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仪当日,李楹预备拿出十八般武艺打扮自己。上回见面祝君白没有露出为之倾倒的神情,李楹多有不满,今日必定让他刮目相看!
女使们鱼贯而入,捧头面首饰的站成一列,环佩罗绮的又是一列,光华流转,满室生香。
李楹坐在镜台前,听闻外间几道女眷说话声,便问万嬷嬷:“安阳侯府来人了么?”
万嬷嬷道是,“老太君领着大夫人并几位小娘子,早早地过府了。”
老太君指的便是李楹的祖母。李从渊兄弟俩早早分家,大伯李观复承袭侯爵之位,为李家开枝散叶,有一妻三妾,膝下子女共八个。他们一来,定是吵嚷。
“嬷嬷去阿娘身边吧。”
万嬷嬷哪能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和声说:“今日是小娘子的大喜之日,更是李家的大喜之日,宾客云集,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呢,料想老太君不会当众发难,还请小娘子安心。”
说是这么说,万嬷嬷到底还是去了。
不一会儿,侯府的双生女跑进来,她们比李楹小四岁,两府不常往来,但她们总是记得这边有位小招姐姐。如今听闻小招姐姐要成亲了,她俩比谁都高兴。
“哇!!”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赞叹,“七姐姐当真是神妃仙子下凡尘,美得不可方物!”
李楹噗嗤一笑,“谁教你们的,油嘴滑舌。”
她被按在镜台前梳妆,走动不了,遂很有姐姐风范地挥挥手:“那边有果子饴糖,自去吃吧。”
一个去了,另一个倒是搬了绣墩安安静静坐在李楹身边,探着脑袋,一会儿看看镜中的李楹,一会儿又看看身边的李楹。
李楹还惦记着阿娘呢,对两位妹妹旁敲侧击,“你们进屋之前,瞧见我阿娘没有?”
吃饴糖的那个点点头,“叔母招待宾客呢,好多娘子围着叔母,我们挤都挤不进去。”
“都有谁家的娘子?”
坐在身边的这位妹妹掰着手指数:“咸宁郡主、郑国公家的常娘子、大理寺卿家的孙娘子……”
李楹一一听过,知道阿娘没被祖母纠缠,放下心来。又想,寺卿夫人来了,怎的懿贞没过来和她说话?
发髻还未梳好,李楹走不开,于是支使两个小的,“懿贞姐姐你们还记得吧?帮我找找她。”
“得令!”
两团小旋风顷刻间卷出门去,把几个女使逗得乐不可支。
李楹笑哼哼地说:“我这叫知人善任、唯才是举。”
半刻钟不到,懿贞被两位妹妹“架”到梅仙馆。
“很好。”李楹打开妆奁,让她俩各自挑了一件首饰,不吝夸赞:“差事办得不错。”
“多谢七姐姐!”
两位妹妹到一边去,脑袋凑在一起研究首饰。这一幕把懿贞看得直愣神,啧啧称奇道:“你可真有办法。”
发髻梳好了,女使正在挑选与之搭配的发饰,今日是正日子,合该隆重些。
见懿贞欲言又止,李楹心领神会,让女使们带妹妹去吃酥山,散散暑气。
她自己呢,倒是坐得身子发僵,一步一挪地躺到贵妃榻上。
“唉,贞贞啊,你以后成婚千万别选在大热天。”李楹倚着软枕,为了不压到发髻,单手支颐,颇有些慵懒。
往常提起成婚,懿贞不愿多说。今日却不同,懿贞竟接了话茬,“你紧张吗?”
“紧张什么?”
懿贞哦了声,“也是,旁人都是出嫁,而你是招赘,今日也不必亲迎,只消在家等着祝公子过来。”
李楹摸了颗果子吃,随口道:“你也同你爹娘说说,招赘很不错。都说女婿是半子,那我想招赘得来的女婿算是大半子了!”
懿贞垂眸,容色黯然,轻声说:“我大姐姐嫁得不好,与公婆多有口角,因此爹娘盼着我嫁与高官之主,为家里出口恶气,哪可能给我招赘呢。”
“这不对吧,”李楹道:“大姐姐嫁的也是高官,还是有爵之家呢,过得不够美满皆因公婆是非多,那么你爹娘应该期盼你与善解人意的人家结亲才对。”
说完,李楹察觉到什么,问:“是不是你家里又给你说合亲事了?”
“不是……”
懿贞很是纠结,十指都快把绢帕揉碎了,李楹见了直着急。她可不是重色轻友之人,就算今日成亲,也要先帮懿贞解决烦忧,只见她腾的坐起来,豪迈道:“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回去——哎哟我的脖子——”
“怎么了?”懿贞顿扫烦闷,急忙上前查看。
“别动别动,我脖子好像扯着了,好疼,碰不上,巨疼啊啊啊……”
如此严重?懿贞吓得花容失色,颤声说:“那你在这等我,我,我去请大夫。”
于是,李楹如同瓷窑里等待烧炼的泥坯,岿然不动,硬生生捱到府医赶来。
得知她没有大碍,只是闪着脖子,众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裴沁月是头一个笑出声的,她帮李楹举着冰块敷在侧颈,话音里满是揶揄:“你算是我见过头一个成亲闪到脖子的新娘子!”
