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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40

作者:时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1章 照我镜


    说完,张汤便将袖中藏着的那一本写着见愁名字的新鬼名册打开,修长的手指在歪歪扭扭的“见愁”二字上一按——


    刷!


    顿时有一股墨气从这两个字上升腾而起,凝成一道小剑的形状,飞速地向着照我镜射去!


    扑簌地一下,几乎听不见什么动静。


    那一道小剑一般的墨气,立刻就化作了一阵黑惨惨的烟雾,在红玉之上蜿蜒起来,重新凝成了“见愁”二字!


    这一幕,颇有几分神奇的味道。


    见愁侧头一看张汤手中拿摊开的名册,便清楚地看到:原本自己名字所在的那个位置,已经空荡荡的一片,再看不到半点墨迹。


    刚才张汤这一手,竟然是将这墨迹送到了照我镜上?


    见愁显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头鬼跟小头鬼已经兴奋地凑了上来,帮见愁解释。


    “这是‘送名’,谐音‘送命’,也就是把新鬼的名字通报给照我镜,照我镜收了这个名字,便核对进入的魂魄身份。某种意义上讲,送进去的也的确都是人命,所以说‘送命’也是不错的。”


    送名,送命。


    这说法倒是颇有点意思。


    见愁有些没想到,她有心要问接下来张汤他们怎么进去,不过一想张汤此人在大夏时候的种种手段,立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人虽在极域,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可现在有了大头鬼也有了小头鬼,更有了张汤。


    原本那一种不大安定的感觉,便减少了很多。


    当务之急,不过是避开崔珏的查探。


    在做完送名之后,张汤便不再动作,只看见愁。


    见愁稳了稳原本就很平静的心神,迈步走上了那一座桥。


    长桥通体木制,只是在衔接的地方用质地古怪的铁皮包住,透着一种冰冷之意。


    脚下便是翻滚的岩浆,长桥虽长,可在那热浪的侵袭之下,见愁几乎怀疑自己的头发都要被烤焦,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坠入这护城河岩浆之中。


    已经在几番生死之中挣扎过,见愁心志之坚,远远超过常人。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手中空无一物,似信步一般,保持着一个平稳的频率前进。


    一步,两步……


    红玉一般的照我镜上,除却自己的名字,其余的一切都空荡荡地,暂时还什么都看不清。


    照我镜,乃是照见“真我本魂”。


    也就是说,一定程度上它隐喻着什么,也预示着什么。


    见愁在得知照我镜的存在之后,便已经得知了这一点,她前进的同时,忍不住开始好奇:在镜中,她能看到什么?


    张汤与两只小鬼,并未向前走一步,只是站在桥这边观看。


    大头鬼好奇地看着前面,低声道:“会……会是什么?”


    “这谁知道?”


    虽然照见灵魂这一点不变,见愁应该不会有事,可到底能照出什么,却是谁也不知。


    小头鬼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却悄悄拿眼睛看张汤。


    张汤可也是走过这照我镜所在的吊桥的,也曾经过照我镜。


    却不知,当初张汤看见了什么?


    张汤察觉到了小头鬼的目光,却没转头去看一眼。


    他的视线,没有从见愁身上离开半分。


    此刻,她距离照我镜已经仅有两丈。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见愁逐渐地接近着那一面镜子。


    在靠近的过程中,她竟然无法抑制地想起了自己在左三千小会之上,在是非因果门内,那一切一切的场面……


    期待之中夹杂着恐惧。


    见愁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


    最后一步。


    距离只剩下一丈。


    在她跨入这个距离的瞬间,整面照我镜上,竟然投射出一片摄人的金光!


    墨黑色的“见愁”二字,处于这一片金光之中,像是被人镀了一层金边,又如同太阳黑子,让人难以逼视。


    只是……


    猜想之中的烧灼感,竟然没有出现。


    相反,那是一种被水流覆盖的感觉。


    所有的金光都化作了流水,将她笼罩在其中,冲刷而下,仿佛要将她的躯壳与灵魂分离。


    那一瞬间,见愁竟然有一种自己身处于河流之上的错觉。


    河流上飘荡着她的躯壳,像是一条小船,而她的魂魄从躯壳之中脱离,幽幽升腾而起,就立在那一条躯壳的小船上。


    近乎超脱!


