊??


    “娘子。”祝君白对李楹说:“莫怕,今夜我们并不行房。”


    李楹脑袋炸了一下。


    偏祝君白不管她死活,继续说:“这是岳父大人的叮嘱,娘子体弱,不宜敦伦。倘若娘子介意与我同床,那么娘子睡床,我睡罗汉榻。”


    李楹脑袋又炸了一下。


    “停停停。”


    “谁体弱了,我身体好得很!”李楹终于知道为何刚才的气氛那么怪了,她险些忘了敦伦之礼是拜堂成亲的最后一个步骤。


    不过,阿爹竟然早就帮她规避了。


    “罗汉榻我睡还成,你这么长一条人怎么睡。”


    李楹朝拔步床努努嘴,“这床大,睡得下好多人呢。”


    夏日被子不需要多厚,柔软的一条松松铺展开,像是躺进了云里。只不过,不是她一个人躺进云里,祝君白也在。


    李楹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强调一下,“我没有外面说的那般体弱,金明池你知道吧?我绕着它跑一圈连喘都不带喘的。”


    祝君白望着帐顶,迟疑着提醒:“金明池方圆九里三十步。”


    李楹一噎,“喔,这么大。”


    祝君白眸中浮起淡淡笑意。


    “你笑了!”李楹新奇地惊呼。祝君白仰面躺着,她则是侧卧,瞳孔乌溜溜的,直白地瞅着自己的新婿。


    “很少见你笑,往后你多笑笑呀,多好看!”


    进士游街的时候,状元郎意气风发,榜眼谦逊腼腆,唯有祝君白无悲无喜,不卑不亢。那日的惊鸿一瞥,李楹到现在都记得。


    并非记得他有多么英俊,而是记得特别的气质。鼓乐大作,伞盖旌旗,人海喧腾,簇拥载道,而祝君白沉静平和,即便同状元、榜眼一样簪花披锦,却给人一种空山烟雨的清净之感。


    而此时此刻,沉静平和的祝君白被她说得耳根泛红。


    宛如浇了玫瑰花蜜的牛乳。


    李楹一向喜爱这种口味的牛乳,她往祝君白那边拱了拱,打算细细观摩。


    祝君白却道:“时辰不早,歇息吧。”


    李楹不依,“你困了吗?可是我睡不着。夫妻一体,你忍心独自酣睡,放任我孤枕难眠?好狠的心。”


    帐内静悄悄。


    李楹撇撇嘴,莫非她太夸张,把人吓退了?


    她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自顾自放慢呼吸,伸手摸了一个竹夫人抱在怀里,可怜见的。


    祝君白开口了:“那我同你说说话。”


    “好呀。”竹夫人仍然横在两人中间,夏夜抱着它睡觉很是凉快。李楹望着祝君白侧脸的轮廓,问:“你是平洲人,我没去过平洲,那边成亲是什么样的?”


    窸窸窣窣的动静在静夜中不断放大,祝君白右边的胳膊被竹夫人硌着,他在想,她是有意为之吗?


    敛了思绪,祝君白道:“平洲水多,船也多,时人盛行水上婚礼。一般用彩扎大船,花轿停放船头,旁侧小船则是迎亲鼓乐。”


    李楹一下起了兴趣,“好热闹啊,两岸店家、住户怕是都出来看热闹了吧?”


    祝君白:“对,彩旗招展,爆竹连天,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李楹抚掌:“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这句话放在平洲可太应景了!”


    旋即又问:“那水上婚礼的席面呢?肯定有所不同吧。上京很多人家举宴,交给四司六局操办,酒水场地、灯烛摆设,甚至碗碟清洗都可以让他们包圆,府上倒是省力了……平洲也有吗?”


    祝君白说没有。


    四司六局全面而周到,所耗银钱更是不可计数。除了宫廷宴会,能够请得动四司六局的人家非富即贵,往外走,出了京畿地带就没有这样的司局,遑论平洲的百姓呢。


    “不过平洲船宴小有名气,举办水上婚礼的人家通常会备一席船菜,款待宾客。”


    祝君白的嗓音清冽如山泉,语速又是不急不躁、慢条斯理的,这么躺在一起,听他说话,很有一种被哄的感觉。


    李楹扔开竹夫人,单手垫在脑后,听得专注,不时问上一句“有哪些特色”。


    “平洲船菜主要以焖、炖、煨为主,因船设灶,一船一席,激发食物本鲜。有一道名叫‘醉里乾坤’,实际上便是取太湖白虾糟之,壳薄肉嫩,回味香醇,便是小孩子吃了也不会醉。”


    还有胭脂鸭脯、熏青鱼等,上京吃得到,但各地烹饪偏好不一,各有各的滋味。


    平洲是祝君白生长之地,倘若认真讲起来,怕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全。


    赴京一年有余,那些根植水乡的烟火气在记忆中不断翻涌显现。祝君白想,倘若还在平洲,那么他多半也会选择办一场水上婚礼,烛影摇红,花香伴酒。


    估计那个时候阿楹娘子不会再说睡不着,而是在波纹细腻的河流上晕头转向。


    思及此处,祝君白弯了弯唇。


    他不由侧目看她。两只鸳鸯枕紧紧挨着,阿楹娘子的脸也因此离他很近。


    她闭着双眸,呼吸清浅,不知何时睡着了。


    祝君白轻笑了下,扯过薄被替她掖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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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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