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傍生道
六脉分神镜,四象白玉冕!
这两个名字,听得众人心中一抖!
尤其是……
四象白玉冕?
不是只有六脉分神镜吗?!
那一瞬间,里里外外,无数人几乎齐齐眼皮一跳,下意识地顺着宗图方才那句话,看向了见愁的左手。
那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藏在了宽大的袖袍之中,修长的五根手指,好像的确握住了什么东西!
只是她的袖袍,遮挡了视线,让众人看不清楚!
这个女修,在右手握3着六脉分神镜的同时,左手竟然还准备了别的东西!
众人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只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寒意:一手已经是杀手锏,另一手却还悄然无声地准备着……
这一份心机,这一份杀意!
几个先前还想要对见愁动手的红衣僧人,一时都觉得面皮上抽了一抽,有些下不来台了。
他们无法确定见愁左手是不是四象白玉冕。
因为他们没有宗图的修为,即便是探出神念刺探,也只能看见一团迷雾。
可是,即便没有,六脉分神镜就是他们能抵挡的吗?
这两样东西,都是玉涅期见之则死!
哪里能抗衡得了?
那一瞬间,已经有人想通了这一点,打了退堂鼓。
当然,也有人在想清楚之后,红了眼,甚是不甘。
见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可双目却变得森寒了起来。
如雷似电的目光,从那几个红衣僧人的身上掠过,最终落到了宗图的身上,只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宗图师父倒是宅心仁厚,真是生怕他们就到我这里送死来了!”
宗图这句话是什么用意,她哪里听不出来?
即便是这一群蠢货似的密宗修士,看起来还是与他敌对的一党,他竟然也要出面维护!
而且……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她手中的乃是四象白玉冕,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维护了同门,又展示了自己的实力。
真是好本事!
见愁的脸上,莫名有些嘲讽。
约莫是因为此前在寒冰掌狱司所见的大佛和那大佛下的惨相,即便宗图人看起来还不错,可她的心底,竟难以生出半分的好感。
看宗图,只如看个陌路人。
宗图心底则是一叹,对崖山与佛门,乃至与昆吾的恩怨,他都略知一二,所以此刻竟不敢有半分的怨言。
他只躬身俯首道:“见愁大师姐欲通过鼎争,如今在第六层末,已经遥遥领先于众人。只是前方尚有整整十二层,路途遥远。若将时辰浪费在此处,殊为不智。至少宗图,对大师姐并无恶意,还请大师姐,先行通过。”
说着,他竟然朝着旁侧,退开了好几步。
一群雪域的僧人,不管是红衣还是白衣,这一时间,即便是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不跟着宗图退后!
没有谁有把握硬抗建见愁的杀手锏!
也没有谁敢保证,一旦打起来,宗图是不是会站在他们这边。
退,几乎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于是一瞬间,见愁等人面前,便让出了一条道,一路通向第六层无障掌狱司!
张汤陈廷砚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发展。
一时之间,对见愁的身份,已是各有怀疑。
而老妪,见了这一群来自雪域的僧人,早已经起了杀心,就等着与见愁一起杀上一场。
哪里想到,这个带队的竟然是密宗旧密一派!
还有一路与他们同行了这么长时间的见愁,竟然还藏有更深的秘密……
这一场仗,眼看着是要打不起来了。
老妪目光闪烁,紧握着偃月刀的苍老手掌,已经有青筋微微爆出。
只是她克制住了,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满场的目光,已经都落在了见愁的身上。
打,还是不打。
走,还是留下。
一切,都看她的决定。
天知道现在的见愁,心里根本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她本就是蓄意挑衅,好激怒眼前这一拨雪域密宗的修士,这样杀起来谁也不必顾忌谁。
谁能想到,这个宗图,竟然怎么也不愿意动手!
一路能不战便不战,力求最快。
这是她一开始就定下的原则。
她的理智,依旧告诉她:要尽快从这里离开。
多停留一分,就有一分的危险。
更何况……
那佛像下的崖山先辈尸骸,到底是怎么来的,中间藏着怎样的玄机,并不清楚。整个雪域密宗的情况,也显得扑朔迷离。
极域固然是探秘的重要一环,可雪域的最大的势力,甚至是那个神秘的圣子寂耶,都在十九洲大地之上!
在极域,她有千般万般的危险。
即便要查个清楚明白,也实在太慢,不如在十九洲方便。
一切念头,清晰无比地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尽管胸臆之中的杀意和怒意,如此奔腾,可她竟然难以为自己找到一个硬要对这一群僧人下手的理由!
场中,似有片刻的沉默。
随后才是见愁紧咬着牙关的声音:“那就多谢你密宗让道了!”
说完,便是直接一掌按在司南圆台上!
“嗡!”
悬停在空中已久的坤五都战车,便化作了一道狂风,平地席卷而去,眨眼之间,竟然就直接撞入了敞开的第六层无障掌狱司的大门之内!
张汤陈廷砚等人,现在已经半点不慌张了。
在经过了前面几层的“砥砺”之后,见愁对坤五都战车,已经极为熟悉,驾驭起来也算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有经验的“车夫”了。
即便是捎着他们几个人一路通过大门,战车本身也半点没有晃荡,反而像是一下缩小了一样,倏尔便过。
眨眼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掌狱司内。
见愁指诀一掐,手一挥,便有六枚雪白的飞轮“呼啦啦”地旋转着飞了出去,“砰砰哐当”地在周遭墙壁上乱削一气!
“爷爷啊!别拆了,别拆了!”
立时就有藏在墙后的小恶鬼惊叫起来。
各层的掌狱司都是相通的,所以相互之间也可以了解到那边的消息,汇总一下各层人员的情况。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叫做见愁的煞星,来得竟然这样快!
一路上,谁都知道她险些拆了五六座掌狱司啊!
但凡小鬼不出来开门,她立刻就翻脸动手!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可怕,可怕死了!
那小鬼差点就给这一群祖宗跪下了,当下毫不犹豫把通道打开,无数飞禽走兽的图案,立刻鲜活了起来。
见愁也不废话,照旧直接驾着战车冲进了壁画之中。
她身后的顾玲早已经激动得冒星星眼:“见愁姐姐驾驭起战车来,越来越霸气了!”
陈廷砚强忍住颤抖的冲动,无声翻了个白眼。
穿过壁画,立刻便来到了真正的掌狱司内。
几乎与第一层一模一样的布置,无数人都用一种诡异之中藏着点害怕的目光看着他们。
正中的长案后面,更是歪坐了一个白白的大胖子,官帽都戴歪了。
一看见见愁,他就险些哭出来:“他奶奶,先前还跟他们打赌,没两天到不了我这一层,这是要老子输得底儿朝天啊!”
哭了这么一嗓子,白胖子心里越见悲痛起来。
他瞪向了见愁那一行人,气得不行:“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打赌输了的吗?你们这一群晦气的,赶紧给老子滚!额……不对,等等!”
已经开启了战车,立刻就要冲到井下去的见愁,险险将战车控制住,只回头看去,声音平直到了极点:“狱司大人有事?”
“有!”
白胖子一脸的猥琐,前倾着身子,竟然将脑袋一伸,脖子竟然探出来三丈长,一下来到了见愁的眼前。
“哇!”
顾玲顿时吓得大叫了一声。
见愁嘴角一抽。
白胖子的脸却凑得很近,小眼睛眯起来,竟然很是淫[贱:“那什么,你能不能快些通过下面几层?我这里有地图。你拿了,早些下去。这样,把时间控制在一天之内,下到第十三层的样子。本狱司跟人打了赌,一车玄玉呢,你……帮个忙呗?”
“这也可以?!”
还没等见愁回答,旁边的陈廷砚心内简直有一种“日了狗了”的感觉:怎么感觉一路过来,瞧见这地狱十八掌狱司的人,都这么不靠谱呢?
这不是借公谋私吗?
他对见愁的好运简直快要嫉妒了,一时气得转过头去,问张汤:“贪赃枉法之辈,你都不管管的吗?”
张汤老神在在,吐出一句噎死人的话来:“不归我管。”
又不是在人间孤岛。
陈廷砚顿时气了个倒仰。
倒是见愁眯眼打量了这白白胖胖的掌狱司几眼。
这一路来,遇到的每一层掌狱司的狱司,其实都各有特色,各有各的怪癖。有的时候,会故意为难通过的修士。
就像第一层玄白狱司让她选择一样。
所以,此刻的见愁,见怪不怪,不动声色道:“我等自然是要迅速通过十八层地狱的。只是不知道,大人这样做,是不是符合规则?”
“你懂什么?”
白胖子颇为得意。
“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什么作用。到了最后一层,才是真正厮杀的地方。前面通过得快,屁也算不上。能得了本大人的青眼,让你帮我赌博作弊,那简直是你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你就说干不干吧!”
“干。”
见愁半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一伸手。
“地图拿来。”
管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者真的就是想要从鼎争之中赚点小钱,对见愁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地图拿在手里,看不看就是她的事了。
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与这狱司为难。
他们的实力,可都不弱的,一路上不阻拦他们,只是因为鼎争之中,他们不敢伤害所有参加鼎争的人罢了。
所以,见愁做决定的时候,格外干脆利落。
白胖的狱司,听着见愁那一个“干”字,不知道为什么决定不很对味儿,不过也没多追究,脸上挂上了油腻腻的笑容。
他朝自己脖子后面一拉,竟然就拉出了一张长长的地图,拍到了见愁的手心里。
“孺子可教啊,嘿嘿,我这个鬼呢,跟别的狱司不一样,一点也不做作。我说你回头要没死,也没得几个阎君的重用的话,干脆来我这里当差。我看你挺有前途啊!”
得,这都开始明里暗里跟八殿阎君抢人了。
陈廷砚的白眼已经不够用了。
张汤淡淡地扫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见愁却是从他这一句话里,知道了十八层地狱的掌狱司,好像相对独立,拥有的权力怕也不小。
不然,也就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应下了:“那可真是谢您赏识了。”
说着,便拿了对方给的地图。
“好了,你们赶紧赶路去吧!”
“咻”地一下,白胖子已经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一眨眼又是那个歪坐在椅子上的大胖子了。
见愁也不客气,战车一个转头,便扎进了黑水银似的井水之中,消失不见:“砰!”
熟悉的虚幻感。
眩晕。
紧接着,便是迎面来的一阵清风。
众人再次看见实实在在的景象之时,竟一时为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天,这还是地狱吗?”
顾玲已经忍不住捧脸叫了起来,趴到了战车的边缘,朝着天边,朝着下方看了过去。
头顶是蓝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脚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原,一望无垠!
微风徐徐吹来,那无数的草叶,便随风飘摆。
整个世界,一时美好如画!
就是见愁,也忍不住愣住了。
只不过,随之生出的,却是一种难言的不安,她小心地将坤五都战车的防御开到最大,同时含了一枚丹药在口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当然还是十八层地狱,越安静,越危险。”
她说着,便将白胖子的地图掏了出来,只找到这一层的,看了一眼。
跟她在旧屋主人那边看到的,竟然相差无几。
只是在其中几个点上,竟然打了一个阵法标记。
“这是……”
见愁顿时一惊,脑海中竟然飞速掠过之前在十八层地上楼上看到的规则!
第四条:十八层地狱,经各狱掌狱司层层勾连,可上下穿梭,另有未知通道遍布地狱,或可穿梭十八狱!
“那个胖子不可信。”陈廷砚想起刚才的场景来,还有一种“这也太不靠谱”的感觉,“谁知道这些通道是真是假?”
“不管是真是假,先要确定一个方向。”
见愁唯一知道的乃是掌狱司的位置,所以朝着那些方向走,就没有错了。
她一指地图上一条线,道:“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乃是出口。沿着这一条线,一直往这个方向,便是掌狱司。中间会经过这个标记着通道口的点。届时若合适,倒可以查探一番。”
这样,就不用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讨论了。
见愁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后面的地图,只发现这整个十八层地狱,竟然是越到后面越辽阔。
第十八层地狱,其大小已经是第一层寒冰掌狱司的七十二倍!
她暗暗地皱了眉头,把地图收起来。
一按司南圆台,心神沉入,便与战车沟通,眨眼之间调转了方向,平稳又快速地朝着她定好的方向飞去。
这个时候,她终于有空,静下心来,想想之前遇到的雪域密宗等人。
“婆婆,你既是雪域密宗的佛母,方才那一群人之中,可有你认识的?”
“我在密宗,地位低下。所谓的佛母,也不过就是个炉鼎罢了……”
老妪内心其实很疑惑。
她觉得见愁与雪域之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让人猜不透的关联,可又不觉得她有恶意。
甚至……
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见愁与自己一般,痛恨雪域密宗。
如今见愁问起,她也不隐瞒,只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其他人我不知道。宁玛派的传人宗图,我曾听过。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成名。只是我没真正见过。但他的本事,我却略知一二。不过没想到……”
“怎么?”
听着老妪话中似乎有些犹豫,见愁不由好奇。
老妪目光变得古怪起来,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骇然,又好似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忌惮,还有长久被欺压,留下的习惯性的畏惧……
“我没想到,他竟然能跟圣子搭上关系。”
“圣子……”
又是这个寂耶。
见愁隐约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可能因为惊鸿一瞥的关系,不很记得。
她只问道:“他好像有通天彻地之能,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那一时,老妪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面容变得有些复杂,只长声一叹:“圣子不是人。”
“不是人?”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其他人,立时惊诧。
就连见愁也讶异不已。
老妪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们述说,只尽量表达道:“他是雪域最超然的存在,不死不灭,据传乃是凝聚密宗信徒上下的佛力所生,本身便是神佛的化身。”
“在雪域密宗有史以来的六百年里,甚至在佛门密宗的整个历史里,都有他的身影……”
“老妇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对内中的情由也并不清楚。”
“但据说,只要开坛做法,就有机会请他出现。”
“有时候,即便不请,他也会如同圣迹一般降临……”
“我曾听几个上师谈及,说大约在六百年前,有明日星海的大能修士,曾杀死过他。”
“只不过……”
“之前你们也听到了,他又出现了。”
老妪一句一句,苍老的声音,在这战车之上流淌。
见愁却是脑子里“嗡”地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见过的!
这个名字,她竟然是见过的!
是在青峰庵隐界的时候,那悬着三千人头的千丈巨佛佛堂里,她掀开了那绢纸,看见的不语上人的留书……
“修道以来,吾所杀者,三千六百七十一人。”
“行路多年,与人为善而无人以善与吾,人恶而吾杀之,其念难解,其怨难散,遂悉割其头颅,封其魂魄。”
“佛门北迁后三十六年,杀密宗圣子寂耶,夺三百丈一佛塔。”
“悬头佛塔中,日夜供奉,愿消解其怨,早登极乐。”
佛门北迁后三十六年,杀密宗圣子寂耶!
那不就是大约六百年前吗?
不语上人,曾杀过这一位“圣子”!
见愁内心,一时大震,联想起老妪那一句“圣子不是人”,竟觉出了一股寒意……
她微微转了转手中的六脉分神镜,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才勉强将这一股诡谲之感,压了下去。
“罢了……终究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再推测也是无益。”
等到回了十九洲,这一切的谜题,只要向师门长辈求教,便会渐渐出现答案。
她不再询问,只将注意力,投回了战车上。
这个时候,他们进入这一层地狱,统共也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那原本细细的微风,竟不知怎么,有些改变。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见愁只觉得耳边好似有什么声音,稀稀疏疏,从茫茫草原的远方传来,甚至有一种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感觉。
张汤已经皱了眉。
陈廷砚却是一脸的迷惑,刚刚想要开口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可就在他张口说了一个“我”字之后,便看见了战车前方出现的景象。
那一刻,后面吐出来的那一个字就忽然变成了:“靠!”
“窸窸窣窣……”
还是那种密密麻麻的声音,也很轻微。
但是当无数这种声音,汇聚成洪流的那一刻,便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目之所及的原野尽头,竟然隐约有烟尘冒出。
有无数小小的灰黑色影子,一路从原野的尽头,潮水一样涌来,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竟然是无数一尺长的老鼠!
这忽然充斥满天地的声音,竟然是它们一起爬行,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的声音!
众人简直头皮都炸了起来!
见愁也是一口凉气倒吸进了胸膛,可还没等她开口说上一句话,更震撼的场景,便随之而来。
在那铺天盖地,满布着整个草原的老鼠后方,竟然又是一阵滚滚的烟尘飞了起来!
这一次,就不是那令人发毛的“窸窣”声了,而是地动雷炸一般的“轰隆”之声!
那是成千上万头巨大的野牛,追赶在鼠潮之后,朝着他们奔袭而来!
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
就连他们这虚空,都被震出了“嗡嗡”的响声,好似连空气都要退避它们三舍!
整个草原上,一时再没有了那静美的景象,眨眼间,已是一片凶气纵横!
满世界,都是鼠,都是牛!
见愁眼角都跳了一下,恍惚才想起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是在第七层……应该是,傍生道?”
除了人以外的,包括牲畜的,种种其他形态的生命存在的地狱!
上一层杀鬼,这一层怕是要杀鼠杀牛了……
可最可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尽头还有什么东西。
见愁略一思索,便道:“现在还没出长翅膀的东西,我们先赶路为妙。等到新的危险出现了,再应对不迟……咦?”
话说到一半,她声音忽然就断掉了,转而是一声有些惊疑的上扬。
其他人立刻就看了过来,有些紧张:“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
灵兽袋里,竟然有动静。
这袋子被她绑在了袖中,此刻正一跳一跳地鼓胀起来,里头那只小祖宗也不知道是不是忽然睡醒了,竟然在里面横冲直撞。
甚至,还有它哇哇的乱叫声:“嗷呜呜呜!嗷呜呜呜!”
有吃的!
有小弟!
放本貂出去!
本貂要出去征服天下了!
☆、第292章 小貂来了
听懂了它叫唤声的见愁,忍不住就是嘴角一抽,差点没崩住脸上那伪装出来的平静。
极域无活物。
除非修炼出金身,才会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人如此,兽也如此。
所以,在感觉到这麻烦精就要出来的那一刻,见愁心下立刻就有了判断:不能让它出来。
出来简直就是要自己死得更快!
她敢相信自己一定引起了极域的注意。
那么多人看鼎争,自己凭借虚魔伞搞死了潘鹤寻,势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若是再来点什么,天知道谁怎么样。
所以……
小貂不能出来!
心里这样打定主意,见愁听着那不断在心神之中嚎叫的声音,干脆装作不知道,也不理会灵兽袋里的异样,伸手就要按上司南圆台,操纵其移动。
可里面那只小貂,是何等出众的一只麻烦精?
一般它有事,见愁都是立刻就搭理了。
眼下竟然不管不顾?!
“嗷呜呜呜!”
“嗷呜呜呜!”
你他喵的是不是准备造反了?!
放你貂爷爷我出去!
见愁还是不理。
“嗡”地一声,司南圆台上的勺柄已经重新震起了一道光芒,随即飞速地朝着高空升去。
无数老鼠,此刻已经到达了坤五都战车的正下方,一时就有不少发现了这个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怪物。
“叽叽叽叽!”
怪叫声立刻席卷了整个草原!
“轰隆隆……”
后方奔袭的群牛,还在不断地冲过来。
一时之间,下面一片混乱。
张汤等人已经是全身戒备,四个人各自站在了战车的四个角落,防备着周围随时可能来的袭击。
可也就是他们刚刚升起防御的那一瞬间,战车之上,竟然响起了一声炸响!
“砰!”
众人立刻耸然一惊,回首看去。
见愁那宽大的袖袍之中,竟然炸开了一股诡异的波动,“嘶啦”地一下,玄黑灵兽袋的碎片好似烟花崩碎,全部飞出!
只听得耳边“嗖”地一声,一条灰色的影子,如同电光闪过!
陈廷砚下意识地一扇子扔出去,就要截住它!
“什么东西!”
“别!”
见愁看得惊骇欲绝,伸手就要阻拦。
可谁想到,这一条灰影的速度,快得实在令人发指。见愁没来得及阻拦,陈廷砚的扇子也根本不需要担心。
因为,那扇子连灰影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眨眼间,灰影已经激射出去,毫无阻碍地通过了坤五都战车的防护阵法,悬停在了半空之中,露出了真身。
小小的脑袋,尺来长的身子。
油滑的灰色皮毛,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此刻两条后足用力蹲着,竟然人力而起,张大了嘴巴,朝着见愁露出尖尖的牙齿,两只前爪举起,在半空乱挥,向见愁控诉地大声嚎叫!
“嗷呜呜!嗷嗷嗷呜呜!”
骗子!
你他喵的要造反是不是?!
