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终于放下铅笔,满意地端详着自己完成的素描——
陶罐的圆润、石膏几何体的硬朗、光影的柔和过渡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林朝因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就在这时,她愕然发现,江绪清正看着她的画。
他的目光很专注,不再是平时那种漠然的扫视,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近乎研究的意味,从他微蹙的眉峰来看,他似乎看得非常认真。
林朝因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画纸,仿佛自己的秘密领域被人侵入了。
她画的……有那么难看吗?让他看得这么「凝重」?
「你画得很好。」
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像冰块轻轻碰撞。
这是江绪清第一次对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单音节的应付,而是一个明确的评价。
林朝因愣住了,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依然很黑,很沉,但此刻里面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不再是完全的深潭。
「……谢谢。」她有些迟钝地回应。
随即,那种被人认可的喜悦,尤其是被这样一个「学霸」认可的意外,让她习惯性地扬起了灿烂的笑容,试图用开朗掩盖刚才一瞬的慌乱和此刻的不好意思,「你也喜欢画画吗?」
江绪清摇了摇头,视线又重新落回她的画上,轻声补充道:「但我能看出好坏。」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这句简单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林朝因心湖的石子,激起了远比表面看来更大的涟漪。他能「看出好坏」,并且愿意承认她的「好」。
这比她听到一百句周婷那种夸张的「哇画得好棒!」都要来得珍贵。
一种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悄悄蔓延开来。
她第一次觉得,旁边这座冰山,或许并非完全坚不可摧。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那种僵硬的氛围,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裂痕。
江绪清依旧话少,但他会在林朝因翻遍笔袋也找不到一块橡皮时,默默将自己的推到她手边。
也会在她起身时,无需言语便稍稍后移椅子,给她让出更宽敞的空间。
而林朝因,也借着许多机会投桃报李。
她发现江绪清虽然成绩优异,但似乎极其讨厌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每当课间,有其他班慕名而来的女生,或者围着问问题的同学过多时,她会适时地插话,或者找个借口把他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
她做得很自然,带着她特有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仿佛只是无心之举。
他们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像两个在孤岛上和平共处的陌生人,谨慎地维护着彼此舒适的边界。
然而,真正的考验和核心的矛盾,在一次物理小测中爆发了。
那是一场关于电磁感应的测验,林朝因最薄弱的环节。
一道综合大题像拦路虎般横在面前,她读了三遍题目,脑子却像一团乱麻,完全找不到解题的思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急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笔的手心也有些潮湿。那种熟悉的、面对难题时的无力感和恐慌感再次攫住了她。
如果这次又考砸了……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贴着桌面,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的眼前。
她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不敢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
江绪清依旧姿态端正地做着他的试卷,侧脸线条冷峻,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林朝因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在课桌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
上面是几行清晰而简练的步骤,用的是他那标志性的、工整有力的字迹。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直指核心的解题关键。
那一瞬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绝处逢生的感激,是被帮助的温暖。
但一股更强烈的、名为「自尊」的刺痛感,也尖锐地存在着。
她需要靠这种方式才能及格吗?
在他面前,她果然还是个需要施舍的「学渣」吗?
挣扎只在几秒之间。
现实的紧迫感压倒了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纸条上的提示,重新审题,思路豁然开朗。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终于解出了那道题。
交卷铃声响起时,林朝因有种虚脱般的感觉。
教室里重新嘈杂起来。她整理着文具,心跳依然很快,不敢看旁边的人。
「谢谢你的纸条。」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江绪清正在将钢笔盖上笔帽,动作流畅而优雅。
他没有看她,只是用那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平淡语气说道:
「不想看你抓耳挠腮的样子,影响我思考。」
这句话听起来冰冷又刻薄,几乎立刻点燃了林朝因心中那点因自卑而格外敏感的火星。
她猛地抬起头,想反驳什么,却恰好撞见他转过头来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难察觉的、几乎是揶揄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很淡,像冬日湖面被阳光照到瞬间融化的冰晶,瞬间便消失了,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就是这转瞬即逝的一点波动,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林朝因的心底,将她所有准备好的、带着刺的回应都堵了回去。
他……是在开玩笑?
这个认知,比收到解题纸条本身更让她感到震撼。
原来这座冰山,并非完全没有温度。
矛盾在此刻交织——他看似冷漠的举动下藏着善意,她获得帮助的感激中掺杂着自尊的刺痛。
他如同高悬夜空的冷月,清辉遍洒,却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