    沐浴的金光之中,站在那巨大的圆镜之前,见愁的目光都变得空茫了,可她的意识,或者说那仿佛飘荡在她躯壳之外的灵魂,却清楚地看到,墨迹变化了。


    清楚的“见愁”二字,似乎被金光冲散,竟然铺展开去,仿佛化作了无边的夜空。


    只是,没有任何璀璨的星光。


    见愁一时迷惘,不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也就是她这念头才冒出来的一瞬间,这一片夜空之中,便飞来了无数的身影。


    山摇地动之中,无数的人影,单个如同蝼蚁,合起来则如潮水,连天涌来!


    隐约之中,见愁竟从这些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尽管看不清外形,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她好像能判断——


    那是修士。


    他们不断地冲涌着,似乎要追随什么东西而去。


    可追到某个地方,却忽然停止了。


    见愁也随之一怔。


    在他们停住的同时,她也看见了。


    这人潮的最前方,一道光芒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同时也有一道身影,在这光芒消失的同时,出现在了原地。


    浅淡的身影,有着最挺拔的脊背。


    见愁看不清这人的面容,更分不清这人的男女,只看到,在这人停下的一瞬间,长剑骤拔!


    倾世的剑光如同坠落的银河,彻底挡住了这无数狂涌而来的人潮……


    仿佛,拔剑负天下!


    于是,人潮顿时愤怒了起来,疯狂了起来,似乎不理解这忽然出现之人的做法,变得沸腾……


    “怎么回事……”


    见愁只觉得头脑之中一片迷惑,还想要继续看下去,看得更清楚,可却猛然有一股冰冷与灼热相交的气息侵袭而来!


    飘飘摇摇浮在那躯壳小船之上的魂魄,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锤,竟然无法控制的猛然跌落回了见愁身躯之中!


    轰!


    脑海之中一片的轰鸣之声,见愁猛然睁开了双眼!


    红玉般的照我镜上,那铺展成夜空的墨迹像是被什么冲散了,又像是力量终于用尽,全数崩塌,重新凝聚成了一条细细的长线,从顶部垂落,向着下方滑落……


    像是没有尽头,没有终点,也永远不会停止,一片混沌。


    这是一幅图画,它隐喻着什么,可见愁无法读懂。


    在出现之后的片刻内,它便如同撞到巨石之上的浪花,碎了个干干净净。


    残余的墨迹,像是泻地水银一样,渗入镜面之中,消失不见。


    见愁身形一阵晃动,心神震动,头脑剧痛之下,险些没站稳,差点摔下长桥。


    大头鬼跟小头鬼吓得惊呼:“小心小心!”


    见愁这才定回了神来,抬眼一看,距离自己一丈的照我镜,摇摇晃晃,竟然有不少的重影。


    她知道,并非照我镜出了问题,而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竭力地维持着平衡,见愁站着没动。


    一片混乱的视野之中,照我镜竟然又缓缓从高处降下,收敛了周身那红光,慢慢地浸入了那滚烫翻涌的岩浆之中,为其吞没,化作了滚烫的岩浆,眨眼之间融为一体。


    “成了成了!”


    大头鬼小头鬼立刻欢呼了起来。


    张汤站在枉死城外长桥起点之上,也微微点了点头,只是他注视着见愁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一丝不解。


    到底看见了什么,能叫她如此心神失守?


    要知道,他当初看见那般的场面,也不曾有过这样震动的时候。


    沉吟片刻,张汤还是自袖中取出了一道令牌。


    除却要进入的新鬼之外,其余鬼修若要进出枉死城,必须要地府的令牌,所以枉死城中大多都是原本应该住在城中的鬼魂,用种种歪门邪道混进去的人在少数。


    这里,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牢,出入不太自由,可旁人要想正常进来,却也十分艰难。


    于此刻的见愁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


    张汤持着令牌,迈步向前,在走到桥头的时候,便抬手以令牌在桥头前面凌空一印。


    刷拉。


    隐约中,似乎有什么打开的声音。


    听到之后,张汤便收了令牌,踏上了长桥。


    小头鬼跟大头鬼见了,连忙三两步紧紧跟在了张汤的身后,生怕就被落下了,也走上了桥。


    见愁就站在桥中的位置,目光还落在那滚烫的岩浆上面,是照我镜消失的方向。


    那滚烫炽热的火光,映在她眼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森然与冷肃。


    张汤与大头鬼、小头鬼走过来的时候,她才有些微微地回过神来,扭头看他们。


    小头鬼好奇极了,上下打量着见愁,激动道:“我们这就过关了,大尊大尊,你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快说说,快说说!”


