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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60

作者:时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51章 残酷鼎争


    昔日大夏,刀笔酷吏,本就雷厉风行,手段狠辣。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朋党攻讦,相互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汤早就见过不知凡几。


    面对陈廷砚,他太平静。


    平静到,让陈廷砚生出一种被人轻视之感。


    一时之间,他也没回话,脸上黑沉,似乎能拧出水来。


    小头鬼大头鬼半点不明白情况,噤若寒蝉,话都不敢插半句。


    唯有见愁,在经过了先前的惊愕之后,联想旧日所知,倒是猜到那么一星半点的恩怨。


    陈廷砚暂且不说,张汤是对她有恩,帮她瞒天过海,入了枉死城,见了雾中仙,免去了一时的危险。


    如今这两人见面就对垒了起来,倒让她这个两头都认识的有些尴尬起来。


    只是见愁也没当和事老的意思。


    极域也算是修界之一,换了个地方,按理说旧日的恩仇也该放下了,可关系感情和仇恨的东西,素来比其他东西更为坚固。


    她还记得自己的恩与仇,也就不会去劝旁人放下。


    左右一看两人,见愁笑了起来,坦然而真诚。


    她像是根本没听到先前那两句剑拔弩张的对话一样,和和气气对张汤开口:“张大人,许久不见了。”


    张汤看了她一眼,眸子底下沉沉的一片,也没开口说什么,沉默地一点头。


    这般态度冷淡,见愁也根本不介意。


    她一摆手,看陈廷砚,续上了方才的话,介绍道:“这一位是陈四公子,前不久在山海市遇到的,解了我一时之围,今日也来看热闹。”


    陈廷砚闻言一挑眉,似是没想到。


    看样子,见愁不仅认识张汤,两人还能说得上话?


    眉头瞬时一皱,陈廷砚老觉得哪里不对劲。


    见愁若在大夏认识了张汤,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谢侯府地位尊崇,待在谢不臣身边,她认识谁都有可能。


    可她对张汤,怎地这样和颜悦色?


    他可是听人说过,谢侯府抄家灭门一事,从头到尾都是张汤这权柄酷吏脱不去干系。


    这根本就是一双手沾满谢侯府鲜血的刽子手,见愁难道不知道?


    陈廷砚心里闪过了千千万万的狐疑,想要开口,又不知从哪里开起。


    倒是见愁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疑惑,又对他笑道:“这三位也都是我的旧识,大头鬼,小头鬼,还有张大人,我来枉死城道中,多劳他们照顾。”


    闻言,陈廷砚又看了张汤一眼,接着扭头一看大头鬼小头鬼。


    他二人名字与外形一样,极易分辨。


    陈廷砚暗道见愁哪里认识这些稀奇古怪的人,却也给足了见愁面子,朝两小鬼一颔首:“你们好。”


    大头鬼小头鬼虽不知陈廷砚是什么身份,不过一看他双脚并未落地,便猜到必定是日游夜游之中的一族。


    十大鬼族之中随便一只蚂蚁都能碾死他们,哪里又敢怠慢?


    当下两人点头哈腰,战战兢兢,连声道:“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陈廷砚原本心情不大好,见了张汤就像刚开了谁家祖坟一样,只觉晦气,结果被这两小鬼一问好,看他们模样滑稽,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对见愁道:“你这两个朋友真是有意思。”


    比那边杵着的那个好多了。


    见愁点点头,很赞同陈廷砚的话。


    听见这话的小头鬼,却是险些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


    娘啊,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自己是见愁大尊的“朋友”啊!


    只是眼看着见愁没否认,小头鬼也不敢反驳,心里自己憋了一把,只打了个寒战。


    见愁回头看一眼十八层地上楼的大门,高高地开在十八级台阶上,雕刻着地狱之中种种阴惨情景。


    “差不多也快到我们了,大家既然都认识,不如一起进去看看吧。”


    话是说的“不如”,可见愁也没给旁人反驳的机会,说完便直接向着台阶上走去。


    陈廷砚是半点不想与张汤一同走,当下脸色不好。


    可见愁已经发话,他竟觉得难以拒绝,于是一声冷哼,直接拂袖,先一步跟上了见愁,走在她身边。


    张汤倒是不介意什么,只是细细一想,实觉得见愁此人有几分意思。


    两边有仇,偏她都认识。


    只是她半点不提两人之间的恩怨和矛盾,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还邀他们一同前去,是真怡然自得,半点不在乎的。


    或可以“坦荡”二字形容了。


    张汤本也是要进去看看的,跟谁都无妨,所以也不多言,抬步而上。


    落在最后的大头鬼小头鬼两个,看着那三人相差不远的身影,只觉得此间气氛诡异,纵使旁边再热闹都压之不住。


    “我、我们去吗?”


    大头鬼吞了吞口水,忍不住问道。


    小头鬼还在出神,听了这话,立刻醒过来:“去,怎么不去!不去你出玄玉啊?”


    当下,他连忙追了上去,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


    大头鬼着急地“哎”了两声,小头鬼都没等他,只好急急切切地跟着上了台阶。


    原本此行是陈廷砚带着见愁来,不过在张汤等人同行之后,见愁这个原本的“客”,也就自然地成了主。


    所以,她也就主动地掏了玄玉。


    门口处收玄玉的是个马面族的鬼修,一张脸长得吓人,眯缝着眼瞥了一眼见愁一行人:“要哪一层的位置?”


    见愁心想,多半是不同的位置还有不同的价钱。


    于是她开口道:“要个不错的位置。”


    那马面族修士这回头也不抬:“八层九层十层都没位置了,第七层一人二十玄玉。”


    这价钱!


    见愁一听,便不由得暗暗咋舌。


    想想先前大头鬼小头鬼从接引司得的赏,也不过就是十枚玄玉,只怕已经不少了。


    这进地上楼看个热闹,竟要出去二十玄玉!


    看这收玄玉的马面族修士波澜不惊模样,见愁不想也知道,这价钱只怕大家已经习惯了。


    她也不说什么,利落地给了一百玄玉。


    马面族修士这才又看了她一眼,这么一个看不出属于哪族的小鬼修,竟能拿出百枚玄玉,似乎让他有些没想到。


    不过,也就是如此罢了。


    “给,令牌。”


    马面族修士随手扔给她一块小塔形状的铁牌,便不再多看,又去招呼下一位进来的鬼修了。


    拎着这铁牌,见愁有些纳罕。


    陈廷砚笑一声,解释道:“这边就这样,都是八方阎殿和十大鬼族的生意,谁敢在这里浑水摸鱼?一群人拿一块铁牌,能上去就行了,下来是没影响的。”


    懂了。


    这是招牌大,不怕别人跟着混进去啊。


    见愁摇摇头,道:“我们进去吧。”


    说着,便过了这道大门,往里面走去。


    十八层地上楼,每一层都有数丈高。


    她在外面看的时候,只觉得此楼有几分佛塔的模样,如同天柱般高高伫立,只是周遭封闭。


    进了大门才知道,内中竟别有洞天。


    整个地上楼呈现环形,中间有三十余丈直径的空地,中间立了一根深黑色的石柱,约莫一人环抱粗细,与整座地上楼等高。


    楼中画廊雕栏,长桌毗邻,更有美酒佳肴,列排于案。


    见愁他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早已经是人声鼎沸。


    一眼望去,上上下下,每一层都是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彼此之间都在说着什么,或是讨论今年应该压谁,或是说今天这一场还要谁会来。


    前面也有拎着铁塔令牌的人,在过了门之后,便占到了下方一个画好的圆圈之内。


    铁牌一亮,那圆圈之内顿时迸射出一道光芒。


    再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这一幕,看得见愁心头一震——


    竟是传送阵!


    “这是传送阵,每一城的地上楼都有,能把人从下面传送到上面,不持令牌休想上去。听说,更厉害的传送阵,可以从枉死城传到八方城,不过只是传闻之中有,我是没见过。”


    许是看见愁有几分惊讶之色,陈廷砚主动说了两句。


    只是他不说还好,一说,见愁脸上惊讶之色更重:“传闻之中有?”


    “不错。”


    见愁脸上表情,似乎很奇怪。


    陈廷砚又觉出那种不对劲来了,只是依旧无从解决。


    他道:“传送阵极为珍贵,轻易不能见到,远距离的据闻只有八方城那边有一些,到底通向哪里也不清楚。可有何处不妥?”


    “……”


    见愁深深看了前方那圆圈一眼,只觉得心绪翻腾,说不出话来。


    她想到了极域的历史,想到了极域的丹药和法器,想到了此刻的阵法。


    记得在品字楼的时候,她还猜想:关于丹药、法器的研究,必定要足够的经验积累,才能渐渐形成完善的方法,所以极域的丹药和法器远不如十九洲,乃是寻常之事。


    同理,阵法更是耗时漫长的一种研究。


    资质普通者,非穷尽毕生精力,不能有寸进。


    没想到,这么快就看见了,还听见了。


    在十九洲,此等传送阵,比比皆是。


    不管是她初入修界,从人间孤岛到十九洲,还是首次出山门,自崖山至望江楼,甚至左三千小会后,由昆吾而西海……


    每一座传送阵,几乎都在大地与海洋之间跨越,何等遥远?


    她以为,传送阵已经是极其普通的存在。


    没想到到了极域,又成了稀罕之物。


    见愁自不会对陈廷砚解释自己所知所见,她沉默片刻,只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这才走进了那个圆圈。


    五个人一起入内,片刻后便出现在了第七层。


    大约是这几层的价格高,所以人不如下面多,见愁他们随意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雕栏外,便是那长长立着的一根黑色圆柱。


    站在下面的时候,见愁没有发现,等到了上面,仔细一看,才瞧了个清楚。


    原来,圆柱上并非空无一物,在正对着地上楼第十层高度的地方,竟有一枚石戒悬浮。


    石戒呈圆环模样,通体墨绿,颜色很深,隐约能看见上面有一条一条浅淡的条纹,盘旋成各种图案。


    想必,这就是规则里所说的圆戒。


    见愁看了半天,没看出是什么材质。


    座中气氛僵硬,陈廷砚自不会搭理张汤,懒得说一句话,张汤从来也不是多话的性子,当然更不会主动开口。


    于是,只听陈廷砚不时给见愁介绍周遭事物,大头鬼小头鬼两只则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地“偷”听着。


    当然,周围也有不少人在聊着相关的话题。


    “厉寒这也是太倒霉了一点,我要是他,肯定不今年参加,留到回头,我就是鼎元!”


    “哪儿那么容易?又不是光有实力就能赢,这是斗狠啊!”


    “是啊,我记得哪一年来着,有个家伙,才玉涅初期,就得了鼎元是吧?”


    “还有这事儿?”


    “当然了,这你都没听说?就那个运气大好的,几个高手没注意他,一路厮杀,结果鹬蚌相争,老渔翁得了利,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当年的几大高手一把干掉,爆冷夺了鼎元啊!”


    “吓!这还真是够运气的!”


    ……


    见愁也听见了,心里对这鼎争的情况,已经清楚:的的确确,一场杀戮盛宴。玩的是手段,斗的是狠辣,心不黑,只怕赢不了。


    这么想着,她便不由看向张汤。


    她也不是没听说。


    得了秦广王青睐的张汤,乃是本届鼎元的大热门之一,没有加入十大鬼族,修炼速度却快得惊人。


    以这位的手段,还有在杀红小界里凭一凡躯如入无人之境的情况,想必所谓的“鼎争”,该难不倒他。


    至于坐在她对面的陈廷砚,修为不见得很低,可若与张汤论心黑手辣,怕是差了十个邢悟不止。


    见愁这么听着想着,时间不知不觉已流逝许多。


    楼中人来得越来越多。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


    只是,那一位传说之中的鬼王族的天才正主,却一直没有出现。


    “这姓厉的,该不会是认怂了吧?”


    “不会不来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


    “难道鬼王族又有名额空出来了?”


    “娘的,老子还准备今年买他赢呢!”


    ……


    人群里渐渐起了焦急漫骂之声。


    就连小头鬼都有些坐不住:“还来不来啊?”


    见愁探身往下瞧了一眼,还是没人:“越是要紧的人,越不会太早来。不过,怎么没别人要去夺圆戒了吗?”


    “鬼王一族向来横行霸道,已经放出消息来,今天这一枚圆戒就是厉寒的了,谁敢找死去争?”


    陈廷砚哼了一声,语含讽刺,辛辣地开了口。


    见愁有些没想到。


    鬼王一族排在十大鬼族之首,乃是十族之中人数最少的,非能者不收,所以在外面行走的也少。


    至少见愁来极域这一段日子,其他鬼族的人都曾见过,能辨认出来,可鬼王族的却从没瞧见过一个。


    越是如此,见愁越是好奇。


    她正待要问问鬼王一族其他的情况,没想到下面有人惊叫了一声:“那是谁?!”


    全场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见愁他们本就在靠边的位置,一眼扫下去,便发现最下方的圆形场地边缘,已经站了一名鬼修。


    只是见愁一眼便认出来,这鬼修乃是十大鬼族排行第九的鱼鳃一族,看着与寻常人无异,两腮处却隐约有银白的光点闪烁,乃是若隐若现的鱼鳞。


    这男子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鳞铠,眉毛粗浓,颇有几分豪气。


    只是那一双略狭的眼睛,破坏了这种豪壮之感,反生出几分阴险,叫人看了喜欢不起来。


    显然,众多来楼中围观之人也都认出来,这不是他们要等的那人。


    立刻就有人骂道:“瞎捣乱的,赶紧滚开!”


    “好大的胆子!活腻了吧?”


    “快看,他想干什么?”


    就在众人议论时候,下方那男子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竟然大笑起来,声音粗犷:“厉寒不来,这一枚圆戒,便由我余辰代而取之吧,哈哈!”


    周围人俱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好不要脸啊!”


    “余辰这家伙,竟然敢捋虎须?他不是吧?”


    “没拿到族中的名额,铤而走险了呗。”


    “娘的,干得好啊哈哈哈!”


    ……


    随着那身穿鳞铠的余辰向着高高的黑色圆柱走去,周围叫好声谩骂声交织成一片,听得脑瓜子不够用的小头鬼一头雾水:“这、这怎么无耻了?”


    “这还不够无耻?”


    陈廷砚看着下面,都不由得鄙夷地摇了摇头,显然看不起下面余辰的做派。


    “人人震慑于鬼王一族放出来的风声,即便厉寒在鬼王一族只排第六,也没人敢来跟他争,大家都在看热闹。他趁着厉寒没来这一阵,先取一枚圆戒,对厉寒也无影响,却是少了不知多少竞争对手!”


    见愁点了点头,与陈廷砚乃是一般想法。


    她叹道:“这人头脑灵活,会投机取巧,只是太过了一些,不见得是好事。”


    小头鬼听他们议论,只觉汗颜。


    这些他都想不到,想想还是不说话了,就看看这余辰有没有本事吧。


    但见下方余辰,意气风发,环顾周遭,竟无一个对手。


    一时之间,一种自得之感油然而生。


    正所谓是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他这一把,算是赌对了!


    “哈哈哈!”


    一念及此,余辰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他人在圆柱之下,抬首凝望高处,墨绿色的圆戒好似在发光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心跳加快,甚而口干舌燥。


    余辰再不犹豫,竟直接腾跃而起,向着高处攀升而去。


    十八层地上楼,每一层之间都有禁制。


    只是在举行鼎争第一轮的时候,这种禁制的力量会相对减弱,以降低所有人参与的难度,增加整个第一轮的激烈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身穿鳞铠的余辰根本不需要做任何防护,在他冲向高处的时候,鳞铠自动地泛起几道波纹,弹射出去。


    “啪啪”几声,禁制破碎!


    余辰这一冲,竟然直接穿过了下面七层!


    见愁只一眨眼,便瞧见那余辰到了他们这一层的高度,一时也有些震动:虽是个投机取巧的阴险小人,可实力却也不差!


    从这里取走圆戒的人,都将成为之后的对手。


    所以,陈廷砚看得也很仔细,在瞧见余辰直冲而上的瞬间,他便是脸色一变。


    倒是张汤,没看余辰的脸,只扫了他身上 穿着的鳞铠一眼,也就没有多余的表情了。


    全场的目光,原本都是为鬼王族的厉寒准备的,可此时此刻,全都集中在余辰一人的身上!


    前面七层一过,剩下的两层禁制也就不足为虑。


    余辰已经兴奋了起来,眼睛微眯,当着众人的面,轰然便是一掌向着自己头顶拍出!


    “哗啦!”


    似有白浪拍岸,力道无穷。


    “啪!“


    第八层禁制也随之破碎!


    余辰身形未停,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一样,没有丝毫惊讶,在一声长啸之后,继续上升!


    第九层禁制,也是最后一层禁制!


    众人都不由得屏息凝视。


    余辰自己却是心头一片火热。


    他决心要叫方才谩骂自己的那些鼠辈刮目相看,也不再用什么拳脚,竟直接一口气吸进腹中,腮帮子都跟着鼓了起来,随即猛地一吐!


    “轰!”


    像是山洪决堤,无数水流一样的光芒竟从他口中喷吐而出!


    精粹的魂力环绕着余辰周身,让他整个身体看上去竟泛着一层浅淡的白光,像极了见愁之前在自己魂珠之上瞧见的那种光芒。


    这是……


    玉涅境的标志?


    见愁怔忡了一下,随即便注意到了余辰的两腮。


    先前还隐隐约约浮动着的鳞片光点,在这一瞬间,已然化作了实质,贴附在他两腮之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条鱼。


    九层十层之间的禁制,毕竟不是平时的禁制。


    在这等鱼鳃一族的绝技冲击之下,没撑上两息,便与先前那八道禁制一样,“啪”地一声粉碎!


    “哈哈哈!”


    余辰畅快极了。


    他伸手便向着那圆柱之中悬浮的圆戒抓去!


    想过会很顺利,因为他为今天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不管是穿着鳞铠横冲前面七层,还是以猛攻的方式解决掉后面两层,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会顺利到这个地步!


    没有一个对手!


    也没有人上来阻挠!


    事发突然,根本没有几个人来得及阻止于他!


    他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接近了圆戒,甚至一伸手就能拿到!


    余辰甚至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可随即便惊喜于自己今日的决定: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做出的过的,最精明的决定!


    脸上的笑容,犹如骄阳一样。


    余辰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周围人的表情了,只怕刚才讽刺他的,个个都会跟吞了苍蝇一样吧?


    爽快!


    真爽快!


    余辰忍不住又是一声大笑:“看来,这一枚圆戒,非我余辰莫属了!”


    说完,手指尖已经碰到了那圆戒。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声森然的冷笑,一下传入了他耳中——


    “哦?是吗?”


    这冷笑声来得毫无预兆,更伴随着一股极度森寒的气息。


    余辰忍不住心底一凛,下意识地就要一把将圆戒抓在手中,只可惜,他再也动不了了。


    “噗!”


    一道粗暴的破裂之声!


    黑气四溅!


    碎肉横飞!


    凭空中,竟有一只漆黑的鬼爪自余辰背后,捅穿胸膛!


    那尖利的黑色指甲上,还挂着几片残落的铠甲之鳞,指缝里隐约能看见几缕鲜红的血丝……


    “轰!”


    这一刻,几乎整个楼中所有鬼修,全数骇得从座中起身!


    何等血腥又残暴的一幕?


    就连见愁都是一万个没想到。


    她一手伸出,按在雕栏之上,看着圆柱高处那忽然静止的画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余辰的手,就落在那圆戒之上,仿佛就差那么一刹那,就可以摘得胜果。


    他身上那原本漂亮的鳞铠,此刻已经破了个大洞。


    那一只穿透他身体的鬼爪,慢慢地抽了回去,轻轻一甩,便变成了一只正常的手。


    筋骨嶙峋,有一点枯瘦;指甲略尖,片片透明。


    顺着这一只手,向上望去。


    那不知何时已在半空之中的身形,便显露了出来。


    是个身穿藏蓝长袍的男子,衣袍的边角上皆滚着一重又一重的深黑图纹,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那些都是脚踩骷髅朝天怒吼的恶鬼。


    这男子面部颇有棱角,并不温和,很有几分凶煞戾气。


    肤色则略显苍白,一双墨蓝的眼珠里半点温度也看不到。


    在他抽回手之后,早已经失去了生机的余辰,便直直坠落。


    “砰!”


    待得落下之时,那尸身四肢一摔,竟然化作一团黑沙墨气,散了个干净。只余下一副破烂的鳞铠,摊在地上。


    凌立于空中的男子,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也不多看下面一眼,透着寒意的目光,只从四周慢慢扫过。


    一片安静。


    一时之间,竟没人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人目视着他。


    他只随意伸出手指去,将墨绿色的圆戒勾住,在手中略略一转,便戴在了左手食指之上。


    那一刻,整个安静的地上楼,立刻爆炸起来!


    “轰隆!”


    掌声,叫喊声,欢呼声,猛烈地燃烧!


    见愁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连距离自己最近那一桌人到底在说什么都无法听清。


    她无比诧异地看向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言的兴奋,开合着嘴巴,大声地欢呼叫喊,像是狂欢。


    艰难地看了很久,见愁才从他们说话口型之中,勉强辨认出了两个字——


    厉寒。


    鬼王族,厉寒!


    ☆、第252章 夺杀


    注视着那戴上了圆戒的青年,见愁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又慢慢落向了他下方。


    鳞铠破了洞,黯淡无光。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余辰,此刻已神魂俱灭,连渣滓都找不到多少了。而这楼中所有人,都在为此兴奋,似热血沸腾。


    见愁心底那些浓烈的好奇,在此刻,终似一阵清风吹过云烟散,消失得一干二净。


    张汤与陈廷砚也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过,只要仔细一瞧,便能发现他们眼底隐约的忌惮。


    很明显,这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这般的本事,才排到了鬼王族的第六,连名额都没拿到,还要来这地上楼抢?那鬼王族中那排在前五的人,当是什么情状?