本貂就是要出来!
见愁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陈廷砚这时候都傻眼了,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东西……”
“嗷呜呜呜!”
你大爷的你算哪根葱,刚才还想害你貂爷爷!
小貂把脑袋一转,嗷呜呜又朝着陈廷砚一通乱叫,同时露出了愤怒与鄙夷的眼神。
陈廷砚顿时感觉到了这一只貂的高高在上。
那一瞬间,只有一种五雷轰顶之感:你特么一只貂竟然敢鄙视本大爷?
呃。
等等!
貂?
陈廷砚的瞳孔,忽然就缩了一缩,紧紧地盯着前方那一只貂,神念一时紧绷到了极点:“它、它竟然……”
这看上去怎么这么像是一只“活”的貂!
气氛,瞬间诡异。
众人又不都是没长眼睛:一开始看见这东西从见愁的袖中出来,还不觉得,仔细一看,这貂儿经竟好似在控诉见愁。怎么像是养的宠物?
可是……
这一只貂是有肉身的啊!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这一只貂最起码都是金身的修为啊!
见愁才什么修为?
魂珠!
魂珠而已!
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下面恐怖的兽潮?
顾玲傻眼了,老妪也有些发怔,陈廷砚已是头皮一炸,张汤却是眼神一闪,一下想起了杀红小界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没死,更没有入修界。
用红盘莫名其妙进入杀红小界后,就通过红盘上的传声,耳闻了那个昆吾顾青眉与那一位神秘的“前辈”的恩怨……
甚至,他最终还与见愁产生了一面之缘。
貂!
这不就是那只貂吗?
她不仅自己当初是肉身来的极域,竟然连貂都来了!
张汤眼皮猛地一跳,已经有一种麻烦上身的感觉了。
他看了拿貂儿很久,终于还是回头去看见愁。
见愁脸上的表情,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整张脸看着像是锅底:小貂竟然撕碎了灵兽袋!自己跑了出来!
完了……
她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立刻打爆这麻烦精的头!
只是……
不能心虚。
更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鼎争还有那么多人在看呢。
这只是一个意外……
她只是带了一只金身境界的宠物在身边。
没事的,没事的。
见愁强行将自己内心抓狂的感觉压了下去,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好不容易才平和了下来。
悬停在半空之中的小貂,这会儿看着见愁,已经忍不住有些缩脖子。
挥舞着的两只肉肉的小爪子,也慢慢垂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怂。
这个便宜主人的眼神,为什么又可怕了一层?
娘呀。
不过就是一段时间没见而已,她怎么又强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超过绿叶那个老妖婆简直不需要花上三五千年啊。
嗯……
就是撕破了一个灵兽袋而已,应该、应该不算什么吗?
没记错的话,便宜主人还是薄有家底的。
小貂乌溜溜的大眼珠子,有些心虚地转动了一下,然后抬起了自己两只小爪子,非常迅速地、准确地、坚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一瞬间,见愁脑门上险些蹦出青筋来!
“还不给我滚过来?!”
还捂嘴!
当她不知道它这个破脑袋里在想什么吗?
这还担心自己劫掠它“私房钱”来了!
见愁差点点就要气炸了,忽然喊出来的这一声,简直如同惊雷过耳,更是半分余地没有给小貂留。
小貂“嗷呜”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嗖”地一声,凌空就飞来了,落在战车上,蹲在见愁脚边,两只小爪子伸出来,就抱着她的腿:“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近乎呜咽的叫声,带着一种狗腿至极的讨好。
两只眼睛底下,更是眼泪哗哗的。
见愁还没开口呢,旁边的顾玲已经两只眼睛变成了星星:“天啊,太可爱了,见愁姐姐,它是你的宠物吗?好厉害啊!”
“……”
无话可说。
见愁只当没听见顾玲这一句近乎迷醉的话,默不作声且十分坚决地,掰开了小貂的爪子。
“有话好好叫。”
别动手动脚的。
“嗷呜呜呜……”本貂也只是想过来帮忙啊……
谁想到你的灵兽袋那么不结实。
当然了,这一句话小貂是没有叫出来的,它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见愁,叫着叫着,还摇了摇尾巴。
陈廷砚见状已经眼皮直跳,有一种闭上眼睛睡一觉起来,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冲动……
唯有张汤,还算镇定。
见愁没说话。
在盘算怎么收拾小貂的同时,她也在注意周围的情况,好像还没有极域几位阎君来干涉此刻的情况。
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而对于小貂的存在,暂时也在他们的容忍范围内。
这就好办了。
只不过,万万不能这样轻易就饶过了小貂。
这家伙,简直得寸进尺!
她保持着黑脸的状态,开口就要好好教训这家伙,可谁想到,就在她要开口的那一瞬间,坤五都战车下方,腾起了一股巨大的声浪!
“哞——”
竟然沉闷的牛叫声!
只是这声音不是一头牛发出,而是成千上万头牛!
恐怖的声浪之中,还夹杂着“叽叽叽”的老鼠叫!
“轰……”
整个坤五都战车,都好似受到冲击,轻微晃动起来。
众人面色立刻一变,转头向着下方那广阔的原野看去,只见那无数的老鼠,即便飞快窜行,都无法避开牛群的追赶。
地面上烟尘滚滚。
成千上万头牛,像是一块飞来的沉重的厚地毯,一下覆压在了那无数的老鼠身上!
啪叽啪叽。
好似能听见那血肉炸裂的声音!
每一头牛,都有着黄褐色的身体。
其体型大小,与常牛等同。
只是它们的牛角,有的黑,有的白,也有的赤红,还有的泛着绿光,一眼看去竟然五颜六色,仿佛代表着什么。
庞大的兽潮,尽数汇聚在了战车之下!
它们一头朝着另一头的身上跳,竟然迅速堆起了一座小山,竟然是要向着战车接近!
见愁还未出口的话,立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挡了回去。
“糟糕!”
来了!
她眉头一皱,顿时再顾不得跟小貂说话,反手一掌就拍在了司南圆台上!
“起!”
浑厚精粹的魂力,顺着见愁手掌,便冲涌而出,注入了司南圆台。
然而……
预想之中的移动,竟然没有到来!
广阔的原野之上,那铺天盖地的群牛牛角上,竟然全都投射出各色的光芒来,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巨大的绳索!
不知何时,早已经钩住了坤五都战车!
“这怎么可能?”
陈廷砚第一个忍不住骂了一声,折扇一拿,就准备要打架。
“这第七层牛坑地狱简直太邪门儿了吧?!”
难度系数简直倍增!
还要不要人活啊!
见愁心头也是一凛。
身为坤五都战车的操控者,她能感觉到那从牛角上发出的无数光芒,有一种诡异的束缚之力,带着愤怒、带着怨气,好似要将坤五都战车拽下去,踏个粉碎!
不用说了,不是普通的牛。
这傍生道第一层就如此艰险,还只是在地上的牛,后面几层简直不敢想象!
饶是见愁都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只是她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一个手诀出去。
那三十六只飞轮,便立刻全部激射而出,朝着下方狂碾而去!
这一幕,众人早已经熟悉。
在上一层地狱之中绞杀恶鬼,用的就是这一招!
只是……
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即便坤五都战车有三十六只飞轮,一起叫绞杀,可又能杀多少?
目之所及的地方,这时候已经见不到一只老鼠,只有无穷无尽的牛,好像还在不断从远方某个地方赶来!
别说是三十六只飞轮了,就是三百六十只、三千六百只,都不一定能杀完!
“嗷呜呜……”
小貂还蹲在那边,见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便极端通人性地翻了个白眼。它向见愁叫唤了两声。但是见愁眉头紧锁,好像没有听到。
那一瞬间,一个绝佳的主意,出现在了它聪明的小脑瓜里!
“嗷呜呜呜!”
下一刻,小貂的叫声,一转变得极为高亢激昂,仿佛遇到了什么让它极度愤慨的事情一样。
这一下,众人终于注意到了它。
见愁也转过了头来,看见它这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一时觉得诡异起来。
可还不等她多想,小貂已经大义凛然地冲了出去,又是“嗖”地一下,两腿用力,便蹦到了坤五都战车边缘的扶手上!
太过分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跟我家便宜主人还没把话说完呢,你们一群下等牛,竟然还敢插嘴?!
这一刻,小貂肃然极了,也正义极了!
表现的机会到了!
它知道身后正有五双眼睛看着自己,于是毫不犹豫,将那小脑袋朝着坤五都战车之外一探——
“嗷嗷嗷嗷吼——”
巴掌大的小脑袋上,那张开的嘴巴,上下足足有七八丈高,甚至已经超过了整个坤五都战车的宽高!
尖利的獠牙,好似化作了插在牙床上的一根根长矛!
实打实的血盆大口!
可偏偏它的身子,还只有那才尺来长!
何等惊奇,又何等惊悚的一幕!
简直比下方那数量恐怖的牛群兽潮,恐怖上千倍百倍!
众人简直都看呆了!
耳边,更是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满世界都只有那恐怖的吼叫!好似从天际降落的神雷,携裹着一种奔雷腾跃的威势。
出口的声浪,化作了无形的龙卷,暴烈地砸了下去!
下方那无数牛角颜色不一的牛,此刻早已经堆成了一座高山。可在这声浪到达的瞬间,竟然如同灰尘朽木一般,疯狂地溃散!
群牛身上全部爆出了血色!
无数的牛角,在小貂这恐怖的一声咆哮之中折断!
“轰隆隆!”
那是高大牛山,轰然倒塌的声音,伴随着群牛的惨叫!
那是一种近乎主宰的压制气息!
原本气势汹汹要袭击坤五都战车的牛群,简直像是平民遇到了暴君一般,疯狂地逃窜!
整个原野上,地动山摇!
来的时候,如同席卷的潮水,走的时候则像是决堤的洪水!
一头牛踩着一头牛,嘶鸣惨叫!
只不过是三两个呼吸的时间,束缚着坤五都战车的那一道牛角延伸出来的绳索,便已经崩碎在了天地之间。
正下方的地面上,更是半只活牛也看不见了。
只有满地自相踩踏时流溅的血河!
傻了……
五个人全傻了。
极域七十二城所有人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知了……
惟有小貂,站在那边缘的扶手上,忽然神气到了极点。
那探出去的脑袋一收,整张血盆大口,便也跟着变回了原样,显得极其自然。只一眨眼,众人眼前的,又是看起来毛茸茸一团、天真无害的小貂了。
除了方才围攻坤五都战车的群牛残骸,好似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先前发生的一切……
像是一场夸张到了极点的梦境。
小貂俯视着下方,满意极了,眼珠却狡黠地转动着,发出了“桀桀”的声音,类似于笑声。
接着,便直接返身来,“嗖”地一声,双足落地,蹲坐在了见愁的面前。
在见愁那一言难尽的目光之下,小貂将嘴巴一咧,露出了一排小小的、闭合的尖牙,雪白雪白,好像在发光。
这,竟然是一个含蓄且腼腆的……
微笑。
何等魔性的一个表情?
众人一见之下,简直觉得满脑子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这一个露出了一排洁白獠牙的纯洁微笑!
他们甚至几乎能感觉到这个笑容的深层含义:看吧,我厉害不?
见愁看着它这个模样,简直乖巧得不像是那一只为了敛财装疯卖傻的老奸巨猾貂,纯洁得更只小绵羊一样!
“装!”见愁咬牙看着它,“你再给我装!做错了事就这么好弥补吗?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负责吗?”
“说得对!”
旁边的陈廷砚,猛地一拍手掌,十分赞同见愁的意见。
他仿佛是想起了之前被小貂鄙夷的事情,正气凛然地跟着见愁喷起小貂来:“绝对不是这么容易弥补的!欺负人家一群牛,算是什么本事?简直是恃强凌弱!太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一次怎么可以?一定要再多来几次啊!”
这神转折,毫无防备啊!
那一瞬间,里里外外,无数人险些被他这一句话惊得摔了个狗吃屎!
就连见愁都差点跌了一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得够呛。
一时之间,真是哭笑不得起来。
罢了。
反正都这个烂摊子了。
本来想跟小貂好好算算账的,可她见极域竟然现在也没人来阻拦自己,实在是神奇:难道,小貂这种存在,很正常?
她一时也顾不上再多想,只对众人道:“让诸位见笑了,这是我偶然之间遇到的宠物,并没有认主,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跟在我身边。这一次忽然出来,算是闯祸,但也算是帮忙了。”
说完,便看向了小貂,招了招手:“过来吧。”
小貂立刻知道,这是原谅它撕碎灵兽袋的事情了。
那一瞬间,立刻高兴得“嗷呜”高叫了一声,直接就窜上了见愁的肩膀,尾巴轻轻一搭,就卷在了见愁的脖颈后面,一副“此处便是吾王座”的得意模样。
这感觉……
真是久违了。
见愁一时笑了起来。
她摸了摸小貂的头,看着下方崩散的兽潮,此刻已经没了一头牛的影子,于是直接驾驭着坤五都战车,重新向着他们既定的路线出发。
小貂蹲在她肩头,默默把睡眼惺忪的帝江骨玉从嘴里抠了出来,假装从来没有把它塞进过牙缝里一样,若无其事地重新抱在了怀中。
那一刻,见愁回头看了它一眼。
小貂立刻朝她露出了纯洁无比的“微笑”。
“呼啦——”
坤五都战车,呼啸而过,眨眼没了影子。
极域七十二城之中,静得诡异。
十大鬼族和十八层地上楼,都清楚地知道,早在见愁与潘鹤寻那一战的时候,整个极域九成的人,都选择了跟随见愁而观察。
方才的那一幕,也彻底映入了无数人眼中。
引来的,只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感觉……
一个先前已经目睹过了“吞天噬地虚魔伞”“六脉分神镜”和“四象白玉冕”的酆都城鬼修,此刻已经一脸麻木。
“就算你们现在告诉我,她能掏出生死簿,甚至逃出个猴子来,我都不会惊讶了……”
说什么不公平,走后门,甚至给添金手指!
这尼玛她自己就是个后门!
别说是金手指了,这连金大腿都有了!
连金身修为以上的宠物都能掏出,还有什么掏不出来?她就是从兜里把八殿阎君都掏出来,他们都不觉得惊讶了!
简直太欺负人!
无数人简直像冲进十八层地狱,摁住她,直接把她掐死得了!
当然,也有无数人,开始思考这女修的背景。
八方阎殿,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秦广王殿中,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几位阎君第一次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就连素来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的都市王江伥,都忍不住微微张了嘴,看着光幕上那蹲坐在见愁肩头的影子。
“这……”
秦广王素来威严的面目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更隐隐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尽管长得完全不一样,可刚才张开嘴的那一吼,实在是太像了!
这样的一张血盆大口,这样一声震天撼地的嘶吼!
整个十九洲,甚至整个元始星,都绝对找不出第二只来!
对于极域来说,那是一场比崖山更恐怖、更血腥的记忆!
秦广王至今都无法忘记,就是因为生死簿上记着这一只貂的名字,勾走了这一只貂的魂魄,那个修为通天的老妖婆,竟然在千年之前,杀入了极域!
险些屠了整个八方城!
就为了找回这一只貂!
疯了……
这一届鼎争真的是要疯了!
秦广王眼皮直跳,那种事态渐渐脱出掌控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只是他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
“万印法貂……”
脱出五行,不属六道,生死簿上已除名!
绿叶那老妖婆的万印法貂!
☆、第293章 天坑黑风
只这么四个字,忽然就将殿上的几位阎君,带入了一种恍惚的境界之中。
千年以前,阴阳界战还未爆发。
八方城内,还没有出现八殿阎君,只有初初诞生了意识的秦广王,执掌着生死簿,掌控着元始星上一切生命的有无。
他并非人身,而是化生自规则之中,奇异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由此,才渐渐成了“秦广王”。
那个时候,极域还并未与十九洲割裂。
修士若死,亦可以入轮回,偶尔也会有活人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因缘际会来到极域。
可被人破开了阴阳界大门,直接杀进来的,只有那一次!
只是为了一只小貂罢了……
其余诸位阎君,有的曾目睹那凭借一己之力大战半个极域的盛况,也有的从后来的种种记载之中,拼凑出昔日的恐怖……
到了八殿阎君这个位置,他们哪里能不知道“绿叶老祖”呢?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帝王捻须,盯着那驾驭着坤五都战车飞驰的女人,内心里总是有一股不安,升腾而起。
好似,她会带来什么灾难。
“身负重宝,行为举止也处处不简单。”这回说话的,乃是和事老一般的阎罗王,他皱着两道大浓眉,颇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万印法貂乃是那一位所有,怎么就随便跟随了她?”
“绿叶这个老妖婆飞升之后,乾坤一壶被她带走,《九曲河图》给了不语,天地人三印传给扶道,唯有杀红小界与万印法貂,至今下落不明……”
秦广王的声音,也有些沉重起来。
因为绿叶老祖飞升也是千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极域还未封闭,所以他们对十九洲的事情,也知道一二。
甚至,原本极域就是十九洲的一个部分。
消息,有岂有不互通的道理?
如今竟然在这个偶然找来参加鼎争的女修身边,看到了万印法貂……
跟随过那老妖婆的貂,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收服的。
秦广王拧着眉,问众人道:“你们怎么看?”
“此貂本不在六道之中,出现在哪里都不稀奇。”
眯缝着一双桃花眼的仵官王,身子矮矮,声音里也透着几分软糯,像是邻家天真的孩童。
“兴许只是觉得这个女修有意思,在她身边玩着罢了。若真是认主,之前那么危险,要没见出来救。本君,倒是对这只貂,很感兴趣……”
万印法貂。
谁不知道,这原本只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小貂儿?
结果硬生生被绿叶老祖那个老妖婆,变成了一只通天彻地、跳出六道的妖怪!
千年之前,还是上古向着今古过渡的时期。
绿叶老祖制霸十九洲的时候,地面上的种种妖神异兽,虽已经接近灭绝,却依旧留有踪迹。
这些异兽之中,但凡厉害一些的种群,都是一出生便拥有上天赋予的道印,基本都独一无二。
所以,修士们将其谓之为妖兽的“天赋道印”。
因为同处一个世界,人族繁衍,异兽同样需要生存的空间。
人族与异兽妖神之间,便爆发出了更深的争斗。长久的征战之中,人族的修士,渐渐发现了妖兽们天赋道印之利,于是终于找出了剥夺天赋道印,而加之于己身的办法。
这就是整个上古修士强大的秘密所在——
猎杀异兽,得其血肉精髓,借助于“万法归宗轮”,反向推衍其“天赋道印”,再附身到自己的身上。
于是,便成为了修士的“本命道印”。
修士们拥有了道印,就可以拥有很多妖兽们拥有的本事,纵天入地,威能赫赫。而绿叶老祖的这一只“万印法貂”,便是上古之末,这种方法最杰出、也最丧心病狂的“作品”。
此貂,原本不过最普通的一只。
也不知昔日,到底怎么得了这老妖婆的青眼,竟然将它带在身边,并且猎杀得一只妖兽,便剥夺其天赋道印,却不用在自己身上,反而赋予了此貂!
她修炼的一生,何其强大?
猎杀之妖兽,成千上万!
无数人眼见着那一只普通的小貂,渐渐变得强大,变得无所不能,身上的“道印”一枚多似一枚!
待得绿叶飞升之时,这一只小貂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万印之貂”。
时人闻之,往往震怖。
最终,便以“万印法貂”之名冠之。
可自绿叶老祖飞升之后,便真的没有人知道它的所在了。
此刻仵官王抱着自己怀里的猫,就这么看着站在见愁肩头的那一只貂,眼底有微微的光华:“你们说,若杀了此貂,以其精血骨髓入万法归宗轮,将会推出什么道印呢?”
大殿之中,安静无比。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谁也不知道。
半晌后,宋帝王才笑了一声:“我倒是更好奇这个女修的来历……”
秦广王负手而立,同样注视着,只道:“不急,总归会看出来的。”
是的。
总归会看出来的。
也总归是会被看出来的。
第七层牛坑地狱,兽潮已退。
几个人在坤五都战车之上,随其一路飞驰,入目之所见,又是一片高天白云,之前那恐怖攻击所留下的一片狼藉,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小貂舔着自己的爪子,蹲在见愁的肩头。
见愁则看着前方,表面上看去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心里却已经开始思考了起来:小貂的存在,于她而言一直是个谜团。
它从崖山的千修冢中,忽然冒出,又无意之间带了杀盘,让她误入了杀红小界,在那一场争斗之中,夺走了谢不臣的机缘,也与昆吾的顾青眉相斗,更意外遇到了张汤……
随后这小貂除了吃和藏东西,好像也就没有做过什么了。
直到今天……
见愁知道它那一张嘴很厉害,毕竟当初一吼,差点掀翻了顾青眉。可没想到,厉害到这个地步……
一吼之下,兽潮溃散!