    “……”


    看见了什么?


    见愁也难以说明白自己到底看清了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在是非因果门前那样玄奥。


    过去?


    现在?


    未来?


    隐喻,还是预示?


    最后出现的那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线代表什么?


    先前那些修士组成的人潮代表了什么?


    他们从何处而来?


    那一道遁走的光又代表了什么?


    最后出现的拔剑之人又是谁?


    隐约之中,见愁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惊肉跳之感,因为……


    她觉得那最后出现的拔剑之人,实在太眼熟。


    太像她自己。


    心绪混乱。


    见愁沉沉地闭了闭眼,强行将脑海之中一切的画面都驱除出去,才重新睁开眼睛。


    面对着小头鬼、大头鬼,甚至是张汤那探寻的眼神,见愁摇了摇头:“看见了一些没什么意思的画面。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方才那种魂魄与躯壳剥离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令人惊异。


    她魂魄残缺,虽以那十点灵光凝聚出了魂珠,可魂魄本身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对修炼的致命影响消失罢了。


    这样类似于魂魄出窍的状态,对她魂魄的损伤似乎太大,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


    一枚丹药直接出现在她掌心之中,见愁一口吞服了,才重新迈步朝着长桥那边走去。


    这一次她的脚步快了不少。


    枉死城城门只开启一刻,刚才那种状态里见愁根本估算不了时间,只能用最短的速度跨越长桥。


    还有十丈的距离,不过是随意数十步的时间。


    没一会儿见愁便走了过去,大头鬼小头鬼和张汤也都顺利地过来,其中张汤是最后一个。


    他前脚刚离开长桥,后脚整个长桥便猛然一下震动了起来。


    但见高空之中,枉死城的城门之中,数条粗大的黑色锁链伸出紧绷,竟然拽着那铺下的长桥,朝着城门内回收!


    哗啦啦!


    锁链拉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被放大到了极点,仿佛整个枉死城都震动了起来。


    城楼上悬挂着的骷髅头颤动着,颤动着,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要掉下来。


    护城河的岩浆更是疯了一样,卷出带火的浪花,朝着上方冲刷。


    小头鬼顿时吓得怪叫了一声:“要关了,快跑!”


    等到长桥被收回来,站在城门之上的他们,下一刻就会被压成“灵魂的薄饼”啊!


    四个人毫不犹豫,几乎同时出发,直接向着城门的那一头冲了过去。


    不断拉近的长桥犹如恶兽回笼一样,朝内奔回。


    城门洞里漆黑一片,见愁一头扎了进去,竟然像是奔入了迷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内心之中,竟然有一丝最原始的恐惧滋生而出。


    然而,还不等见愁细细品味出这一丝恐惧的坏处或者妙处,迎面而来的冷风,便在瞬间将这黑暗撕裂!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宽阔到了极点的街道,随意截取出一段来,便能成为一片集会的广场。


    街道两侧的建筑高高耸立,造型各异,有的精致,有的狰狞,风格不一,甚至五彩斑斓!


    一根又一根的黑色的狰狞石柱,在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恐怖闭合之声的刹那,全数从街道边缘地面之上向着天空生长!


    如同,一根又一根尖锐的倒刺!


    人在这样宽阔的街道之上,身处于高大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建筑之中,竟有一种奇异的渺小之感生出。


    整个枉死城,粗犷而阴惨,精致而斑斓,种种不同的风格错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庞大的冲击力。


    见愁的脚步,像是钉死在了地面,再也难以挪动。


    她的目光,穿透这一片寂静的黑暗,想要到达这一片城池的尽头,可这一片城池,没有尽头。


    迎接她目光的,只是一片虚无。


    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说。


    这甚至是一种恐怖的颠覆之感——


    这里,便是枉死城!