    众人只需这么简单地想想,便会生出一种倒吸凉气之感。


    场中厉寒听着周遭沸腾之声,却似半分不感兴趣。


    他眼底甚至还凝结着几分阴沉之色,自顾自从高空落下,直接向着门外而去,并无久留之意。


    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他身影消失之后,空荡荡的圆柱第十层上,一缕墨绿色的光芒冒出,一枚新的圆戒,重新浮现。


    这也意味着,新的争夺很快就要开始。


    不过,在场之人,却很少去关心。


    众人先前苦等厉寒不至,却等来了个投机取巧的余辰;


    投机取巧的余辰一路高歌猛进,手都放在那圆戒上了,谁想到竟被人从后一招偷袭,开膛破肚!


    待得那人一抽手,众人这才看清楚,来的正是今日的正主,厉寒!


    短短这片刻时间里,事情发展堪称是出乎意料,又峰回路转,一场战斗更是单方面的碾压,干净利落,血腥残暴!


    纵使那厉寒一副孤高模样,甚至这么快就走了,众人也依旧感觉心旌摇荡。


    场中那沸腾的声音小了一些,可议论的人却没有减少。


    到底厉寒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到了余辰的背后,那一招绝杀究竟有什么来头……


    一句接着一句,各有各的办法。


    陈廷砚乃是十大鬼族之中人,对此还算颇有了解。


    他眉头紧锁,自看见那鬼爪出来之后,便没松开过。


    此刻周遭人议论,他也看了那高悬于第十层的圆戒一眼,道:“鬼王一族的修炼功法,向来最为霸道,战力强劲。这鬼爪当脱自不动明王法身,鱼鳃一族的鳞铠虽强,可余辰仅有初期,怎敌玉涅中期的厉寒挟势一击?”


    所以,败北身死,乃是寻常事。


    陈廷砚这一番话,其他人都听得懂。


    唯独见愁,听了之后,却是心中打了个突,她抬眸问道:“不动明王法身?”


    “对。修炼不是有第五境‘金身’吗?此间鬼修,以修出人身为目标,但是人身之上,尚有法身。不动明王法身,便是其中最强的几种之一。鬼王一族上下,从化珠境开始,便修炼此功法。”


    这一点在极域不是什么秘密,陈廷砚说来也无避讳。


    只是“法身”这东西,向来不是寻常人触碰,所以也仅限于知道,很少有人去肖想。


    “法身……”


    见愁呢喃了一声,眼底却萦绕了几分异色。


    法身,若没记错的话,这不是佛门高些大能们修的东西吗?


    怎么到了极域,连这些外道鬼修,也在修行?


    明者,光明也。


    明王者,借佛之智慧光明,摧破众生烦恼业障。


    一座阴惨至此的地府,一片草木难生的极域恶土,竟有人一本正经说“不动明王”与“法身”?


    见愁心底,着实觉得微妙。


    她这番情状,其余几人都看在眼中。


    小头鬼眨了眨眼,小心问道:“是、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见愁慢慢地摇了摇头,只是道,“不过觉得鬼王一族的名头很大,在想这不动明王法身。看这一位厉寒厉公子只露了一只手,也不知修炼到何种境界?”


    “等鼎争第三轮开启,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陈廷砚耸了耸肩,倒是没有半点好奇。


    他只唉声叹气:“这一位这样强悍,看来,回头我若参加鼎争,一定得多带几件宝贝保命,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宰了,那可丢脸。”


    见愁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算是明白了,从吞丹药修炼,到宝贝保命,他这是压根儿没想过什么“真材实料”“自力更生”啊。


    路虽然邪,还别说,挺符合陈廷砚一直以来的纨绔作风。


    “你可别笑,我说真的,每一届的鼎争,都是死伤惨重,真是一不小心就要丢命的。想想当初几大高手被一玉涅初期修士,不费吹灰之力给宰了,啧啧,我可不想那么惨……”


    他说的是之前他们听到的那个“运气最好”的鼎元。


    见愁刚要开口说笑两句,眼角余光一错,却忽然看见旁边走来了一群人。


    “今年鬼王一族,怕是又要大出风头了。”


    “光一个厉寒这么厉害,才排到第六,其他人真是不敢想……”


    “我听说有个最高的已经接近金身境界,不知道有没有突破,你们信不信?”


    “不会吧?”


    “玉涅初期到后期已经是数十倍的实力差距了,金身境界更是从没有过,就是当年的崔珏,也不过玉涅大圆满……”


    “唉……”


    这一行人都唉声叹气了起来,个个双脚离地。


    忽有一人转过目光,一下就看见了见愁他们这边,伸手一指,有些惊讶:“咦,那不是廷砚吗?”


    陈廷砚听见声音,有些诧异,回头一看,从旁边走过的,不是日游一族的鬼修,又是谁?


    他今天为了与见愁一起来,推辞了这些朋友,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日游族鬼修们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陈廷砚的身后。


    大头鬼小头鬼一看就是小喽啰,不值得注意,可旁边那两个,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竟然是近来枉死城中炙手可热的张汤,陈廷砚不止一次瞧不起此人,可他就坐在近处;


    另一个更是没想到,竟是名女修!


    修为低微,仅有化珠境界,尤其是那魂珠,这也太小了吧?


    不过样貌么,倒是少有的精致好看。


    尤其那一双眼睛格外清澈灵动,与这极域大多鬼修,竟有些不同。


    众人一看,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与陈廷砚相熟的几名鬼修,更是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哦,原来推掉他们,是为了这个啊?明白了!


    陈廷砚一看他们表情,就想开口说他们误会了。


    只是转念一想,误会个屁,他不就是为了见愁推了他们吗?


    当下,陈廷砚面上有些讪讪,先跟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回头看见愁一眼,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这些都是我日游族的朋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我过去聚一聚,聊上两句。”


    “无妨,四公子请便。”


    见愁自然看出那些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其中包含的意味,更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中坦然,却也不很介意,只礼貌地对那些人点了点头,回了陈廷砚的话,便看他转身向日游族那一群人走去。


    日游一族在十大鬼族之中,也算是很有名望。


    枉死城这一支脉,则是日游一族中很重要的一脉,被推出去参加鼎争的陈廷砚,虽不见得能最终夺魁,可想也知道表现不会很差。


    因此,近日来,陈廷砚在族中左右逢源。


    “……我就知道你们会乱想,何必呢?没看我已经够惨了吗?你说跟张汤坐在一起?那不是因为……”


    陈廷砚走在日游族这一行人当中,边走边说,神情颇为挥洒自如。


    整个第七层之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极域中人,衣着多选沉暗深重之色,所以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名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便显得毫不起眼了。


    宽大的斗篷,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遮住了此人散发出来的一切气息。


    若是仔细去分辨,只怕会以为这里只有一件斗篷,根本感觉不出人的存在。


    脚步挪动,寂静无声。


    斗篷垂落的边角,也跟着轻微地晃动。


    他随着那些离开地上楼的人一起离开,只是才出了大门,身影便一下消失不见。


    枉死城长街两侧,高楼林立,造型奇特,往往给人其中森然高大之感。


    一名身穿藏蓝色长袍的青年,孤冷地走在道中。


    食指上一枚墨绿色的圆戒,清楚地显示着他的身份——厉寒。


    才从地上楼中赢了漂亮的一场,可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情,反而越发阴沉。


    厉寒在鬼王一族,已经有多年。


    枉死城乃是鬼王一族的重要驻地,当初他便是被族中的长老看中,收入族中,开始修炼不动明王法身。


    在此一道上,他进益迅速,早早引起了全族的关注。


    人人见了他,谁不得称上一声“厉公子”?


    可以说,从他进入极域开始修炼至今,几乎都是顺风顺水。


    这一次的鼎争,他原本以为族中五个名额,无论如何都该匀给自己一个。


    谁曾想,酆都城那边的鬼王一族支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玉涅中期的家伙,名为钟兰陵,生生将属于他的名额强夺而去!


    枉死城支脉再强,焉能与根基深厚的酆都城支脉相争?


    族中长老只好退避。


    由此,才有了今日通令全城,为他开路,让他去十八层地上楼夺圆戒一事。


    对旁人来说,一战告捷还瞬杀对手,可算是风光无限。


    可对于心气不低的厉寒来说,无疑于一个巨大的耻辱。


    他走在道中,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左手食指上那一枚圆戒,粗糙的表面上,有着凝固的花纹,像是厉寒凝固的内心。


    因此地还在地上楼附近,周围不少人都知道了先前楼中那一击之威,此刻全停下来恭敬地跟他打招呼。


    只是厉寒看也没看一眼,像是没听到一样。


    越往前走,人便越是稀少。


    所有人都去看热闹,远离十八层地上楼的街道,也就显得冷清。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厉寒前方,一双隐在兜帽阴影之中的眼,注视着厉寒,底下有流溢的光彩闪过。


    行走中的厉寒,在距离此人三十丈时尚未觉出异常,二十丈时已经眉头一皱,待得十丈之时,他便彻底停下了脚步,豁然抬首!


    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在此刻猛地从心底窜出!


    厉寒下意识地抬手,凶戾的黑气一闪,鬼爪便要再现——


    然而,那裹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速度比他更快!


    甚至悄无声息!


    以厉寒玉涅中期的修为,竟然连对方的移动都没看清,便觉自己那抬起来的手掌一阵剧痛!


    一只骨肉均匀的手,修长,却带着一点难言的奇诡妖异,轻轻按在了他腕上。


    才施展到一半的术法,在这一按之下,竟瞬间摧毁崩溃!


    这一时,那人已经距离厉寒极近。


    于是,隐藏在宽大兜帽之中的那一张脸,终于也在厉寒的眼中,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轮廓。


    微微勾起的唇角,有那么一丝神秘。


    一双眼眸幽暗而深沉,却似藏了星河浩瀚,能看沧海衍变,有一种年轻的生涩,也有一种苍老的冷寂。


    即便是遮挡住了周围的天光,这一张脸上的皮肤,也显得有些苍白。


    在厉寒看见对方模样的那一刹,对方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借你身份一用。”


    那人微微一笑,似乎很有礼貌,随即却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厉寒的脖子!


    厉寒心底简直亡魂大冒!


    他催动着自己毕生所学,只想逃开这一只渐近的手掌,可在他调动魂力的瞬间,才发现,此刻的自己,竟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全身上下,所有浑厚的魂力,全然消失!


    不!


    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似乎在嘶吼,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厉寒从头到尾,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只手接近,然后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用力一拧!


    “咔嚓。”


    一声轻响!


    一股奇异的力量,从那人掌心之中迸射而出,又极其隐晦,像是利刃开花,顺着厉寒脖子,直捣全身!


    于是,厉寒眼前那清晰的世界,便终于暗了。


    直到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也不明白——


    我遇到了什么?


    裹在玄黑斗篷内的那人,五指慢慢地收拢。


    “砰!”


    掌下这一具身体,像是承受不住这五指收拢的压力,竟然猛然一炸,霎时化作氤氲的烟雾,消失不见!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魂珠,在烟雾消散后,显露出来,直向着此人口中飞去,一下没了影踪。


    同时,地面上“叮”地一声脆响。


    墨绿圆戒落地,又骨碌碌地滚了两圈,这才停下。


    一只手从上方伸了下来。


    那人弯了腰,宽大黑色斗篷边角也垂落在地,沾了点灰尘。


    圆戒被他捡起,随意朝指头上套了套。


    这就是鼎争的入场圆戒吗?


    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食指。”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袖中沉沉传来。


    拿着圆戒的手指一停,这人笑了一声:“我清楚。”


    这一下,才慢慢将这一枚并不好看的圆戒,戴在了食指上。


    那声音又道:“衣服。”


    “你真是变得啰嗦了啊……”


    那人听着那简短的两个字,在兜帽里摇了摇头,将那食指带着圆戒的手抬起,原本骨肉均匀的一只手掌,竟然在瞬间变得筋骨嶙峋,指节分明,枯瘦无比!


    这手掌抓住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随手将之揭去。


    一身藏蓝长袍,袖口领口,长袍边缘,尽盘旋着夜叉恶鬼的图纹,精致之中带着几分森然的诡异。


    竟与那厉寒的衣袍,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此刻显露在天光之下的这个人——


    轮廓微有棱角,墨蓝的眼珠如同琉璃打造,带着那几许孤高的冰冷,面上没有表情,却显得有一点阴沉。


    不是方才已为其所弑的厉寒,又是何人?!


    长街之上,远远地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面前,已经空荡荡的地面,没有人知道,这里方才站着什么人。


    “你这模样,真是让人不习惯……”


    依旧是先前那声音,似乎也能看到此刻“厉寒”的模样,有点轻微的嫌弃。


    垂眸看了自己右边袖袍一眼,此人不喜不怒,悠然道:“好歹也是人身,总比咸鱼好些。”


    “……”


    那声音终于沉默,似乎终于被这一句“咸鱼”给插了一刀,好半晌才续道:“她也在此。你那鱼目,何时归还?”


    闻言,“厉寒”慢慢地回过头去,远远地眺望着枉死城中心那高耸入云的十八层地上楼,似乎……


    能穿透那厚重的墙壁,看见里面热闹的场景,以及在里面的某些人。


    他又垂了眸,只道:“该还的时候还。”


    脚步款款,他说完,已向着先前厉寒所向的方向而去,不再多言一句。


    十八层地上楼,第七层。


    最精彩的一场争端已经过去,场中人已经散了不少。


    陈廷砚与他的族人才走不久,似乎还在那边说话。


    远远地,斜对面鱼鳃一族的几名老者拍桌叫喊,似乎为什么而愤怒。


    听闻余辰也挺有天赋,如今这么出乎意料地没了,鱼鳃一族之中,势必要起些波澜吧?


    见愁人在座中,淡淡地想着,同时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张汤。


    玄黑官服,老神在在,只是那眼神却落在场中那一根高高的圆柱上,似乎正在看那一枚圆戒。


    “听闻张大人已得秦广王青眼,拿到了八方阎殿的名额,当不用在此地与这么多人相争,恭喜了。”


    见愁恭维了两句,面有笑意。


    张汤一脸的平静。


    对他来说,名额从哪里拿到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八方阎殿也好,十大鬼族也罢,只要回头能去十八层地狱看看,都没区别。


    此刻见愁说起,他也并不领情。


    目光移远,张汤看向了那边的陈廷砚,对方还暂时没有回来的意思。


    于是他一转眸,望着见愁,平静开口:“接引司有人查你。”


    ☆、第253章 八方阎殿


    千里外,八方城。


    巨大的城池之中,八座巍峨的宫殿,悬浮在空中,像是八座岛屿,在天光照射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代表着一种至高的威慑。


    八尊人形的巨大雕像,七男一女,各带着迥异的气质,耸立在每一座宫殿前的地面之上,甚至比整座宫殿还要高。


    这便是八方城八位阎君的雕像。


    它们之中,有的年老,有的年轻,甚至还有年纪很小的少年人模样。


    若从高处眺望,看见这八座悬浮的阎殿,看见这八位阎君的雕像,修为略差上一些的,都会感觉到一种发自心底的颤抖和压抑!


    这里,是整个地府的中心,也是权力的中心!


    八位阎君的雕像手中,各自持着自己的法器,穿入云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整个城池,俯视着整个地府。


    此刻,正北宫殿外。


    平日里紧闭的大门,已经完全打开。


    一名又一名出身自鬼王族的鬼修,手持黑色的三股叉,紧绷着一张脸,各自把守在外。


    大殿之内,隐约传出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只是太过模糊,听不清晰。


    直到……


    “杀寒枝?”


    那是一道沉稳又威严的声音,似乎听见了什么费解的事情。向来的不容置疑,竟然也淡了许多,转添上几分诧异和疑惑。


    门外守着的所有鬼修,立时浑身一震,站得更为挺直,目不斜视,似乎为这声音所震慑。


    八扇门全数打开,天光照着,里面深黑色的地面一片光华。


    整座大殿没有什么太多的摆设,然而不管是那巨大的圆柱,还是高高的青铜灯盏,都透着一种大气与古朴。


    虽不富丽,却很堂皇。


    正面殿中几个座位上,已坐了四人。


    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这四人的面容姿态,竟都能与外面八座雕像之一对上。


    他们的目光,都投落在了上首位置。


    台阶不高,只有九级,却足以区分主客尊卑。


    紫金宝座上端坐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肩膀宽阔,气势沉凝,两道长眉此刻却微微皱了起来,一双深黑的瞳孔里隐隐透出暗金。


    目光从下方还空着的三个座位上扫过,他声音依旧低沉:“前段时日,都市王曾提起,派了杀寒枝去鬼门关一带查看。好端端地,人怎会失踪?”


    今日,距离鼎争开启,尚有八十日。


    能坐在这正北方大殿上的,整个极域,除了第一阎殿阎君秦广王外,哪里还能找得出第二个?


    按着往常的惯例,这个日子,有几件与鼎争有关之事需要敲定。


    所以,秦广王昨日便使人传讯,通知了其余七位阎君,今日议事。


    可没想到,等他到了殿中一看,七人之中竟只有三人到了,分别是阎罗王,泰山王和转轮王。


    其他人却都看不到影子。


    心中诧异的秦广王,自然关心了一下众人的去处——


    第二殿楚江王向来不爱俗事,近来闭关修炼,不来很正常;


    第四殿仵官王小孩子天性,玩心重,养的那一只宝贝蛋今晨跑了出去,他来的道上顺便去抓,还得过会儿才到,也不是大事。


    可剩下的两个,却让他不能理解。


    一个是第三殿的老狐狸,宋帝王。


    此人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却生得一颗勃勃野心,前身乃是人间第一位帝皇,死后入了地府,开始修炼。


    后来阴阳界战爆发,他略使手段,重挫了十九洲修士,立下大功。


    阴阳界战结束后,凭借卓绝的修为,狡猾的计谋,还有战中的贡献,这老狐狸成功封了阎君,位列第三殿,称号“宋帝”。


    秦广王对老狐狸向来忌惮,也知他心机深重,第一殿阎君的身份,对方未必不觊觎。


    只是……


    纵是起了野心,今日这等无关紧要的场面,他也不该不到。


    另一个便是第七殿都市王,江伥。


    她乃是八方城唯一一位没有插手阴阳界战,却依旧被封为阎君的存在。生前为伥鬼,却不曾害人,封为阎君后也向来与人为善。


    今日这种情况,江伥也不该不来。


    所以,秦广王当时便问,怎么回事?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


    这档口上,宋帝王到了,进了大殿便道一声“我迟了”,随后一看座中其余几位阎君,便代都市王告了罪。


    原来,老狐狸来的道上,正好遇到都市王。


    那时她才从第七殿离开,看方向像是要出八方城。


    老狐狸与她寒暄之后,便问她这是往哪里去。


    江伥一张脸上带着沉凝之色,前所未有的,没有半点笑意,简略地答了他,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当时都市王行色匆匆,心情怕不大好,只回我说杀寒枝失踪,音信全无,她要自己去查探一二。至于杀寒枝为何失踪,她却没提。”


    老狐狸宋帝王,此刻抬了那皱皱的眼皮,看了上头秦广王一眼。


    “想来,若是都市王知道原因,也不会自己亲自去查了。”


    杀寒枝,都市王江伥座下颇为厉害的一名女判官,也是八方城判官之中少有的非鼎争出身。


    这几年来,人人都知她最得江伥器重,算是第七殿半个大管家。


    月前出了鬼门关现鬼斧一事,几乎惊动了大半个极域。


    八方城中,从第一殿秦广王到第八殿转轮王,人人都对那边投以了关注,杀寒枝便是那个时候,被江伥派去了鬼门关一带。


    原本都还好好的,每日有没有消息,都要通报一下情况。


    没想到,从六日前开始,不管第七殿的鬼修怎么联络,杀寒枝就是半点回音都没有,彻底没了消息。


    江伥一向在意自己的手下,此事一出,立刻就派人去查。


    这样的情况,要么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无法脱身,无法联系,要么就是真的没了。


    只是查了几日,依旧音信全无。


    江伥便坐不住了,今日一早直接启程,前往了鬼门关。


    秦广王缓缓从座中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落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抬首看着殿外——


    自己那一座高高的雕像,就伫立在前方,即便在这殿中,也需要微微仰首,才能看见那一张威严的面目。


    “鬼斧重现,杀寒枝失踪,人间孤岛枉死书生甚众……”


    近日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悉数从秦广王的心中流淌过去,总让他嗅出一点山雨欲来的味道。


    “杀寒枝的事情,自有都市王处理。不过,枉死新鬼异常增多之事,查得怎样?”


    下首座中,第五殿阎罗王,平日里都是和事老。


    他留着长长的一大把胡须,看上去年纪不小,双目里有一股中正平和之气,眉心却肃穆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闻秦广王发问,阎罗王便回道:“接引司新接了接引枉死城新鬼之事,尚有些混乱。不过新来的枉死书生,已有近三百人。前去人间孤岛城隍庙里查探的鬼差回来报,说是有妖邪作乱。”


    这与众人之前所料,相差不远。


    秦广王摇了摇头:“此事虽殊为诡异,可对我极域而言,能有新血涌入,有百利,无一害。凡人死活与我等无关,极域与其插手,引起佛门禅宗关注,不如静观其变。”


    “秦广王说得极是。”


    身子略显伛偻的老狐狸宋帝王听了秦广王的话,点了点头。


    “自阴阳界战后,禅宗不满密宗与我们合作,到底在佛门北迁之后,与密宗分道扬镳。他们在人间孤岛招揽信徒,不就是为了与我极域分庭抗礼么?现在出了这种事,嘿嘿,该让他们头疼去!”


    说完,宋帝王的脸上,露出了睿智的微笑。


    其他人看他一眼,只觉这笑容格外可恶,实在是奸诈狡猾到了极点。


    说什么禅宗不满密宗与他们的合作,可十甲子之前那一场血战,不就是此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就连堂堂崖山,也在那一战之中耗尽了元气。


    想想当初那场面……


    血肉之躯,接二连三倒下,白骨长埋极域,无数无主长剑升空,在悲鸣之中飞向另一面的十九洲,飞向崖山武库……


    何等残酷?