见愁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只觉得小貂应该不是表面上这样简单。只不过现在也不好追究根源。
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
有了小貂,在这傍生道中,会有如神助!
至于八方阎殿……
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也没有阻止,不是还没发觉更多的端倪,便是沉得住气,要等她出了鼎争,再做处理。
这样,正好。
就让他们这样沉住气吧,等着她一点一点露出自己的底牌,瞧瞧她是什么来历,等着她从十八层地狱返回极域,再好好“调查”她……
唇畔,多了一点极不明显的笑意。
见愁不得不庆幸自己果断参与了这一次的鼎争,即便这是一场生死危局,可也是她最能接近释天造化阵,最接近十九洲的时候了。
心情,忽然就很不错。
后方站着的陈廷砚等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只方才还威风赫赫的小貂,偶尔摆动一下貂尾巴,看上去悠闲极了。
顾玲一直想要上去摸摸它,但是想起刚才小貂发飙的场面,琢磨一下自己的实力,又变得有些胆怯。
这会儿,她只能用发光的目光,渴盼地看着。
旁边的老妪,只能无奈。
张汤对这一只小貂,是先前就知道一点,这时候虽然惊讶于它的存在,但是想想之前见愁也是活着就入了极域,便直接将所有的疑惑压下了。
他是个很擅长怀疑的人。
只不过,这会儿怀疑见愁,也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张汤的目光,在下方那无尽的平原之中逡巡。
眼见着基本已经行到了地图上所示的中间位置,他不由开了口:“这附近,应该就有之前无障掌狱司地图上标注的‘特殊通道’所在。你准备试试吗?”
很显然,这话问的是见愁。
见愁回头看了他一眼,其实是想要一试的,毕竟她手中有杀手锏,而规则规定:十八层地狱的掌狱司,不得对参与鼎争的修士下手。
“张大人怎么看?”
“若通道为真,可节省下不少的时间。到十八层地狱,早做布置,可先掌胜算不少。”
当然,到了那边之后,大家是敌是友就不知道了。
见愁有见愁的计划,应该不至于跟其他人反目成仇。
但是剩下的几个人,可就难说了。
张汤对此一清二楚,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所以并未有避讳的意思:“所以,我以为可以一试。”
“没意见。”
听了这话,陈廷砚笑嘻嘻地看了张汤一眼,说出来的话,透着几分懒散,那扇子开了合,合了开。
老妪与顾玲,本来就是顺路进来的。
刚才说话的三个人才是核心,所以她们自然不会多言反对,当下也点了头。
“那我们,便去探探这可能存在的‘密道’吧。”
若能在所有人到达之前,到达十八层地狱,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有利了。
眼下,他们绝对已经领先与所有人一大截。
随意一扫鼎戒,星云图卷之上,数十人参加,到现在还留在十八层地狱之中的,连一半都没有。
消失的那些,大半手死了。
如此算来,他们的胜算已经很大了。
见愁一转司南圆台,脑海之中清晰地浮现出了地图的方向,确定了之后,便直接一转坤五都战车,向右侧而去。
被“鲜血”染上的战车,好似漂浮在半空中一片巨大的洁白羽毛。
狂风吹卷而起,往前一送。
坤五都战车,便直直前冲而去。
这个时候,蹲在见愁肩头的小貂,一下就坐直了身体。
“嗷呜呜呜与!”
要来了,要来了!
它忍不住兴奋地叫了起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珠,都变得亮晶晶的,期待着什么。
这样异常的反应,见愁立刻就注意到了。
能让小貂兴奋的……
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嘴角一抽,直接提醒道:“前面应该会有什么东西。”
众人方才已经见识过了小貂的本事,小貂的反应他们也看在眼中,这一刻便都将法器握在手中,并密切注意着下方,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是看到什么骇人的场面,也应该都能支撑得住。
可在半刻后,看清楚前面那情形之时,所有人依旧忍不住地头皮一炸!
天坑!
广袤的原野之上,竟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圆形塌陷!
坤五都战车,此刻便在这一片塌陷的边缘,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到这一片塌陷到底有多大。
深黑色的泥土,仿佛从泥泞的沼泽之中挖出。
塌陷的边缘,还与草原相接,但越是往内,越是低洼,竟然阶梯一般斜斜向下。
坤五都战车,从边缘进入。
几乎是同时,一股凶悍的压力,立刻席卷而来,好似这一片区域,被什么笼罩着一般。
“轰!”
整架坤五都战车,竟然猛地一沉!
仿佛下面有什么牵引之力存在,或者头顶有什么东西,猛地压下一般,竟然压得战车往下沉了三尺!
并且,随着战车前行,竟然还在不断下压!
“怎么回事?”
众人顿时大骇。
见愁瞳孔亦是剧缩,但看小貂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反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其后才敏锐地发现:“这里的重力不对……”
越是往这坑内走,重力便越恐怖!
这应该才是坤五都战车下坠的原因!
可这里面,又保持了极其微妙的平衡。
重力不断增加,但天坑也在不断向下,战车与坑面之间的距离,与他们先前距离地面的距离一模一样,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一条通向下一层的特殊通道,好像就在这个天坑里面?”
陈廷砚方才也拿过了地图看了看,这会儿看着周围的情况,已经暗暗心惊起来。
“……该不会是在天坑最底下吧……”
一种不妙的预感,随着陈廷砚这一句话,笼罩在了众人的心头。
隐隐约约地,好似有什么奇异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像是女人幽幽的呜咽,又好似孤狼在长夜里嚎叫,有的时候,又像是泉水叮咚,从山溪之间流淌过去。
这声音一开始实在是太隐约了,见愁险些怀疑自己是听错。
可仅仅是又往前前行了约莫有百丈,张汤也听见这一道声音了,再前行百丈,陈廷砚等人也彻底确定的确是有声音。
见愁眉头皱得死紧,左右两手杀手锏已经重新握好,只觉得有一种诡异的熟悉之感,不断地从心底攀升上来……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听着,怎么像是风声……”
她这话一出,陈廷砚也跟着皱了眉:“可是坤五都战车的防护阵法已经被你开了起来,一路上即便是有风,也都被鹤翅分流。我们一路上来,周围都安静极了,并没有风可以穿透阵法传进来。”
风声,当然也差不多。
这一点,连陈廷砚都知道,见愁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她完全无法压抑内心之中出来的这个想法。
风声……
她太熟悉了。
因为有“乘风”道印,她对风的了解,本来就超出其他人,所以此刻,随着不断前进,那种感觉不断没有消减下去,反而越发强烈!
对了……
乘风!
那一瞬间,见愁心头猛地一跳,竟然直接一拍司南圆台:“沉!”
“见愁?!”
陈廷砚等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见愁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控制着庞大的坤五都战车,朝着下方沉去,只道:“没事,只是想看看下面……”
很快,坤五都战车,在保持不断前行的过程中,也沉到了距离坑面仅有百丈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修为不错的修士,看清下面的情况了!
那一刻,就连张汤,那速来沉肃的眉头,都忍不住狠狠一跳!
陈廷砚更是直接惊叫出声:“吞风石!”
整个巨大的坑面上,都是一片的黑色。
不知何时,他们刚进来时候看见的那一片黑色的污泥,竟然都已经消失不见,慢慢显露在地表的,镶嵌在地面的,竟然是密密麻麻,无数的吞风石!
它们像是黑色的蜂窝,上面有着无数风蚀的孔洞。
隐隐约约,有一股一股的细风,从遥不可见的坑底,吹拂而来,通过这些石头的空隙,发出他们先前听到的那些声音……
吞风石!
越是向内,吞风石越是密集,入目所见,无一不是!
甚至,往下还能看见一股一股吹拂而过的黑风!
那一刻,坤五都战车,已经不再下沉。
见愁站在司南圆台前,便彻彻底底,想起了自己进入极域以后,购的那一把吞风剑,还有当初……
那不曾探完的黑风洞!
☆、第294章 夔牛与法貂
自入极域以来,她所见之种种风情世貌,无一不有别于十九洲。
器物,地貌,植被,甚至里面的修士……
几乎找不出相同的。
这就好像一面相反的镜子,截然相反的两侧,分列在大地的两面。
可是,早在品字楼看见吞风石铸造的法器之时,见愁就知道,这两个世界之间,是有共同之处的——
吞风石。
黑风洞。
她还记得为了炼体,她从扶道山人处得知了黑风洞,于是前往。
一路历尽艰险,才得黑风纹骨,并且机缘巧合之下,竟然领悟了“乘风”,从此以后,意念之所至,便能融于风中,徜徉遨游。
所以,对黑风洞,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每一枚吞风石的模样,里面独特的风蚀轨迹和纹理,都镌刻在她脑海之中,无法磨灭。
扶道山人说,十九洲有不少黑风洞,她去的只是其中一个;
她曾亲自探寻黑风洞,却从未听说过谁下到了黑风洞最下方。
就连曲正风,也不过一千三百尺便止步。
当时她以为自己能超越曲正风,可只有当她真正迈出了那一步,才知道曲正风刻在石壁上那一句“止步于此”里面,含着怎样的敬畏与不甘!
一步,撕裂魂魄!
一步,鸿沟天堑!
一千三百尺之后,就好似到了另一个世界,与外面有着极其明显的分界!
难以逾越!
见愁至今都不知道,那后面到底是什么。
可在看见这满地吞风石的瞬间,有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身体瞬间紧绷,冲涌的魂力,也因为她混乱的心绪,满身流淌,带得她手中的两把杀手锏,光华乱闪。
一时间,竟有一股骇人的气势,自她身上爆出!
陈廷砚等人本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此刻见愁身上魂力的波动,更是来得猝不及防,众人都吓了一跳。
“见愁?”
见愁五指紧握,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吞风石上,却不曾离开:“我没事。只是地图所示,只怕天坑底部才是我们要找的通道。吞风石乃是风蚀之石,看这风蚀的方向,黑风应该从下面坑底而来。我想要下去看看,不过这里实在危险,我并不建议诸位随我一起犯险……”
其他人也许也见过吞风石,但见愁相信,不会有人跟她一样,清楚地领教过黑风的威力。
黑风洞中的风,是有“季节”的。
有的时候强,有的时候弱。
但他们眼下所出的这一个天坑,无疑便是一个巨大的“黑风洞”,只是洞口向上,并且形状甚为宽广。
她是驾驭着坤五都战车的人,此时此刻,能极为清晰地感觉到,那一阵一阵的黑风,正从天坑那遥不可及的深处吹拂而来。
战车两侧展开的鹤翅,借着庞大的阵法力量,将黑风分流。
所以,暂时还没什么影响。
可见愁太清楚了,黑风每进一层,便要多一层的威力。
她对坤五都战车有所了解,却不知道极域的黑风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坤五都战车是不是能彻底它们阻挡在外。
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
见愁主张并肩作战,但这并不意味着,旁人要陪她犯险。
所以她说出了刚才的一番话,也注视着众人,眼神之中是诚恳和坚定:因为,她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希望……
更何况,小貂此刻蹲坐在她肩头,竟然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甚至也不跳下去捡吞风石了。
前面,应该会有什么“惊喜”存在。
不管如何,她总是要下去看看的。
她的态度,众人已经看在了眼中。
从一开始,见愁表现得便与其他参与鼎争之人不一样:修为虽低,战力却强得离谱;战力虽高,却偏偏不嗜杀。
她似乎怀着别样的目的,在参加鼎争。
这一刻,老妪和顾玲,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鼎争本就是命搏命,没什么好退的。我们也好奇,下面会是什么。”
“巧了,我也想看看。”陈廷砚也隐隐有些兴奋起来,捏着扇子,带着几分笑意,竟回头一问,“张汤,你呢?”
张汤无声看了他一眼,也不搭理。
他两手揣在袖中,老神在在模样,只不咸不淡对见愁道:“那就走吧。”
那就走吧。
这口气还真是……
有那么一瞬间,见愁觉得自己是他马车夫。
这一位廷尉大人,还真是一身官气啊。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可心里绝不轻松,知道众人做了决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一掌重新按在司南圆台上。
魂力涌入,战车重启!
防护阵法,被见愁开到了最大,那虚虚悬浮在坤五都战车两侧的鹤翅,也瞬间变成了深深的灰黑色!
“呼!”
迎面刮来的黑风,经过战车的前端,被流线形的鹤翅分割,暂时没有对战车形成太大的影响。
见愁控制着它,让它与坑面保持着先前的距离,没有丝毫的改变:一则方便应变,二则也好观察下面的情况。
坤五都战车,飞速地移动了起来。
庞大的车身,雪舟似的从坑面上空掠过,下方的情形,便尽收眼底。
随着他们的行进,天坑斜面上的吞风石,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扑了满地,重重叠叠,根本分不清有多厚。
有的甚至有整整十丈高,大得像是一堵墙!
但是在过了这一段之后,就好似攀越到了高峰,过了凤凰,开始走下坡。
吞风石开始变小,数量也开始变少。
留在坑面上的吞风石,渐渐只有尺余,但其上风蚀的轨迹,已经越见精致,越见完美,好似老天完美的造物!
甚至,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有几块吞风石隐约发出了一点银光。
黑银一般的吞风石!
坤五都战车上的几个人,一时都觉得心底有些发颤。
谁也没见过这种状态下的吞风石,更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品级,但他们都清楚一点啊!
贵!
天知道这东西能值多少玄玉!
只可惜,他们也不能下去拿。
到了这个地方,下面吹袭而来的黑风,已经到达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甚至,肉眼可见。
每一道风,都划过了一道冰蓝的细线,从远处扑过来,穿梭在空气中,然后撞上坤五都战车的防护阵法。
恐怖的冰冷,夹杂着刀锋一般的冷厉!
即便是两道鹤翅已经打开到极限,都无法完全阻挡这种感觉。
众人站在坤五都战车之内,明明被阵法防护着,却好似被那些如刀的风刃切脸上,有一种发自心魂的震颤。
自落到见愁手中便几乎没减速过的战车,这时候也终于被迫降低了速度。
阵法不断地燃烧着魂力,与风刃对抗。
鹤翅则竭力分流大风,保证坤五都战车的行驶。
见愁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吃力,但内心也无比的庆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黑风的威力。坤五都战车,到底也是至宝一件,在这样强度的风刃之下,竟然还能保持前进,已经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所以,尽管众人的神经,都因为坤五都战车的前进速度而紧绷。
可到了见愁这里,却是终于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最前方,眨眼已经看不到半块吞风石了。
坑面上留下了光滑的风蚀痕迹,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连碎屑也没有!
到了,快到了!
在看见这一切的瞬间,见愁心里就已经有了清晰的预感。
“呜呜……”
蹲坐在见愁肩头的小貂,更是将帝江骨玉朝自己嘴里一塞,竟然眨眼就把它藏进了牙缝里。
它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出来,隐约间,竟有几点锋锐的利光,在那一片柔软的肉垫之中闪过。
深黑色的大坑,竟渐渐有迷雾笼罩上来。
正前方,也是正下方,全部被笼罩在了一片看不清的朦胧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暗暗地蛰伏。
坤五都战车的速度,再次放缓了一截。
大约又往前进了有三十尺,浓雾之中,便出现了一道深红的光,它照在这重重的迷雾之中,竟然晕染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见愁等人站在战车之上望去,竟然已经能看见这个圆圈完整的全貌。
就好似一个圆环,被安放在了这天坑的底部!
单单看这红色光环的大小,见愁便知道:他们应该已经接近坑底了!
下意识地,她就要彻底压下坤五都战车的速度,先在这个圈子外面观察一番。
谁想到,也就是在她脑海里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先前一直蹲在她肩头没有什么动作的小貂,竟一下兴奋起来!
血盆大口,再次张开!
“嗷吼!”
一声嘹亮的嘶吼!
滚滚的声浪,携裹着近乎爆炸的妖力,向前方那浓重的迷雾,清扫而出!
狂风吹卷!
布满整个天坑的迷雾,竟瞬间被扫荡干净!
眨眼间,迷雾消失了。
先前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天坑,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它的真容——
光滑的斜面,如同工匠精心打磨。
头顶的天光没有了迷雾的阻挡,毫无阻碍地投射了下来,四散折射,像是面粗糙的镜子。
整个坑底,仿如一只漏斗。
一只巨大的漏斗!
即便见愁他们已经来到了底部,可他们、连带着整架坤五都战车,与这“漏斗”相比,都只如蝼蚁!
更为可怖的是……
这漏斗的底部,竟然蹲踞着一只庞然大物!
一座呼吸的小山!
其状如牛,通体灰色,却没有一只牛角。
它足足有四十余丈高,见愁他们站在战车之上,竟也只能平视它的眼皮。
它就盘踞在天坑的底部,两只硕大的眼睛闭着,似乎陷入了沉睡。
但睡梦呼吸之间,竟有两道地力阴华,被它沉重的呼吸硬生生地从地底扯出,吸入鼻间。
喷吐出来的时候,地力阴华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白夹杂的雾气。
白色的雾气,飘飘地散入了四周。
红色的雾气,则凝结起来,化作一条又一条红色的丝线,自动环绕在了它身周,凝结成一道巨大的深红的光圈……
那不就是他们先前在浓雾之中看见的红色光圈吗?!
还有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竟然都是眼前这庞然大物呼吸吐纳所形成!
那一瞬间,终于看明白了的见愁等人,只觉得头上好像有千万道惊雷炸响!
谁能想到,蹲在坑底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怪物?
因为它盘踞在原地,正好在天坑的底部,所以众人也看不清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唯一能看到的,只是那些从怪物身下溢出的“黑风”。
或者说,已经不能叫黑风了。
天坑底下,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有一股又一股夹杂着几缕雪白的丝线的烈风,自这庞然大物与坑面的缝隙之间,吹刮而出!
那是雪白的风。
干净得令人心颤。
坤五都战车在这恐怖的“黑风”吹拂之下,已经发出了艰难的“咯吱”之声,让人一听就随之紧绷起来。
好似,这战车随时都会散架!
方才小貂那嘹亮的一声叫喊,竟然没惊动这怪物半分。
它依旧安然地睡着。
从它身下洞穴之中吹出的“黑风”,似乎也不能损耗它一分一毫。
它睡在这坑底,就好似躺在床上一样,悠闲自在!
蹲在见愁肩头的小貂,在拨开迷雾,瞧见这一头似牛非牛的怪物之时,便已经彻底兴奋了起来。
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里,竟然迸射出了一点好战的凶光!
“嗷呜!”
又是一声狼嚎!
可这一次,小貂不再是蹲在见愁的肩头,它竟然后腿一个用力,竟自她肩头腾跃而起!
“刷!”
竟然有一张足足十丈有余的巨大斗盘,在它脚底铺展开来!
那一刻,见愁傻了——
满满都是发光的坤线,慢慢都是发光的道子!
那竟然是无数的坤线,无数的道子,无数的道印!
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一枚一枚道印,五颜六色,密密麻麻,将整个庞大的斗盘填满,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缝隙!
中央的天元处,更是端坐着一只通透琉璃的“小貂”。
“啪!”
在它腾跃而出的同时,一点暗银的光芒,便从它眉心冒出。
紧接着,脚下斗盘之上,便有一枚小小的暗银色道印亮起!
“吼啊——”
那是何等震天撼地的一声嘶吼?
整个天坑,都在这恐怖的声音之下,颤颤发抖!
上方无数的吞风石,被这吼声震落,如同山石一般,朝着下方滚落!
小貂踩着那一座恐怖的斗盘,在暗银光芒的覆盖之下,两肩之上,竟然冒出了几点暗银的光芒,与它脚下踩着的道印一模一样!
本命道印!
“刺啦!”
两片巨大的银灰色羽翼,竟自它身体两侧,刀刺般弹射而出!
原本小小的身体,也在这一刻,疯狂地膨胀!
那场面,像极了之前巴掌大的坤五都战车疯涨的情形……
只一个眨眼,原本那只尺来长的温顺小貂,便已经化作了一个高有五六丈、羽翼遮天的盖世凶兽!
“吼!”
它再次发出了恐怖的尖啸,竟然一头朝着下方那沉睡的庞然大物,撞了下去!
“轰!”
是整个天坑摇动的声音,也是十八层地狱内外跟着一起炸开的声音!
地动山摇!
此刻的小貂,携裹着的威势何等恐怖?
磅礴的妖力如同山岳倒塌一般,轰然砸下,下方那沉睡的“怪物”,如何还能继续安睡?
“哐当哐当!”