李楹气不过,本想回敬几句,但亲朋好友挤满了屋子,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如此一来,裴沁月更加志得意满,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也有今天”。
裴景兰见状,给她俩一人一个爆栗。
“还笑呢,小招扭伤脖子,如何完婚?这个时辰新婿怕是已经往府上来了,便是推迟婚仪都不能够!”
“不用推迟啊,我很快就好了。”李楹本就不喜欢她一有病痛众人就如临大敌的模样。
再者,婚仪之日都是提前算过的,她不想错过吉时。
爆竹响过三轮,噼里啪啦将热闹传递。伴随着喧腾的鼓乐之声,宾客们齐聚一堂,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抵着脑袋,把李楹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负责迎亲事宜的是府上管事,此人办事最为牢靠,但因招婿,李楹不出面,转而由几位堂兄代替,李楹心里直嘀咕,不知堂兄能不能好好地把人接到相府来。
如此想着,李楹忍不住踮起脚尖。
长绸披挂,纱灯摇曳,触目皆是红堂堂的光景。就在这一时刻,隔着一片红,李楹瞧见那抹挺拔的身姿。
是她的新郎官。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新姑爷进门喽——”
满堂欢呼如沸,有击掌有笑闹,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
李楹耳边嗡嗡的,脖子僵僵的。肩膀不知被谁轻推一把,手里也被塞入红绸,万嬷嬷温柔的指引声传来:“小娘子,去吧。”
“这位新姑爷就是今科探花吧?哎唷可真是一表人才!”
“神清骨秀,轩然霞举,与相爷家的千金正相配!”
宾客们的议论声灌入李楹耳朵里,她知道这些人惯会互相抬举,两眼一闭就能把人夸出花来。不过,今日她倒是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祝君白,这么俊的郎君,是她的人了!
一旦嘚瑟起来,脚步就略快了些,走到祝君白面前堪堪刹住。
“澄之。”李楹还记得他的表字。
在婚仪之前互通名姓确实有好处,不然这一刻就抓瞎了。
李楹脑袋里莫名其妙蹦出个想法,众目睽睽之下她轻声唤他,隐秘而亲近,像极了她被夫子叫到课室训责,恰好祝君白也在,有一种他俩是一帮,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意思。
李楹抿出一个浅笑,毫不见外地问:“你吃过饭了吗?”
她因为脖子扭了,又是看诊又是冰敷,耽误吃饭,只在刚才临时吞了几块糕点填肚子。不知祝家那边仪程是否复杂,倘若他也饿着,待会儿叫人多送些吃食。
祝君白目不斜视,接过红绸另一端之后轻拽了拽,意在提醒。
“看路。”
……看路?她关心他呢,他就回这两个字?
李楹一时语塞,哼了一声,决绝地转过脸去。
祝君白不解,却不得不与她保持相同步速,并肩同行。
堂中坐着的正是李从渊夫妇,两侧陪立的有裴沁月,也有万嬷嬷等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自家人,李楹没什么好紧张,只是她抬眼时发现,阿娘眼眶红红的。
听闻别家嫁女,母亲总会哭上一场,新嫁娘也有止不住泪,一路哭到新郎官家的。李楹还对阿娘说:“我就在家里,只是从梅仙馆搬到晴雪居,仍然挨着阿娘,阿娘应该不会掉眼泪吧?”
殊不知,此情此景,喜乐祝福之中,心里仍会涩涩闷闷的。
“一拜高堂——”
听着这声高唱,李楹忙敛起心绪,俯身前趋,与祝君白一道拜了下去。
然而,脖子牵扯的痛感传来,李楹才意识到把这茬给忘了。
痛哇,谁说牙疼是最不能忍的疼痛?扭到脖子分明更难受!不仅脖子被迫僵直,就连脊背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但这么多宾客看着呢,她不好像平时那样,一有不如意就撂挑子走人。
话说回来,古往今来不知有没有婚仪上落跑的新娘子?要是她跑了,岂不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思绪正发散呢,肩膀冷不丁被搂住。
李楹看向身边之人。
祝君白的手依旧修长白皙,此刻正稳稳扶在她肩上。朱红的广袖上,是与她同款的暗金细纹。
莫名的,心上泛起一阵涟漪,酥酥麻麻。
“娘子,当心。”
嗯?娘子?拜堂都没拜完,他倒是先叫上娘子了。不妥!登徒子!
涟漪荡然无存。
李楹铁面无私地拂开他的手,站起身,行第二拜。
[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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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