    何等悲壮?


    便是在座中人想起来,都有那么一种隐约的唏嘘之感。


    不过就事论事,宋帝王此刻这一番话,却很是在理,众人也都没有反驳。


    “近日来,我极域频生非常之事,只恐有事端将生。我等只怕要多加小心了。”


    秦广王提醒了众人一句,随即又道:“另一则,鼎争在即,七十二城已在遴选,十大鬼族的名额也由他们自己拟定。不过八方城这边,却还尚有许多名额空着,不知今年,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说得简单点,就问问还有没有谁想推荐个人,或者想推荐点什么特殊的人。


    八方城八位阎君之间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


    每位阎君手里有三个名额,有的一个没用,有的用完了还不够,这种时候,名额多的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秦广王一问,殿中安静了片刻。


    和事老阎罗王摇头:“我这边没有什么。”


    宋帝王眯着眼睛笑:“今年第一殿有那个张汤,我看中的都没太大用处,干脆也不往里面送人了。”


    余下两位,一个是身材魁梧如小山的泰山王,一个是面容英俊、神情镇定的转轮王。


    泰山王素来是个沉默忠厚的性子,与沉迷修炼的楚江王是一个样,这会儿也摇头:“我这里就那一个,其他的也不用。”


    至于转轮王,排位虽最末,手中掌管的却是极域至关重要的“六道轮回”。


    他早年乃是秦广王麾下,多得秦广王提拔,即便如今与秦广王并列,成为阎君,也向来与秦广王同气连枝。


    他抬眸看了秦广王一眼,似是在思量什么,片刻后才道:“近日鬼门关那边出了颇多的事端,不过也出了不少奇人。前几日,我听了一条有些意思的传闻。”


    “传闻?”


    这是有想法了。


    秦广王看了过去。


    转轮王也不卖关子,眼眸底下露出几分奇异神采,笑着道:“月前枉死城来了一名女修,其魂珠仅有微尘大小。”


    “微尘大小?”


    众人一听,一下好了奇。


    厚道人泰山王不大沉得住气,当先怀疑:“这怎么可能?但凡过了养神凝魂两境,成功化珠的,其魂珠都该有寸许直径。微尘一般的魂珠?若天赋差到这地步,养神凝魂两个境界,只怕她也过不了吧?”


    话说得很直接,可这也是其他人的疑惑。


    众人都看向了转轮王。


    转轮王敢说,便是有一定把握。


    “一开始听下面人说了,我也不信,不过想到正好鼎争已开,不妨着人打探一二,于是找人问了接引司。接引司那边的张汤,想必诸位已经听闻过了,他恰恰是刚接手此事,接引了这女修。消息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这一下,殿中几位阎君的神情立时变得惊讶起来。


    极域竟还真有这样的修士?


    微尘大小的魂珠……


    怎么想怎么不符合常理啊!


    秦广王也在思索,还想问得更详细一点,不过一抬眼,一下就看见了转轮王那胸有成竹的表情。


    以他对这一位旧部的了解……


    秦广王了然问道:“转轮王可是已经有了想法?”


    “不错。”


    转轮王并不否认。


    众人都瞧着他,老狐狸宋帝王好像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转轮王只精明地一笑:“鼎争已开,与往年毫无差别,总要引人关注才好。管她古怪不古怪,这极域有史以来最弱的化珠境修士,不正是个绝好的噱头吗?”


    ***


    “……你出身来历,皆有册可查,我已照实回答。另一则便是你的修为,人所能见,我未隐瞒。只是背后到底是谁在问,我却不清楚。”


    张汤把自己先前在接引司遇到的事,一一告知见愁。


    他这么做,无非是先与见愁串串口供,免得他日你说东,我说西,牛头不对马嘴,平白引得东窗事发。


    见愁清楚,只是一颗心已经沉得灌了铅。


    伪造枉死新鬼名册,联合大头鬼小头鬼二人与张汤,一起混入枉死城,甚至包括孤注一掷冲击化珠……


    一切都是行险,都是险中之胜。


    当时的见愁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她对这一切,并未有半分后悔之意,唯一担心的,只是此刻被人抓出来,功亏一篑,连累他人。


    地上楼中,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远处的陈廷砚也已经开始往回走,见愁知道不该再多说,只简短道:“若是有人对我感兴趣,或是起了怀疑,势必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我等无力改变,只好静待发。此次,到底有劳张大人了。”


    张汤点了点头,算是接了她的道谢。


    这时候,陈廷砚也已经走回来了。


    他方才还在那边的时候,就看见见愁在跟张汤说话,走过来了便笑着道:“我好了,被他们拉着说了许多,险些没完。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张汤自然是不会跟陈廷砚说话的,见愁主动接了话:“我听人说张大人得了八方阎殿的名额,所以恭喜了一下。”


    哦。


    八方阎殿啊?


    了不起呗。


    陈廷砚凉飕飕地看了张汤一眼,真是一刻也不想看见这晦气之人。


    正好这里久久没有别人来取圆戒,他索性道:“这里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不过前些天已经有人开始给第二轮押题,在卖书呢。我准备去看看,见愁你要不要一起?”


    因张汤忽然告知有人查她,见愁现在只想直接钻回自己的地界儿,埋下头去疯狂修炼一把,免得他日找上门来只能引颈受戮。


    只是现在不去,多少又有点露痕迹之感。


    把心里沉如大石的担心都压了下去,见愁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点头道:“那就去看看。”


    这一次,张汤并未再去。


    他来地上楼,一则为了看看传说中的厉寒,二则为了寻隙与见愁说事,此刻两个目的都已经达成,自然没有再去的道理。


    所以,他带了大头鬼小头鬼,出了地上楼,便与见愁道过别,出城回接引司了。


    没了张汤,陈廷砚心里就舒坦多了。


    他带着见愁,一路逛过了大半个枉死城,也看过了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修士,更了解到许多极域之中的常识,比如她先前没接触过的“精魂认主”。


    一直到了天色发暗,街上行人已经稀少,陈廷砚才陪送见愁回了她新租的宅院。


    见见愁关了门,他也没急着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这才离去。


    进了屋的见愁,一路上那轻松自然的表情,几乎立刻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密布的阴翳。


    她先以白日了解到的精魂认主之法,迅速令这宅院的控制符认主,随即将三重防护阵法打开,而后一拂袖,扫去了书房内大部分很明显的灰尘。


    整个书房,立刻干净了起来。


    靠窗那书案边的灯盏,被见愁点了起来,照亮了案上收拾整齐的笔墨纸砚,还有不远处那一排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新旧书籍。


    窗纸上有三条疏瘦的影子,乃是梅瓶中那三枝梅投下的。


    灯火晃晃,枝影摇摇。


    见愁心底一片波涛起伏。


    谁在查她?


    有何目的?


    是怀疑张汤,还是怀疑自己?


    张汤的说辞,又是否会令人起疑?


    ……


    一系列的疑问,到底还是冒了出来。


    见愁不想去想,却又完全控制不住。


    这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她如今修为微末,只有一招绝杀能撑个门面,一旦有变,只怕根本应付不来。


    对查她的人毫无头绪,也就无法从旁人身上寻找解决办法。


    可若是从她自己身上解决办法,这一时半刻,就算埋头苦修,又能增长几分修为?根本于事无补。


    除非……


    她在东窗事发之前,便已经回到十九洲。


    只是,若事情有那么简单,她就不会还留在枉死城了。


    心底长叹一声,见愁有些烦乱。


    她的目光,从枝影上移开,落到了书案上。


    左侧便是几本叠放起来的旧书,见愁对这原来的屋主也很好奇,便想借着翻书让自己冷静冷静,于是伸手拿了最上头那一本书起来,翻开了一页。


    一页。


    仅仅一页!


    甚至只是第一眼,见愁便愣住了——


    承自鸿蒙,袭至元始。


    论其形也,水;论其神也,道。


    生者得之,百愁能解,万事可期;亡者得之,新生重获,白骨得肉。


    无中生有,流转轮回。


    ……


    薄薄的一页纸,墨迹已旧,却还清晰可见。


    生者得知,能解百愁,万事可期。


    亡者得之,新生重获,白骨可肉!


    这是何等大的口气?


    便是世间顶级的灵丹妙药,也不敢如此夸大吧?


    见愁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几疑自己翻到了什么志怪故事。


    可在将自己压着纸页边角的的手指挪开,看清这一页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终于彻底失去了言语。


    “转生池水……”


    ☆、第254章 九种字迹


    先闻此水能养万物,如今又看这只言片语,将此水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见愁不由得心底微微颤动。


    她看了许久,才慢慢将目光转向了地面。


    灰尘早已经被清扫,干净的黑色地面上,地砖与地砖拼接得极其紧密。


    每一条缝隙都像是用铁水浇筑过,严丝合缝。


    这是之前小貂转圈的地方。


    地藏转生池水……


    这一句话,自然而然地从见愁心底深处浮上来。


    她暂时没动。


    心里的激动,慢慢被她强压了下去。


    天上掉馅饼固然好,可若一不小心被馅饼砸死,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


    见愁心里打定了主意,再一看眼前这一册书,便直接翻开了第二页。


    “咦?”


    这一看之下,见愁便又是诧异了一把。


    没看见“转生池水”几个字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本言辞夸大的志怪书籍;看到转生池水以后,她以为这应当是一本与极域有关的记录书籍。


    可现在,她才算是真正明白——


    这竟然是一本丹方!


    “第一方,活枯水。”


    “转生池水三,地灵之泉一,血青梅三。点以百年柏木之火,三日可成。”


    “用之,草木成灰皆可活,养草成林亦可为。”


    ……


    简洁利落的字迹,与先前写在第一页的没有区别,照旧透着一种威严的锋锐,点划之间又挟裹居高临下的镇定。


    见愁仔仔细细地看完,目光在那“第一方”上停留了许久,终于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


    正如大夫看病会给开药方,炼丹师炼丹也需要配方,谓之“丹方”。


    每一个丹方,都是炼丹师在经历无数次失败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珍贵无比。


    可是这里……


    见愁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直接往下翻去。


    第二方,第三方,第四方……


    一页一页,果然全都是丹方!


    每一方都以“转生池水”作为最主要的药材!


    这不仅是一本丹方,更是一本围绕“转生池水”研究出来的丹方!


    每一方的末尾,都有着记录之人对此丹方的一些注解,还有对丹药效果的表述。


    即便是以见愁这样基本对炼丹一窍不通的人,竟然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这一本丹方的书写者,到底拥有怎样恐怖的学识和经验,便可想而知了。


    “只是……转生池水,难道很易得吗?”


    不然,此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转生水,用以炼丹炼药?


    见愁心里,一下冒出了这个疑惑。


    于是,另一个疑惑,也随之而来——


    她还记得在品字楼看见的情况,极域历史太短,在炼丹、炼器、阵法这三道上,比之十九洲有太大的差距。


    可见愁看眼前这一本丹方,便可清楚知道:她那一位朋友,白月谷药女陆香冷,比之此人,只怕还差了天远!


    难道是位老前辈所留?


    见愁只能这么想了。


    她继续翻了下去。


    一个一个新的丹方,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越往后,丹方的效用也就越惊人,当然,耗费的药材也就越为珍贵。


    有的丹方可以治疗身体伤害,有的丹方可以孕育沃土,有的丹方可以提高防御,有的丹方可以使人再生四肢……


    “哗……”


    室内一片幽暗,除却见愁翻书的声音外,什么也听不见。


    手中还未阅读的部分,在慢慢地变薄。


    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


    见愁的手指,也慢慢地挪到了最后一页上,不过,情况却有些让她惊讶。


    这最后一页,竟然被人折了大大的一角起来,像是做了个记号。


    没有写字的那一面,翻起覆压在了端正的字迹之上,见愁看不见里面写了什么。


    她心里纳罕,对这最后一页的内容,一下感了兴趣。


    能被翻折起来的,多半有那么一点特殊。


    伸出手指,见愁小心地挑起那折起来的边角,慢慢地打开。


    于是,遮掩在后面的内容,便完整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第一百一十六方,逆魂丹。”


    “转生池水百,寒天麻五,地鞠根六,血玉佛手一,威灵仙三,仙鹤草八……”


    “火需青莲,烧白瓦药鼎中,七九成丹。”


    “丹成服用,药力极强,可连续服用,一补残魂,无中生有;二养魂力,拔升境界;三塑金身,无休止境……”


    “怎么可能!”


    那一瞬间,见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甚至露出一种不敢相信的表情!


    一切的一切,快得像是走马灯,刹时从见愁眼前飞奔而过:


    武库之中,封存在冰川下、锈迹斑斑的一线天;


    归鹤井旁,扶道山人看似轻松,实则藏了隐忧的眼神;


    还有……


    进入极域以来,她所面临的种种修炼困境!


    “魂魄不全,天虚之体。”


    “出窍以下无敌手,一至问心则必死无疑……”


    浓郁的苦涩,在见愁舌尖绽开。


    她怔怔地捧着这一本丹方,看着上面“逆魂丹”三个字,只有一种人在梦中的感觉:真的找到了?


    在听见“能养万物”的时候,见愁并未在意,毕竟“魂魄”的存在可不是“物”之一字可以涵盖。


    等到再回书房,翻开这本书的刹那,她才知道,自己可能小看了“转生池水”的功效,只是依旧没有完全相信,因为夸张的可能依旧存在。


    直到此刻……


    “逆魂丹”的丹方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写在这里,甚至连炼制方法、功用效果都一层一层写得详细无比。


    突如其来的馅饼,到底还是砸了见愁一个晕头转向。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谁在背后耍弄自己,故意弄出了这么个东西来。


    可等她换扫周围一圈——


    三枝梅照旧一动不动地插在梅瓶之中,窗纸几分莹白。


    没有任何异常。


    原本以为已经走投无路,甚至要铤而走险,可一眨眼,转机就这么摆在了她的面前。


    若……


    若转生池水真有这么强,能修补魂魄,能拔升境界,虽不敢说有确切的把握让她摆脱此刻的困境,可至少也能不那么被动。


    书上留有深深的一道折痕。


    见愁的目光,就这么落在折痕上,过了好久,她才眨了眨眼,沉沉地将这一本书合上,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丹方是真是假不知,但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修补残魂”的丹方,所以,不管真假,都要尝试。


    见愁深吸一口气,看了书案前面两丈远的那一处地面,走了过去。


    她还记得之前小貂落脚的位置,正好在整个书房最中间的一块地砖上。


    两尺长宽,颜色深黑,没有光泽,看上去与周围没有任何不同。


    光是这样看,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见愁俯身,伸了手轻叩。


    “笃笃。”


    颇为凝实的声音。


    这在见愁意料之中。


    地砖下方并未直接掏空,想来转生池水也不会用这样简单的方式藏在下面。


    所以皱了皱眉略一思索,她只将魂力灌注于指尖,提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小心地按在了地砖上。


    冰冷的触感,立刻通过指腹传来。


    一点微弱的魂力,顺着她的手指,透向了地面,慢慢往下……


    一尺。


    两尺。


    三尺……


    就在魂力刚刚到达三尺,眼看着就要越过的瞬间,一股异常的气息,忽从地底深处弹起!


    “糟!”


    见愁暗叫了一声,反应极快,毫不犹豫撤了手,翻身而起,整个人悬浮在了半空!


    “哗啦……”


    一蓬竹青色的柔光,立时从地底深处涌了出来,像是忽然撞上来的浪花一样。


    只是,并没有狂风暴雨。


    那竟然是一股很温和的力道,虽然迅速,可仅仅冒出地面一掌之距后,便自然地停了下来。


    竹青色的光芒,一点一滴,轻缓流淌,慢慢地再地表勾勒出了一些古怪的轮廓。


    六个半圆的形状,相互交叉在一起。


    几点翠色的光芒,在这一片竹青之中格外显眼,分别扎在这些半圆的交界处。


    这图案,怎么看怎么陌生。


    见愁清楚,自己以前绝没见过。


    只是……


    怎么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脑中灵光一闪,见愁人在半空,却瞬间睁大了眼睛:“阵法?”


    是了,不是阵法是什么?


    这种熟悉的构造,还有那些分布于交界点上的翠色光芒!


    这一次,见愁彻彻底底地惊讶了。


    极域有阵法,她见过,大多数粗陋不堪,就连传送阵都是那么简陋粗糙的一个圆,其稳定性远远不如十九洲。


    但是眼前这一座……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却是忍不住将眉头紧拧。


    一眼看去,眼前迷雾重重,线条一根接着一根地移动,好像几座阵法相互交叉,相互衍变……


    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纵使是以见愁在此道中卓绝的天赋、超凡的直觉,竟也难以找到半个突破点!


    布阵的,竟是个高手?


    可是……


    “不应该呀……”


    见愁脑海之中,隐隐浮出了太多的疑惑,之前被忽略的疑点,也在此刻涌出。


    极域整体在炼丹、炼器、阵法三道上的底蕴,能有多少?


    此屋的主人,先有了一本惊人的“转生池水”丹方研究,如今还鼓捣出了一座在她看来都恐怖无比的大阵,到底又是什么来历?


    某位隐藏的大能修士?


    可这里是枉死城。


    地府七十二城之中,枉死城新鬼最多,相对来说虽有天才,可实力也最弱。


    常住枉死城的修士不会在此租赁,大能修士一般不会一租五十年,而新鬼……


    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渊博的知识,丰富的经验,还有恐怖的阵法造诣?


    从老周租赁此宅时的那些话来看,这宅院历任租客,虽皆有几分诡异古怪之处,可没一个是大能修士,几乎都是资历不深的新鬼。


    这些人哪里来的本事,布置这些?


    难道这是宅院修建时候就有的?


    见愁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对这梅瓶主人的身份,也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丹方就在那本书上,她已经看过,声称能修补残魂;


    最重要的炼丹材料“转生池水”,多半就在这一块地砖之下,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至少此刻,束手无策。


    见愁心知阵法温和,并无危险,于是慢慢地重新落到了地面上,就站在这一块地砖的边缘。


    她目前也就半吊子的阵法造诣,应付应付中等的阵法或许还成,这样千变万化的复杂阵法,却是毫无希望;


    至于强行破除……


    此刻的她,这等微末的实力,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要怎么才能破除阵法,掀开这一块地砖,拿到转生池水?


    见愁头疼了起来。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一时之间只能伸出手指,在房内踱步。


    顺着脚下排列整齐的地砖走出去,又走回来,两边的书架夹着她的身影,架上那整齐书脊上,偶尔便会闪过见愁那拉长的影子……


    《极域奇闻》《八方城志》《极域战场考》……


    《炉中记》《百草集》……


    《天门阵》《八卦两仪》《乾坤星月阵》……


    什么书都有,分门别类,无比丰富,竟然连阵法都有!


    见愁心里无意识地想着,便要笑出声来。


    可在她勾起唇角的刹那,方才那几本书的名字,却猛然闪现在了她脑海之中!


    阵法?


    阵法!


    见愁脚步顿时停下,回头一看。


    距离自己最近的书架上,摆着的何止一本阵法相关的书籍?那竟然是满满当当的一整个书架!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丁零当啷”地一片声响——


    梅瓶的主人,惜花有缘人的字迹,桌上与转生池水有关的丹方,藏在地下的转生池水,神秘出现的阵法……


    还有此刻,这高高的一架旧书!


    一切的一切,都串了起来。


    见愁忽然觉得那些线索,清晰了一些。


    梅瓶的主人不知是第几任屋主,以转生池水养梅。


    且不论丹方是否出于其手,至少“地藏转生水”一句乃是此人留下,也就是说,这一座阵法,也与梅瓶主人脱不开干系。


    他既然想要“有愿惜花人”代他养梅,又怎么会刻意刁难,让人连养梅的“转生池水”都拿不到?


    所以……


    见愁的目光,一下变得明亮又璀璨起来,像是夜空里的星月。


    她唇边绽开了几分笑意,折转身来,便走回了这一架书前面。


    阵法性温和,非为伤人,想来,只是梅瓶主人为了保护转生池水所留。


    而那破解阵法的办法,应当就藏在眼前这些书籍之中。


    若能有正确的破解之法,拿到转生池水,当非难事。


    这么一想,一切都畅通了起来。


    见愁纯当自己是跟着这一位神秘的梅瓶主人,玩了一场设局与解谜的游戏,她看了看书架,一下瞧见了那本叫做《八卦两仪》的书。


    两仪……


    这两个字,见愁并不陌生。


    鬼斧上缺的那一枚珠子,便是“两仪珠”。


    北域是个神奇的地方。


    佛门原本在中域,阴阳界战后,不知缘何迁向北域。


    才刚踏上北域的地界儿,门中两大重要分支,禅宗和密宗,便直接分道扬镳,相互割裂。


    于是有了西边的西海禅宗,东边的雪域密宗。


    道门则是一开始就在北域,门中南北两端各有一口泉眼,一阴一阳,饮之可改善体质,修行功法。


    只是两口泉眼既分两仪,门中修士修炼出的功法,自也截然不同。


    矛盾就此产生。


    大约也是在阴阳界战前后,道门一分为二,以阴阳二井之间的连线为分界,崩成了阴阳二宗。


    从此以后,禅密阴阳四宗,并立于北域,称为“北域四宗”。


    “两仪”这个词,便是取意自北域那“阴阳二井”。


    阴阳两宗精研阵法,在整个十九洲都是出了名的。


    所以,在看见《八卦两仪》这几个字之后,见愁没有太多的犹豫,直接将之取下。


    这本书大约被人翻过很多次了,边角都有些毛糙。


    封皮上书着“八卦两仪”四个大字,只是字迹与之前见愁在那一本丹方上看见的似乎并不一样,但……


    “怎么觉得□□之间,有些微的相似?”