恐怖的妖力波动,激荡而来,让见愁操控下的坤五都战车疯狂摇摆,简直像是要散架!
可这个时候的见愁,哪里还顾得上战车?
她险些都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了!
但凡是正经出身十九洲的修士,不可能不知道斗盘到底代表着什么——
坤线全亮,那是举世难逢的“天盘”!
道子相连,则是一枚一枚的道印!
道印各有色彩,则代表了各个道印不同的品级,不同的属性,不同的用途!
可有一点,是有修界至今,所有人都公认的一条至理!
只有本命道印,乃是纯正的金色!
本命道印……
要知道,她当初历尽艰险,才从在杀红小界,强夺了谢不臣的“机缘”,赋“帝江风雷翼”道印在身,这才拥有了自己第一枚本命道印——
第一枚“金色道印”!
可如今,见愁眼望着前方已经彻底与那似牛非牛的庞然大物撞上的小貂,脑海之中浮现出的却是那最起码占据了一半的金色道印,还有她从来不曾看见过的暗银色……
十丈余的斗盘,是什么修为?
见愁发现,自己除了通过天元处那琉璃一般的“小貂”,能判断它最少在元婴境界以上之外,竟然什么也判断不出来!
疯了……
这一只貂已经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成千上万的道印在身,它竟就这么悍然一撞,凶猛地张开了自己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之中金光闪闪!
“吼啊!”
又是一枚道印闪烁!
竟是五爪探出,划过了五道弯月似的光芒,朝着那庞大的牛神而去!
“砰!”
火光迸溅!
响起的声音,如金铁相交!
小貂尖利的五爪丝毫无损,可那庞然大物灰色的外皮之上,竟好似被这一击激发,闪现出了无数条古拙的云雷纹!
方才小貂的一抓之力,在这云雷纹出现的瞬间,便被消解一空!
“哞——”
场中竟出现雷霆炸响的声音!
先前还在沉睡之中的庞然大物,身形一动,终于被惊醒,从坑底站了起来——
竟然只有一只生在腹部的独足!
没有角的一头独脚牛!
“我靠!”
那一刻,本就在崩溃边缘的陈廷砚,实在忍无可忍,大骂出声!
“什么时候夔牛也能算牛了?!牛坑地狱你大爷!!!”
上古神兽!
夔牛!
但凡它出现的地方,一定会降下万钧雷霆,携风裹雨!
那不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吗?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极域,出现在十八层地狱?
牛坑地狱……
这也是真他娘够坑的!
即便是见愁,这会儿心里也都骂了起来。
可整个天坑之中的局面,已经完全不受他们能控制。
变化之后的小貂,体型巨大,两只银灰色的羽翼上腾跃着印符的光芒,闪过无数的流光。
它悬浮在半空之中,脚下是那夸张到极点的十丈斗盘!
坤线展开,道子明亮。
简直像是在众人头顶,铺开了夜色与星辰的画卷!
天坑之中,通体灰色的夔牛已经站起,可周身也浮动着铭文一般的印符与图纹,一股古拙雄浑的气息,伴随着它站起,已自天坑之底,冲霄而起!
那一刻,先前被它庞大身躯覆盖着的天坑底部,便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个二十来丈的巨大孔洞!
幽深的一片,黑暗的一片!
目光探入,好似都要被这一片黑暗吸走……
更可怕的是,没有了夔牛的阻挡,从这洞中吹拂出来的无数黑风,也就没有了遮挡!
场中,顿时刮起了一阵恐怖的“白色风暴”!
“轰!”
坤五都战车就像是被一座巨大的山岳撞上,被击得倒飞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如此爆炸,如此惊人!
见愁哪里能预料到?
她喉咙里瞬间就冒出了一股血腥气,当下用尽了自己生平最快的反应,一掌死死地扣住了司南圆台,魂力疯狂地涌入,试图控制住战车。
然而……
也就是在这样电光石火的瞬间,竟有一只雪白的鸟爪,从迎面撞来白色风暴之中,朝着最前方的见愁一抓!
仿佛天罗地网,当头罩下!
任凭见愁身负利器,手持杀手锏,竟失了魂一样,完全动弹不得,被抓了个正着!
她身后的张汤等人,只见得一片片雪白风暴袭来,原本站在司南圆台前的见愁,眨眼已无影无踪!
☆、第295章 十九洲掠影
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坤五都战车上, 陈廷砚等人立刻就傻眼了, 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十八层地狱之外,更是直接炸开了锅!
因为, 在见愁被那一阵雪白风暴席卷的刹那,所有以玄戒关注着见愁的人, 都发现玄戒内变成了一片空白!
不知道见愁的情况,更无法看到周围的情况。
那种感觉, 就好像用一层布, 将见愁的鼎戒,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 再也难以向外面传递半点讯息一般!
“怎么回事?”
“玄戒出问题了?”
“可是怎么八鼎屏风上也没人了?”
“这他娘哪里是见愁, 这是见鬼了吧?”
“鼎争这是要搞什么?!”
……
整个极域七十二城, 骂声一片, 沸反盈天。
鼎争进行到这里,几乎所有的观看者都已经被见愁和见愁这一行人吸引, 有近乎八成的修士,都在关注见愁!
要么是将玄戒固定连接到见愁的鼎戒,要么就是通过八鼎屏风。
所以,此刻的极域, 足足有八成的玄戒和八鼎屏风连接着见愁!
现在竟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事情瞬间就大发了!
十八层地上楼并着十大鬼族,所有指望着从鼎争之中获利的人,几乎齐齐被这变故给炸了出来。
鼎争有史以来,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鼎戒事故”!
按理说是万万不应该出现这种事的!
一群一群掌权的大佬们, 立刻就坐不住了。
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看夔牛与那一只长翅膀法貂的斗争,赶紧去问问八方阎殿才是正经啊!
一时间,无数的传讯,飞往了极域最中心——八方城!
每一道传讯,都拖着长长的尾焰,仿佛一道又一道急速的流星。
然而眼见着就要飞入最中心秦广王殿的时候,却被一道深紫色的幽暗光幕,挡在了气势恢弘的大门之外!
殿内,八殿阎君齐聚。
这一刻,面上都带着几分惊疑不定,甚至还有前所未有的凝重。
宋帝王乃是人间孤岛第一代帝王,老于心机权谋,此刻凝视着那已经空白的光幕,只抬起了苍老的手掌一挥!
“刷!”
一道深白色的魂力光芒闪过,之前消失的天坑画面,便又出现在了光幕之上。
夔牛与万印法貂,已经激斗在了一起,互不相让。
坤五都战车在激荡的魂力与灵力之中,摇摇欲坠。张汤陈廷砚等人已经拿出了十成十的戒备,各自亮出了自己的法器。
可是……
没有见愁!
那个本届鼎争之中最大的“噱头”,竟然就这样消失一空!
鼎戒、玄戒、八鼎屏风,乃是极域专门为鼎争打造的一整套成体系的法器,可以接通鼎争内外。
这一套法器的存在,由无数炼器宗师维护。
近六百年来,从来不曾出现过任何差错!
宋帝王那一双眼眸,已渐渐有几分阴冷下来,看着那刮出无尽雪白风暴的洞口,寒声道:“这个女修,有古怪的地方,实在太多。我等若再袖手旁观下去,只怕遗祸无穷……”
秦广王同样是一脸的凝重。
他是本届鼎争的主持者,相应地也握有这一届鼎争所有玄戒与鼎戒连接的“钥匙”,可以感应到每一个持有者的情况。
可此时此刻,他完全感觉不到见愁的存在!
就好像,这么个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听着宋帝王这一句话,他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旁边的都市王江伥,则是细眉微皱,轻烟似飘渺的目光,自宋帝王那阴冷的一双眼眸上划过,却幽幽开了口。
“十八层地狱,虽为我等辖下,但其事涉六道轮回。”
“自十甲子阴阳界站以来,十九洲修士不入轮回,六道之人道以残缺一半,轮回不全。”
“是以,我等虽为阎君,却无法完全掌控此界。”
“此界中,若滋生出通天彻地的妖魔,甚至长出第九位阎君。也是未可知的事情。”
“此女见愁,魂珠有帝王紫,说不准他日与我等同座而列,比肩而立。”
“天命之存在,我等何必插手?”
她的声音,有一种流水淌过的潺潺。
宋帝王听过之后,只抬眸注视着江伥,语气森然:“都市王殿下自是仁善心肠,只是此女身上,必有千般万般诡异。若出了事……”
剩下的话,消没在了暗藏着警告和威胁的尾音里。
大殿之中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竟然生出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其余几位阎君都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宋帝王与都市王之间徘徊,偶有几个会露出深思的表情,最后又变成一点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八方城八方阎殿八殿阎君,从来都不是团结一心。
八位阎君,各有不同的来源和出身。
有的化生自天地,由混沌铸就己身,是类似于法则的存在,比如地位崇高的第一殿阎君秦广王。
也有的乃是极域之中生出的其他存在,类似于妖魔,各有不同的本体。
当然,更多的则是后来的鬼修修炼上位,宋帝王与都市王江伥,皆在此列。
有余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利益,八殿阎君从不是铁板一块。
宋帝王与都市王江伥的矛盾,从来隐隐约约。
众人其实也都习惯了。
在今日这件变故上,更不需要理会。
因为,他们都知道,真正决定一切的人,还没有说话。
众人的目光,逡巡了一会儿,便集中回了秦广王的身上。
宽大的衮服加之其身,赋予其厚重威严。
秦广王凝视着那画面,也凝视着那天坑的底部,眼瞳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血色的光芒。
这一层,是第七层,牛坑地狱。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天坑,正是十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站,除却崖山千修殒身的黄泉之外,最恐怖的一个“战场”……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修身上,到底有何隐秘!
目光一寒,顿时化作了实质!
秦广王的视线,瞬间穿透了重重的壁垒,抵达了天坑,如同利箭一般,朝着天坑底部的风洞探去……
无尽的雪白飓风,带着能撕裂人魂魄的冰寒与锋锐,从坑底吹出。
秦广王本不受到这些的影响。
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到风洞洞口的瞬间,竟好似有一根长矛,从洞内刺出——尖锐,肃杀!
“砰!”
那是何等刚猛的撞击之力?
八方城大殿之上的秦广王,立刻被震得后退了一步,方才探出的目光,也几乎瞬间崩溃!
只这样电光石火的一个刹那,他深邃的眼瞳之中,已经是一片的血色!
“秦广王殿下!”
殿内众人顿时大骇不已!
秦广王却是慢慢地捂住了那一只晕染了血色的眼瞳,忽然勾起了一抹隐藏着血腥的笑容,声音滞涩而沙哑,却藏着千般万般的惊心动魄——
“是那东西的残魂……”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掌,被那“长矛”刺出的血色,已从他眼底消失,恢复一片深黑。
***
天坑里,事情已经彻底乱了套。
小貂与夔牛也不知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激斗起来,脚踩万象斗盘,足踏万千道印,在天坑之内,纵横腾跃,竟是要与夔牛死磕到底。
坤五都战车,一时如同一片摇曳的小舟。
可惊人的是,它竟然没有从半空之中掉落下去……
张汤陈廷砚等人,对这极域之中的种种规则,已经极为了解。
坤五都战车还未掉落,甚至防护阵法与两道鹤翅都还打开,只能证明一件事——
见愁安然无恙!
无尽雪白的暴风,从天坑地步吹拂而上。
陈廷砚即便是有一千一万的骂声,也彻底被噎回了肚子里。
他们倒是有心去找见愁,却根本不知道见愁踪迹,更何况此时自顾尚且无暇,哪里又忙得开?
整个天坑,已经在两兽争斗之中,化作了修罗地狱!
可这一切,此时此刻的见愁,已经感觉不到。
那一只出现在风暴之中的雪白鸟爪,携裹着一种磅礴浩荡的力量,让她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更生不出抵抗之心!
就好似这天地间至高的存在,也在这一爪面前,化作了蝼蚁!
见愁只能被这鸟爪拽着,一头扎进了天坑底部的风洞。
那一瞬间,就好似撞破了一层玉璧。
她脑海深处,是“哗啦”一声响,清脆极了。
仿佛从她灵魂之中炸响。
于是,先前在天坑之中听见的所有喧嚣不见,感受到的魂力与灵力相斗的激荡,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所有紧绷的情绪,也好似找到了慰藉。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成人,重新变作了婴孩儿,回归到了初生的怀抱。
宁静。
平和。
有一种归宿的味道。
好似整个人,都化作了一片轻柔的羽毛。
见愁感觉自己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托着,缓缓降落下来,双足踩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哗哗……”
一片静寂之中,仿若有潺潺的流水声。
见愁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见,一片的黑暗。
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光亮,是方才抓着她的雪白的鸟爪。
然而在她落地的瞬间,这鸟爪已经将她放开,一下化作了一片砂砾一般的雪白光点,散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于是,见愁得以借之,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这竟然是一个岩洞。
只是周围太过黑暗,她无法得知它的大小,只能借着那散开的光,看见高高的穹顶上垂挂下来的深青色的钟乳石,自然且秀美,一如美玉天成。
脚下的地面有些潮湿。
钟乳石尖端,有一滴一滴的水,极其缓慢地流淌下来,在低洼处汇成一汪一汪的积水。
那雪白鸟爪散开化作的光点,便随之飘落了过去。
就好像暗夜里的萤火虫。
有的继续朝着更深、更远的地方飘散,也有的如同降落时的蒲公英,缓缓地坠落了下去,落到了地面上,积水上……
于是,在这一片冷寂的黑暗中,见愁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幕奇景!
正前方,那些降落的光点,竟然缓缓地汇聚,朝着前方更深的黑暗里流淌!
像是,一条流淌的星河!
“哗啦啦……”
那隐约的水声,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些许。
见愁一时竟有些出神,险些忘记自己还在鼎争之中。
只是很快,她便回想了起来,浑身的警惕,被扩大到了极致。
下意识地,她先将自己心神沉入鼎戒之中——
一片空白!
竟然连星云图卷都看不到了!
那一瞬间,见愁心中一凛!
先前那种安宁与平和,便彻底从她身上与心上剥离出去。
眉尖微蹙,见愁右手持着的六脉分神镜,顿时高举,散发出一股温和的淡金色光芒。
周围的环境,顿时有些清楚起来。
依旧照不到这空间的边界。
但是先前那“星河”汇聚之处的真容,却露了出来。
地面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岩石。
然而在她立足之处约莫三丈远,竟然有一条窄窄的暗河,露出了地表,冰冷的河水,顺着那一条浅浅的沟壑,向着更深处流淌。
萤火虫似的光点,就散落到了水中。
方才见愁看见的“星河”,便是这些光点落下,随着水流而去所形成的……
六脉分神镜的光芒,能穿透的黑暗很少,能照耀的范围也太窄。
在这个空间里,它甚至不如那一条星河璀璨。
见愁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半步。
可是她的目光,却追随着这一条暗河,朝着更深,更深的黑暗处流淌而去。
光点铺成星河,随着流淌的暗河,越来越远,于是沿途的一切,都被这亮光点染,渐渐露了出来。
嶙峋的岩石……
凹凸的地表……
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一路远去,仿佛没有尽头。
见愁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可是下一刻,她就发现了前方的异样——
浮动着光点的暗河,原本流淌的路线,是近乎笔直的。
光点汇聚,便如同一条光线,标识了它的轨迹。
然而在流淌到百丈处的时候,却忽然斜斜往下,就好似一条直线忽然弯折。
见愁顿时一怔。
紧接着,那往下流淌的星河,便将周遭狭窄的空间照亮!
那竟然是一个洞口!
相对于周遭没有边际的巨大空间而言,它实在是太狭窄了,所以即便是并不十分明亮的萤火之光,都能映照出它的轮廓。
宽高不足三丈。
依旧坑坑洼洼的表面,镶嵌着无数深黑色的石头,每一枚石头上,都留有一个又一个蜂窝一般的孔洞!
隐约之间,有一股接着一股的细风,自洞中流淌而出……
“这是……”
见愁彻底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可心跳却如擂鼓!
黑风洞!
这么熟悉的构造!
这种熟悉的感觉!
她曾在这样的洞穴之中,深入一千三百尺,练成《人器》第四层黑风纹骨,并且领悟了“乘风”。
如何能不熟悉?
十九洲有的黑风洞!
极域也有的黑风洞!
那么,这个洞口,将通向何处呢?
见愁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体内流淌的魂力,好似奔流的长河,撞击在拦路的巨石之上,激荡不已!
那一刻,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一步一步,顺着这一条流淌的“星河”,朝着这尽头的洞口走出,越近,她就越能听清楚洞中传来的湍急水声。
在原本这个空间之内时,水声尚且潺潺;
在地势变化,斜斜向下之后,水流的速度加快,水石相击之声也就重了起来。
见愁站在了洞口。
那拂面而过的微风,带着一种迥异于整个极域的气息!
何等久违的气息?
在感受到的那一瞬间,见愁竟觉得眼眶一热!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因何来到此处,只有一个巨大的声音,伴着那擂鼓般的心跳,在她心内喧嚣!
迈过去!
迈过去!
从这里出去,出去就是十九洲,出去就是中域,出去……
就是崖山!
那是一种强烈到了极点的渴望!
见愁如何能抗拒,这来自心内的呼唤?
她顺从着自己心中的意愿,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哗啦。”
一步踩入水中,溅起了几分水光。
星光在水波里摇曳,照着见愁挺拔修长的身影,可她的面容,却在一瞬间,变得恍惚了起来。
“呼啦!”
那一瞬间,竟有一股狂风,从那深不可测的洞底,猛烈地吹刮而上,扑面而来!
于是,见愁闻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眼前重重的黑暗,一下被驱散,竟有明净的光芒,自洞底透出,带着一种俗世的烟火气。
那种感觉,就好像从九幽地狱,辗转重归了千丈红尘!
无尽的幻影,伴随着这升起的明净光芒,席卷而来!
见愁的心神,好似也被这一道狂风吹起,被吸入了洞底的深处,一起经历那漫长又狭窄的甬道,去往洞穴的另一头……
她像是当初领悟“乘风”一样,仿佛化身在了风中。
于是,钻出了那阴暗逼仄的深洞,瞬间置身于朗朗乾坤之下。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浩浩十九洲大地,如同一道水墨长卷,铺展在了她的眼前。千山万水,尽数重叠成了明灭的影子,带着浩淼的烟气,自她眼前飞掠而过。
那是一幅幅画卷,一位位故人!
是仙路十三岛最末的登天岛。
一身繁花绣满的如花公子,手持着一朵俗艳牡丹,自天际飞掠而过。
是耸立着九重天碑的西海广场……
挥舞着金算盘的钱缺,“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一柄水银长剑贯穿了他的肩膀!
而持剑之人,一席浅紫长裙,面带冷笑!
正是昆吾长老顾平生之女,顾青眉!
是黎明前的白月谷!
幽暗的山林里,一袭血红长袍的夏侯赦,跌跌撞撞走在山道上。
面容惨白,眉心一道竖痕已然崩裂,深红的鲜血顺着他挺鼻坠落而下,那胸膛处,更是带着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
山道尽头的深谷里,陆香冷静静地盘坐在药庐前,月白绣云纹的衣袂洒在地面上,一如她眉目般幽冷……
是中域臭名昭著的“混乱之城”,明日星海。
巨大的盆地,在夜幕的包裹下,还未醒来。
脏污的暗巷里,手持着一封玉折的左流,藏身在破旧的门板之后,满头大汗,强忍着疼痛,将插在右臂上的那一枚寒冰毒刺拔掉。
前面荒芜的长街上,一个行人也无。
只有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沸腾,自远处传来……
叛出崖山的曲正风,站在明日星海孤城绝顶,注视着他对面枯瘦的灰衣老者,拔剑出鞘!
一身织金黑袍,被黎明的狂风吹卷。
猎猎振荡间,已是一代剑皇自负的桀骜!
见愁心神,一时已恍惚到了极点。
她想要留下来看清楚这即将开始的一战,看看他现在到底有多强,可刮来的狂风,却将她卷走,从曲正风飘摇的织金袍角划过!
一路向西……
是中域。
是左三千!
是浩浩荡荡,流淌而过的九头江水!
晨日的光芒,洒落在她与周承江一场峥嵘夜战的江面上。
扶道山人脚踩着一根芦苇,从江的这岸,飘飘摇摇,向着江的那岸划去。一身油腻腻脏兮兮的墨绿道袍,照旧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接着却翻手一倾!