    ☆、第232章 枉死城


    “入城本该先去录籍处录籍,但你如今乃是活人之身,难保不会被人看出来。”


    张汤本是枉死城中鬼,住在城中许久,纵使一开始也惊讶,如今时间过去,对城中景象也算是很熟悉了,此刻只有满脸的平静。


    他随意扫了两眼,便开口说了话,一面说着,一面回头看去。


    这一看,张汤便是怔了片刻。


    大头鬼小头鬼并着见愁,三个人都颇为震撼地注视着整个斑斓宏伟的枉死城,表情里竟然有些一般无二。


    整座城池的恢弘,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在极域之外所见,无一不是阴惨的天空,狰狞的黑色山脉,还有徘徊的黄云,卷地的狂风……


    谁能想到,跃过那一座桥,竟然能进到这样的天地来?


    就像是在沙漠里遇到了绿洲。


    见愁的目光,从那些斑斓□□彩之上一一划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汤说话了。


    她眨了眨眼,朝张汤看去:“廷尉大人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应该先找地方解决我这活人肉身的问题?”


    从大头鬼小头鬼那边,见愁已经得知,寻常鬼修其实不大分得出活人和魂魄的区别。


    所以若见愁在鬼修之中修为不低,被人怀疑的可能极低。


    毕竟,谁能想到极域竟然会有个大活人过来呢?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了,见愁一则没有很高的修为支撑自己肉身存在的谎言,二则现在还是一个新鬼,一个新鬼哪里又能很快拥有金身的修为?


    此刻的见愁,一旦去了录籍处录籍,几乎立刻就会被看出来。


    张汤一副并不在意见愁死活的样子,照旧淡淡道:“先去找雾中仙,若雾中仙不肯帮忙,再另寻他法。”


    说罢,他便转了个方向,竟然顺着长街往前走了。


    寂静而宽阔的街道之中,只有他一人独行的身影。


    见愁与大头鬼小头鬼三人都在后面看着,相互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张汤这是……带路?


    “乖乖……我是看错了不成?”


    小头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平白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只觉得这老丈不是自己平时认识的老张了。


    大头鬼也是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一个劲儿道:“对,对。”


    原本见愁也是诧异的,被这两人说了两句,她却只能摇头笑笑了。


    抬眼一望,张汤的速度不紧不慢,这距离肯定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却半点不回望,甚至一点异样都没有。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迈步前行,见愁从一高大的圆柱旁边经过,跟上了张汤的脚步。


    “现在我们是去找雾中仙吗?”


    “雾中仙性情古怪,有时候救人有时候杀人,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道,撞个运气罢了。”


    张汤言下之意,是叫见愁不要抱很大的希望。


    见愁一笑:“能与八方城的阎王作对,还不落下风的,势必是个厉害人物,大能修士。此等人,能帮我乃是我幸事,不能帮我,那是合该我没这个命,还请廷尉大人放心。”