    见愁嘀咕了一声,也没很在意。


    天下间笔迹相似的人也不少,单单凭借这个,是没办法判断什么的。


    她推测此人要么不知道有玉简的存在,要么是没钱购置,或者是比较喜欢藏书,否则没道理不用玉简来记录信息,时间长久,容易保存不说,还携带方便。


    哪里像是现在?满屋子都是书。


    不过,这个念头也跟笔迹那个念头一样,一下就从见愁脑海里晃过去了。


    她将封皮慢慢翻开。


    此书的第一页,很是陈旧,泛黄严重。


    上面的墨迹也有些晕开的痕迹,字迹与那封皮上的字迹一样,应当出于同一人之手,讲的是最基础的八卦方位划分,两仪的判断和作用……


    这些东西,见愁曾在崖山藏经阁之中看过了许多,也算是了解。


    囫囵地浏览了过去,她往后面翻了几页,看到了左侧纸页上绘着的一座简单阵图时,才停了下来,就要仔细研究。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字迹变了?”


    先前的字迹厚重而古朴,带着一种沉凝之感。


    如今的字迹,却是铁画银钩,颇为锋锐,除了也有那么一点沉凝之外,表面上看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


    就好像是第二种字迹里,融了第一种,叫见愁难以分辨。


    她颇为惊讶。


    这分明是一本书,看内容也是上下衔接,似乎是某位修士在一边研习一边记录自己对阵法的种种认知和感悟。


    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中途换了人写的情况。


    真是奇了怪了。


    异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见愁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所以然来,干脆继续翻了下去。


    看得出这第二种笔迹的主人,在一开始续上前篇的时候,有些生涩,像是很久没有温书的士子进了考场一样。


    不过,随着研习越深,这种生涩的感觉在飞快地褪去。


    到了后面,书上所述说的一些阵法体悟和对构造阵法的想法,已经完全超出了见愁的想象,达到了一种令人惊艳的地步。


    见愁看得暗自心惊。


    若是第一种笔迹的主人没来得及研究完,正好第二种笔迹的主人也跟上研究,那真算得上是“后来居上”了。


    她凝神细细阅读,却是越看越上瘾。


    “八卦当分先天后天,其中阳爻……恩?”


    在读到那一个“爻”字的时候,见愁再次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她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笔迹又变了!


    “阳爻”乃是八卦之中的一种卦象,是一个完整的词。


    在这里,前面一个“阳”字还是之前的字迹,到了“爻”字,竟然又换了一种她从没见过的字迹!


    再顺着往后一看,先前已经消失的那种“生涩”的感觉,又回来了。


    见愁心里真是难以言喻——


    “这是纨绔子弟又把书本捡起来了吗?”


    可为什么字迹又变了?


    这一次,中正的小篆,带着一种盛世的中平之气,深广如海,沉稳似山。


    好像……


    好像又把第二种字迹的□□融了那么一些进去!


    这到底什么情况?


    饶是以见愁脑瓜之好使,在这个时候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她看着这一页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于是她直接迅速地翻过一页一页又一页……


    十六页之后,第三字迹的主人已经研究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九宫!


    开头的生涩之感同样在极短的篇幅之内消失干净,以更恐怖的进步,碾压了先前的记录者。


    其道理之晦涩,连见愁读了,都觉佶屈聱牙。


    然后……


    字迹又换了!


    见愁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心里却是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冒了出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果然又是这样!


    仿佛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又或者是想要印证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见愁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已经不去看那些极端高深的内容,只关注一点——


    字迹!


    七页,字迹换了;


    又九页,字迹再换;


    十页,十三页,五页……


    待得见愁翻到最后一页,已经是第九种字迹!


    正楷小字,端方矜持。


    即便字在纸上,也透出一种高屋建瓴的俯瞰气概。


    这种字迹,她竟然觉得眼熟,一点也不陌生。


    慢慢转过头,见愁看向了摆着梅瓶的窗沿,又看向了那一张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自己的脚步,重新回到了书案旁,将这一本研究阵法的书,保持着摊开最后一页的状态,放到了那本记录着丹方的右侧。


    两书并列摊开,左边书较新,右边书则陈旧太多。


    可是……


    那落在书页上的文字,竟是一样的笔迹,相同的□□!


    “怎么可能……”


    见愁的声音,都有些恍惚了起来,像是飘荡在云间。


    一本研究八卦阵法的书,竟换了九种字迹来写!


    从内容上来看,这九部分的内容,都是一节连着一节的,本该是同一人才能做到,可除了衔接处略有生涩之感外,后者的总结和钻研,往往都要超越前者,出现惊人之语。


    一个人,能这样不断超越自己,足足超越八次吗?


    更何况,还有截然不同的字迹。


    见愁相信,换了一个字迹,便是已经换了一个人来写,可偏偏最让她不理解的地方就在于此——


    每一个新出现的字迹,总会出现一点前者字迹的影子,像是受前面影响。


    可……


    若非常年浸染,哪里那么容易受影响?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每一个续写这本书的人,字迹本来就这样。


    谜团重重,连抽丝剥茧去分析都难。


    见愁看了看眼前这两本书,又回头一看书架上那些还没翻开过的书,干脆直接抱了一堆过来,一本一本翻开来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头皮就炸了起来!


    有一本算一本!


    书架上这些书,不管写的是什么,竟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换字迹的情况!


    如果《八卦两仪》中第一次出现的字迹是一,后面出现的依次排为二三四五六,那么其他的几本书中字迹出现的顺序,有一二三,有一三四五,有二四六,可绝不会出现三二一。


    每一种字迹出现的顺序都没有被打破。


    而且,书再多,字迹也只在这九种之中,没有多出任何一种。


    “这到底是一个人变着字迹写的,还是九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一一续上的……”


    看着眼前一堆的书,见愁彻底陷入了困惑与茫然。


    ☆、第255章 意外连连


    夜已深沉,整个枉死城已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城门紧闭,外面那高高的吊桥也已经收起。


    满是岩浆的护城河,静静流淌。


    万里恶土,在城池外,一望没有边界。


    天时草一簇又一簇,在寒风里颤抖,一路向着远方延伸。


    穿破重重迷雾,高高的鬼门关,狰狞地立在尽头。


    守门的鬼差们已经开始交接了,部分结束了自己今天任务的人,便一路回到鬼门关后三十里处的接引司交差。


    只是,今天几个鬼差去交差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些异常。


    往常这种时候,司里的鬼吏基本都已经各自回去,周遭会显得一片森然幽暗,此刻却能看见,接引司后堂里还亮着昏黄灯光,似乎有人在内。


    “这怎么回事?”


    有人交了差后,压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了解情况的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上面:“崔大人跟张汤在里面呢。”


    于是,众人了然。


    崔珏已经来了接引司许久,前两天听说就要回八方城去秦广王那边复命。眼见着鼎争已经开启,张汤又是今年秦广王第一青睐之人,想必走之前,总有点话要交代吧?


    众人收起了好奇,三三两两地离开。


    后堂里,灯影闪烁。


    崔珏站在堂中,一身蓝袍清朗,眉头却微微锁着。


    下首那一把椅子上则坐着张汤,心里虽有些沉重,没太大底气,可表面上看,他比崔珏要沉稳镇定得多。


    今日诸事繁杂,尤其有枉死城新鬼人数增多一件事,张汤折腾到很晚才结束,正准备离开。


    没想到,崔珏便在此刻,请了他过去。


    原本在接引司的这一段时间里,除了必要的接触,这一位崔大判官少有与张汤说话的时候,此刻派人来找,却是让张汤心里打了个突。


    他到了此间,静坐片刻,开了口:“不知崔大人寻下官来,所为何事?”


    崔珏的神情并不大好。


    他还在想着之前阎君传来的命令,有些揣摩不透。


    闻张汤询问,崔珏只回头看他一眼,眉头依旧拧着:“月前张大人你,初次接手枉死城新鬼事宜,可是接引过一名女修,修为古怪?”


    张汤抬首,不动声色,镇定回道:“是有此人。”


    先前已经有人问过,那还只是普通的鬼吏和接引司的判官,怎么现在连秦广王麾下的大判官,都来亲自过问此事?


    看崔珏这架势,甚至像极了专为此事而来。


    张汤心知事情只怕有了变化,他没露出半点紧张的表情,继续看着崔珏,续道:“前端时日也有旁人问过,可是此人有何不妥?”


    “不妥……”


    那是肯定过有的。


    什么“微尘大小的魂珠”这种形容,崔珏连想象都觉得困难。


    天赋这么差,怎么可能结成魂珠?


    一旦结成魂珠,就不可能这么小。


    这“微尘大小”的形容,简直带着一种自相矛盾之感。


    崔珏慢慢踱步出去,又踱步回来。


    “你送了她去枉死城录籍处,现在可还能找到她?”


    要找人?


    张汤心底吃了一惊,几乎以为事情已经败露。


    可转念一想,若是事情真的败露,崔珏对自己岂能不起疑心?而且只怕也不会这样和颜悦色。


    所以,他竟不是要抓见愁?


    一系列的念头飞快闪过,张汤沉吟了片刻。


    崔珏这一时没有听到回答,看张汤似乎有些犹豫,无端端有些起疑,却问道:“是没了踪迹了吗?”


    “并不是。”


    就在这片刻间,张汤已经有了念头,他摇头回答了崔珏,便实话开了口。


    “虽不知崔大人找她有何事,不过这女修的住处,下官却很清楚。若崔大人有事要问询于她,下官可带人将她捉拿。”


    崔珏一下笑了起来。


    他算是张汤的前辈,虽怎么都与张汤不对盘,有几分清高,此刻看了他那一张严肃得掀不起半点浪花的死人脸,也忍不住摆了摆手。


    “捉拿什么呀?是八方城来了消息……”


    “阎君差崔某办好这件事,顺道去枉死城督看鼎争一事,你既知她住处,便与我同去一趟枉死城,道中再细说一二。”


    崔珏也没给张汤再回答的机会,直接起身,向着堂外走去。


    张汤则从椅子上起身,那肃穆沉冷的目光,落在了前面崔珏的背影上。


    不知不觉之间,眉头就拧得紧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


    不是抓人,还要崔珏来处理?


    慢慢松开了眉头,他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


    极域的夜是没有月的,整个天空像是拿把大刷子刷过墨一样,铺着深深浅浅的黑暗。


    枉死城里,神秘旧宅。


    见愁已经看着眼前这一堆书愣神了许久,她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从那重重迷雾之中拔了出来。


    想不明白的便不去想,当务之急乃是尽快破解脚下的阵法,看看下面是否真的有转生池水。


    毕竟,若那一本丹方记载是真,炼制“逆魂丹”需要六十三日。


    接引司有人查她这件事,见愁还没忘记,天知道六十三日之后她还是不是活着。


    要做,就要尽快。


    见愁迅速抛开了杂念,思考起来。


    之前因为字迹的疑点,她只顾着翻书,现在要找寻破解阵法的点,却是要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书籍内容上来。


    桌上已经堆了不少的书,大半都是阵法那个类别的书架上的。


    若按着先前老周“五十来年换个租客”的说法,九种字迹,多半是换了九任旧主,即便不知他们到底是同一人还是九个人,可这些书上的内容,却的的确确是在四五百年之内完成的。


    如此一想,何等惊人?


    单单研究阵法四五百年,竟已经到达这登峰造极之境,堪称是世所罕见。更可怕的是,此处并不仅仅有阵法一个领域!


    功法,丹药,炼器,甚至更庞杂的符箓……


    应有尽有!


    这书房竟然是个巨大的宝藏!


    在见愁来到这里,租下这宅院之前,这个秘密被很好地保存了下来,因为每一任租客失踪之后,租期到期,便会新的人来租走。


    即便是身为掮客的老周,只怕也从未真正知晓过其中的猫腻。


    越想便越是觉得这件事不可能是巧合。


    前后严丝合缝,倒像是谁故意设计好的,半点不显山露水。


    见愁转过身子,走到了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椅子只是一把普通的黑色木料做成的椅子,与周围书架的材质一样,看得出并不珍贵,透着点普通。


    只是椅子两侧的扶手,已经透着一层滑滑的油光,像是被人抚过了很多次。


    光看这扶手,见愁便知道,这书案后面的位置,必定是历任旧主常坐的位置。


    她坐上去之后,多少感觉出几分妙不可言的感觉来。


    待惜花有缘人么……


    她摇了摇头,将书案上堆着的书,全都分门别类地放好。


    这是她之前为了检验字迹搬过来的一些,只是都没有翻看过,所以现在她直接选了阵法那个类别,开始翻看了起来。


    看《八卦两仪》那一本时候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慢慢地变得艰深晦涩,字迹也一换再换,有的很早就研究透了,到了第六种字迹,整本书便结束了,有的则跟《八卦两仪》一样,直到第九种字迹才结束。


    一本书被见愁从右侧拿起,看完便放到右手边。


    可直到翻阅完了眼前这一摞书,她也没看见任何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地面上,那六片半圆组成的阵法,已经慢慢地隐没。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开启了这宅院的防护阵法和隔音阵法,外面就算是吵翻天了,她这里也是安安静静地。


    一摞书看完没有收获,见愁并不气馁。


    她看书的速度向来很快,一目十行,并且过目不忘。


    即便很多书到了后半本,她无法理解。可抱着一种奇异的捡便宜心理,她半点也不客气,硬生生把那些难以理解的内容,记在了脑子里。


    若是能活,将来离开极域,多的是时间研究。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眼下旁人留下这么大一座宝库,谁不看谁傻子!


    见愁心思可灵敏着,半点不傻。


    所以她一边看一边找还一边记,渐渐便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案上的书,搬了少,少了又搬。


    书架上的书,一路从最下层看到了最上层……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见愁再一次抱着高高的一摞书,走回到了书架前,想要将这些看过的书都放进书架里,换一批新的。


    可当她习惯性朝上伸出手时,竟然摸了个空。


    “咚。”


    手指撞到书架的木雕边框,发出了一声响。


    见愁抬起头来一看,便是一怔:没了?


    居然就没了?


    下面所有的书都是她已经看过的书,在看的途中她自然也学了不少,可依旧没有任何东西是关于那一座阵法的。


    两道柳叶似的细眉,微微地拧紧。


    见愁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是自己分析错了,地面这阵法的破解之法,根本就没有藏在这一堆书籍之中?


    可也不应该呀。


    对方要找人代其养梅,这破解之法便不应该藏得太深。


    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


    见愁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理顺理顺自己的想法。


    思路应当没有错的,出问题的可能是细节。


    “藏得不应该太深……”


    她念叨了一声,忽然抬起头来,向着周围这一架一架书看去,又换了一个位置,走到了书案后面坐下,自然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那是坐在书案后面,最容易看见的一个方向。


    一个普通的书架就出现在了见愁的视野之中,比起其他位置的书架,明显洗稀疏了很多,放在中层最外侧的那本书,更是微微倾斜,冒出来一些。


    像是谁把它放回去的时候,没有完全塞进去;又像是谁正要拿出这本书,刚拿了一半,就被别的事情绊住,于是松手离开。


    明明只是冒出来这么一点书脊,可从见愁的角度看过去,就完全不一样了。


    书架是见愁此刻更容易看到的书架,那一本书则是书架上最容易被看见的一本书!


    见愁几乎是立刻就站起来了。


    她毫不犹豫,重新起身来,走到这新书架旁,伸手便把书拿了下来!


    一本旧书,边角破损。


    甚至见愁还没翻开,就已经看见了上面隐约的墨迹,有些脏兮兮的,书籍上的字迹,更是有些看不清了。


    盯着那几个模糊的字,见愁看了好半天,才勉强看出了“极域千舆图”几个字,只是不大敢确定。


    不过,也不需要确定。


    因为验证的方法很简单。


    见愁直接翻开了书一看,一幅又一幅地图,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整个庞大的十九洲大地、茫茫西海、人间孤岛,全在画中。


    只是这一次的图,与见愁先前所看见的都不大一样。


    她已经习惯了,人间孤岛在左,十九洲大陆在右,中间便是一片茫茫的西海。


    可在这本书的地图上,十九洲在左,人间孤岛在右,岛屿与大地之间,几乎背靠背地挨着,仅有一条狭窄的海峡分隔!


    地图顶端,端端正正地写着“元始星”三个大字。


    而在那十九洲大地与人间孤岛相接的位置,则用朱红的笔点了一下,标注“极域”二字。


    字迹都是之前见愁所见诸多字迹之中的第一种。


    只是,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没在字迹上了。


    看着这一幅图,见愁大大地惊讶了一把,头一次见人敢这样画!


    在人间孤岛的时候,见愁与周围所有人一样,以为大夏幅员辽阔,以为他们所处的世界便是天圆地方。


    可到了十九洲,到了崖山,她才知道,他们所处的世界,乃是一个圆球。


    自盘古大尊率领人族,此宇外迁徙而来,鸿蒙开辟,清浊分清,混沌开裂,卷成了璀璨星云,紧缩又炸裂,于是千亿星辰从中喷薄而出。


    有的星辰很快暗淡,成为宇宙中的尘土。


    有的星辰,却在宇宙的漂浮之中,变得稳定了下来。


    元始星,便是这样一个稳定下来的“幸运儿”。


    所以,见愁眼前这一幅图,没有半点问题——


    若以西海那边为正面来看,十九洲大地与人间孤岛的确相隔甚远,只能通过仙路十三岛来往;


    可若放到另一面来看,二者便如这图中所示,近得离谱!


    十九洲地分为南北中极四域。


    南北中三域正常,可占据最东端一小块地方的“极域”,却是整个十九洲的禁忌。


    这里不是真正的极域,却是极域的一个入口,的确算是极域的一部分,称之为“极域”也没有什么问题。


    九头江从此地发源,九头鸟载鬼溯流而上,也归于此处。


    亡魂们从此处,便可进入真正的极域。


    不过,阴阳界战后,九头鸟死,九头江江源改到雪域,十九洲上这个极域的入口,便彻底成为了一个难以跨越鸿沟天堑。


    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皆是有去无回。


    所以,十九洲修士若要去往人间孤岛,一般只能渡海;人间孤岛的凡人,若要往十九洲寻仙问道,也只能踏上仙路十三岛。


    这本书既然叫做《极域千舆图》,以极域所在的那一面作为绘制的角度,其实是很寻常的事情。


    见愁l脑海之中,迅速地勾勒出了地图对应的现实景象。


    然后,朝着后面翻去。


    下一幅图的范围,缩小了不少。


    这一次是极域的万里恶土,边缘都被点成了虚线,似乎绘制之人也不知极域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地府则被绘在了极域的中心,大体呈现圆形。


    纸页左侧,地府位置的西边,画了一座石门,也用朱笔圈了起来,标注“鬼门关”。


    见愁注意了一下这一处标注,却没明白为什么。


    前一张图圈出来的是极域的入口,这里圈出来的则是地府的入口,似乎有那么一点关联。


    见愁微微皱眉,又翻一页。


    地图展示的范围,还在缩小。


    第三幅地图绘制的是地府。


    大致圆形,从外面开始,一层一层地向内缩小,七十二城星罗棋布地散在整个圆中。


    八方城在地府的最中心,竟然不是见愁以为的四四方方模样,而是八角形。


    八分方向上各画着一座简单的宫殿,见愁一想,便明白了:这代表的乃是八方阎殿。


    枉死城在地府的边缘,靠近鬼门关。


    这一页的朱红色标注,便落在了枉死城的城门附近。


    “又是入口?”


    见愁忍不住皱了眉。


    已经接连三次了……


    第四幅图的标注,难道会在?


    见愁心中一动,便不再看眼前这一幅地图,直接又翻过一页。


    果然,庞大臃肿的地府不见了,最后这一幅图绘制得格外仔细,乃是枉死城的全貌!


    四四方方,外面绕着护城河,正中则是高高的十八层地上楼。


    一条一条纵横的街道,则已地上楼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幅散开去。


    朱红色的标记,在一片黑白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见愁看了,忍不住头皮一麻。


    她想的,竟然分毫不差!


    这一次的朱红色标记,竟然落在了城中一条街道的一侧,一座宅院的大门前!


    距离地上楼有三条街的距离,位置靠右,在街道的尾巴上……


    不是见愁此刻所处的宅院,又是哪一座?


    “到底什么意思……”


    怎么隐隐觉得这一幅又一幅不断缩小的地图,像是一个精确的、进入这一座宅院的引导?


    从人间的入口而来,经过鬼门关,被送入枉死城,然后来到宅院门口……


    前面三个,都是一名枉死城新鬼所必经之地!


    见愁百思不得其解。


    她隐隐有一种心悸之感,觉得不大对劲,可又实在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


    抬手压按压按额头,见愁强迫自己迅速翻过这一页,否则她怕自己一个冲动,中断了找寻,直接去大门口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哗啦。”


    这一次见愁翻页的声音有些大,也在一定程度上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只是……


    “竟然没图了?”


    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盘古大尊,创立轮回,自荒古至远古至上古至今古,历纪元者三。”


    “极域者,轮回之地,本无生灵。上古之末,九幽黄泉,阴灵忽长,自成意识,统御轮回,号令极域,似与人同。”


    仅仅看了个开头,见愁便彻底愣住了。


    阴阳界战,于十九洲而言,讳莫如深,于她而言,却神秘无比。


    眼下这一页,不过寥寥几句,竟然就将阴阳界战的原委,清楚道来,直击要害!


    见愁还记得昔日鱼目坟中,比目鱼以宙目之力,引她窥看宇宙衍变。


    鸿蒙宇宙,幽暗深邃,神祇诞生于幽暗,永生不死,相互厮杀。


    而后,一道微光,从宇宙的边缘袭来,破开了这蒙昧的混沌,于是真正的衍变,便从此开始……


    那是一道伟岸的身影,持斧而立,号为——


    盘古大尊!