于是,酒葫芦里,玉液琼浆,尽数倾倒在了这九头江的干流之上……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嬉笑。
只有那不含感情的目光,投向昆吾的最高处……
于是,见愁的心神,也丝毫不受她控制地,飘荡了过去。
那是诸天大殿,悬浮在层云之上。
宽阔的云海广场,横虚真人座下三弟子吴端,面有凝重之色,匆匆行来,自高处一跃而下,顺着山道,朝冷寂的后山而去。
夹道是未开的几树梨花。
林木掩映,幽径开凿在山石上,有苔痕青绿。
飞瀑泉流,自断崖高处漱下,一时水花迸溅,银光闪烁。
一座简单的木屋,修筑在瀑布对面山崖上。
萧疏的落叶,铺满了庭前的木阶,仿佛已经久无人打扫,久无人来往。两扇门扉上挂着铜锁,却没锁上,只虚掩着。
透过那没有闭拢的门缝,隐约可以窥见屋内的摆设。
几列博古架上,放着整整齐齐的珍本古籍;长长的书案上,铺排着笔墨纸砚,可空白的宣纸被风吹落,已洒了满地。
浅青色的竹帘一卷,隔开了屋内屋外。
墙壁上,高挂着一柄鲛皮为鞘的宝剑。
竹帘后,隐约着一道盘坐的背影……
见愁忽然怔住了。
莫名有一股森冷的寒意,爬满了她四肢百骸,让她心神为之颤抖!
乘着那一股穿透山林的长风,她的意识悄然进入了屋内……
竹帘与地面,有着一尺的间隔。
透过这个缝隙,可以看见一片素净的青色衣角铺在地面,蒲团边放着一把尺长的墨尺,似石非石、似金非金。
一只玉骨修竹般的手,伸了出来,将这把尺,轻轻捡起……
那一个瞬间,见愁脑海之中,所有的声音,全部炸开!
心内,除却澎湃的杀意,再无一物!
她几乎下意识地要将手中六脉分神镜与四象白玉冕挥出,可这一刻,神魂间竟陡然出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哗啦!”
所有徜徉遨游的心神之念,在这瞬间蜷缩成了一团!
所有真真假假重叠的幻影,也在此刻如镜面琉璃般破碎!
见愁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十九洲,哪里还有什么昆吾崖山,只有那幽暗深邃、不知通向何方的洞穴!
一切,不过就是落脚的瞬间而已!
“轰!”
一股恐怖到极点的排斥之力,从她落脚处沛然涌出!
见愁如何能够抵挡?
整个人几乎如同泥塑木偶般,被瞬间击飞,“砰”地一声砸到了后方流淌着暗河的沟壑中!
“哗啦!”
水声荡漾,星河摇碎!
深白的鲜血,瞬间自她身体各处迸溅而出,染污了半条暗河!
☆、第296章 九头鸟
暗河水迸溅上来,打湿了她衣袍与头发, 带来冰冷的同时, 也带来了刺骨的疼痛。四肢百骸,都好似被人崩碎, 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针扎斧凿!
久违的疼痛,几乎瞬间就将见愁击溃!
即便强行提起自己的精神, 运转体内的魂力,竟然也完全无法将这样的疼痛压下。
就好似, 这疼痛来自于灵魂的撕裂……
这等灭顶的恐怖感觉……
与当日在黑风洞第一千三百尺所遭遇的, 何其相似?
深白的鲜血,淌入河水之中。
见愁咳嗽起来, 强忍住浑身的疼痛, 伸手撑着暗河河底的岩石, 竭力想要起身, 可那一瞬间,疼痛竟猛然加剧!
“哗啦!”
又是一阵水声溅起!
见愁整个人重新摔倒了回去。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 已经彻底压抑不住。
幽暗的空间里,萤火虫似的暗光,已经被打散得差不多了。
方才见愁看见的那个洞口,依旧黑乎乎的一片, 斜斜向下,深极了,仿佛永远也不知道它到底通向何处。
一种强烈的不甘,便从见愁的心底升起!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因为疼痛的剧烈,已经达到一种猛烈的程度,让她完全无法承受。
可更无法承受的,是那种希望就在眼前,却根本触摸不到的绝望!
那么近……
那么近……
十九洲的一切,就在她眼前啊!
明明一伸手就能触到,到现在才发现,那一点点距离,竟然是鸿沟,竟然是天谴!
简单的一步,难如登天!
那些故人和敌人,那些朋友和对手……
这个时候,见愁才意识到,那种深藏在心底的情绪——孤寂。远离了人群,也远离了自己熟悉的“故土”。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带给她痛苦的人间孤岛,已经被崖山的风和月所代替。
那是她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一枚烙印。
深深的。
见愁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望着那黑乎乎的洞口,竭力地让自己平复下心绪,将牙关紧要,强迫着自己重新冷静,并且保持着身体的姿态,等待着方才动作引起的疼痛,慢慢从她身体抽离。
黑风洞内,一直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这力量是她无法进入的原因,但造成的伤害,也只是一次性的,不会持久。
只要她调息,应该可以复原。
见愁的咳嗽声,渐渐小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下来。
眉心处因为忽然受伤而停滞的魂珠,重新缓慢地开始了旋转——她要抽取周围的地力阴华,修复伤势。
魂珠所在的眉心祖窍,在这一瞬间,也亮起了幽幽的紫光。深白魂珠上所覆盖着的帝王紫图纹,在旋转之中,划过了绚烂的光线……
那一刻,见愁耳边,响起了莫名的破空之声!
幽深的神秘岩洞中,那已经被浪花打散的无数萤火一般的光芒,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尽数朝着见愁眉心飞来!
速度太快!
好似一道道流星,从四面八方,朝着她迅疾奔袭!
“噗嗤!”
见愁才刚生出警惕与抵御之心,那无数的萤光,已直接扑入了她的眉心,眨眼没入祖窍!
脑海之中,竟然想起了水珠落入湖泊一般的滴答声响。
每一枚光点,都仅有米粒大小。
当它来到见愁眉心之时,其雪白之色,便骤然一变,竟然化作了与见愁魂珠图纹同样的帝王紫!
一枚一枚,一枚一枚……
越来越多!
只一个眨眼,见愁的眉心,就好似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漏斗!
无数雪白的光点,一旦穿过她眉心,便化作帝王紫,彻底与她的魂珠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一股柔和温养的力量,也透过这深紫的光芒,发散到见愁周身各处。
就好像沐浴在了红日的光辉之下……
暖和。
舒服。
身上的伤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了修复!
见愁心内,顿时大为讶异。
她抬眸起来,看向四周:这满洞的光点,原本就是由那一只抓她来此的雪白鸟爪散落而成,如今竟然全数因为她的魂珠汇聚起来,并且化作了帝王紫,凝结在她魂珠上……
一半紫。
六成紫。
七成紫。
……
帝王紫的覆盖,还在慢慢增加。
那是一股逐渐浓重的、威严的气息。
见愁能感觉到,随着帝王紫覆盖越多,整个魂珠越散发出一种隐隐令人心悸的气息。
可她竟然有些茫然,因为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汝或可入主八方城,列席阎王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沧桑的叹息,忽然从见愁正前方那幽深的岩洞之中传来,正是方才见愁一步也未能迈入的地方!
这岩洞之中,竟然有人?!
见愁顿时大骇。
她几乎立刻想要将法器握紧,可刚一动手指,竟然就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整个身体,都被那一层帝王紫的光芒包裹,好似裹在了一层雕塑之中!
“阁下何方高人?”
“远古遗族,非人也……”
回应她的,依旧是先前那一道沧桑的声音。
然而,还在不断靠近!
就仿佛声音的主人,在说话的时候,正在飞速地接近岩洞洞口!
呼啦!
见愁甚至听到了隐约的风声!
她几乎以为那黑洞之中,立刻就会扑出一头猛兽,一位强敌。谁想到,出现在那岩洞洞口的,竟然是一片雪白的光芒!
一如,先前挟持她进入的鸟爪!
那是冰雪似纯净的色彩,不仅本身干净,更仿佛能将世上的杂质一并洗去。只要一看见它,便觉自己脑海之中所有的杂念与欲8望,都消失一空。
它初时只是一片光。
可是很快,便聚集在了黑风洞的洞口。
先前可以为见愁踏足一步的洞口,在雪光涌来的时候,竟然好像遇到了一面透明的屏障。
所有的雪光,堆积在了洞口,变成一团。
它们,或者它,不断地聚集着,压缩着,竟然在这透明的屏障上,渐渐勾勒出了一枚雪白的圆形图腾!
外部有骷髅鬼怪与祥云雷纹汇聚起来,紧凑成了一圈,成为图腾最外部的装饰;最中心处,却是一只雪白的鸟雀图纹。
两片雪白的羽翼巨大,占据了整个图腾最多的位置,显得气魄雄浑。然而,图腾上方出现的图案,却瞬间将这一股雄浑的气魄冲散,一转就成为了一种属于远古的恐怖与神秘!
那竟然是九个鸟首!
带着倒钩的尖喙,给人以锋锐之感;头顶的三枚如如意纹一般的白羽,则有一种缥缈出尘的干净之感。
如果它只是一个,只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当其数量达到了“九”,留给人的只有倒吸一口凉气的诡谲与惊骇!
更不用说,除了这九枚鸟首之外,旁边竟然还有一段光秃秃的颈项,隐约绘制了滴落的鲜血!
这分明是被人斩去了一个头之后,留下的脖颈一段罢了。
雪白的图腾,散发着刺目的光芒。
一道一道的符文,镌刻在那雪白的鸟身羽翼上。来自远古的气息,古拙而且苍老,有一种让人不敢触碰的神秘,又有让人安心的温和……
然而,见愁脑海中,只有轰然一片炸响的声音!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全数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冲击着她整个人……
十脰九头!
载鬼而归!
溯十九洲九头江尾而上,将世上万千的亡魂,带往十九洲最东的极域桃林,
东极桃花树东南枝上,便是鬼门开处!
眼前这图腾,竟然是九头鸟!
那传说中将人的魂魄引渡进入轮回的九头鸟!
一时之间,见愁心神已经有些恍惚,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倒是那图腾之上的雪白鸟雀,好似活着一般,竟有一只鸟首,转了过来,正对着见愁。
鸟首之上,双目投射出犀利的目光,那紧闭的鸟喙,也在此刻打开。
这图腾,竟然口出人言!
“汝乃崖山修士,吾未生恶意。今者破界邀汝前来,不过见汝身负机缘万重,他日或可襄助轮回之事,遂欲借汝一臂之力而已……”
这声音,有一种奇异的生涩与沧桑,从洞口屏障的图腾之上传来,震荡着,充满了整个幽暗的空间,激起了无数的回响。
见愁听着,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在看到这图腾的瞬间,她已经有了无数的猜测,当然也做好了一些准备,可在听清楚这图腾所说内容之时,她依旧难以控制内心的激荡……
又来了一个识破她身份的!
“不必担心。此界乃断层之界,自吾被封印于此,极域未曾有人能穿透此界,窥知情况。”
仿佛感觉得到她在想什么,那图腾的声音,再次响起。
见愁皱紧了眉头。
她眉心处,周围的光点,还在不断的汇聚,魂珠之上,已经覆盖了大片的帝王紫,眼见着就已经九成了。
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身体感觉到的舒畅,却无法作假。
见愁联系前后,仔细一想,也就知道,似这图腾,或者说九头鸟的存在,即便是“被封印”的状态,也随便就能弄死她。
所以,对方在帮她的可能性,反而极大。
只是它说的话……
见愁望向那图腾,直视着九头之一,迟疑了片刻,还是恭敬地开了口:“晚辈见愁,确系崖山修士,机缘巧合下,身陷此界。不知前辈,是何来历,如何称呼?”
“来历?”
九头鸟图腾之中,竟然发出了一道夹杂着回忆的声音,仿佛被见愁这一问,勾起了旧日,所有的回想。
那一瞬间,无尽的雪白光芒,竟然照耀开来!
刚才心神被席卷的感觉,再次出现。她竟然感觉自己的意识,化作了一道光,融入了这一片雪白的光芒中……
于是,无尽星河铺开。
近乎永恒的宇宙,也慢慢展开。
一只雪白大鸟,展开双翼,自宇宙的虚空,缓缓略过,其背部,隐约立着一道伟岸的身影……
“吾名九头,本乃盘古大尊坐骑。”
“大尊带领人族迁徙,一斧劈开万古之混沌,进入此界,以宇宙恒星为家,并建立轮回……”
“从此,吾便司掌引渡生魂之职。”
是雪白的九头鸟,自最西边,九头江的江尾,溯流而上。
广阔的十九洲大地之上,无数散发着微光的魂魄,全数为它所吸引,汇聚到了江岸边,在它经过之时,投身而上,寄身在它羽翼之下……
于是,跨越中域左三千,明日星海,抵达整个十九洲的最东极……
那是十九洲大地的边缘,隔着一道窄窄的海峡,对面竟然是人间孤岛!
只是这一道海峡之中,没有一条鱼虾,更没有任何精怪妖兽,甚至根本找不到半点生命的痕迹——
除了,那生长在海峡中央,一株巨大的桃树!
盘根错节,枝干遒劲,已经不知在这海峡之中,伫立了多少年。满树桃花盛开,繁盛的枝叶,竟然将整个海峡覆盖!
它太大了,立在海峡中,就仿佛一片庞大的森林!
九头鸟便携裹着那无数的生魂,向着这桃树东南枝头一投……
于是,一道漆黑的大门,瞬间打开。
门内,是见愁已经很熟悉的极域万万里恶土……
黑色的山脉,衰草遍地。
隐约有城郭,修筑在贫瘠的土壤上……
只是,这画面竟然是倒立的!
就好像十九洲与极域,可以通过中间这一片大地,折叠起来——如同镜像!
“从远古而来,历经上古,吾引渡生魂已无数……”
“极域地府,日渐壮大。”
“未料想,天地有灵。昔年大尊所建立的轮回规则,竟然自虚无中,化生出了灵智……”
轮回规则,化生出了灵智?
陡然间,见愁竟生出一股毛骨悚然——
眼前的画面,轰然倒塌。
眨眼间,她面前出现了一片幽暗的水面,一条栈道,自边缘延伸向了中心。
站在栈道的尽头,向下一望,水很浅,似乎只是一片池水。
水面以下,却隐约着一道又一道深紫色的转轮,巨大无比,相互间有符文一般的流光闪烁。
一个又一个生魂,走上了栈道,投身池水中!
于是,前尘往事尽忘。
他们的魂魄,在转轮的旋转中,从一个转轮,到了另一个转轮,最终化作茫茫的光点,消失在最后一个转轮之上……
水面之上,则是一团模糊的虚影。
它像是一本书,上面镌刻着古拙的、金色的字迹。每一道生魂投入转生池,书页之上的文字,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动。
见愁隐约明白:这应该就是转生池,至于这一本书,其轮廓……
脑海中,竟然一下闪现出了秦广王的雕像!
——生死簿!
几乎就在这三个字浮出来的瞬间,转生池的边缘,好像有什么透明的东西,一下扑了过去,从生死簿的上方掠过!
哗啦啦!
原本摊开平放的书页,竟然迅速翻动了起来,其上的金色文字,也随之颤抖不停!
一道紫烟,竟然在这片刻,从书页之中冒出,浮在生死簿上。
眨眼间,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那无尽的紫烟,渐渐浓郁,好像跨越了某个界限,终于凝结成了一枚深紫的魂珠——
帝王紫!
那竟然是见愁看到过的颜色!
她自己此刻魂珠的颜色!
这一枚魂珠,在出现之后,便瞬间破碎。
崩碎的紫光,如同一片片紫玉,竟然在这转生池上,拼凑出了一个虚无的人形,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完整起来……
冠冕覆盖,衮服加身。
他有着威严的眉眼,瞳孔内深藏着一股戾气,只伸出手来,将半空中那虚影一般的生字簿,握在手中!
“轰隆隆!”
那一瞬间,整个极域,地动山摇!
整个世界之内,无数生魂,仰天长啸!
万千金光,从这生死簿上冒出,又如长鲸吸水一般收回,于是竟然化作了一本真实的生死簿……
他立在转生池上,这一刻,已掌控了轮回!
这个人,见愁是知道的——
八方城,第一阎君,秦广王!
“秦广王诞生自极域轮回之规则,本身便是规则。”
“规则一旦有了灵智,便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其后的时日内,极域内渐渐聚集了其他不愿离开的修士生魂……”
于是,见愁眼前,八方城渐有雏形,七十二城日趋繁华……
整个极域,俨然另一个帝国。
“及至上古之末,亦即十甲子之前。”
“极域不知何故,忽然切断了十九洲的轮回。至此,十九洲诸多修士,察觉此事,欲出手修正。谁料极域不允,不久便爆发了两界之间的战争……”
万万里恶土上,无数黑色鬼怪,从地面跳出;流淌的黄泉水,冲刷而去,带来无数的地力阴华,为恶鬼们滋养补充。
恶土的另一端,却是无数身穿长袍的十九洲修士……
惊鸿一瞥之下,见愁竟然在里面,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孔……
然而,眨眼间,所有的画面都暗了。
“此战,后世谓之阴阳界战。”
“吾在此战中,因奉盘古大尊之命,守卫轮回,为八方阎殿所戮,打落九头鸟身,只余残魂,封印在此。”
“崖山千修,为十九洲所累,尽皆殒身,魂飞魄散……”
“至今,已近六百年……”
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慢慢将见愁从方才种种幻象之中,拉了回来。
她一眨眼,眼前所见,便又是那也没巨大而雪白的图腾了。
此时此刻,九头鸟的九个鸟头,都已经转过来,看着她。
她有些怔忡。
从未想过,八方阎殿之中的秦广王,还有这样恐怖的来历。
那应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本身就是规则!
一切,变得清晰无比。
可同时,也有无数的疑云,从心底生出。
秦广王为何突然切断了十九洲修士的轮回?
阴阳界战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崖山千修殒身,九头鸟这一句“为十九洲所累”,又藏着什么意思?
“九头前辈,不知……”
见愁有心想要问个清楚,张口便要问。
谁想到,她才一开口,九头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汝心有疑,若归十九洲,可尽得解之……”
见愁顿时皱眉,不再言语。
九头鸟的声音,却在继续。
音色沙哑,无法分辨雌雄,也或许……
根本就没有雌雄。
“阴阳界战后,两界闭锁,为大阵所封,黑风洞亦然,无法自此回到十九洲。”
“唯一的出路,仍在释天造化阵前。”
“汝系出崖山门下,魂魄残缺,即便有帝王紫气绕魂珠,亦不可成事。吾有一求,恳请见愁小友应允,虽无法为小友修补魂魄,却可助你一步碎魂珠,登玉涅。”
一步碎魂珠!
登玉涅!
见愁眼皮一跳,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图腾的目光里,忍不住多了几分暗惊!
盘古劈开混沌宇宙,九头鸟这等恐怖的存在,乃是他大尊坐骑。
即便是残魂,也有能力将自己从十八层地狱之中拽来,且隔绝了鼎戒与外界的联系,其实力可见一斑。
对方竟然说,要助她碎魂珠,化玉涅?
她的魂珠,一直都有一道裂缝,像是随时会炸开的惊雷,不知何时便会使她身死道消。
在十九洲修炼的时候,扶道山人也曾提过,出窍必死。
由此可见,魂魄残缺,到底有多凶险!
即便对方说无法为她修补魂魄,无法消除她修炼之时的危险,可若能一步玉涅,于她而言,也有大大的好处!
只是,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呢?
此刻,所有的光点,已经尽数没入了见愁的眉心。
她整颗魂珠,最后一丝深白的颜色,也被紫色的光点覆盖,眨眼间,已经是十成十的帝王紫!
除却那一道裂缝,几近完美!
一点幽幽的紫光,从她眉心祖窍,浸入她眸光。
一时,竟有一股奇异的威慑之力,从她周身涌动而出,即便只是盘坐在暗河之上,也有一派高高的威仪!
可这种感觉,来得实在自然至极,以至于,见愁都没觉出太大的异样来。
她微微皱着眉头,看向了九头鸟的图腾,声音里的谨慎,未有改变:“九头前辈一则与崖山有故,二则方才相助晚辈,见愁感激不尽。只是不知,您助我,到底所为何事?”
“此事不难。小友回到崖山,只需将吾残魂犹在之消息,通禀给你师门长辈,扶道山人。”
雪白的图腾上,九头鸟的目光里,一片沉黯,叹了口气。
“阴阳界战中,十九洲内部之恩怨,还请他暂时放下,集力于中,先攻极域,重整轮回!”
先攻极域,重整轮回!