    荒古,是整个宇宙还未开辟,一片混沌,而由永生的神祇统治的时代。


    后来,盘古大尊率人族迁徙,宇宙开辟,人族与神祇之间,爆发了一场长久的战争,整个宇宙由此陷入了一个纪元的冰冷与黑暗。


    到此,便是“远古”。


    万古长夜之后,光明再现。


    强大的神祇消失了,盘古大尊也在此战中陨落,地面之上出现了难得的生机,万物生灵重新发源。


    筚路蓝缕的人们,终于重获新生。


    领悟了天地规则之后,他们自名为“仙”,与大地上新冒出的诸方异兽妖神争斗混战,渐渐赢得了如同神祇一般的统治地位。


    这是一个英雄遍地的时代,被称之为“上古”。


    八极道尊、绿叶老祖、不语上人三位,便是此时代之末的大能。


    所谓“今古”,便是如今见愁所处的时代了。


    整个宇宙由“人”和“仙”统治,开始了最平静也最繁盛的发展……


    只是……


    见愁怎么也没想到,这执笔之人,竟然说轮回乃是盘古大尊一手创立?


    一人之力,竟能改写天地规则,影响这世间千千万万人?


    她不经意地皱了眉头。


    这执笔之人,还说极域本没有生命,不过轮回中转之所,然而千万年衍变之后,境诞生出了“阴灵”。


    它们产生了自我的意识,开始号令极域,统治轮回。


    于是,见愁想到了十大鬼族,想到了八方阎殿……


    十大鬼族的首领乃是十大阴帅,本不是人;八方阎殿之中的八位阎君,听闻也有好几位并非来自人间的鬼修。


    一切的蛛丝马迹,似乎都对上了。


    那种陡然来的心惊之感,真是难以描述。


    见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


    “十九洲闻其有变,查而核之。一时地上地下,如矛如盾,遂战于阴阳交界之地。”


    “崖山、昆吾并道佛两门,倾力以攻。”


    “黄泉一役,十九洲惨败,极域大胜。”


    “秦广、楚江、宋帝、仵官、阎罗、泰山、都市、转轮,各列八殿阎君,以释天造化阵封阴阳交界战场。”


    “此阵之外,血肉之躯不得入;此阵之内,魂魄阴灵不能出。”


    “释天造化阵……”


    竟是见愁听过的!


    先前她拜访雾中仙,对方不就曾指点她,到达阴阳交界处,寻得释天造化阵,再将自己的肉身释放,便可自然出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竟豁然开朗起来。


    阵外活人不能进入,阵内的鬼修则无法离开。


    可见愁偏偏是个身处阵内的活人啊!


    如果她到得阵前,要出去岂不易如反掌?


    “只是……阴阳界又在何处……”


    这问题一冒出来,见愁才舒展开的眉头,便又拧了起来。


    这宅院旧主所学所知之渊博,已远超她想象。


    如今已经提到了阴阳界战,还提到了阴阳界,甚至提到了释天造化阵,后面可能没有相关的记载吗?


    见愁不信!


    手捧着书,她双眸璀璨明亮,迅速向后翻去。


    第五幅地图,终于出现了。


    那是一个对折的世界。


    一条红色的虚线,分开上下两半。


    线上,正放着山川草木,昆吾崖山,佛道两门。


    线下,倒放着城池宫殿,房屋建筑,还有倒三角形状的十八层地狱!


    书页最下方,是第一层地狱,往上则是第二层,第三层……


    爬格子一样向上数,到了最贴近横线的那一格,便是第十八层!


    整个构图竟呈现出一种“镜像”的感觉。


    虽则图案不同,可上下世界颠倒,隐隐竟有对照之意。


    红色的虚线,代表的应当是极域与十九洲之间的大地,旁边标注了几个端正的小字……


    阴阳界,释天造化阵!


    那一瞬间,见愁的面色变幻,精彩无比——


    阴阳界竟在十八层地狱之底!


    十八层地狱,把守森严,除恶鬼、差吏、判官等人外无人能入。


    见愁伪造记录,混进枉死城时,写了阳寿还有数十年,必等阳寿够了,才能离开,发去孽镜台照见善恶。


    且不论她有没有胆子去照,即便真的蒙混过关了,以她在人间孤岛之作为,只怕怎么也下不了地狱。


    若说是成为鬼差,跟着混进去……


    见愁想想张汤此前所言的那一句“接引司”在查你,只觉苦涩。


    “今年的鼎争可厉害了,竟然选在了十八层地狱,最终留在十八层的那个便是本届鼎元……”


    陈廷砚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可见愁嘴里发苦,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靠着鼎争走进十八层地狱,比假扮鬼差混进去还不靠谱。


    过五关斩六将,要瞒天过海不说,还要跟人斗个半死不活……


    见愁可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一群狠人之中脱颖而出,活着进入第十八层……


    “第十八层地狱啊……”


    如今倒真成了她的地狱。


    原本已经看见了一线光明,可想到这几个字,就感觉像是被一盆冷水忽然泼来,浇了见愁一个透心凉。


    她盯了这一幅图半天,心底无法抑制地生出几分烦躁之意,就好像是万事俱备,就差那临门一脚一样。


    忍了几回,她终于还是压着眉心,直接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此刻的见愁,被这一本《舆图》前面的内容所扰,其实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翻开这本书,到底是想干什么。


    所以,当这一页上的图案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六片半圆,两两相对,圆弧朝内,直线向外,相互交叉,组成了一个紧缩的图案。


    旁边一行标注:释天造化阵。


    释天造化阵?


    你就是毁天灭地阵,我现在也不想多看一眼!


    连地狱十八层都去不了,还说什么接触阴阳界,回到十九洲?


    见愁摇了摇头。


    之前着力集中精神,看了成百上千本书,本已经疲惫之极,如今又经历这种从希望到失望的起落,她不是很有力气,再去研究这么复杂的大阵了。


    书在这里,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回头再看也无妨。


    见愁一面将书页合上,一面随意地最后看了那图案一眼,便拿了书,就要朝书架里塞。


    然而……


    就是在这一册《极域千舆图》眼看着就要被放下的瞬间,见愁脑子里电光石火般的闪过了什么。


    刚才那图案,是不是有点……


    眼熟?


    这一瞬间,见愁整个人都愣在了书架前,眼睛猛地睁大!


    地砖上的竹青色阵法图案,书页上的黑白图案,在此刻同时浮现在了她脑海深处,一左一右,缓缓靠近……


    最终,完全重叠!


    一模一样!


    手中那一本书险些没抓稳,见愁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僵硬地转过身去,盯着书房正中。


    那几块严丝合缝的地砖上,竹青色光芒早已经残余不多,只能显示出那阵法极其模糊的轮廓。


    “怎么可能……”


    地上这并不特别起眼的玩意儿,居然是八殿阎君用以封锁阴阳的释天造化阵!


    这书房旧主,脑袋到底被什么夹过?!!


    作者有话要说:  荒古宇宙混沌,神祇混战。


    远古劈开混沌,盘古迁徙,与神祇混战


    上古万古长夜后,百族并起,异兽妖神,人族渐渐统治,“仙”出现。


    今古见愁的时代,文明修仙


    修正了时代划分


    ☆、第256章 七分瓶满


    深不可测。


    千般念头自心底划过,万般想法在脑海飘荡,终究只化作了这么虚虚的四个字。


    见愁是不怎么看得透脚底下这一座阵法。


    释天造化阵,乃是由八位阎君一同布置,用以阵封阴阳交界,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这一位书房旧主,能以一人之力堪破不说,竟然还重新布置了出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过于此吧?


    见愁平复着自己的心境,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才勉强能空出一点脑子思考问题。


    若这释天造化阵是真……


    那一切对她来说,都可迎刃而解了。


    地面上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一片,见愁看了一眼,直接翻开了自己之前看到的一页。


    因为方才受到的震撼太大,所以此刻她的手指难免有几分颤抖。


    见愁看了,忍不住紧了紧五指,暗自苦笑:“自己这心境上的修为,到底还是不到火候啊。”


    不过,在这情况面前,能保持镇定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先前已经翻阅过,见愁很清楚自己之前看到哪里,现在随手便翻到了。


    仔细看那图案。


    一笔一划,一分一毫,虽然简单,可的确与她在地面上瞧见的一模一样。


    当真是释天造化阵不成?


    这一页上除却这图案,便再也没有更多解释说明的文字。


    既然已经出现了,那就不可能这么简单只是画一个图在这里。


    见愁屏住呼吸,又往后翻了一页,霎时间大喜过望——


    “此阵由八殿阎君布与第十八层地狱之底,阴阳界交汇之处,分隔阴阳,阻断两界,内气不流于外,外神不侵于内,玄奥莫测。”


    “钻而研之,变化万方,兴之所至,恰窃得转生池水数缸,篆于书房,以护此水。”


    “……”


    真是有本事,够任性吗?


    见愁看了这寥寥几字,当真有种一把把这书按到这一位“强人”脸上的冲动。


    不过,转生池水……


    竟是此人“窃得”,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转生池水,自然是在转生池内。


    人入六道轮回,需投入转生池,被此水洗去身上所有前尘印记,如同一张白纸般重获新生,再次出生时,便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婴儿了。


    无缘无故,窃取转生池水?


    总不会是为了养这三枝梅吧?


    见愁越想,越觉得疑惑重重。


    她摇了摇头,将疑惑都暂且放下,继续往后看去。


    这一位果真没叫她失望。


    在自陈这阵法过往之后,便是一页连着一页的研究,从每个阵法的细节开始,到每个半圆的功用,无一遗漏。


    不过,在看完之后,见愁也知道自己对此人有所误会。


    “释天造化阵”,越是大,便越是耗费力气,更考验对阵法的掌控力,一个一两丈大小的阵法,是难以与几乎覆盖整个极域恶土下方的阵法相比的。


    此人在此书之中推测,即便是八位阎君一同布置,只怕也在此阵法之上耗费掉整整十年。


    并且,必得要经历长时间的闭关,才能弥补消耗。


    想来在阴阳界战之中,极域虽然获胜,只怕也大受损害。


    为了防止出意外,或者避免新的战争,才布置了这一阵法,杜绝新的战争出现。


    释天造化阵,就像是一道坚厚的壁垒,让他们独掌轮回,却还能不受修士的侵扰……


    见愁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起来。


    她想起了崖山外,索道下,河滩上,那静静立着的崖山千修坟冢……


    释天造化阵如此厉害,布置在这书房之中的,其实只是一个缩小版,并且已经经过了改变,并没有对人的攻击之效,只有防守。


    所以,在见愁之前去接触此阵的时候,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相应地,此阵的开解之法,也已经写在了书页上。


    以此法开解阵法,将有半刻时间,取出下方所藏的“转生池水”,随后,阵法会自动重新恢复。


    想必这阵法乃是书房主人布置,用以日常防护的。


    他自己留的转生池水不少,每次取用,因而此阵可以恢复。


    见愁对这阵法的种种布置细节,有些似懂非懂,毕竟境界不到,只是这暂时解开的办法却很简单。


    她略略思索一番,凭着对阵法不俗的见解,倒也有了一点别样的领悟。


    到了这里,她已经算是万事俱备,只差开启阵法了。


    这一页在交代完了开阵之法后,也已经结束。


    为防万一,见愁多翻了一页,生怕还有什么漏掉。


    不过没想到,后面的确没什么与阵法有关的内容了,却独独记载了一则猜测,而且还是针对布置阵法的八位阎君的。


    此人说,八位阎君的修为,至高者应当已经在第九境“通天”,最低者也有第七境“返虚”巅峰。


    极域与十九洲在境界上,乃是殊途同归。


    过了第六境界,后面的三层都是“返虚”“有界”“通天”。


    八位阎君都是整个极域之中顶尖的存在,做出这样的判断倒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


    眼下这书本上的字迹,乃是第一种字迹,粗粗判断也该是四百余年前留下,当时既然已经有了“通天”境的大能,按着道理,岂不是过不多时就可以飞升的人物?


    见愁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以前都没关注过的问题:极域的鬼修,可以飞升吗?


    她来极域的时间不长,却也算不上是很短。


    若有飞升传闻,早该像是十九洲上古今古之交的三位大能飞升一样,世所传扬。


    没道理,自己半点也听不到啊。


    眉头不由得又皱得紧了一点。


    见愁忽然相,回头再捡到陈廷砚等人,可以打听一下,不过现在么——


    自然是转生池水重要。


    到现在,见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她翻找过了这书房之中数不清的书籍,甚至废寝忘食地看了这许久,经过了一路的希望和失望,又得知了阴阳界在十八层地狱,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虽则暂时完全想不到自己要怎样才能安然无恙地到达十八层地狱,可转生池水到底是个好东西,先拿到了,再想这些也不迟。


    于是,见愁抛开了所有的杂念,将这本还没看完的书放在了书案上,便走到了之前那一座阵法前面。


    阵法这种东西,看不懂的时候觉得困难无比,但一旦了解到其里外,再看时便会有一种通透之感。


    见愁第二次俯身,伸出手指,如同第一次那样按在了地砖上。


    温度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虚实片刻,周身魂力,便凝聚成了一条细线,通过她指尖,探入了地面以下。


    于是,那浅淡的竹青色光芒,再一次地冒出了地面。


    这一次见愁早有准备,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惊诧,动也没动一下。


    六片竹青色的半圆,泛着幽微的光芒,慢慢地铺在了地面之上。


    一道又一道玄奥的符文,在光芒下闪烁。


    见愁回忆着之前书上写的一字一句,目光在这些符文之间逡巡,最终落在了左手边那兑位的符文上。


    阵法之中有八个符文,其颜色都比竹青色略深,带着一点墨迹。


    便是传说之中的阵眼。


    见愁看见的这一个,便是其中之一。


    她手指靠近,连着指尖也被映成了一片苍青的颜色。


    在距离那符文仅有三寸的时候,一股阻力,忽然凭空生出,见愁眼前一花,便见一座三尺大小的小型阵法出现在了面前。


    此刻了解了阵法秘密的见愁,已经不慌不忙。


    虽则心里依旧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顶级的阵法,可她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如同摘星攀月一样,在这小阵法之上连连点动,快得如掠风残影。


    “咔咔咔……”


    在她手指点向阵法的时候,竟有一声连着一声的脆响。


    指法越是迅疾,声音也就越快。


    到得最后,那脆响之声连成一片,到了不能更快的极致之时,便听得“啪”一声轻响,整座三尺大小的阵法,竟化作了一片青烟,瞬间消散!


    见愁额头已经微有薄汗,待得看见那阵法果真消散,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她此刻的修为,要记忆如此复杂的指法,并且完美地应用出来,将此阵破开,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了。


    只是,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见愁的目光,移到了其余还没动过的七个墨绿的符文上面,心底顿时出现苦涩之感。


    没错,刚刚那个,只是开始。


    这阵法,要暂时解开半刻,需要经过足足八次类似的破阵。


    而且,因为每次的符文不同,破阵的手法也完全不同。


    见愁再一次地点开了下一个符文,开始忙碌……


    书房内只有光影的变幻,时间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之前她翻看一个书架的内容,只怕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不过好在也没人闯进来,见愁现在还算是安心。


    “啪!”


    最后的一声脆响,终于出现了。


    见愁脸上一片的凝重,在等待着下一刻的变化。


    那一枚墨绿的符文,在这一座小阵破碎之后,悠悠地一晃。


    见愁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下一刻,符文如轻烟一样崩散,消失干净,整座阵法忽然之间碧光大放!


    那是何等磅礴的感觉?


    见愁人处于阵法之中,像是要被这一片碧光给吞噬,又仿佛就要融于这一片天地之间!


    片刻后,碧光暗淡下去。


    可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深深地刻在了见愁的心底。


    “咔嚓……”


    地面之上,忽然传来声响。


    见愁垂首看去,最中间那一块地砖,竟然猛地向下一陷,朝着下方坍缩而去。


    随即,像是整片地面都塌陷了一样,周围的地面,包括见愁脚下的那一块,也随之下沉。


    以最中间的那一块为中心,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盆地。


    周围的地砖,塌陷的程度各不相同,从边缘开始,越往中心越低,竟然形成了一片向下的阶地!


    这一幕,可算是出乎了见愁的意料。


    她站的地方距离中心的地砖极近,此刻已经处于整个塌陷的中心,回首一看,那些书籍竟然已经远了,高高地立在她视线的尽头。


    书房之中,竟然还暗藏了这样精巧的设计……


    是原来就有,还是此人所设计呢?


    见愁想不出来,也无暇再想。


    阵法开启的时间只有半刻,还是抓紧时间取了转生池水为要。


    最中间的那一块地砖,塌陷最深,也就在见愁的面前,形成了一个两尺长宽的小池。


    此刻,地砖与地砖之中的缝隙里,竟然不断有浅浅的紫灰色液体流泻而出。


    没一会儿,两尺高的凹槽就已经被填了九成满。


    这时,流泻的紫灰色也渐渐地减少,最终完全消失。


    那是一种奇异的颜色,很浅很淡,像是有流光在其中闪烁。


    它并不粘稠,清澈得像是潭中的泉水,还带着几许冷冽。


    只是这么看过去,便会有一种通透之感。


    在世所历的一切一切,竟然都飞快地在脑海之中划过,有的痛苦,有的悲伤,有的欢笑,有的沉醉……


    见愁望着,恍惚竟有一种一跃而入,投身于其中的**。


    还好,这念头只是隐约闪过,一瞬便消失了。


    不过,饶是如此,见愁反应过来之后,也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


    转生池水,若真是人投胎转世所必经,自然照见人一世经历。


    投身其中,便是将自己重新变为一张白纸。


    见愁有些后怕,也不敢再仔细地看。


    她只将一只用来储水的玉瓶,从乾坤袋中取出,略一施展术法,瓶口朝下,下方转生池水,便受其吸引,自动朝着瓶口飞来。


    “哗啦啦……”


    水如瓶中,一片清脆悦耳的声响。


    池中水眼看着便开始便浅,不一会儿就已经见了底,露出了黑色的地砖表面。


    见池底已涸,见愁一个手诀打过去。


    玉瓶立时倒转,一滴池水也没放过,全收入了瓶中封好。


    这时再仔细一看,原本紫灰色的水,入了玉瓶之中,竟然发出隐约的萤光,从玉瓶之中透了出来,如梦似幻,霎是好看。


    见愁看了,心道有些奇妙之处。


    此刻事情已毕,纵使好奇也得上去研究,她一转身,便想要直接上去,没想到在收回目光之时,那池底却有几道深痕吸引了她的目光。


    “梅瓶中水,需注七分满。”


    在所有的转生池水都被见愁收入瓶中之后,那原本的池底,便彻底干燥。


    被水迹隐藏的字迹,便悄无声息地出露。


    见愁一看,便皱了眉。


    “咔嚓。”


    此刻脚下由地砖构成的台阶,忽然有了动静。


    不必说,时间已到。


    见愁顾不得多想,玉瓶一提,便直接纵身一跃。


    她人在空中之时,脚下地面便迅速变化起来,原本塌陷下去的地砖一块一块地抬升。


    等见愁开始下落,先前消失的阵法已经重新覆盖上来。


    被她破去的八枚符文,也依次出现,像是一把又一把大锁,将阵法锁上。


    顷刻间,地面已经恢复如初。


    见愁自然下落,脚下已经是平平整整的一片地面,每一块地砖都拼接镶嵌整齐,找不到缝隙。


    一切都跟原来一样,唯一的不同,或恐是此刻见愁手中多的那一只玉瓶。


    回看那一块地砖一眼,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瓶注七分满?”


    方才她下去的时候,已经很清楚地看见了。


    所有的转生池水,也还没到两尺见方,数量本就不多。


    可那梅瓶,却要注满七分?


    这三枝梅,必定不是注满七分才能存活,否则这水没有七分满的时候,三枝梅岂不是会枯?


    见愁向着窗边看去,那梅瓶约有尺高,却体态圆润,若是注满七分……


    啧。


    略略一算,当真叫人肉疼。


    到底要不要依着那话,给老老实实地注满七分呢?


    屋内的见愁,一时犯了嘀咕。


    外面的天色,已经再次大亮。


    不知多少个夜晚过去了。


    枉死城内,渐渐恢复了热闹。


    秦广王麾下大判官崔珏,再一次地在张汤陪伴之下,来到了这一座不怎么起眼的旧宅前面。


    一向颇有涵养的他,面色已然不大好了。


    简简单单的两扇门紧闭,半点看不出屋主人有出来的意思。


    门檐台阶上,已经落了几片枯叶。


    站在这门前,崔珏脚步便停下了,抬头这么看着,也不说话。


    张汤两手交叠在前,倒是一派的镇定,略略落后一步,站在崔珏的斜后方,见崔珏停了,他不动声色,斜着这么一打量,心里不知怎地,生出几分奇妙之感。


    虽然这位见愁到有是什么也不知道,可已经让堂堂崔大判官吃了好几回的闭门羹,算算真是……


    有本事呢。


    看崔珏面色不虞,张汤状似关切道:“崔大人,今日恐怕也不成,防护阵法还开着。”


    “……”


    崔珏哪里能看不到那宅院周围布置的阵法?


    他拧了眉,甩了甩袖子:“看来,这位见愁姑娘,只怕正在修炼。距离鼎争已经仅有七十日……”


    对见愁的存在,崔珏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八位阎君,没一位是省油的灯。


    寻常修士再厉害,也脱不出他们掌心,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这一次,几位阎君找这女修,乃是为了她身上的“噱头”。


    若她勤奋修炼,这噱头不见了,不就麻烦了吗?


    张汤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在这时插了一句:“鼎争之事重大,况且她还有朋友也要参加鼎争,想必到时会出来看看。修炼之事,百日都不一定能有什么进展,不如再过一段时间来吧。”


    “她还有朋友?”


    崔珏一听,不由得挑了眉。


    反正陈廷砚与张汤也不怎么对盘,所以张汤开口便想要说什么。


    没想到,就在他张口的时候,一道有些意外和讽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当是谁,远远看着,就让人闻见了一地血腥味儿,没想到是张廷尉你啊。”


    这声音,耳熟。


    枉死城里能这么讽刺张汤的,也没几位。


    张汤闭了嘴,回过头去,便瞧见了施施然走过来的陈廷砚。


    这一位昔日大夏的纨绔公子,穿了一身颇好看的绸衫,摇着一把扇子,眼底带着几分嘲弄,扫了一眼张汤身边的崔珏,似乎不认得,所以也不很在意。


    不用说,他也是来找见愁的。


    这一条街道如此冷清,不是为了办事和找人,谁会来?


    远远看见了张汤,陈廷砚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见愁竟然认识他,交情还不浅的样子,今日在这里看见了人,他就下意识地以为张汤肯定也是单独来找见愁的。


    至于张汤身边站着的崔珏……


    谁?


    不认识。


    干脆就不管了。


    所以陈廷砚一开口,话是半点也不客气。


    连带着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也多了几分敌视。


    在一个女修的门前,一个男人用敌视的眼神,看着另一个男人,这意味儿还用说吗?


    崔珏心底可是个明白人。


    他这么一看,先前的一堆疑惑,在此刻,竟然得到了解释:就说一名刚入枉死城的女修,哪里来的本事,又是修炼又是租宅院的,原来是有这一位大名鼎鼎的纨绔呢。


    陈廷砚不知道崔珏,可崔珏却是知道他的。


    枉死城进入鼎争第二轮的鬼修名单,随时都会汇报到崔珏的手里,相应地,崔珏也会了解一应的情况。


    陈廷砚是这所有人里,看起来最无能的一个。


    修炼靠吃药,攻守靠法宝。


    可这种人,往往也是所有人最讨厌的:明明没什么本事,偏偏你就是打不过。


    不过,他竟然用这种眼神看张汤,倒像是把张汤当做竞争对手一样,这倒是好玩了。


    崔珏看得出来,这眼神与鼎争无关,只跟女人有关。


    难不成看上去寡淡的张汤,跟里面那位名为见愁的女修,也有什么瓜葛?


    原本这只是随意冒出的一个想法,可出来之后,崔珏便怔然了一下。


    他想起了之前在接引司询问张汤时候,他那异常的一分犹豫,还有居然也知道这女修的居住之地……


    这难道正常吗?


    若他跟女修毫无瓜葛,怎么知道人家住处?


    嗯,这事情忽然有点意思了。


    眼见着陈廷砚要跟在张汤对上,崔珏干脆不说话了,就在一旁看起来。


    无缘无故,张汤自然也不会拖崔珏下水。


    “张某今日有事要寻见愁,听闻陈四公子与她交情甚笃……”


    他看一眼陈廷砚,淡淡开口。


    陈廷砚听到这里,立时露出了几分得色。


    “那是……”


    他正想要吹嘘吹嘘自己跟见愁的关系,好将张汤这个潜藏的敌人排除在外。


    没想到,还没等他说完,张汤已经极其自然地道出了下一句:“既如此,不知可否传讯给她,略说上两句?”


    “……”


    那一瞬间,陈廷砚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张汤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传讯?


    传讯个屁啊!


    陈廷砚之前也没来得及跟见愁留下传讯的玉简,这会儿上哪里联系去?


    这张汤……


    陈廷砚抿着嘴唇,心立刻便沉了许多。


    他抬眼起来,看向张汤,只撞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那一双寡淡如冰半点感情没有的眼。


    眸光眼神,竟像剔骨尖刀一样犀冷,像是瞬间将他看透。


    这种平淡,似乎看谁都一样的目光……


    何等令人厌恶?


    陈廷砚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张汤却不说话了,只回头对崔珏淡淡道:“崔大人,看来陈四公子也没有联系之法,我们改日再来吧。”


    崔珏左看看张汤,右看看陈廷砚,心道一场好戏。


    平日里张汤怎么看怎么寡淡,不声不响,都是人人敬着他三尺,所以张汤也是不显山不露水。


    没料想,现下一句话看似平淡简单,背后却是辛辣至极。


    酷吏张汤……


    此刻,才初初见了那么一分端倪。


    三步杀机啊。


    陈廷砚若能与这一位见愁姑娘传讯,关系近到这个地步,还用得着巴巴来门口守着吗?


    张汤看出了这一点,却故意不提,反一句话挖坑叫陈廷砚往下跳。


    堪在不动声色间,亦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崔珏与张汤本不是一路人,对他这行事风格并不待见,不过对陈廷砚这风格也是瞧之不起,此刻也点点头:“既然如此,回头再来便是。”


    毕竟不是抓犯人,强行打扰人修行,实在不是崔珏的作风。


    说完,他也不看陈廷砚那瞬间皱眉的表情,便从大门前慢慢过了。


    后头的张汤,眼神一敛,对陈廷砚道了一声“别过”,临走时回看那宅院大门一眼,眼底波澜不惊,也转身离去。


    原地就剩下了陈廷砚一个,心情着实不大美妙。


    他自个儿面色变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眼底忌惮之色却是慢慢起来:刀笔酷吏张汤,朝堂上刀光剑影都藏在下面,他若与此人拼点心机狠辣,到底还是差了几分……


    不过,还当他是个冷面铁心,不会动怒的。


    原来是他想多了。


    陈廷砚慢慢想着,也看向了见愁这一座宅院:好端端地,怎么像是闭关了?唉,还想拉她再去看看热闹的。


    不过……


    崔大人?


    难道是那个秦广王座下的判官?


    他与张汤,来找见愁干什么?


    陈廷砚想不到原因,只皱着眉头思索着,到底也也找了个与张汤二人相反的方向,慢慢踱远。


    宅院内,书房中。


    见愁还不知外面围绕着自己,已经发生了一堆有意思的事情,她人站在窗前,手提着那装了转生池水的玉瓶,只陷入了思索。


    她手指慢慢伸出,向着那枯枝上唯一的一朵还留存的花苞点去。


    可眼见着要碰着了,又停了下来。


    只差着那么一线。


    见愁是怕经历了太久岁月,这梅花早已干枯,会像之前自己在窗沿上碰到的一样,就这么碎成几许尘埃。


    “待惜花人有缘……”


    她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由得笑了那么一下,眼底有着一点感慨。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有一颗善心,可绝对不是什么心软之辈。


    相反,她手段够干净利落,该下手时也从不留情。


    “惜花”这等文雅事,怕只有那些个文人墨客,膏粱子弟,会来上几段佳话。而她自问从来俗人一介,与此却是不大相配的。


    可偏偏……


    忽然想附庸一回风雅。


    见愁收回了那即将碰到梅花的手指,转而向着梅瓶之中一指,内中残余的积水,便直接飞出。


    紧闭的雕窗顺势打开,积水飞出,一时没了影子。


    “七分满啊……”


    附庸风雅的代价,可真是够大的。


    见愁看着提在自己手中的玉瓶,想到即将出去的转生池水,不由哀叹了一声。


    ☆、第257章 逆魂丹炼制


    “咕嘟嘟……”


    紫灰色的清水,从玉瓶之中流淌而下,慢慢注入了梅瓶之中。


    见愁嘴上抱怨着,手上却不含糊。


    这一位书房的旧主,似乎对梅花很是偏爱,见愁虽不知对方是何来历,可到底得了人家的机缘,如今他人有求,又如何能不管不顾?


    所以,纵使她在心里大叹一声“风雅奢侈”,也不该不照着人家的意思来办。


    不多时,紫灰色的转生池水,便已经渐渐地满上来,眼看着已经到了七分的线,见愁才收了手。


    玉瓶之中的转生池水,约莫还剩下一半。


    此水能养万物,可三枝梅毕竟已经干枯许久,见愁心下好奇:这水倒下去,有效果没有?


    她仔细地看了过去。


    三枝梅梅枝的底部,都浸泡在了那紫灰色的转生池水之中。


    此刻,竟有一点一点深碧的萤光,不断从水中冒出来,竟然自动地顺着梅枝的底部,朝上面爬去。


    干枯的梅枝外一层黑皮,早已经失去生机已久。


    可在那深碧萤光爬上来的时候,上面那一层黑皮颜色竟然变浅,从底部开始,慢慢地往上,甚至还隐隐透出一种充满着生机的绿意!


    好神奇!


    见愁不由看得睁大了眼睛,惊异于此等“死而复生”之神效!


    那深碧的萤光,应当便是这转生池水最厉害的地方。


    它仿佛源源不断一样,从水中抽离而出,随后攀附在梅枝上,慢慢地,三枝梅的梅枝,竟然都恢复了饱满的模样。


    唯有那唯一的一朵梅花花苞,变化似乎要缓慢一些。


    转生池水之力,蔓延过了整条梅枝,又朝着整朵花苞包裹,掠过了一层一层的花瓣。


    深黑色的干枯花瓣,很快变成了紫黑色,紫红色……


    颜色渐渐越来越接近梅花的本色。


    想来这一朵花苞,要恢复成原样,更为费劲。


    见愁好奇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开花,所以目不转睛地盯着。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左右,那梅花才变成了正常模样。


    三株枯枝竟然重新恢复了活力,甚至之前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花苞,都鲜活饱满了起来……


    只是并没有开放。


    转生池水的效用,到了这里似乎就自动停止了。


    可见愁仔细查看,梅瓶之中深碧的萤光已经暗淡,却没有消失,甚至会一触即发,想来梅枝的损耗都会从这里得到补给。


    只是……


    它无意提前让梅花绽放。


    它枯萎之时,正在一个紧紧裹着的花苞的状态。


    此刻复生,也只恰好站在这个点上,倒是合乎天道,有一种自然的感觉。


    见愁就这么看了很久。


    她望着那颜色艳丽起来的花苞,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竟然像是这花苞一样饱满。


    是真的。


    转生池水是真的!


    也就是说,她真的有希望炼制出“逆魂丹”来补全自己的魂魄!


    一时,像是有一团火,在见愁的胸膛里燃烧。


    她不得不将那两扇紧闭着的雕窗打开,任外面吹进来的细细冷风,拂过自己面颊,将那从心底冒出的热气,渐渐吹冷。


    好半晌,见愁才算是平静了下来,同时,整个计划也完全浮现在了她脑海之中。


    前有狼,后有虎。


    接引司不知是谁在查她,恐怕有身份暴露的危险;传说中的阴阳界则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地底深处,她要混进去难如登天。


    可这些都是见愁以一人之力无法解决的事情,她能决定的,只有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提升实力,不变应万变。


    只是修炼势在必行,可魂魄之事,对她来说乃是关系到根本的大事。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磨刀不误砍柴工,修补好了魂魄再修炼,岂不事半功倍?


    打定主意,见愁便直接吞服了一粒丹药,提了提神。


    先前一直看书,也不曾有过休息,损耗严重,多少有点疲累,一粒丹药下去,温和药力走遍全身。


    见愁坐下来,略一调息,便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


    事不宜迟。


    她直接重新坐回了书桌前,细细把丹方看了一遍,又掰着手指算了算材料,最重要的便是那一味青莲灵火炼药。


    炼丹之火,乃是重中之重。


    青莲灵火在所有异火之中排名从来不低,更被杀红小界的主人作为了通关的奖励,当时见愁曾得了一朵,走遍全身后还留下小小的一朵,并未消耗干净,见愁至今没有动过。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其次,便是剩余的药材灵草了。


    这些东西见愁都没有看见过,思索了一下,本想去品字楼那边解决,也正好把剩下的那一堆“破烂”脱手掉。


    毕竟这几天她也不是没接到矮掌柜的传讯,只是沉迷于这书房种种秘密之中,见愁实在分不出心思理会。


    只可惜,她运气极好,终究没去成。


    在推开门就要出宅院的时候,见愁看见了院落右边落满灰尘的丹房,灵机一动进去看看。


    她本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炼丹必备的东西,有缺的就一起买了。


    没想到,进去一看,除却一口盖着盖子的大丹炉以外,什么都没有。


    见愁转了一圈,只觉得这地方太久没人来过了,不过的确如同老周所说,阵法都还不错。


    她绕着那丹炉转了两圈,随意打开了上面盖着的死沉死沉的盖子,便是吃了一惊。


    不小的丹炉肚子里,竟然装着各色药材!


    种类庞杂,品质似乎也差距甚大,就好像随便扔在这里一样。


    这上一任宅院主人,像是把这大丹炉当成了储物的瓶罐。


    见愁愣了半晌,着实不知作何感想。


    她摸了摸鼻子,倒是起了心,去书房里取来那些讲解药材辨认的书籍,一一对照着,将丹炉之中的药材分辨了出来。


    跟她想的一样,这里面果真有她需要的那几味。


    那一本丹方乃是宅院旧主研究出来的,势必经过了长时间的实验,哪里能没有这些东西呢?


    只是这人在老周口中乃是“无故失踪”,这些药材之中不乏少见的珍贵品类,此人竟然也不带走……


    是不能带走,还是根本不在乎?


    见愁始终想不明白,只是也懒得再去思考。


    天大地大,炼丹最大。


    药材齐备,灵火在手,剩下的就是炼制逆魂丹了。


    见愁以前基本没接触过炼丹,可逆魂丹不一样,根本不敢找人帮自己炼制,转生池水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就算她身份没有暴露,也会死得很惨。


    更何况,在这极域见愁也真不认识几个人,极域的炼丹高手与十九洲的炼丹高手更不是一个境界的。


    与其冒着巨大的风险,换来一炉品质够呛的废丹,见愁觉得还是相信自己比较好。


    她把那一大丹炉清理干净,又把自己炼丹需要的药材放在旁边,准备随时取用。


    经过精密的计算,见愁手中拥有的转生池水,可以炼制出两枚逆魂丹。


    只不过,只是理论上罢了。


    事实上,见愁以前几乎从未接触过炼丹,一次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失败两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转生池水就那么多,她一点也不敢乱来。


    所以,干脆翻了其他比较简单的丹方,见愁先自己上手试着炼了几枚简单的丹药。


    她发现,顺着此人在书中所写的那些注意点,自己炼丹的时候再小心一些,成功率竟然不低。


    约莫等到炼连续三炉没有废丹之后,见愁总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


    这并不代表她于此道天赋绝佳,可以与陆香冷相比。


    只能说,见愁学习能力很强,观察力不弱,能及时察觉到出现的问题,并且根据笔记进行解决。


    大略确定自己可以开始之后,见愁便再次将丹炉清理。


    她剩余的转生池水,以白玉盛之,随后燃青莲灵火于丹炉之内,白玉之下,开始熬制起来。


    这一步骤乃是为了凝练药性,只需要使温度恒定,并不很难。


    所以,见愁分心一旁,将其余需要的药材一一捣碎,取出了自己昔日在崖山没用过的小丹炉,也放了进去,以凡火炼制。


    炼丹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先整体炼制成浓稠膏状,再以模具稍加控制或者修士意念控制,使其成丸;


    一种是分别炼制,单独将一些丹药放入球形器皿之中,最后将器皿悬在丹炉之中,尽吸其余药材的药力,最终成丹。


    逆魂丹乃是后者。


    其余的药材在最后才会与转生池水接触,只是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的,对火候的控制有着极高的要求,一个不小心还会炸炉。


    见愁将其余丹药初步炼制之后,就自小丹炉的顶部解开了一段锁链,上面挂着一只类似于熏香球的东西,球形,周围有孔隙,可以让药液由此进入。


    那些干燥的半粉末状药材,便被她填入了这器皿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见愁便专心去照顾转生池水。


    她仔细地感知着丹炉中的变化,心跳有些加快。


    青莲灵火的威力,见愁乃是切身领教过的。


    用在炼丹上,可谓极品灵火。


    只见紫灰色的转生池水,很快便在丹炉之中沸腾起来,一颗又一颗的气泡,从下面慢慢攀升。


    “啪”地一声轻响,气泡爬到水面上,立时破碎,便有一股淡淡的灰气腾起,消散无踪。


    正所谓是“阴阳相生相克”,转生池水之中既然蕴有无限生机,也就藏有千万死气,专为克制转生池水。


    如今炼制,便是要将其中蕴藏的杂质与死气驱除。


    待杂质与死气彻底驱除,到达一种纯粹极致的时候,便是将其余丹药投入的时候。


    见愁不急不躁,耐心地控制着那一朵灵火。


    屋外的天亮了又暗,如是过去了有一日夜,次日黄昏时分,丹炉之中冒出的灰气已经少之又少,整个丹炉之中的转生池水竟然已经只剩下了小小的一碗,乃是纯粹的深紫色,煞是好看。


    “咕嘟……”


    又是一个气泡冒了上来。


    在它出现的瞬间,见愁双目一凝,紧紧地注视着。


    “啪。”


    下一刻,它便直接破碎了。


    只不过,这一次,里面竟然是一团紫气破了出来!


    火候到了!


    见愁一看,便知道这一炉已经到了时候,连忙将手边那丹炉上的链条一扯,将那填满丹药的铜球向着大丹炉之中一扔!


    没想到,还没等那铜球落入丹炉之中,整个丹炉便发出清脆一声响——


    “咔嚓!”


    一团幽冷的紫光竟自炉中猛然炸开!


    此刻,见愁的感知还未从丹炉之上撤走,只感觉到在那一刻,似乎终于过了某个临界点,炉中的转生池水那温和气息,竟然瞬间凛冽了起来!


    温度,陡然下降!


    见愁反应已经极快,连忙撤手收回了丹炉之下烧灼的火焰……


    可惜,迟了。


    手里还提溜着那填满药的铜球,她抬眼看去,只见原本古铜色的丹炉表面,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紫色冰晶。


    探头朝内一瞧,那已经熬制得只剩下一小碗的转生池水,则成了一块凝固的紫玉。


    毁了。


    这两个字便这么清晰地出现在了见愁面前。


    眉头一锁,心底一沉,她整个人都有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见愁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先前给梅瓶灌到七分满也就罢了,毕竟是人家的恩情,可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自己浪费了一遭?


    忍不住伸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她整个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前面都还好好的。


    依着书上所言,炼制到了极致,便是转生池水最纯净的时候,及时投入剩余的丹药,再炼制上六十余日,就能得一枚逆魂丹。


    怎么……


    见愁仔细回想着刚才出问题的那个环节。


    水泡之中冒出了紫气,于是自己判断已经炼制到了极致,所以连忙拿铜球要将之投入,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变故……


    从没问题到出问题,中间几乎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难道,就是这一个小小的环节出事了?


    见愁手中原本就只有炼制两枚逆魂丹的材料,为防万一,才分成了两次炼制,没想到第一次就失败了。


    剩下只有一次机会,饶是见愁胆大心细,这会儿一颗心也完全悬了起来。


    她强忍着那种憋闷,放下盛药的铜球,到丹炉旁边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自己的灵识,想要接触丹炉之中已经变成一片紫色冰晶的转生池水。


    可没想到,在她灵识接触的瞬间,便感觉到了一片恐怖的冰冷。


    就好像……


    那是冰封的雪域,要将她的灵识也一并冻僵一样!


    见愁大吃一惊,直接收回了自己的灵识,后退一步!


    “这是!”


    如果不是她反应快,只怕刚才就要被这一片冰晶吸入其中,神魂俱灭!


    转生池水……


    见愁眨了眨眼,望着这一片冰晶,在经过前面的震惊之中,心里忽然有些明白起来。


    阴阳相克,用青莲灵火乃是为了以极火驱除其中的死气。


    当死气被全部驱除干净,转生池水就达到了一种极致的纯粹,越是纯粹,对应其余条件的变化也就越发敏感。


    刚才她拿铜球的速度虽快,可相对于此刻的转生池水来说,已经偏慢。


    错过了这一个时机,转生池水便由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于是出现了立刻变成冰晶的状况。


    接触冰晶,就像是见愁初初接触转生池水时候的感觉,忍不住要为其吸引。


    谁说人人都是愿意进入轮回的呢?


    可若有这转生池水对灵魂意识的吸引之效,就相对容易一些了。


    “生”之一字因为杂质的驱除,到达了极致,其效力便相对达到极致。


    只是这种极致的状态,已经根本无法为炼丹所利用了。


    见愁需要抓住的,是它向极致转化的那一瞬间——


    只有那么一瞬间!


    她的反应,还要更快,更敏锐!


    想通这一切,见愁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暴殄天物啊……”


    眼下这一炉转生池水算是废了。


    只是她也舍不得就这么扔了,兴许以后还能研究出什么用处呢?


    所以她伸手一拍丹炉,“当”地一声响后,所有转生池水化作的紫色冰晶,便自动从丹炉之中飞出,被见愁以乾坤袋收了起来。


    “难怪说炼丹是个苦活儿呢!”


    体力辛苦倒是其次,要紧的是精神上的打击实在是太严重了,失败一次,这出去的得是多少年的积蓄啊?


    十九洲有一句话说得好,炼丹不修仙,修仙不炼丹。


    两者精力损耗都是太大,更要紧的是炼丹容易把心炼坏。


    见愁坐在地上调息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看着自己面前最后小半瓶转生池水,心里想:现在她心还没坏,可若是这第二回,也就是最后的一回,也跟着失败了,只怕这心就要烂了。


    “唉……”


    长叹一声,见愁伸手揉着自己太阳穴,慢慢地闭上眼睛,将先前一次失败的阴影,从脑海之中驱除出去。


    炼丹,手要稳,眼要狠,心要静。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失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一直失败。


    这一次几乎是进行到最后一步,自己才失败的,也就是说前面都没有问题,只要她在这一环上抓稳了,逆魂丹可成!


    她重新起身,看了看清理干净的丹炉,将瓶中仅剩的转生池水,缓缓注入。


    “滴答!”