见愁已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九头鸟,却移开了目光,去看虚无之中的某处,仿佛透过了虚无,看到了别的什么……
声音,渐渐变得冷寒起来。
“只是,小友同行者中,有一蜉蝣,乃是天地所生之至邪大妖!重整轮回,至关重要。若此妖得知,必坏大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九头鸟的话,感兴趣的可以对照148章《垂钓者》的细节看,会有点小意思——鲲鹏和九头鸟,乃是故交。
世界观其实铺得差不多了。
微博也有发过一个《我不成仙》的时代划分:荒古、远古、上古、今古(见愁所处的时代)
全文主要三条线,见愁与谢不臣的恩怨,十九洲上围绕阴阳界战的种种恩怨,以及宇宙之初的秘密(也就是傅朝生这个角色代表的主线)
嗯,反正千变万变,见愁最强就是了。
*
☆、第297章 玉涅
蜉蝣……
天地所生的至邪大妖?
别人听了这话,或许一头雾水, 但见愁却心知肚明——或者说, 整个极域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这蜉蝣,说的是傅朝生。
他伪装成了鬼王族厉寒, 潜入鼎争,如今正好与她一队。只是在进入十八层地狱之后, 便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她虽留了信给他,可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见愁微微皱了眉头, 注视着面前这一九头鸟图腾, 沉吟道:“……前辈的意思是?”
“此妖身怀宇宙双目,得窥四方上下, 古往今来。”
“吾残魂力量有损, 已不能阻他太久;兼之他身有吾故友鲲鹏相伴, 只怕一会儿便将寻来。”
“妖邪本性, 残暴嗜杀。”
“他逆天而为,逆道以朝生暮死蜉蝣身得永生而不死, 得赖轮回缺失之利而已。若他得知吾等将复轮回,后果不堪设想。”
“见愁小友,乃是为今唯一一个可传讯至崖山之人。你二人虽然相识,可妖邪本性难测, 他既敢逆天而为,对小友痛下杀手,亦是寻常。”
“是以,但请小友切记——”
“此信, 万不该出露半分端倪,为此妖所窥。”
九头鸟的声音,很是沉凝迟缓。似乎这件事至关重要,以至于连它都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傅朝生乃天地所生的大妖。
即便其修为,会因朝生暮死的法则有盈亏变化,但要杀死眼前这个女修,实在易如反掌。
它的忧心,见愁听得出来。
只是越能听出来,她越感觉出一种奇异的微妙来,一时没有接话。
细细算来,她与傅朝生相互交集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是仅有的几次谋面之缘,也显得很匆匆。
但对这“天地所生的至邪大妖”,她竟没有太坏的印象。
甚至,她始终能感觉到那种善意。
因为她不仅仅认得此妖,更亲眼目睹他自蜉蝣顿悟,化生成所谓的“大妖”。
“日出,我生;日落,我亡。”
“闻到则死,凭什么?”
“若‘道’让我活不过一日,我必使日出永不落,日落永不出;让天下无朝暮,无日夜;令时光永不流动,万古如一日……”
那样惊心动魄的话语。
在她初初踏入修道之路时,便烙印在了她心底。
至今,见愁都分不清,到底是她无意间使傅朝生“闻道”,还是傅朝生使她“闻道”。
西海大梦礁,惊鸿一瞥后,他曾寄雷信至归鹤井,口称她为“故友”,并问她安好。
彼时她并不知道这一个“故”字,到底代表什么。
直到左三千小会后,江上泛舟,垂钓煮汤。
她才知道,蜉蝣者,朝生暮死,一日便是一生。于她而言,与他说话谋面,三两句的功夫,不过萍水相逢的过客;可于他而言,已是相识已久,小有半生。
因此,才称得上一个“故”字。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让她至今也说不清,道不楚。
但她能感觉到的,是对方的善意。
天地所生,逆天而为,便是至邪大妖吗?
见愁真不知道。
但若说傅朝生得知九头鸟要她传讯崖山之事,将杀她以阻断十九洲与九头鸟联系,阻止轮回的恢复,她其实不信。
她从来不是什么听风就是雨的人。
相反,尽管她表现随和,看似好相处,但并不是一个轻易改变自己认知和想法的人,更不会随意为人所左右。
更何况……
她信奉的是有仇当场就报了,除非不得已,一般不会留到隔夜。可九头鸟却要她师尊放下“十九洲内部的恩怨”,先攻极域。
虽不知这“恩怨”指的是什么,但先前这一句,她听着其实不很舒服。
所以沉默了这半晌,见愁略一思量,既没提傅朝生如今所持宇宙双目中的宙目便是自己借出,也没反驳九头鸟的话,只微微笑道:“您说得也极有道理。我虽与此人无仇无怨,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此讯,我必不告知于他,还请前辈放心。”
这话其实说得滴水不漏。
一口应承下来,会让人觉得太爽快;唯有这样考量过了,带着点为难的抉择,会更让人信服。
九头鸟也果真没有怀疑。
它注视着见愁,当然也看见了此刻见愁眉心中悬浮着的拿一枚帝王紫魂珠,已趋近完美。
只是其紫色图纹之上,有无数电光闪动。
过于精粹的魂力与威慑之力,竟然在那一条魂珠裂缝之中,不断炸响!
魂珠修炼大成,本是一件好事。
只是见愁的魂珠,偏偏因为魂魄缺失,留有一条裂缝。在这种情况下,过于精粹的魂力,只会震荡裂缝,让这一枚魂珠,处于崩溃边缘!
已经不能再等了!
“小友心中既有计较,吾心便安。”
“十八层地狱鼎争,困难重重,八方阎殿已开始关切小友,前路尚阻。”
“吾今,便已残魂之力,助一臂之力!”
沧桑浑厚的声音,一时在这幽暗的空间之内荡漾。
见愁盘坐在暗河之中,自然感觉到了自己魂珠之上的变化,已经产生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定之感。
此刻九头鸟话音一落,那雪白的图腾,立时如沸水一般,翻腾起来。一道深紫近黑的幽光,从图腾之上牵引而出,竟直直钻向见愁眉心!
“嗡!”
那一瞬间,见愁只听得脑海里,洪钟大吕之声奏响!
激射而来的这一道幽光,就像是一枚利箭,锋锐的箭矢“啪”地一声,撞在了魂珠上,好似撞在了一枚琉璃珠上!
整枚帝王紫的魂珠,竟“哗啦”一声,骤然碎裂!
见愁顿时大惊失色。
可料想之中的痛苦,竟并没有到来。
那一道深紫的光芒,钻入她眉心,撞破了魂珠之后,并没有立刻消无。相反,它缩成了一团,化作了一泓散落的清泉。
所有裂开的魂珠碎片,全数浸入了其中。
奇妙的变化,瞬间产生。
一枚一枚碎片,竟好似铁片投入铁水之中,竟然跟着就融化了进去!
整团深紫近黑的光芒,随着魂珠碎片的投入,也在逐渐变淡,渐渐化作了与魂珠一般的帝王紫!
那一瞬间,见愁好似听到了“滴答”的一声响。
聚集在她眉心之中的那一团圆融紫光,竟真的在这一瞬间,荡开了无数帝王紫的涟漪!
一圈跟着一圈。
从她祖窍开始,层层叠叠,渐渐覆盖到她头顶,面部,脖颈,甚至整个身体……
这一刻,见愁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玉涅!
极域修行之中的第四个境界!
魂珠境界大成之后,便要打碎魂珠,以魂力祭炼,使之熔融有如流动的玉质,覆盖全身,隐入魂魄体内,为下一层的“金身”做足准备。
可但凡有魂体一个角落不能被覆盖,“玉涅”便算是失败。
一般而言,魂珠越大,魂力越精纯,成功的概率便越高。
但见愁三魂七魄不全,魂珠上有一道裂缝。
魂珠越大,裂缝越大。
在冲击“玉涅”之时,天生便有缺陷,更不用说内中蕴含的重重危险——稍有不慎,在熔炼之时,就有可能魂飞魄散!
如今九头鸟已这一道深紫光芒为引,击碎了她的魂珠,便是要帮她强行冲击玉涅之境,补足她因魂珠裂缝而缺失的一部分魂珠碎片和精纯魂力!
见愁心内,一时有些震动。
但此刻情形,已根本容不得她再多想!
帝王紫的涟漪,即将覆盖她全身。
见愁屏气凝神,直接双手结印,飞速地掐起了手诀,牵引着自己浑身的魂力,朝着眉心祖窍处冲去,祭炼那一团魂珠化作的紫光。
如果说魂珠似铁,那见愁的魂力,无疑是火。
精纯的魂力,有若高温的火焰,顿时将魂珠之中的杂质熔炼出来,眨眼之间,那一团紫光,便开始了变化。
原本通透的紫色,竟好似滴入了一点牛乳,渐渐有了紫玉般莹润的质感!
那些荡漾而出的涟漪,也随之变化起来。
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光芒又原本的澄澈通透,一变而为润泽内敛,倒少了几分锋芒,多了一点含而不露的威严。
一点一点……
紫玉光芒,覆盖之处越来越多。
见愁人在暗河之中,静止不动,可整个身体,却散发出了夺目的光芒!
这一层紫玉之质,已经将她全身盖满,却与她的身体有着一寸的间隙,还未归附到她身体之中。
冲击“玉涅”的最后一步,便是要将这一层玉质,强行压到身体之中。
若太久不能将之压入,则魂力溃散,玉质崩毁。
修为自然也不复存在。
可以说,越是最后的一步,越是凶险!
只这片刻思索间,见愁已感觉到身周覆盖的玉质,已有远离她魂体的征兆。当下,再不敢有半分犹豫,一咬牙关,却是双手结印!
那是两枚完全不同的手印。
一掌结印若佛手莲花,一掌结印却如三峰倾覆!
当初在屋主旧宅之中,她曾看过这冲击玉涅的最后一步法门,对这两个手印也算是印象深刻。
所以此刻做来,竟自然无比。
“啪!”
她两手掌心相对,两个手印顿时碰撞倒一起,竟好似有一团疯转的旋涡,在她两掌掌心生成!
这一瞬间,她周身玉质,好像也为此旋涡吸引!
但听得“咔嚓”的一声响,这一层玉质,便迅速朝着她魂体靠拢了两分!
见愁两掌继续朝着中间合拢,每合拢一分,外层玉质便向着她魂体靠拢一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九头鸟相助,整个过程,竟然前所未有的顺利。
从头到尾,几乎没有遇到半分的阻碍。
这在见愁从开始至今的修炼之中,几乎都没有遇到过。
以至于,在她轻轻松松将双掌合拢、两枚手印结成一枚之后,竟然有些错愕——这就成了?
只听得“嗡”地一声轻响。
身周的玉质,在最贴近她身体的那一刻,竟泯灭成了一团烟雾,彻底没入了她体内!
那一时的感觉,竟好似百川归海!
原本用以祭炼紫玉之质的魂力,混杂在这一片威仪的光芒之中,竟然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
此时此刻,魂珠不复存在。
有的,只是奔流在她身体各处的魂力,比祭炼之前,精纯了岂止十倍?!
甚至在她体表之上,还隐约有一枚又一枚的古拙印符,带着流光,一闪而过,好似给她穿上了一袭战袍!
灵台之上,仿佛有繁花盛开。
妙不可言。
见愁睁开双眼,眸中竟然已带着一抹深紫玉色,携裹着浓重的威严与高高的贵气,让她一瞬间与周围的一切区分开来!
连着周身的气势,也随之改变,即便坐着,也给人一种巍巍的心颤之感……
黑风洞前,那雪白的图腾,光芒已经有些暗淡。
她的目光,恰好与九头鸟对上,张口便想要询问:“前辈——”
没料想,那图腾却渐渐暗了下去。只有沧桑而悠远的余音,回荡在冷寂的洞中……
“玉涅已成,蜉蝣将至。”
“见愁小友,勿忘吾言。今日一别,但期他日阴阳界再战相见……”
见愁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先前所见之十九洲种种幻象的真假,只一眨眼,便见那原本雪白的图腾,彻底化作了一片虚无,在洞口消失无踪,连点残影都寻不着!
就好似,传说中的九头鸟,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顿时皱紧了眉头,可下一刻,便是心头一跳——
蜉蝣,将至?
☆、第298章 朝生既来
蜉蝣将至,九头鸟便消失了。
怎么觉得, 这九头鸟, 对傅朝生很是忌惮?
见愁心底,一时生出一种奇妙之感, 不好形容。
但仔细想想,这样的情况, 也再正常不过。
傅朝生到底有多强,她其实至今也不知道个具体, 只有一些蛛丝马迹, 能让她窥见其实力的冰山一角。
本来九头鸟乃是盘古坐骑,可偏偏为八方阎殿所戮, 只剩下一缕残魂。
若真要与傅朝生这等“天地所生之至邪大妖”正面相斗, 输赢也的确不好预料。
暂时隐匿, 应该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对这些久远而且超然的存在, 见愁从来都是知之甚少,虽觉得疑窦丛生, 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出什么更深的东西来。
她索性不再继续深想。
“当务之急,还是从这里出去……”
周遭依旧黑暗的一片。
但在九头鸟消失之后,那种笼罩整个空间的神秘感觉就消失一空。
见愁心底一动,便直接将六脉分神镜唤出, 魂力灌注进去,顷刻间,光芒大放!
原本那种光线都被压制的感觉,竟然也消失了。
六脉分神镜的光芒, 眨眼填满了整个空间。
待看清周围情况,见愁便不由得眼皮一跳,惊诧到了极点——这竟然是一个近乎密闭的石洞!
除却地面上拳头大小的泉眼与前面的黑风洞,竟然再没有别的出口!
“这要怎么出去?”
见愁顿时有些傻眼。
她记得,先前九头鸟说过,这黑风洞已经为极域和十九洲封存,根本无法通行。
可眼下这情况……
难道要她再闯一遍,或者……投身于这个拳头大小的泉眼?
嘴角一抽,见愁心里已经有些无语。
这一位九头鸟前辈,走得是很潇洒,可管来不管去,却把这个难题留给了她,简直让人有种无力跌倒的冲动。
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在六脉分神镜光芒照耀下,在这石洞中走动起来,想要再观察观察。
不过,也就是在这时,先前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鼎戒,竟然掠过了一道墨绿的流光!
与外面的联系恢复了!
见愁几乎立刻注意到了这情况,心思一动,便将自己心神沉入了鼎戒之中。
因为之前一直在修炼,她对时间的感知其实很模糊。感觉上才过去了一会儿,可在修炼之中,或恐便是一眼万年。
外面的鼎争,到底是什么情况,同伴们如何了,她都一概不知。
但鼎戒连着星云画卷,可以随时查知还留在鼎争之中的名单。
她查看鼎戒,便是要查阅这图卷。
心神一沉入,那星云画卷,立刻在她心眼之中铺展开来。璀璨的画卷之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
钟兰陵,司马蓝关,包括傅朝生伪装的厉寒,都还在上面。张汤,陈廷砚,老妪和顾玲,也都还在。
见愁的心,顿时放下来一截。
但随之,她便注意到了情况不大对劲。
参与鼎争之人,本是近百,如今这画卷之上,竟然已经只剩下寥寥三十几人!
这到底是过去有多久,还是发生了什么惨烈的战斗?
她心中顿时惊疑起来,随之却涌上来几分忧心:他们人在鼎争之中,却不一定安然无恙。
况且,她被挟进来的时候,小貂与那夔牛激战正酣,还不知眼下是何战局。
她得要赶紧从这里离开才是。
眨眼间,见愁心神已经彻底从九头鸟这边,拉回了鼎争之上,开始查探起此处空间,寻找出去的道路。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鼎戒恢复了与外界联系的一瞬间,整个极域都沸腾了。
“出现了!”
“鼎戒的联系恢复了!”
“卧槽你们快看!”
“她这是到哪里了?”
“快快快,赶紧切过去看看,啥情况啊!”
“她这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怎么进去的啊?”
“没有别人吗?”
……
每一个人,都奔走相告,简直像是发现了天大的喜事。
大街上不管是打盹儿的还是打呵欠的,听见这件事,齐齐精神一震,凑上来一起围观。
十大鬼族与十八层地上楼的大佬,几乎也在此时,齐齐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这一段时间,整个地府七十二城是怎样的状况。
这一届鼎争的关注度,在见愁失踪的那一刻,就已经达到了顶点。原本没有关注鼎争的人,听说了有修士失踪的奇事,都忍不住加入进来,关注了战局。
但同时,也有一个难题摆在所有人面前——
见愁到底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关注她的行踪,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若这问题迟迟不能解决,再多人关注鼎争也没用,因为他们迟早会走。只有见愁重新出现了,一切才有意义,一切才有利益!
而现在,她终于重新出现了。
十大鬼族与十八层地上楼的利益相关人,差点就喜得烧香拜佛还愿了。至于见愁之前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才不关心。
那是八方阎殿应该担心的事情。
事实上,此刻的八方城中,一片的寂静。
巍峨的宫殿,高高悬浮在天际的上空,仿若八座巨大的堡垒。深寂的大殿内,浮光凝结成了两幅画面。
一幅是此时此刻的第七层牛坑地狱。
在见愁消失的这一段时间里,因为那万印法貂与夔牛大战,谁也过不去。后来者渐渐赶上,这里立刻化作了混战的修罗场。
刀光剑影,法器乱飞。
一幅却是此时此刻的神秘岩洞。
那个之前“无故”消失的女修见愁,此刻正站在那一口拳头大小的泉眼旁边,凝神细看,似乎正在思索是否能从这里出去。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但在看清楚她此刻修为之时,却化作了全然的骇然与沉默——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没有看到,先前还是化珠境界,且魂珠有一道裂缝的女修,此刻竟然已经到达了玉涅境!
而且,他们透过她的魂体,可以清晰地看见覆盖在她身上那一层莹润的“紫玉”!
“她是怎么做到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个子高高、身材魁梧的泰山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秦广王面容上带着一分冷肃,却没有疑惑。
旁人不知道见愁为什么失踪,他们几个却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九头鸟残魂的存在,于极域而言,是个暂时不能说的秘密。所以他们不曾将之告诉十大鬼族与七十二城十八层地上楼。
如今九头鸟挟走见愁,眨眼间这女修已经突破了新的境界,甚至凝结出了玉涅之中的“紫玉”之境。
这可算得上是个“准”阎君了。
“除却九头鸟,还有谁能做到呢?”宋帝王笑了一声,只是眼底的眸光,却渐渐变得不善起来,“我等昔日曾屠九头,以至于它被封印,只有一缕残魂留存世间。如今他却襄助这女修,这女修也受了它恩惠。若她他日果真成了阎君,嘿嘿……”
到时候,“八方城”改名“九方城”,“八殿阎君”变成“九殿阎君”,倒算不得什么大事。
若是阎君之间出了公然的内讧,或者有人要恢复轮回,那就好玩了。
宋帝王话里的意思,众人不会听不出来。
八方城是在阴阳界战之后立起来的,大部分的阎君也都在那一战之中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他们与九头鸟之间,乃是致命的死仇。
事关轮回大事,根本容不得他们马虎。
眼下这见愁的存在,几乎立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一则有帝王紫加身,且已经修炼到了玉涅境界,有了“紫玉”之境,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阎君;
二则与九头鸟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说不清道不楚。
第二殿楚江王身着一身黑袍,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此刻却抬了头,看向秦广王:“事关重大,不知秦广王如何处理?”
秦广王的目光,依旧落在见愁的身上,或者说,落在见愁那眼眸中偶现的一缕暗紫之上,只缓缓道:“宁杀错,不放过。待鼎争一结束,便取她性命。”
众人闻言,都没说话。
只有都市王江伥,听了一声冷笑,竟直接一拂袖,消失在了原地。
宋帝王则是眉头紧皱,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又放弃了。
鼎争之事,本就事关多方利益。
规则既然制定他们不能插手进去,要在鼎争之中取了见愁的性命,实在会引起一场轩然的波涛。
早杀,当然是避免了夜长梦多。
可鼎争迟早也是要结束的。即便这女修身上有千般万般的秘密,可又怎么能不出鼎争呢?
待得其价值榨干,出了鼎争,他们再杀,也的确不迟。
所以,且暂将杀心按捺便是。
宋帝王看了一眼都市王江伥离去后留下的那一把椅子,莫名地笑了一声,只道:“都市王殿下,对我等的行事,似乎还是不很赞同啊。”
殿中几个人都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接话。
八方城中的气氛,从来便如此诡异。
谁也没有当一回事。
此刻,整个极域之中,几乎所有的玄戒,都连接到了见愁的鼎戒上。至于此刻正爆发着一场精彩绝伦大混战的第七层地狱,却奇异地失去了关注。
只有少部分人,在观察到天坑边缘那一道身影之时,惊奇地“咦”了一声出来。
牛坑地狱,此刻早已化作了实打实的“修罗场”,不管是来得早的还是来得迟的,都被小貂与夔牛的战斗吸引,聚集在了天坑旁。
多少仇人相见?
眼睛几乎立刻就红了。
战斗,一场接着一场爆发。
顾玲与老妪两个人,被从此经过的雪域密宗之人盯上,打了起来;
陈廷砚则因为旧日的恩怨,与无常族的邢飞邢战等人斗到了一起;
张汤一脸的冷肃,束发的银冠之上,已经溅上了几抹深白的鲜血,月银薄刃出则如电似光,酆都城几个修士,已在他屠刀下魂飞魄散!
那追着见愁而来的司马蓝关,正与一个妖娆的红衣女修争斗在一起。以他超然卓绝的修为,竟然只跟对方打了个不相上下。
“厉寒”,或者说傅朝生,初初来到这天坑之畔,一眼扫过去,便知道眼下这到底是个怎样混乱的情形。
小貂跟夔牛早已经战到了天上去,一时只听得见头顶上雷霆滚动,却看不见影子。
每个人他都有印象……
但是,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先前在第一层峡谷之中的时候,他看到了见愁留给他的讯息,本准备一路追赶上来。
没料想,正逢那个怀抱古琴的钟兰陵出现。
即便没有宇宙双目在手,傅朝生也是集天地之力于一身的大妖,肉眼都能看出对方身上的诡谲之处。
那分明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怪物。
对见愁,他始终有一份最奇妙的感觉在。
也许是因为生来便认识她,所以后面认识再多的人,见过再多的事,也终究觉得旁人难以达到这一位“故友”的程度。
所以,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这样的怪物,还是不要出现在见愁面前的好。
他与钟兰陵,于是交上了手。
但在短暂的争斗之中,他又设身处地地想了一遍:钟兰陵这样的存在,若是一个还好说,但若是“一群”,那就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了。
他毕竟不是见愁。
即便他觉得她不知道可能会好一些,但他毕竟不能代替见愁做这个决定。更何况,十九洲与极域之间的恩怨,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该知道的,见愁依旧会知道。
是以,交手过半之后,傅朝生并没有直接将钟兰陵掐死。他只是一掌击退了对方,直接将对方甩在了身后,反而来寻见愁。
宇目可窥看四方上下,他轻而易举就跟到了见愁的踪迹。
可没想到,在进入这巨大的天坑之后,竟然出现了一股奇异的强大力量,强行阻断了宇目的窥看,让他眨眼又失去了方向。
此时此刻,傅朝生已经来到事发之地。
他还保持着“厉寒”的外形和容貌,一身藏蓝长袍,在天坑的最边缘飘摇,琉璃般冰蓝的眼珠里,却掠过淡淡的戾气。
目光,慢慢落在了那天坑的最底部。
那一股神秘的力量,这会儿竟不知为何,又离开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见愁就在下方一个空间之中,并且修为又有了长足的进益。
于是,眉头便不由得皱紧了几分。
“轰!”
乱战中,竟然有一道赤红色的电光,从天坑的底部窜出,正正好对着傅朝生所在的方向!
极域七十二城中,少数目睹了此幕的人,都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可傅朝生,却只是看了一眼。
苍白的手掌,轻轻抬起,就这么随意地一挡——
“轰!”
激射的赤红电光,带着滔天的凶戾之气,猛然撞在了他掌心!
一片恐怖的魂力波动,伴随着雷霆一般的炸响,立刻朝着四面八方震荡开去!
那一瞬间,整个天坑都为之一静!
战斗之中的众人,竟都有一瞬间的停滞,为这轰然炸响的声音所惊,也为这突如其来的震荡而心颤。
他们朝着那炸响发出的地方看去。
是天坑的边缘。
是一道冷寂伫立的身影。
是消失已久的鬼王族——厉寒!
竟然是他?
下方正在与妖娆红裙女修交手的司马蓝关,眼底顿时迸射出了一团精光,但同时升起的还有浓重的忌惮。
因为,方才无意中袭击了“厉寒”的一击,便是他本人发出,乃是他本人攻击力最强的三大绝技之一。
原本是要攻击这个来历不明的红裙女修,谁想到对方术法实在奇诡,竟然祸水东引,强行将这一击牵引了出去。
这一引,正正好就落在了“厉寒”的身上!
可彼时彼刻, “厉寒”竟然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这一击。甚至,在那无尽混乱的魂力与光芒散开之后,他那一只苍白的手掌……
毫发无损!
怎么可能?
这个鬼王族当初被挤掉了名额的“厉寒”,怎么可能强到这个地步?!
司马蓝关眼皮一跳。
就是他对面的红裙女修,也跟着生出一种隐隐的骇然,立刻将大开大合的攻势一收,转成了滴水不漏的守势!
天坑边缘,傅朝生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掌,目光却向着方才那一击的来处投去——司马蓝关。对这个人,他有些印象,似乎是在寒冰掌狱司前,想剥他那一位故友的“美人皮”,来制作人皮灯笼的人。
琉璃般的眼珠,太过通透。
可也太过冰冷。
在他视线投射出去的瞬间,司马蓝关便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清秀与狰狞各半的那一张脸上,顿时有些扭曲起来。可同时,手中的人皮灯笼,却赤光大亮!
鬼王族厉寒,性情暴戾,喜怒无常。
在场之人,无一个不知。
这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找司马蓝关,报这一箭之仇,可他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傅朝生只是淡淡收回了目光,似乎根本不很在意,转而依旧看向了那天坑的最底部,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
接着,他只纵身一跃!
众人只见他藏蓝的身影飞起,竟然直接从天坑的边缘,朝着那无数黑风吹拂的天坑底部,飞掠而去!
宽大的袖袍,好似他背生的双翼。
那一时的感觉,妖邪到了极点,也漠然到了极点。
天坑之中的所有战斗,他都没有看在眼中。即便有战斗时溢散出来的攻击,也无法影响他飞掠的轨迹。
只一个眨眼,他人已经在天坑底部的洞口。
毫不犹豫,投身而入!
“轰隆……”
一阵闷响。
神秘岩洞之中,见愁正在研究那泉眼,隐约之间已经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波动,流淌在泉水之间,正欲往内一探究竟。
谁想到,周围无数嶙峋的石壁,竟然一阵摇晃。
头顶垂挂下来的钟乳石,险险便要掉落。
虚空之中,竟然荡出了无数的波纹来。
就好像一池水,忽然被人搅乱。
在把荡漾的波纹中心,一道身影,便缓缓显现出来。
正是从外面破界而入的厉寒,或者说……
蜉蝣,傅朝生!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藏蓝的深色长袍,越发衬得他脸孔苍白,隐约着一股只有见愁能看出来的邪气。
眸色虽因伪装不同于往昔,但其中苍老与青涩交汇的奇异光彩,她却熟悉无比。
六脉分神镜本已经举起,见愁已是浑身戒备。
可在此刻看清是他,她心底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以至于表情都变得奇怪起来。
到底应该戒备,还是应该放下戒备呢?
她竟难得有一丝的迟疑。
傅朝生就站在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感受到了这岩洞之中残余的幽微气息,眉头已经慢慢地皱了起来。
见愁这一番的迟疑,他自然也感觉到了。
眼底一时有一点难言的光芒一闪而逝,傅朝生唇边挂上一抹笑意,竟直接问道:“看来,见愁道友似乎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什么……
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妙了。
见愁就这么瞧着他,眼底却是几分探寻和打量,最终还是放下了六脉分神镜,笑了一声:“此刻,不正遇到了故友吗?”
☆、第299章 所谓故友
——她在说谎。
傅朝生的心底,这个念头, 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但奇怪的是, 他竟然半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有一种由衷的喜悦, 慢慢染上他面容。
故友。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 也带着一种奇妙的力量。
傅朝生唇角挂着的笑容,自然地加深了一些, 只道:“在第一层那边看了见愁道友留下的讯息, 本欲尽快赶来。但没想到,半路遇到几个人, 耽搁了些时间。方才来到第七层, 外面已经混战成一片, 也没看见你。所以我下来查看, 没想到运气好,果真遇见。”
或许是天地所生, 但又逆天而成,他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邪气,但又拥有自然的亲和力。
还有那种特殊而矛盾的气质,并不是一具简单的躯壳可以掩盖。
见愁留意到了他的微笑, 也没忽略他言语中的细节:“耽搁了些时间?厉寒道友修为卓绝,怎么会……”
遇到的当然是钟兰陵。
傅朝生想起来,目光略微深邃了一些:“与我交手的这人,身上颇有几分古怪玄妙之处。便是之前来历神秘, 忽然出现在鬼王族,且挤掉了我名额的一人。见愁道友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叫钟兰陵。”
“钟兰陵?”
见愁顿时有些讶异。
若眼前的是真厉寒,说出谁人身上有什么古怪,她或许不会深想。但眼前这个是大妖傅朝生,竟然觉得这区区一个鼎争之中,有人有古怪?
钟兰陵。
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初入十八层地狱,在第一层寒冰绝顶上遇到的那个负琴的男子,一身落拓。
“这人我不仅听过,也曾在第一层寒冰狱时遭逢。但他当时正与一个并不在鼎争名单上的红衣女修对峙。奇怪的是,我与他素不相识,但他竟然出手救过我一次……”
而且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稍待片刻”,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但她那时初入鼎争,更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所以得了机会,她便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见愁的眉头,微微地皱紧:“厉寒道友说的这古怪,算好,还是算坏?”
“好坏暂且不知。”
但极有可能是坏。
傅朝生近乎拥有蜉蝣一族所有的记忆,从未见过天地自然的法则会诞生出这样的东西,所以“钟兰陵”并非自然形成。
但这些话,包括哪里有古怪,他都不会在此刻明说。
人在鼎争之中,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
傅朝生只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一枚泉眼,状似无意道:“这人身上的古怪,其实很明显,尤其是在见愁道友你的火眼金睛之下。之前没看出来,许是生死关头,仓促之间,没来得及罢了。此人安然无恙,只是落在后面。待我们出去,他差不多也该来了。”
第一,见愁没有什么火眼金睛。
但他这样说,无非是特指她本人。钟兰陵身上的古怪,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一定可以看出;
第二,钟兰陵差不多也该来了。
宇目宙目都在傅朝生的手中,他又拥有可怕的修为。这句话看似是猜测和推断,但由他说出来,便是确定。
见愁听出这些隐含的意思来,隐晦至极地看了他易眼,却没有往深了问。
她只四下一打量这空间,道:“我已经被困在此间许久,正要寻找回到上面的办法。厉寒道友是怎么进来的?”
“进了那黑风洞,便自然来到此处了。”
傅朝生脚步一转,站到了这泉眼之旁,琉璃蓝的眼珠,微微一转,眸光深邃极了,好似能透过这泉眼,看见别的什么。
“外面的战局很好。”
“因为你的貂儿与夔牛大战,所有人都被阻在了天坑之上,混战是混战了,但你的同伴都安然无恙。”
“有那个酷吏张汤在,也有法宝满身的陈廷砚,叫顾玲的小姑娘也不普通。”
刚才天坑外匆匆一瞥,他已经知道情况,语气算得上轻松。
“禅宗密宗的人也都被引过来了。但最棘手的不过一个司马蓝关,偏偏跟一个红衣女修争斗在一起。”
“算算夔牛与你貂儿的战力,胜负也应该要分出来了。”
“我已经先下了这黑风洞,只怕不多时就有人会跟上来。此处安全,我们不如在此等候。”
傅朝生说着,竟然直接在那泉眼之旁,盘腿坐了下来,正正好面对着黑风洞。
见愁见状,诧异无比:“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那出去的路呢?
“下来的时候,厉某已查看过。能进不能出,只怕只能通向下一层,并没有出去的路。”
傅朝生抬眸看她,微笑起来。
“还是见愁道友并不相信我的判断?”
不相信?
见愁的目光,向黑风洞前扫了一眼,也跟着笑了一声:“我的确不相信这空间只能进不能出。通往下一层的道路,便是眼前这泉眼。但一定也有通向上一层的道路,只是厉寒道友不想告诉我罢了。”
真直白。
傅朝生两手轻轻放在了膝上,眼底闪过奇异的光芒,只道:“所以,见愁道友,能奈我何?”
“……”
好讨打的一句话!
见愁听得眼皮一跳,微微眯眼看他,竟觉得此时此刻,此人浑身上下,都是纵横的妖气!
能奈我何……
好一句能奈我何!
大人物,小心眼。
难保不是记恨她之前没说实话呢?
见愁险些气笑了。
她已经查探过了诸方,也实在没发现出去的道路。索性真将自己衣袍下摆一掀,就坐在了傅朝生对面。
“我是不能奈道友何,不过道友看那洞口再久,也看不出什么来的。知道你来,它早走了。”
它?
那一瞬间,傅朝生的瞳孔,终于是缩了一缩。
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妖,目光终于对上。
一时,竟有一种针锋相对之感。
刺探。
却并没有恶意。
傅朝生的目光,是深邃却晦涩的;见愁的目光,却是坦然而平和。
正道直行,则事无不可对人言。
她对九头鸟,其实没那么重视,尽管对方帮过她,甚至让她迈入了玉涅。因为,她还记得扶道山人偶尔叨咕的一句话:
我崖山,名门大派也。
昆吾自是自命的一等一“名门正派”。
似乎其门下弟子,也都不错。
但里面偏偏有个谢不臣。平白无故地“杀妻证道”,谢不臣脑子也没进水。除却那一位正派领袖横虚真人,见愁可想不出第二个“始作俑者”来。
名门正派。
名门大派。
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见愁莫名地笑了起来。
傅朝生注视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有些迷惑,
她的笑,他也不很看得懂。
他想起昔日泛舟江上之时,他说他闻见愁之道而生,“生我者故友”,那死鱼却嫌弃自己这话说得不好……
所以人的想法,到底与非人之属不同吗?
宽大的藏蓝色袖袍上,绣着几只骷髅。但此刻,却有一只三寸长的小鱼暗纹,慢慢浮现了出来。
也许是感知到了傅朝生心内的想法,这鱼竟然朝着他露出了森白的鱼目——
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
同时,有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了傅朝生心神之中。
“九头本吾故交。”
“它残魂犹在,却避而不见,必定事出有因。轮回之事,吾知之甚少。你若要为蜉蝣一族,探问究竟,必要问她。”
沧桑的声音,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下一句,就藏了几分明白的奚落,甚至幸灾乐祸——
“你乃大妖,气魄何在?旁人杀得,她如何不能?”
“杀而问之,岂不干净利落……”
傅朝生听着,微微闭了闭眼。
他似乎隐忍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嘴角微微一抽,苍白得好似透明的手指伸出来,向着上头那小鱼的图纹,“啪”地一弹!
世界,顿时清净了下来。
傅朝生总算觉得耳边不再嗡嗡地聒噪一片了。
这动作来得突兀。
见愁不由看向他袖口,却也没看见什么虫子,只有一条翘了尾巴的小鱼,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无事,掸掸灰尘。”
傅朝生摇摇头,笑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眼前这泉眼便是通向下一层的通道,但有阵法覆盖。厉某刚来的时候,看见愁道友在侧,好像知道怎么开启?”
“是奇门八卦。”
这一点上,见愁倒没有隐瞒。
她抬了手指,轻轻在水面上一点,这拳头大小的泉眼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眨眼,便有一些线条和晦暗的小点,出现在了旋涡表面。
傅朝生一看,果真是奇门八卦的阵势。
他顿时皱了眉:以他对极域的了解,不管是炼器炼丹还是阵法,相对来说都落后于十九洲很多。似这等阵法,尤其是精妙的,不应该出现在这地方才对……
他能想到的,见愁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这话,他们都不能说出来。只有外面,或者说十九洲来的人,才知道极域的奇门阵法处于什么水平。
说出来,就露馅儿了。
见愁的手指,慢慢从旋涡上离开,这水面也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再看不到阵法半点踪迹。
“这阵法需要破解,才能打开去下一层的通道。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过我们在此处等候,还不知下一个出现在这里的,是敌是友。若是先开阵法,无异于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她一直没有动。
“见愁道友思虑周全,确有道理。”
傅朝生眸光微微闪烁,心神之中,却感应到了外面的情况:已经有人开始朝着那洞口靠近,只怕马上就要下来了……
一时间,心里忽然就冒出来一个想法。
傅朝生觉得颇有意思,于是笑着对见愁道:“如今我与故友在此等候,也无事可做,甚为无聊。未雨绸缪,不如来打赌,猜猜下一个出现在这里的,是敌是友?”
见愁只觉得这话里藏着什么。
傅朝生当然知道下来的是敌还是友,但让她来猜,根本就是纯凭运气来蒙,半点意思都没有。
她目光一转,却是笑起来:“让我来猜是敌是友,哪里有什么意思?我倒觉得……”
声音一顿,见愁看向傅朝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上面没有一个人知道下面是岩洞,更不会知道你我二人就在此处,守株待兔。”
“天时地利人和。”
“有你在,有我在。即便下来的是司马蓝关,猝不及防被人攻击,也难保不丧命在此,更不用说,你我皆有杀手锏。”
平缓的话语,酝酿着的意思,惊心动魄!
傅朝生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甚至也隐隐猜到了见愁下面要说的话——
“不如,就请厉寒道友来猜敌友。”
“你来猜,我来动手。”
“厉寒道友若猜来者是友,我便什么也不做;厉寒道友若猜来者是敌,我便看也不看,御器斩之!”
“不知故友意下如何?”
见愁含着些微的笑意说完,直视着傅朝生。
傅朝生盘膝坐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就搁在膝盖上,听完她话的瞬间,有些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他抬眸,也回视着她,过了好半晌,才似笑非笑问道:“见愁道友,就不怕我猜错了吗?”
比如那个张汤。
记得是在人间孤岛当“国师”的时候弄死的吧。
这个人,就让他很想猜错一把。
不过,见愁显然不担心。
她素手一翻,已直接将六脉分神镜握在掌心之中,淡然无匹道:“厉寒道友天纵奇才,不会猜错。就算是猜错了,也不过就是杀错一人,无妨的。”
无妨的。
傅朝生垂眸,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难得愉悦:“既然故友如此信任,也不介意,那厉某也随意猜猜。故友可要当心了,我猜——”
“来者是敌。”
“嗡!”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瞬间,岩洞虚空之中,一道波纹顿时荡出!
见愁毫不犹豫,根本不看将会有谁出现在其中,劈手便是一镜挥出!
六脉分神镜!
一道虚幻的金光,迅疾如电,直接擦着傅朝生脖颈飞驰而过,向着那波纹的中心激射而去!
这一刻,整个极域围观群众都是懵逼的——
真的没看来者是谁!
直接就动手了!
万一来的是同伴呢?
你他娘反应这么快就不怕误伤队友吗?!
☆、第300章 一夫当关
“砰!”
一声闷响!
在那一道人影出现的瞬间,六脉分神镜的光芒, 毫无保留地砸在了此人身上。简直像是老鼠刚刚冒出洞来, 就被锤子给砸了。
虚幻的光芒, 带着一种渺茫的气息, 如刀锋一般锋锐, 竟然直直楔入此人心口!
“啪啪啪!”
连着六声迅疾的弹射之声。
六根暗金色的丝线, 好似被尖刀划破的痕迹, 从他胸膛伤处, 朝着六个不同的方向漫散!
“啊!”
顿时只闻得一声凄惨的喊叫。
下一刻, 这骤然出现在洞中的人影, 竟然就从半空之中跌落了下去, 砸得“砰”地一声,地面上水花四溅, 深白的鲜血横流开来。
傅朝生坐在原地, 毫无反应。
只有见愁, 忽然眉头一皱,发出了惊疑地一声“咦”, 她只觉得,这人好像有些眼熟——
普通的面容之上, 满布着凛冽的黑气。
尤其是脖子上,有几个黑色的孔隙,好像被什么钉状物撞了进去,有一片一片符箓似的暗黑色图纹,从这伤处向着他身体各处蔓延。
一身黑色的长袍, 早已经灰扑扑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尽管模样似乎有变化,也完全不复之前那般的耀武扬威,可见愁终于还是辨认了出来:“邢飞?”