    很快,最后一滴紫灰色的池水,也坠落到了丹炉之中。


    见愁一双眼底平静无波,左手自虚空中一划,先前被她收起的灵火,便从她指尖冒出,小小的一朵,似青莲一样,慢慢地旋转。


    她一弹指,灵火便再次飞到了丹炉之下,化作一朵更大的莲花,覆盖了丹炉的底部。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炼制,开始了。


    ☆、第258章 试丹


    “不能再等了。”


    从鬼王族走出来的时候,崔珏皱着眉顺着这一条长街,向远处看了一眼,说出了这一句话。


    他照旧穿着昔日那一身简单的深蓝色长袍,只是手中握着一系着细绳的古朴卷轴,隐约能看见上面竖着书的“鼎争”两个字。


    距离鼎争第二轮开启,已经只有短短十日。


    崔珏今日带着张汤,到鬼王族,拿到了鬼王一族最终确认名额的名单,至此,枉死城入选鼎争之人,已经差不多定了下来。


    就连十八层地上楼之上的争夺,也接近了尾声,仅有一个名额悬而未决。


    此刻,这卷轴之上,便记录着枉死城参与鼎争的几十人的名额。


    可是……


    独独缺了八方阎殿要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崔珏也是颇为无奈。


    他站在长街上,回头向自己身侧看了一眼,张汤近日与他一道,乃是秦广王吩咐,让他有个见识和历练的机会。


    崔珏知道秦广王对张汤多有看重,不下于当初的自己。


    毕竟,有身上这一股戾煞之气,再怎么也脱不出大判官这个位置。


    他开口道:“那见愁闭关已经有近七十日,你我二人数次登门造访,皆守礼数。可如今不行了。她闭关越久,其实力只会越强。诸位阎君只要她以最小魂珠的境界参与鼎争。若任她修炼久了,魂力浑厚,魂珠变大,只怕噱头也不在了。”


    “那崔大人的意思是?”


    张汤早弄明白了崔珏要找见愁的前因后果,所以现在也放下了心来。


    只是他知道见愁不是无缘无故闭关之人,说不准有什么事情,所以对崔珏略略建议,不到关键时刻最好还是不要打扰。


    显然,距离鼎争只剩下十日,该是不能再等了。


    崔珏收回目光,迈步行去:“强行叩门,先通知了此事,再作打算。”


    张汤应了一声,倒是没反对。


    他只是在心里谋划,一会儿,怕还是自己出面叩门的比较好,免得……


    心下自有自己的打算,不过面上照旧半点不显。


    张汤看了崔珏手中那卷轴一眼,又回头望了一眼鬼王族那一片庞大的宅邸,脑海之中不知怎的,一下就冒出了那厉寒的模样。


    一身藏蓝长袍,就站在鬼王族堂中,带着一股桀骜的味道。


    张汤之前见他时,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十八层地上楼里,此人一招杀了鱼鳃一族的余辰,实力强劲。


    如今又让他生出一种看之不透的感觉……


    只怕,鼎争只中,厉寒此人,堪为强敌!


    慢慢地收回目光,张汤瞧见,崔珏已经走远。


    他敛了心中太多太多的想法,跟了上去,向着见愁那宅邸走去。


    距离见愁首次试炼逆魂丹,已经过去了六十余日。


    旧宅邸之中,一片的平静。


    书房里除了无数的书籍之外,空荡荡无人;丹方里,一朵青莲灵火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


    见愁的面色看上去格外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干裂起皮,可那一双眼眸却是明亮又清透,不染半点尘埃,精神到了极点。


    先前第一次炼丹失败,她已经分析出了自己失败的原因。


    错过一次,自然不容许自己再犯。


    所以在第二次炼制转生池水时,她早早就将那填满丹药的铜球拿在手中,将自己的精神提到了极致,周围但凡有一丝一毫气体的流动,都会被她感知得一清二楚。


    在这种情况下,见愁自然没有错过转生池水之中发生的变化。


    在最后一缕灰气散尽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直接将铜球垂入了已经不带丝毫死气的转生池水。


    玄奥的变化,便在那一刻产生。


    在转生池水向着极致转化的那一刹,见愁投入了铜球,丹药在这极致的纯粹之中,也算是杂质的一种。


    于是,它没有像是之前一样,变成紫色的冰晶,而是保持了原本的粘稠液态。


    随后的事情,便简单了起来


    需要的,乃是仔细、毅力与恒心。


    长达六十余日的炼制,控制火候,不断消耗心神……


    乃是要将这纯粹的转生池水的力量,尽数吸纳入丹药之中。


    霸道的药性经过丹药的调配后,会变得温和,更适用于服用者,并且能在魂体之中发挥得更好。


    如今,已经是第六十三日的尾巴。


    丹炉之中的转生池水,已经越来越少,只剩下小小的一团,并且颜色也越来越浅,随着其力量和药效对丹药的渗透,也越来越趋近于透明。


    见愁知道,很快就要到关键时刻了。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炉中的变化。


    终于……


    最后一缕深紫的气息,顺着铜球周围的孔隙,幽幽地滑了进去,像是一条小蛇。


    余在炉中的池水,此刻彻底变成了一片透明,与凡水无异!


    见愁心神立刻一震,直接凌空一个手诀打出!


    “哗啦!”


    泛着淡淡白光的手诀直接打在了垂下的铜球之上,整个锁链立时一颤,直接从水中拔起。


    同时,炉底燃烧着的青莲灵火,也在这一震之下,重新由一片化作了一朵,飞回了见愁指尖!


    “啪!”


    见愁一把将空着的右手伸出,那两寸大小的镂空铜球,已经落在了她掌心。


    没有烧灼的温度,也感觉不到什么冰冷。


    只有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温热。


    一圈一圈古朴的图纹镂空,隐约能看到里面淡紫色的丹皮。


    这一刻,见愁的心,就这么砰砰跳动了起来。


    一股奇异的丹香,从这镂空的孔隙之中,幽幽地溢了出来,竟有一种叫人神魂颠倒的力量。


    那丹香沁入心脾,竟让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这种香气洗了一遍,通透又澄澈!


    她竟然……


    成功了!


    这样的念头一下就冒了上来。


    见愁摊开的手掌,一下有些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可竟然不管用。


    生怕自己最后这一激动砸了事儿,见愁干脆将这丹方收拾了,连带着炼丹的铜球一起拿了,回到了书房。


    已经两个月过去,书房的门还是虚掩着。


    见愁推开门的时候,便有那么深深的一抹艳色,一下进入了视野。


    那是斜对着门的两扇雕窗。


    此刻淡淡的天光从外面照进来,在白色窗纸的映衬之下,有着几分剔透的清冷。


    灌了七分满转生池水的梅瓶,静静地安放在窗沿上,旁边还留着先前见愁发现的那一行字迹。


    瓶内三枝梅,在池水神效之下,已经变成了灰白里透着深青的表皮。


    那仅余在枝头的一朵红梅,花苞已经鼓胀得浑圆,几片花瓣费劲地朝中间叠着,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破开绽放。


    想来……


    此梅在极域,没遇着合适的环境,所以才开得这样慢了。


    见愁一见,倒也一下期待起来。


    不知,开花时候,又是什么样?


    她原本一颗急速跳动的心,在看见花苞的此刻,竟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微微地一笑,那被这六十余日炼丹折磨得苍白憔悴的脸,也似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见愁回身掩了门,步入房中,来到桌旁,将那一枚铜球放下。


    手指在上方轻轻一点,原本紧闭的铜球,“啪”地一声打开,露出了内中的“乾坤”。


    那是一丸紫色的丹药。


    只有约莫寸许大小,显得很是精致。


    浑圆的丹皮,不带有任何一点粗糙的颗粒,竟然有一道又一道浅白的云纹,烙印在丹皮表面,大大小小,密密麻麻,仿佛遵循着什么玄奥的排列之法。


    其中透露出的气息,叫人惊心动魄。


    那是……


    丹纹!


    见愁的心狠狠地一颤,连眼角都忍不住跳了一下:向来是有品级的丹药,才会出现丹纹啊!


    只是她所了解到的丹纹,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图案,规则到了极点,就好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所以,一时之间,见愁竟然也不是很确定起来。


    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感觉——


    逆魂丹!


    能修补魂魄的丹药,品级岂能寻常?


    如今自己竟然能在两次实验之下,炼制出此丹药……


    那一本丹方,真真功不可没了。


    见愁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便将这一枚丹药捏在了指间,就地盘坐下来,正对着那两扇推开的雕窗。


    炼丹,加上此前对这书房主人的研究,见愁耗时已久。


    张汤与陈廷砚都是要参加鼎争之人,她身为朋友,一口气闭关下去,多少有些不好。


    再说,危机初现,她也得出去打探一下。


    所以,此刻的见愁,需要抓紧时间。


    炼丹之后,自然是试丹。


    她闭目调息,先吞了两丸普通的丹药,补足前面炼丹的消耗,滋养神魂。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坐调息和药力吸收之后,她苍白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干裂的嘴唇,也自动恢复了原来饱满的模样。


    见愁敏锐地发现,炼丹六十余日,她的神魂消耗虽然巨大,可收获也是巨大。


    在这一会儿打坐修炼的过程中,原本枯竭的魂力,以浩浩之势疯狂涌入,甚至突破了原本她能承受的极限,一路往上飚去!


    头顶那遍布裂痕的魂珠浮出,便有肉眼可见的魂力从见愁眉心之中抽离而出,投入其中。


    不一会儿,原本小小的一枚魂珠,竟然壮大了一分。


    见愁难免有几分惊喜,却强压下来,静静地感觉着。


    过了有一刻钟,这种“壮大”才慢慢地缓慢下来,停止下来。


    此刻,见愁的魂珠已经有半寸大小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果真是不假。


    每每要坚持不住,却偏偏咬牙坚持的一分努力,上天实是看在眼中的。


    见愁睁开了双眼,露出了笑容。


    随后,目光便落在了那一枚紫色的逆魂丹上。


    真正重要的时刻,现在才到来。


    对这旧宅的主人,见愁充满了好奇,可也充满了忌惮。


    直到现在,对方在转生池水相关之事上,没有一次陷阱,就连池水的效力,也在三枝梅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按理说,她不应该再对此人有任何怀疑。


    可偏偏……


    对方太过神秘了。


    神秘到见愁难以触及其一丝一缕的秘密,更揭不开那神秘的面目。


    但逆魂丹就在她手中。


    她自修行以来遇到的唯一一次修补魂魄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能拒绝吗?


    见愁心底一声长叹:纵是眼前摆的是一盅毒酒,又有谁能拒绝呢?


    拿命一搏,无非如此了!


    她自忖此事即便是放在扶道山人面前,只怕也不能有什么定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场吃了算了。


    想到这里,见愁不再犹豫。


    逆魂丹就在她手中,小小的一颗,被她往口中一放。


    舌尖触及丹药之时,便立刻有一股冰冷的颤栗之感滚过,见愁只觉自己整个神魂都为之一震!


    轰隆!


    在丹药入口划开的刹那,竟有一团深紫的光芒,自见愁灵台之中爆出,传遍她全身!


    若是此刻有第三人在场,只怕要为眼前这一幕瞠目结舌!


    见愁整个身体,竟然瞬间化作了透明,只有那一团紫光,高高地照耀着她的灵台,一缕一缕的紫光,在彻底覆盖灵台之后,便顺着从见愁头部往下,走遍全身!


    她整个身体,一时之间,像是由无数的紫光织就,变得璀璨起来。


    若有若无的一层灰色雾气,竟然从她周身各处冒了出来。


    这场面,有些像是炼丹时候驱除杂质。


    一枚半寸大小的魂珠悬浮在灵台紫光之中,像是一叶飘摇的小船,随时会被吞没。


    那一缕又一缕的紫光,在走遍见愁全身之后,从见愁的足部,指尖,脊背,甚至于发梢,全数回流!


    哗啦!


    仿若百川归海!


    无数的紫色光缕,穿花一样重新涌向了灵台!


    悬浮的浅白魂珠,有如一口窄小的井。


    洪流一般的紫色光线,顷刻间全数朝着“井口”涌入!


    见愁顿时闷哼了一声。


    那是一种刺破灵魂的痛楚,像是有一千一万根针在密密地扎!


    原本好转的面色,竟然再次苍白了起来。


    窄小的井口,还满布着无数的裂痕。


    此刻被紫光一撞,浅白的光芒剧烈摇晃,眼见着就要破碎。


    没想到,那些穿刺进来的紫光,竟然像是针线一样,自动地在那缝隙之中穿梭,好似要将破处缝补起来一样。


    一下,一下,又一下……


    眨眼之间,紫光千丝万缕,一部分涌入了见愁魂珠之中,立时在魂珠内部燃起了恐怖的冰冷火焰,以至于她整个魂力驳杂的魂珠竟然疯狂燃烧起来!


    一簇灿白之中夹着紫色的火苗,瞬时从魂珠之上燃起!


    剩余的习惯,则穿梭在那一处又一处的裂缝之中。


    每一条紫光消失,魂珠之上那无数的裂缝,就要消失一条。


    百般痛苦折磨之中,见愁惊讶地发现了这一点,在怔然片刻之后,便有无限的狂喜,从心头涌出!


    竟然真的能修补魂魄!


    她能体会到那种奇妙的感觉。


    那些紫光,不像是在魂珠上穿破,反而像是在她整个身体之上穿梭。


    随着紫光和魂珠上的裂缝越来越少,她的感觉竟然也敏锐了起来,甚至都不用刻意去感知,她睁眼就能“看”见那些漂浮在空气之中的地力阴华!


    这……


    便是属于齐全魂魄的感知吗?


    见愁一时之间,竟有些忘乎所以。


    她还记得自己在崖山初初修炼之时,体会到的那神奇的种种。


    那时,她已经觉出这世界的斑斓与奇妙,可没有想到,在魂魄逐渐修补的此刻,在那样极致的感受之下,竟然还能往上拔升!


    就像是一个患了眼翳的病人,终于能清楚看见眼前世界一般。


    见愁有些无法形容此刻那心中土如其来的感受。


    她只有不断地睁大了眼睛,放任自己的感知如一条游龙般,游荡着,向着四面八方探出自己的鳞爪,抓取着一切一切以前不曾感知到的信息……


    这一刻的时间,似乎极快,又似乎极慢。


    见愁分不清到底是过去了一瞬间,还是过去了三五个时辰。


    她只知道,那种不断朝上攀升的感知,开始慢了下来。


    灵台之内,逆魂丹药力的紫光,已经只剩下最后的几缕。


    见愁的魂珠,在那疯狂的燃烧之中不断缩小,到了此刻,竟然又变成了米粒一样的大小!


    只是原本浅白的光芒,已经变成了纯净的雪白。


    魂珠上的缝隙,也已经所剩不多。


    几缕紫光尾巴一甩,便直接扎了上去,将己身融入缝隙之中,填成了一点一点的紫色。


    见愁此刻本是魂体,感受魂珠如同感受己身一样清楚。


    还有最后一条裂缝,最后一道紫光了……


    只不过,这最后的一条裂缝,比别的裂缝都大。


    她一下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


    周身透明的情况已经彻底消散。


    那一条紫光,在见愁身体变得不透明的情况下,也有些朦胧。


    它像是被见愁那魂珠的缝隙吸引着一样,飞快地游弋着,一下投入了深渊。


    只见这道紫光,不断地在“深渊”两岸穿梭。


    那横向排列的紫光,便立时化作了一片散乱的光滑,彻底融入裂缝之中,随即颜色便浅,隐约成为与周围一样的雪白。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见愁随时注意着紫光的动向,可一颗心,也越悬越高……


    快了,快了!


    只剩下小半条裂缝了!


    补完这一点,整个魂魄便齐全了!


    然而,再一注意那紫光的长短,见愁那滚烫的一颗心,一下就冷了。


    原本长长的紫光,此刻只剩下了一截短短的尾巴。


    而裂缝,还剩下半条。


    它仿佛感觉到了吃力,那裂缝之中像是有无穷的吸力,将紫光整个拽了过去,一下贴在了“悬崖峭壁”之上!


    “啪!”


    冥冥之中,仿佛有那样剧烈的一声响!


    最后一截紫光,也彻底地没入了那一道裂缝之中,化作一段很短很短的雪白,填入那缝隙之中……


    一点一点,慢慢地前进……


    像是老牛一样缓慢。


    见愁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篝火上的一块肉。


    等待的感觉,熬煎极了。


    一点一点……


    终于停止……


    那一瞬间,见愁还在不断攀升的感知,定格了——


    像是一锅滚烫的热油,忽然泼进了无边际的冰海!


    滋拉一声响后,便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没有了感知。


    没有了紧张。


    也没有了期待。


    有的,只有那高悬了却忽然摔在地上,烂成了一滩泥的心;


    有的,只是那紧绷到了极点,却忽然被人一道划断的弦。


    见愁挺直的身体,一下就僵硬了。


    她抬起头来,那一颗魂珠,慢慢从灵台之中飞出,先前已经有半寸大小,此刻竟然只有半例米大,重新归于了“微尘”。


    它更亮了一些,也更白了一些。


    有隐约的奇异紫色,从它先前那些裂缝的位置透射出来,夹在一片雪白之中,像是雪地里逶迤的痕迹。


    看上去,它似乎脱胎换骨了。


    原本那满布着无数的裂缝,此刻大都消失。


    见愁的目光,钉在了上面,半点没有挪动的意思。


    它旋转着,速度极为缓慢。


    似乎花了很久,才从这一面,旋转到了那一面……


    一条难看的黑色裂缝,便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魂珠虽然小,可见愁能感觉到那种大部分已经被修补好的变化,也能清晰地观察到上面的每一丝图纹。


    包括这一条裂缝。


    它像是大地上一块丑陋的疤痕,像是雪原里一条突兀的沟壑,像是碧空中一道狰狞的裂痕!


    它把原本的深白和浅紫,通通撕裂!


    就像是,撕开见愁——


    此刻的心。


    它是如此地不起眼,偏又如此的醒目。


    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呼唤着什么东西去填满……


    见愁就这么看着魂珠,看着上面这半条最终功亏一篑的裂缝,眼底神光剧烈地颤抖,忽如山崩一样,周身竟有一种气血逆流之感。


    “噗!”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一按心口。


    竟有深白的“血液”,一下洒在地面之上!


    这是已经经过逆魂丹净化的魂力,粘稠如血!


    在它落下之后片刻,便悄然化作了一阵一阵淡淡的烟雾撩起,飘飘摇摇,飞向窗外。


    没一会儿,地面上的“血迹”便淡了许多。


    见愁的面色,却委顿了起来。


    可她还看着魂珠,看着那唯一的半条裂缝……


    “终究,还是差上一线吗……”


    真的就差那么一线!


    也许只要多上一缕紫光,她的魂魄就可完美无缺!


    可终究没有。


    差的一线,便似鸿沟天堑一样,横亘在前。


    见愁迈不过去。


    至少此刻迈不过去。


    一枚逆魂丹,竟然还不够修补她的魂魄。


    见愁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好不容易修炼的魂珠,好不容易精进了,可也被熬炼成了小小的一颗,也许是她心情太差的原因,看着总觉得丧气。


    那因为修补魂魄,不断拔升的期待,却偏偏落了个空。


    大喜大悲之下,见愁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恍惚空茫起来。


    如果不是第一枚逆魂丹炼制失败……


    如果自己还拥有更多的机会……


    她想起了那被自己灌了七分满的梅瓶,里面,应当还有够她炼制一枚丹药的转生池水……


    慢慢地抬起头来,见愁看向了自己正前方的窗沿。


    梅瓶静静地伫立着。


    三枝梅斜斜插在瓶中,生机盎然,一朵饱胀得仿佛要裂开的花苞,便亭亭地缀在枝。


    他人心爱之物。


    她又怎可毁人所爱,成全自己?


    见愁心底一番挣扎,就这么目光闪烁地看了很久,到底还是苦笑一声,放弃了。


    此刻的她,无端有些虚弱。


    希望落空,但总好过没有。


    垂了头,手一撑地面,见愁想要借力起身,不过那手指,正好压在了那白色的“血迹”上。


    经过了那一会儿的挥发,上面的痕迹已经很浅。


    最后一缕烟雾,飘飘荡荡地起来了,像是绸缎一样,将白色的“血迹”从地面抽离。


    于是,地面上干净的一片。


    那一缕浅白的烟雾,被屋内往窗外飘去的气息带着,也飘了去。


    见愁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跟着这一缕烟雾走了。


    它颤颤地,像是香炉里腾起的烟雾,不多时就越过了梅瓶,穿入那三枝梅中,也经过了那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


    那一刹,像是这一缕烟雾,带起了风,又好像是那沉睡的红梅,被这一缕精纯魂力构成的烟雾吸引。


    竟有一缕烟雾,自从飞入了红梅之中!


    哔啵——


    那是何等奇异的声音?


    太细微了。


    见愁甚至分不清,那是自己因为修补魂魄提高的感知感觉到的声音,还是自己心上响起的声音。


    在这一窗的剪影之中,那一朵艳红的花苞,竟然猛地绽了开!


    五瓣花向着五个方向打开,嫩黄的花蕊悄然探出。


    那是简单到了极点的一朵花,看上去与见愁层在人间看见的所有梅花一模一样。


    可在这寸草难生的极域万里恶土之上,在这已经枯萎了数十年的花枝之上,它竟然还能绽放!


    简单到极点,也动人到了极点。


    仿佛有那么一点点铮然的傲骨,随着这一朵梅的绽放,随着那一股暗香的流淌,悄然浸透了她的心……


    那暗香,似乎也带着梅瓣的深红,飘飘地浮荡在窗前。


    一朵红梅,放在嵌着雪白窗纸的雕窗之前,就像是夜里点着的一盏灯……


    那一刹,终于有深深浅浅的微红光影,自那窗纸之上浮出,一点一点,汇聚成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见愁怔怔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近乎奇景的一幕。


    就仿佛……


    在这梅花绽放的刹那,这雪白窗纸之上,也绽放了无数隐约的红梅一样!


    只不过,若仔细一看,便可发现,那不是一树又一树傲立的红梅,而是一个又一个浸着寒意的字迹!


    最大的一行字——


    “我必欺天!”