无常族的修士。
她还记得在广场之上,听见这邢氏兄弟调侃自己“见了谁都愁”,并且进入十八层地狱之前,他们在十八层地上楼发生了冲突,还产生了对峙。
当时若非厉寒,或者说傅朝生,忽然倒戈,谁也不知道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尽管如此,这个邢飞,也在开启去往十八层地狱通道的时候,出手以勾魂索偷袭她。
但不幸的是,她的反应很快,反而以符箓“敲山引”还击。
后来,她这一路上就再也没有见过无常族的几个人了。
没想到,现在到了第七层,还是在这神秘空间之中,竟然又瞧见了。
邢飞早就已经没有个人的样子了,面色灰败,此刻倒在地上,更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见愁。
一只爬满了符箓的右手抬了起来,颤抖着指着她。
“你、你……”
那是夹杂着痛苦和恨意的声音,甚至还有不敢相信。
邢飞的实力虽然不行了,但眼力还在,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见愁现在的境界,怎么可能——那样的一个女修,怎么可能还达到了玉涅境界?
还有这,击破他胸膛的一击……
咔嚓!
还不等他口中吐出完整的句子,那六道暗金色丝线一般的光芒,便终于爬到了他身体的边缘。
就好像将一根铁线拉紧,他整个身体,都被放在这铁线下,瞬间切割!
“哗啦!”
就好像划破了一个臃肿的囊袋,邢飞整个身体的躯壳,竟然以见愁方才一击集中的胸口为起点,朝着六个方向,如同一朵莲花般打开。
十团光芒,三明七暗,竟然就从这打开的躯壳之内,升腾而起。
但也只仅仅升腾到这岩洞上方的钟乳石上,这十团光芒,便消弭成了一片虚无……
而邢飞原本的身体,瞬间就干瘪了下去。
就好像将一个人身体之中的填充物取出,眨眼只剩下一个破口袋,一下颓然地瘫回了水面上。
那冰冷的暗河水一冲,就化作了灰烬。
邢飞——
一击毙命!
见愁人在傅朝生的对面,这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眉头皱得很紧。
可这一片的寂静之中,竟然响起了几声轻笑,带着几分玩味:“啊,看来真是运气很好。见愁道友竟然真的杀死了一个敌人。这人在入十八层地狱的时候,便心怀恶念,还偷袭于道友。如今死在这里,也不算冤枉。”
言语平淡,好像死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不。
也许在傅朝生看来,一只蝼蚁的死,比一名修士的死,要重要得多。
见愁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感觉,可脑海之中,刚才那一幕却挥之不去:那飞出来的十团光芒……
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旧日的一些东西。
那是人的三魂七魄。
六脉分神镜……
所谓的“分神”,原来是切开“身体”,释放魂魄。由此一来,魂魄已散,所谓的“人”也就不存于世了。
“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见愁慢慢将目光转了回来,但握着六脉分神镜的手,却骨节泛白,并没有松开。
如今她的手,当然也不是不沾鲜血的。
杀人之时,心绪固然会有触动,但因为死者大多不无辜,所以她内心不会有负疚感。
如今,不过怀疑一些东西。
“‘敲山引’乃是我为此次鼎争预备的一枚符箓。这符箓一旦钉入,便可在人的神魂之上烙印下更多的符箓,若不尽早拔除,不说痛苦难当,实力也会折损大半,在这十八层地狱之中,几乎是难逃一死。”
傅朝生听着,也抬眸看她,但没有接话。
见愁续道:“邢飞能到这里,甚至还进入了我们这一片岩洞,证明他安然无恙走过了前面的七层。邢氏兄弟与我们一行人敌对,但人多势众。按理说,他们绝对有拔除符箓的力量。如何过去了这许久,邢飞脖子上,还留有符箓?”
这是她的疑惑,但隐隐有一种不很舒服的感觉。
傅朝生的目光,便变得奇异了起来。
他琉璃蓝的眼珠里,带着一点点的探寻,隐隐又有一种天然的恶意滋生:“故友难道以为,邢氏兄弟,或者其他同行之人,原意为他拔除符箓?”
“……”
见愁没有说话。
傅朝生于是又低笑起来。
他是真的知道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尤其对于“恶”字,可谓无师自通。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看来,见愁道友也想到了:拔除符箓,需要花费很大的力量。在这个你争我夺的鼎争,谁愿意为一个潜在的对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也许救了他,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如此,还不如勉强续命留着。等到了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傅朝生向那邢飞刚才掉落的地方看了一眼,又看向了虚空之中,仿佛能透过这一片虚空,看到外面的一个个人,还有他们脸上的神情。
“邢飞,不过是被他们扔下来,探探虚实。”
说得难听点,送死的。
这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傅朝生的每一句话,都显得轻描淡写,但听来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见愁忽然发现,此时此刻的傅朝生,与她先前认知之中的傅朝生,又有一些差别。这是他从未展露过的一面……
通晓恶意的一面。
傅朝生修长的手指,搁在膝盖上,从头到尾,身子都没晃过一下。
他望着见愁,似乎也能读懂她的眼神。
于是,微笑加深:“正是因为我所知的旁人,有这样多的恶。所以,每每回想起见愁道友的时候,便会格外珍惜。”
“……”
这话听得让人不舒服。
见愁皱起了眉头,并没有接话,只是道:“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下一个要面临的对手,或恐便颇值得深思了。”
因为,邢飞的死,会给所有人一个警戒。
只要将心神沉入鼎戒之中,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其中属于邢飞的那铸像,已经自画卷上轰然消散……
第七层,傍生道,牛坑地狱。
战斗,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
“嗝!”
已经恢复成了尺长身体的小貂,落回了坤五都战车的司南圆台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软软的肚皮,此刻圆滚滚的,好像吃了什么东西进去。
同样回到了战车上的张汤等人,都盯着它,面上神色变幻,显然不大好看。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伤痕。
就连其中战力最强的张汤,脸颊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红的痕迹,倒不是鲜血,更像是某一种奇怪法器留下的伤害。
旁边的顾玲,却坐在甲板上,搂着倒在地上的老妪,发出了隐忍压抑的哭声:“婆婆,婆婆,你怎么样……疼不疼?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咳咳,傻丫头……”
老妪靠在顾玲的怀里,脸上却是一片疲惫灰败的颜色。
她胸膛上已经被深白的鲜血染了一片,看上去骇然无比,但她唇角,却慢慢挂上笑容:“不过就是受了点伤罢了,没事,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她每说一句话,就有可见的魂力,从她伤处冒出来。
不管是陈廷砚,还是张汤,或者是散落在天坑其他地方的其他人,见了这场面,也都知道,这老妪活不久了。
此刻的天坑,显得极其安静。
大多数的人,目光都落在坤五都战车那小貂的身上,大多的目光里藏着一种想要拔足而逃的恐惧。
但他们终于还是没有逃。
谁也无法忘记刚才的一幕……
不管是司马蓝关,还是那个神秘的红衣女修,或者是此处满身伤痕的邢战、邢悟等人。
这一只小貂,爪子一抓,竟然就把已经在战斗之中失去了抵抗之力的夔牛,抓了起来,朝口中一送——
一口生吞!
那简直是噩梦一般的画面!
有这么一只恐怖的小貂在,他们真的还有抵抗下去的必要吗?
所有人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
但很快,他们又萌生出几分希望来:因为小貂吃了夔牛之后,就懒洋洋缩在司南圆台上,似乎慢慢消化去了,半点没有理会战局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妄动一下。
小貂是一个原因,刚才下去的邢飞也是一个原因。
此刻一身劲装的邢战,面上已经是狠厉冷肃的一片,臂膀上坟起遒结的肌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处于了爆发的边缘。
“完了,完了,邢飞怎么死了?”
恐惧而慌张的声音,从邢战身边响起。
白白胖胖的邢安吞了吞口水,看着自己的鼎戒:“明明我们刚才看到那个厉寒进去,到现在人还在星云图卷上没有消失,怎么邢飞进去就没了?”
难道下面这个黑洞,还要吃人不成?
邢安的声音,众人都能听到。
但他们都没有出声,只是脸上的表情,各有变化。
司马蓝关提着人皮灯笼,与那红裙女修,相隔甚远,目光落在那黑洞之中,想起自己方才一击被厉寒挡掉的模样,都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来。
太强。
此刻在第七层,即便他杀招全出,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格杀此人。
见愁已经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下面。
美人皮自然也失去了下落。
于他而言,停留在此处,便已经失去价值。
司马蓝关那一双眼眸里闪过几分微光,竟然毫不犹豫,一个返身,向着天坑之上纵身一跃,离开了此处!
那红衣女修看着他的身影,微微皱眉。
但眨眼也想到了原因:这天坑并不是第七层的掌狱司,这里只是一条可能通向第八层的捷径。司马蓝关,应该是直接奔原来的路线,要去掌狱司。
想明白了这点,可她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天坑底下的黑风吹拂而起,将她红裙掀起一些,露出那雪白而笔直的长腿,一时之间自有无限的风光。
不远处的邢安看见,简直忍不住亡魂大冒。
他当初跟见愁一起,落在那个第一层寒冰狱的冰山绝顶,正好目睹了这红衣女修与鬼王族钟兰陵交手的场面,自然知道她实力。
这一看,能不害怕吗?
好在他们这边的人还不少,勉强也算是人多势众。
枉死城来的人,还有好几个没死,都在邢战身后站着。
眼见着邢战似乎在思考刚才邢飞之事,有人忍不住道:“那个厉寒走下去都没有事,这下面必定就是通向第八层的捷径。邢飞会出事,必定是因为那个符箓的原因。本身就没有拔除下来,根本就没剩下多少修为,一出个意外就死。我看,我们还是要探探下方,不然,谁知道会被什么人抢先呢!”
听着这话,众人都不由得看向了远处的坤五都战车。
四个人一只貂,都在那边。
两方人马本就在枉死城结了仇,可以说是水火不容。若非之前有战力超群的厉寒加入,他们早就把张汤等人宰了。
如今又多了一只貂,实在让人不敢动手罢了。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要输给这几个废物,让他们占得先机!
鼎争之中,少一步都是输!
邢战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那个洞口,心里有隐隐的猜测,于是眨眼就冒出了一条很阴毒的计划:“我记得,黄蜂一族,有一术法,名曰‘千蜂毒刺’,有克制鬼王族功法之效?”
黄蜂一族的修士,是个身穿褐色长袍的男子,看着瘦削至极。
听见邢战此话,他不由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但……您的意思是?”
“那个厉寒,不一定死了。下面,说不定就是他在做鬼。”
邢战是不相信邢飞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
下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谁说厉寒就一定下到第八层了?若是他埋伏在那边……
邢战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只向自己袖中一摸,竟然摸出了一枚阵盘来,交给黄蜂族的修士。
“厉寒战力虽然惊人,可也不过就是个玉涅,与我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一旦失去鬼王族的功法,他什么也不算。你只要下去之后,立刻开启千蜂毒刺,同时开启此擒骨阵法,必定能让他被困。”
“邢飞是下去之后,两息便死。你若两息之后没有事,我们立刻下来支援。”
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黄蜂族修士面色一变,几乎立刻想要开口拒绝,然而那一瞬间,他抬起头来,只看到了邢战森冷的目光。
……没有选择。
黄蜂族的修士,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回头一看,所有人竟都用差不多的眼光看着他。
“……好,我去。”
是夹杂着恐惧和忐忑的声音。
拒绝他们是死,被厉寒杀了也是死。
前者会被众人围攻,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探路人;后者是单独对阵厉寒,且有一线的生机……
这修士接了阵盘,咬紧牙关,便猛地一声大喝。
他整个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了黄黑相间的图纹,隐隐约约有一道虚影笼罩上来,覆盖了他全身,更有千根紫色的毒刺,如一道道虚幻的牛毛针般,漂浮在他身周。
张汤等人就站在坤五都战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
只见这黄蜂族的修士,一个纵身,就嚎叫了一声,扑向了黑风洞!
刷拉!
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洞口。
所有人的心神,几乎瞬间分出一缕,沉入鼎戒之中。
星云图卷璀璨,在他们心中铺开。
整个天坑之中除了风声,再听不见其他的半点声音——
一息!
两息!
“走!”
邢战眼前一亮,顿时知道黄蜂族修士没事,立刻一声大喝,要招呼所有人冲入黑风洞中!
一时之间,之间数道身影,齐齐腾空而起,一同向着坑底扑去!
可也就是刚刚到达到达坑底边缘的一瞬间,鼎戒之中的星云画卷,猛地一颤,紧接着便是“哗啦”地一声响!
属于黄蜂族修士的那一尊铸像,竟然轰然崩碎!
黄蜂族修士,瞬灭!
璀璨的星光激荡开去,甚至在整个画卷上激起了一片涟漪。
所有人顿时毛骨悚然。
甚至有人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出了一身的冷汗!
反应快的,已经及时收住了自己的去势;但也有大惊之下,忘了或者根本来不及收势的。
只这一眨眼间,竟然就有三名修士,口中发出惨叫,冲入了洞中。
一息——
轰!
铸像崩碎!
两息——
轰!
铸像崩碎!
三息——
轰!
铸像崩碎!
仅仅三息时间,星云画卷上,竟然又有三座铸像彻底崩毁,重新化作了星云与星光,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站在黑风洞坑边的邢战等人,心底全部冰寒的一片!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死得这么快?
一个邢飞,本就是重伤,相当于一个废人。
死得这么快,无可厚非。
可后来下去的不管是黄蜂族的修士也好,还是后面下去的三个也好,实力却都不俗。
但他们殒身的速度,却一个比一个快!
下面,到底是什么?
是厉寒?
还是别的什么怪物?
一种恐惧,慢慢从他们心底泛上来,让他们手脚冰冷,一时竟不知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坤五都战车上的张汤,已经看了他们很久。
原本他们有八个人。
现在一下死了五个……
只剩下三个了。
张汤的目光,沉冷而肃然,又带着一点严酷之感,束发的银冠在天光下,划过一分幽冷的光芒。
他手指轻轻一转,银色薄刃,已在指间。
旁边的陈廷砚,立刻就注意到了。
张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陈廷砚的唇边,于是也慢慢挂上了一分血腥的笑容——
趁你病,要你命!
刚才邢战等人,可没少给他们苦头吃!
眼下他们死了足足五个,实力早就被大大削弱。
张汤本就拥有惊人的战力,再加一个法宝傍身的陈廷砚,只要能速战速决,完全不是问题!
厉寒下去没有死。
见愁神秘失踪。
这两个人都是他们的同伴,他们哪里还能猜不到下面发生了什么?
当下,两个人直接化作了电光,激射而出,竟然直接朝着下方邢战等人攻去!
张汤的可怕,他们在之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此时此刻,又才死了几个同伴,心神本就大乱,就连素来狠辣的邢战,都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没死的,也就是邢氏三兄弟了。
一个邢战,一个邢悟,一个邢安。
邢战本以为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哪里想到,在眼见张汤他们攻来的瞬间,惜命的邢安就直接怪叫了一声,丝毫不顾同伴的死活,直接拔腿就跑!
一道光芒,猛地从天坑底部遁出,直接朝着原来掌狱司的方向跑去。
邢战气得大骂。
匆忙之间,只好已自己铁拳对战张汤,狼狈无比。
但更糟糕的,还是在后面。
陈廷砚选择对战的是邢悟,就是原本偷袭见愁,却反被见愁所伤的那个家伙。他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出一口恶气了,谁想到三两招后,邢悟眼神一闪,竟然大力荡开了他的攻击,同样一个扭头——
也跑了!
这发展简直神了!
别说是陈廷砚,就是一旁一直没有再动手的红裙女修,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下一刻,就发出了娇笑之声。
“无常族,没想到啊,竟然这样有意思……”
邢战可谓是倒霉至极。
同伴眨眼之间,死伤过半不说,留下来的两个其实根本不靠谱。邢安贪生怕死,根本不会拿自己的命帮他拼,邢悟就更不用说了,在无常一族本就受到排挤,也从未被邢战等人接纳。
出生入死?
怎么可能!
所以,邢安选择了逃跑,邢悟选择了独善其身。
于是在经过一番苦战之后,孤立无援的邢战,被张汤精准冷酷的一刀贯穿喉咙,也就不足为奇了。
“滴答。”
森白的血液,顺着他带着奇诡弧度的刀尖滴落。
邢战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但两只不甘的眼睛,很快就随着身体的消无,化为乌有。
轰。
星云图卷上,再少一人!
陈廷砚就站在旁边,拿着自己那一把金铁扇,目光有些微妙。
“不愧是酷吏,杀人也如此漂亮。”
有人剥皮,会拥有一种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美感。
说的,也许就是张汤吧?
只是张汤并没有搭理他。
自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巾帕,他慢慢将薄刃上的鲜血擦去,目光却投向了孤零零立在天坑高处的红裙女修。
“咯咯咯……”
那女修口中发出了一片令人骨酥的娇笑,却是向张汤抛了个媚眼。
“哎呀,奴家许久没有见过你这样厉害的男修了,你要不要双修呀?”
看上去,她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张汤眉峰都没动一下,薄刃一卷,便消失在了他指尖,下一刻,他宽大的袖袍扬起,只朝着不远处的坤五都战车一抬手——
“嗡!”
原本静止不动的战车之上,竟然泛起一圈雪白的光芒来。
那两侧的鹤翅一动,战车竟然直直朝着他们这边飞来!
看着,就好像坤五都战车,也可为他所指挥!
“怎么可能?!”
陈廷砚见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战车乃是见愁精魂认主过的,怎么可能听你——不对,你难道?!”
精魂认主的战车,固然不会听别人指挥。
但若是指挥之人身上,留有战车主人的精魂印记,那就另当别论了。也就是说……见愁给了他精魂印记?!
陈廷砚立刻用一种极其愤怒的目光盯着张汤。
张汤不为所动,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看傻子,下一刻身形一晃,就直接出现在了战车之上。
小貂霸占着司南圆台。
张汤抬手就拎着它脖颈后面,像是拎着一只小猫一样,把它放了下去!
“嗷呜呜呜!”
你大爷的你算哪根葱,竟然敢这样对你貂爷爷!
正在消食的小貂顿时愤怒无比,朝着张汤咆哮,并且挥舞着自己的爪子。
张汤没看它一眼,似乎也根本不惧怕它的能力。
抬手一拨之前被小貂挡住的勺柄,坤五都战车猛地一动,方向一转,竟然便向着那黑风洞而去。
“喂喂喂!等等啊!”
陈廷砚差点没来得及,幸好速度够快,才在最后一刻冲上了战车。
黑风洞巨大,战车却在瞬间缩小。
就好似投入了一片幽深的湖泊,荡起一片涟漪,眨眼就没有了踪影。
神秘岩洞之内,却几乎立刻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坤五都战车底部三十六只雪白的飞轮,贴着暗河流淌的地面,张汤等人仿佛只要一抬头,就能触碰到头顶的钟乳石。
见愁就站在前方不远处,面上含着点笑意,注视他们。
“可算是来了。”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在这下面狼狈为奸,啊不——那话怎么说来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陈廷砚看见了见愁,立刻就飞身下去,嘴里说开了。
“那个邢飞也真是倒霉,哈哈,在看到他消失在星云画卷上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你动的手,还是那个——”
话说到这里,他声音忽然一顿。
因为想到了厉寒。
陈廷砚转眸一看,这才发现,此刻的“厉寒”,似乎半点也不在意他们的到来,施施然地从地面上起身,一拂袖袍,看向了他们。
那目光,从他的身上,自然地划了过去,最后落在了坤五都战车上。
张汤身上,全是森白的血迹,脸上还留着一道血红的伤痕。
但饶是如此,他依旧一身官袍整肃。
傅朝生看他的时候,他也看向了傅朝生。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张汤,忽然从下方那个“厉寒”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妖邪之气……
那种,曾经出现在国师身上的气息。
这一瞬间,他觉得很不舒服。
但眨眼,这感觉就消失得了无踪影。
傅朝生收回了目光,眼底藏着一点旁人看不出的笑意与锋芒,走到了见愁身边站着,淡淡道:“看来还是见愁道友的感觉准,最后这一次,竟然没有动手……”
他们之间,当然一直在继续刚才的游戏。
傅朝生说敌友,见愁动手。
但最后一次,他依旧说的是“敌”,可见愁只笑着看他,丝毫没有对来者动手的意思。
那么,他忍不住要思考一个问题:
能驾驭坤五都战车的张汤,势必得到了见愁的精魂印记,而最后见愁也并未相信他一个“敌”字。
这是否证明,这个来自人间孤岛的权柄酷吏,更得这一位故友的信任呢?
傅朝生忍不住琢磨思考了起来。
见愁却没理会,看了一眼情况,发现了依旧在饮泣的顾玲,当然也发现了老妪的情况,不容乐观。
“一会儿还不知道又谁要下来,我们人已到齐,先到下一层再说。”
说完,她直接走向了洞中那唯一的一口拳头大小的泉眼,便猛地一掌落下!
“我们先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