    ☆、第259章 欺天逆道


    人可欺,天不可欺,欺天者天诛之;


    心可欺,道不可欺,欺道者道灭之。


    在看见这四个字的瞬间,昔日在崖山藏经阁内看见过的文字,便像是被触发了一样,猛然从记忆之中跳了出来。


    窗纸之上竟然出现了隐藏的字迹,见愁措手不及;这字迹的内容,还是这样惊心动魄的四个字,见愁也措手不及;此刻竟有与之相对的话,从记忆之中闪现,见愁还是措手不及。


    她就站在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案前,怔怔地看着。


    我必欺天。


    若与上面那两句对应起来,是何等的气魄?


    欺天者天诛之!


    此人,敢冒大不韪,与天作对?


    好大的胆魄!


    见愁辨认出来,这窗上的字迹,乃是这书房所有字迹之中的第九种。


    若依着她之前的猜测,第九种字迹,距离见愁所处的时刻最近,应当是最后一任屋主,或者是屋主最后留下的。


    在那四个敛不住锋芒与寒意的大字后面,还有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开放的梅花,有淡淡的红,也让这雪白窗纸上的字迹,染成淡淡的红。


    见愁看了过去,一字一句,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心头一震!


    她眼底瞳孔放大,已经完全为这窗纸上所述之事的奇诡与胆大吸引……


    四百余载前,极域地府初初建立不到三甲子。


    八位阎君的地位,刚刚稳固,整个地府,仿照着与其关联密切的人间,建立了七十二城,七十二司,在八方城升起了八座阎殿。


    在一百七十六年的某一天里,一名新鬼,与同一日死亡的诸多新鬼,在鬼差们的接引之下,进入了鬼门关,也终于看见了这一片与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


    接引司的新鬼告诉他,他与周围人不同,乃是一个枉死鬼,还有三十六年阳寿未尽。


    所以,他不会直接被押送往孽镜台,而需去枉死城中,渡过三十六年,再投入轮回转生。


    于是,这一名新鬼,在录籍处领了身份玉牌之后,便直接去买了一座宅院。


    在这里,窗纸上所言并未提及他玄玉所从何来。


    见愁猜测,应当与陈廷砚一样,乃是人间的亲朋的祭奠。


    定居在枉死城后,此人便有了接触全新世界的机会。


    于是,他开始了初步的修炼,并且购入了一批书籍,借此加深对这一界的了解。


    那个时候,有关于十九洲的一些消息,还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此人轻而易举地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这里是元始星。


    地上有十九洲,西海,人间孤岛,地下有极域,有万里恶土,有地府,也有十八层地狱。


    地上地下,被一层阴阳界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所处的地方,便是“地下”,乃为“极域”。


    在这里,人们竟然可以通过修炼,拥有开山裂地之力。


    但同时,这里也存在更为玄奇诡异的东西——


    比如,轮回。


    轮回,将一个人一生的经历清洗干净,像是一片白纸一样,重新投入一个新的身体之中。


    于是,前世的过往与今朝的种种,通通割裂。


    天生万物以养之。


    人在万物之中,独为灵长,可偏偏逃不过六道轮回。


    世上的人总是在增加,身体从万物中来,可魂魄呢?


    也从万物中来吗?


    可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能生出“魂魄”?


    一切一切的困惑,都萦绕了上来。


    幸好,他有整整三十六年的时间,可以研究一切,解答自己的疑惑。


    可是越研究,越追寻,他便越发现,心中好像出现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不甘。


    既有轮回,何必将原来的灵魂,洗成一张白纸?


    佛门教人向善,美其名曰“来世可安”。


    可来世安不安,身为一张白纸的魂魄,又怎能知道?


    既然已经前尘往事尽洗,那“你”还是“你”吗?


    没有了出身,没有了环境,没有了记忆,连性格都不复存在,谈何知晓?


    轮回,与将一个人的存在抹杀,没有半点区别!


    或许,唯一一样的便是“原料”,还是那一张白纸,可以让下一世在其上作画。


    因有记忆,有性格,才可称我是“我”,而非其他任何人。


    然而所谓的投入轮回,与“我”已然毫无干系。


    投入转生,才是真正的“死”,永久的消亡……


    他意识到,他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前世的他不是他,来生的他也不是他。


    他拥有的只有这一世,一切一切的经历,一切一切的经历,一切一切的所思所想。


    他在这窗前坐了很久很久,也听人说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鼎争。


    他想到了修炼。


    可在修炼了很久,并且取得了恐怖的进展之后,他听说了八殿阎君的修为,想起了地上地下,想起了阴阳界。


    为什么会有地上地下的不同?


    十九洲的修士,与这里的修士,有什么区别吗?


    修炼到了极致,也就是所谓的“通天”之境,便真的能飞升上界,脱离此界吗?


    答案是,不能。


    十九洲乃是一个正常的世界,可这万万里极域恶土不是。


    在宇宙万象初初诞生的那一刻,在盘古大尊第一步落在此星的那一刻,这地下的千万里恶土,便被圈了起来。


    人不允许,天不允许!


    此时此刻,距离三十六年期限,仅有六年。


    他为研究,为修炼,已经耗费了漫长的时间。


    时间一到,他只面临两个选择。


    一则投入轮回,被轮回尽头转生池水,彻彻底底抹杀掉存在的痕迹;一则留在极域,不断修炼,成为判官,大判官,甚至阎君。


    可也就如此了。


    成为阎君,之后呢?


    极域的天空,越是高处,越是逼仄!


    一条是绝路,另一条也是绝路!


    区别不过在于早晚。


    这一位已经来到枉死城整整三十年的新鬼,便枯坐在房中许久,七个日夜。


    等他重新打开房门的时候,已然蓬头垢面,眼带血丝。


    他穿过寂静的中庭,在大宅的门外石狮子座下,刻下了几个字;


    他走过长长的街道,在枉死鬼要过的枉死城门外,留下了一些符号;


    他越过那茫茫的天时草摇曳的恶土,在新鬼必经的鬼门关巨柱之上,篆了一个不起眼的图案……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枉死城,参加了那一届的极域鼎争。


    在鼎争之中,他并没有成为第一,但是因为表现出色,所以成为了当时秦广王麾下一名判官,在判官们的争斗之中,争取到了轮回司的监督之权。


    在这短短六年的任上,他干了一件又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以改造的阵法,骗过所有人耳目,他在转生池中盗取了大量的池水,藏入了自己枉死城的宅邸之中。


    因职务之便,他拥有观察生死簿真本的机会。


    于是找到了在白纸灵魂上添加烙印的办法,强忍住了分魂裂魄之苦痛,在自己魂魄之上留下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号。


    凭着极强的能力,他从秦广王处求来了一个转世依旧为人,依旧回旧族的机会。


    即便秦广王告诫他:二世为人,有违天理,纵使寿数四五十,必将在三十年内枉死。


    六年时间,一晃便过。


    他在秦广王万般的惋惜之下,最终选择了重入轮回。


    在被押往孽镜台之前,他续租了此宅院三十年,并将自己的记忆全数复刻,存于枉死城这一座宅院的某个角落,并在这无穷书海之中留下线索。


    “他日吾如期枉死,将再入鬼门关,再进枉死城,再登旧宅门……”


    淡红色的字迹,就这么轻飘飘如烟似的,浮在那雪白窗纸上。


    那种深沉的谋划,老辣的心计,几乎逼得见愁喘不过气来!


    何等恐怖的心思!


    何等惊天的计谋!


    见愁整个人都僵立在了雕窗前,双脚立在地上,仿佛生了根一样,难以挪动一下……


    脑海之中,有画面飞快划过。


    是她翻开的那俯视一般的元始星地图,是那一个个标在鬼门关、枉死城、宅门前的鲜红记号,是她打开阵法时,看到的紫灰色转生池水……


    一切的一切,竟在此刻一一吻合,□□无缝!


    她还想起了那九种字迹,想起了后一种字迹之中前者痕迹的影响……


    那一刹,一种骇人到了极致的想法,就这么幽幽地冒了出来。


    见愁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像是要印证自己的想法,又像是完全被这浅红字迹的记述摄走了心神——


    这一名布局下一切的枉死之鬼,终于踏上了轮回道,至轮回尽头,将自己投入转生池水中,被洗成了一张白纸。


    没有前尘往事,也不知自己曾在枉死城中有何经历。


    全新的环境,造就了他完全相反的处事和性格……


    甚至,截然不同的字迹!


    他重获新生,也彻底死去。


    二十八年之后,他再次枉死,第二次踏上了去往鬼门关的道路。


    他根本不知道有过所谓的“上一次”,只是在经过鬼门关的瞬间,出现了一种冥冥的感应,让他抬起头来,注意到了那谁也注意不到的图案!


    然后,便是枉死城。


    在城门之前,感应再次出现,提点着他某一个方位。


    于是,在录籍处录籍之后,他在一片迷茫之中,终于看到了那一座宅院,还有门口石狮子上的字迹……


    赁其宅,入其房,阅其书,于是前尘记忆尽归来。


    三生七世,千秋百代。


    纵轮回亿万,我——


    依旧是我!


    “……”


    见愁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她便这么仰首看着窗纸上的字迹,只感觉一种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这些字迹之中走了出来,负手而立,俯视着她。


    她不知道,花上整整三十年去研究那些东西,到底需要耗费多么恐怖的精力,又需要多大的毅力坚持;


    她不知道,参加鼎争并在其中表现出色,最后还要全身而退,成为被秦广王欣赏的判官,到底有多难;


    她也不知道,窃转生池水,刻灵魂烙印,此番瞒天过海,一旦被人发现,将引发何种恐怖的后果;


    她同样不知道,能在两条绝路之中,开辟出这匪夷所思一道的人,到底何等令人惊艳……


    任何一个环节,一旦出错,便会万劫不复。


    此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冷静与自持,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推进了自己的计划?


    那九种字迹,果真是一人留下。


    只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投入轮回,新的他以本世字迹为主,在取回记忆融合之后,则会带有一丝上一世的痕迹。


    这,便是她看那些字迹之间略有承继关系的原因,也是她看那些书籍记载里每次字迹换新总觉生涩的原因。


    一切疑惑,在此刻,全数迎刃而解。


    见愁已经不知自己心底到底是佩服,忌惮,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了……


    窗上的淡红字迹,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


    此人一次又一次,凛然地行走在轮回之中。


    第三世,他已经开始参悟所有能瞒天过海的大阵,为了不引起秦广王的怀疑,直接篡改生死簿,杀灭枉死城中一与自己同年转生之人,投入轮回再为人,三十年内再次枉死。


    第四世,故技重施……


    天下之事,虽合乎“道理”二字,可总也有个“例外”,这也在天下的道理之中。


    一世一世轮回,可他并非要永久以人的身份存活。


    他有更高,更高的念想。


    那便是,领悟了天地规则,与天地同寿,可遨游宇内的——“仙”!


    在一世一世轮回中,他竭尽全力地研究过了自己所能研究的一切。


    在第九世结束,回到枉死城之后,他终于看完了极域所有能看的,不能看的书,窥探到了天地的秘密。


    于是,他设了一个局,将下一世定为最后的一世。


    字迹之中并未提及这一个“局”,到底是什么。


    见愁也难以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只隐约觉得,此人的最后一世已经是一张白纸,重点,约莫是——


    记忆?


    她眉头慢慢地拢了起来,目光,终于凝在了那最后两行字上——


    “吾心甚快。明珠不愿蒙尘,衣锦不愿夜行,遂载九世欺天逆道之谋划于此,以示后来人,为吾破此局。”


    “窗剪梅三枝,案燃香一炷。”


    “上天入地,神仙妖魔,吾自许君一诺!”


    上天入地,神仙妖魔,吾自许君一诺!


    见愁慢慢地将这一句念出,声似呢喃,心却猛地跳动。


    窗剪梅三枝已有,案燃香一炷则无。


    那么……


    只要自己此刻点一炷香在案头,便可得到这位“欺天逆道”之修的“一诺”?


    如果,是离开极域呢?


    上天入地,神仙妖魔……


    难道他已然修成,自己面对的乃是一位“仙”留下的字迹?


    见愁脑子里一下有些乱起来,竟然无从判断。


    梅花隐隐的香息,缭绕在了她的心头。


    她望了那最后几行字许久,只收回目光,在书案前一扫,便看见了那压在旁边的一只黑木长盒。


    翻手打开此盒,一炷尺长的深紫线香,便静静躺在里面。


    ☆、第260章 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一切,就像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样。


    见愁慢慢地伸出手去,指尖一点,就要碰到那一炷紫香,可不知怎么,又忽然停了下来。


    此人身历九世,如今应当已经是第十世。


    他总是会回到这一座宅院之中,总是会跟着自己留下的线索,寻找到旧日的痕迹,融合前面几世的完整记忆,重新变成他自己。


    那个局,到底是什么局?


    此刻出现在这宅院之中的自己,又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自觉地抬起头来,见愁的目光,定在那些已经变得浅淡的字迹上。


    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个人,会是她自己吗?


    九世转生,变成一张白纸。


    第十世,谁又知晓是什么模样?


    这么想,似乎也是没错的。


    不过这念头仅仅是从脑海之中一划而过,便消失无踪了。


    她不可能是。


    此人第一世进入轮回之后,就在自己的魂魄上留下了一个印记,这个印记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作用,窗纸字迹之上并未提及。


    可从那仅有的只言片语之中,她能推断出,至少这印记有提醒的作用。


    提醒此人在经过鬼门关、枉死城、宅门前的时候,注意到那先前留下的字迹。


    可她虽然没有经过鬼门关,却曾入枉死城,更数次初入这宅门,哪里又发现了什么?


    魂魄之中无印记,自然也不会有反应。


    更何况……


    她也不愿。


    正如先前此人在自述之中的那些疑问:人之所以赖生天地,无非有其独特的记忆存在。


    见愁的记忆发自此世,自始至终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别的人。


    若忽有什么新的记忆出现,只怕她心中也难免会生出一层恐惧:我,还是我吗?


    那人言,三生七世,千秋百代。纵轮回亿万,我,依旧是我。


    有此等狂傲的口气,想必他那印记必有独特之处。


    能让他知道,如今的“我”还不是真正的我,纵使穿梭于十世的轮回,也应当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


    如此,才能保证那依旧是最初的“我”。


    留字在窗沿上,以让后来人代其养梅,当是此人这最后一世,不会再回到极域,回到枉死城了吧?


    见愁看了看那三枝梅,思绪纷纷。


    所有的猜测,都被她收敛了起来。


    她只是看着那最后的一句话,一诺……


    点燃此香,到底谁会出来呢?


    对方会答应燃香之人“一诺”,那么她能再要“三诺”吗?


    见愁一下被自己逗笑了。


    不过,强烈的好奇,已伴着那梅花幽微的香息,慢慢地升腾了起来。


    她那缩回来的手,重新伸了出去,将那一炷还未点燃的香拿了起来。


    深紫的线香,其色与转生池水相似。


    细细的三根,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在见愁手指轻颤的时候,三根香也跟着颤动。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有些紧张。


    想要深吸一口气,了随后却皱了眉头,因为即便是数次平复,一颗心也依然发紧。


    那么……


    要紧张,也随它好了。


    另一只手伸出,见愁点出了自己的食指,指尖上有着一点幽微的火光,渐渐靠近了那三支香。


    那一个瞬息,她心魂已高悬,屏住了呼吸——


    “刺啦!”


    突如其来!


    一抹墨色的黑影,竟霎时从窗外飞来,直直打在了见愁手背之上!


    “啪!”


    三支香竟然被直接打落在地,断成几截!


    见愁大惊之下,顿生一种毛骨悚然的危险之感,灵台那微小魂珠几乎立刻浮出,森白之中带着幽紫的光芒,立刻笼罩全身!


    戒备,已瞬间激发!


    她豁然回首,向着窗外看去,脑海之中却还留着那一道墨色乌光的残影——


    似石非石,似金非金,约莫有尺长,长长方方的一道。可到底是什么,她却没有看清。只觉得,不像是一把刀,反倒像是一把尺。


    两扇夹着雪白窗纸的雕窗,保持着先前被见愁打开的模样。


    窗纸上那浅红色的字迹,此刻已经消散干净。


    三枝梅斜斜刺入雕窗景中,半点没有变化。


    窗外,是小小的一座庭院。


    中庭上有着几片落叶,旁边的树下有一张灰石圆桌,桌旁有四个矮矮的石凳,似是供人闲谈休憩之用。


    可是,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那是一种奇诡到了极点的感觉。


    见愁僵直地站在这两扇雕窗前,心神已经与人皇剑相连,只是引而不发,可一旦窗外有异动,她必动如雷霆!


    偏偏,窗外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的目光,在窗前逡巡,渐渐落在了那已经重新变成一片雪白的窗纸之上。


    那里,是她看不见的地方。


    紧紧掐着手诀的手背上,还有先前那神秘“暗器”划过时的深痕,深白的“血迹”浸染出来,又飘摇地升腾到虚空里。


    可见愁没有看上一眼。


    她只觉得喉咙发紧——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目光,就锁定在那窗沿与雕窗的夹缝之中,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强大的敌人。


    那仿佛是极短的一个瞬间,又仿佛是漫长的一生。


    “吱……”


    满院无声的静寂之中,左侧那一扇雕窗竟像是被风吹动一样,忽然动了一动!


    见愁险些立时拔剑而出!


    可下一刻,便瞳孔剧缩。


    早已经消散了字迹的窗纸之上,竟然出现了一点水迹!


    像是谁伸出了自己的沾湿的手指,在窗纸上慢慢划过……


    见愁的瞳孔,越缩越紧。


    她骇然地辨认出来,那些笔划,竟然构成了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是人在垂死,又仿佛稚儿习字,控制不了力道,也完全分辨不出笔迹。


    “有……”


    “诈!”


    轰!


    像是重重的一锤,从高高的天际坠落,猛然敲击在心上!


    像是雪亮的一刀,自迷雾的深处迸射,冰冷冷的剖开伪装!


    见愁头皮都炸了起来!


    有诈!


    入宅之后的一切一切,瞬息从她脑海划过。


    梅瓶留字,书房疑云,转生池水,逆魂丹,窗纸留字,三支紫香……


    还有……


    “以示后来人,为吾破此局”!


    三支紫香,就落在她脚边,断裂不成样子。


    可依旧有幽幽的香息溢出。


    见愁目光定在那歪扭又虚弱的“有诈”二字上,不由自主地构想了起来……


    花费整整九世,研究透这世上所能研究的一切,又费尽苦心,为自己最后的一世设局。


    此局成了吗?


    并没有!


    他还在等待一个“后来人”——


    一个看见他梅瓶底下留字的人,一个顺着留字去探寻疑云的人,一个成功找到转生池水的人,一个依着书案所留丹方去炼丹之人,一个炼丹试丹之后成功的人……


    一个,相信这旧宅主人的人!


    梅瓶留字是真,满屋书籍是真,转生池水是真,一本丹方是真……


    即便来的不是见愁,其他人也依旧可以在无数的书籍之中找到自己需要的;即便这一位“后来人”不需要逆魂丹,那一本书里还有别的丹方……


    而它们……


    都是真的。


    那么,这窗纸上的留字,是真吗?


    一种刻骨的寒意,一下从见愁的心底,慢慢流溢而出,漫散到她四肢百骸之中,让她浑身发冷……


    若真是“有诈”,此人心机,何等惊天?


    寸寸算计,步步为营。


    心机深沉,阴险诡诈!


    纵使今日踏入此宅的“后来人”不是她……


    可又有谁能抵抗转生池水和一本丹方的诱惑?又有谁能抵挡一个“欺天逆道”修士“一诺”的诱惑?!


    见愁久久不能动上一下。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渐渐意识到,自己已陷入一个奇诡的局中。


    窗外似乎没人,又似乎有一个强大到自己无法触碰的存在。


    她不知道是谁给了她留字,更不知道对方可信不可信。


    甚至,是否真的“有诈”,也很难说。


    旧宅屋主是什么目的?


    窗外留字之人,又是什么目的?


    敌不动,我不动。


    不管外面是不是有人,又到底是谁,此人的实力必定远超于她。


    见愁冷澈的目光,投向那字迹存在的窗纸,或者说,似乎穿透这一层窗纸,看着窗纸之后。


    “晚辈见愁,谢尊驾提点。不知尊驾何人,可否现身一见?”


    “……”


    无声无息,没有回应。


    沙沙。


    窗外,只有细细的风。


    一颗心鼓动起来,可在等待良久没有回应之后,又像是冰雪消散一样,慢慢地平静了下去。


    见愁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之前划过自己手背的东西。


    从窗外来,应当被扔进了屋里。


    她回过头去,只看见了右侧三丈远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斜斜向下的深痕,像是一柄剑直直插了进去一样。


    看不到那袭击自己的东西。


    即便是放出感知,也只能知道,这一道向下的痕迹,很深,很深。


    何等锋锐的东西,才能轻而易举透向地底?


    见愁心头,又凛了几分。


    外面的天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有一层并不明显的阴影。


    就在见愁收回目光的刹那,它轻轻晃动了起来……


    见愁一见,立时心生警兆,拔剑回首!


    “簌簌……”


    那是窗纸晃动的声音。


    一点一点湿润的痕迹,颤颤地透过什么,淌在了纸上。


    见愁刹时愕然。


    还是字迹?


    冥冥之中,她总是觉得窗前的某一处,就站着神秘的留字之人。


    可不管她用什么方法看去,那里总是空荡荡的一片。


    还是那种感觉。


    应当是个强大的人。


    可偏偏这窗纸上的笔划,已带着气若游丝之感,拙劣,力竭……


    随着那笔划渐渐堆积,见愁也开始了仔细的辨认。


    “杀……”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心中默念。


    “谢……不……”


    砰。


    砰。


    砰。


    在前面三个字出现的瞬间,见愁仿佛听到了耳边似乎有心跳的声音,让她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无穷无尽一样,从地底深处,从心底深处,喷薄而出!


    “簌簌……”


    笔划再点,千般万般拙劣。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慢慢地勾勒了出来……


    “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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