    张汤点了点头,对见愁此番回答似乎还算满意,便不再言语了。


    这时候见愁已经跟了上来,大头鬼跟小头鬼照旧东张西望,很是兴奋,一路跟着张汤走,还一路跟见愁说话。


    这两人嘴碎,但是肚子里有一大堆的听来的东西。


    一路上一股脑地倒给了见愁,还四处指着枉死城中的建筑,跟自己听说的东西一一印证。


    由此,见愁也算是了解了不少的事情。


    枉死城乃是所有“逆天而死”的新鬼们居住之地,可以说是整个极域天才诞生之地,由此也有不少的极域势力有分支派驻在此。


    其中,十大鬼族的势力尤甚,分别为鬼王、日游、夜游、无常、牛头、马面、豹尾、鸟嘴、鱼鳃、黄蜂十族。


    枉死城之中的鬼修,在经过了基础的修炼之后,便会选择进阶的功法。


    诸多功法之中,最著名的便是十大鬼族的修炼功法。


    根据功法不同,鬼修们各自拥有不同的特征,会被吸纳入十大鬼族之中,成为地府相对于闲散修士而言的上层修士,有大族庇佑。


    当初大头鬼跟小头鬼认识的好心白毛鬼,修炼的便是牛头族的功法,并且已经修炼出了一根牛角,据说早就被牛头族看中,不日便要吸纳进入,可让他们羡慕了。


    这十大鬼族十分庞大,势力遍布整个地府。


    在见愁看来,以人间孤岛的“谋士家族”来作比,乃是最合适不过了。


    十大鬼族之中的族人,并不单独为某一位阎君效力,大多数的鬼族会同时有不少的优秀族人分别进入不同的阎殿。


    也就是说,十大鬼族的势力在八方阎殿之中盘根错节。


    即便是哪一位阎王倒了,十大鬼族也依旧存在。


    枉死城,便是十大鬼族吸纳新人的一个最重要的地方。


    在这里,八方阎殿的势力被十大鬼族死死遏制,相互之间,是相生与敌对共存的一种关系。


    “你看,这是无常族的地方不?”


    “十大鬼族在这里可都有分支呢,牛头族,马面族,无常族,这个是鬼王族的吧?乖乖,真气派!”


    “快看快看,前面是不是十八层地上楼?”


    “上了第十层就有机会得到十大鬼族的赏识,更上面八层就有机会得到八方阎殿的赏识,天哪,真的好高!”


    ……


    见愁顺着看过去,这时候已经行走到了枉死城更里面的位置,远远便能看见一座通天一样的高楼伫立在天地之间,被黑色的风暴缠绕,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正待细看,没想到,耳边忽然传来张汤的声音:“到了。”


    雾中仙的住所,到了。


    ☆、第233章 雾中仙


    那是一条幽冷破败的小巷,像极了往日人间孤岛京城里那些流民所居住的地方。


    门扉老旧并且满布着裂痕,连着周围的砖瓦都像是用碎片拼凑而成,有一种市井味道的寒酸,狭窄的建筑错乱地摆在小巷两边,显得低矮而且陈旧。


    即便是此刻光线不好,见愁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横倒在地面上的木条……


    混乱。


    老旧。


    破败。


    冷清。


    这就是见愁对这一条巷子的第一印象。


    她甚至有些错愕,转眼之间便将之前很感兴趣的十八层地上楼抛之于脑后,有些诧异地回问张汤:“雾中仙便在这里?”


    张汤知道见愁心里的想法,只注视着那深不见底的巷子,淡声道:“张某第一次来此之时,也不敢相信。”


    传说之中那个能与八方城的八位阎君比肩的存在,就居住在这样一个又脏又破还很狭窄的小巷子里?


    寻常人听起来,恐怕像是个天方夜谭。


    当日的张汤尚且迟疑,又何况乎今日的见愁?


    一行四人就这么站在巷子口,一个淡定如初,三个惊疑不定。


    大头鬼跟小头鬼两个人简直为之咋舌:“这住的地方未免也太破了吧?比我们家还不如的样子。看看,蜘蛛网到处都是!”


    说着,小头鬼还伸手指了指距离最近的那一片蜘蛛网。


    整个巷子都是黑魆魆的一片,站在巷子口望过去,都望不到头。


    仿佛沉睡在巷子里的这一片黑暗,根本没有尽头,寻常人的目光也很难穿透。


    见愁极力地迷了眼,才能发现,在那一片深重的黑暗包裹之中,的确隐约有那么一点点的光亮,很是晦涩,昏暗极了,跳跃闪烁,让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以为那是自己看花了眼产生的错觉。


    “那里就是吗?”


    “不错。”


    张汤点头。


    见愁回看了他一眼,只看见这一位昔日的酷吏长身而立的模样。


    思索片刻,她不由续问道:“看廷尉大人此番情状,像是曾拜访过雾中仙?”


    “……”


    这一次,张汤却没有回答了。


    他看了见愁一眼,像是审视,又好像是觉得她问得太多,只站了片刻,便直接迈步往前,道:“雾中仙作为鬼修的修行已有千年,不在十大鬼族之中,也不为八方城效力,孑然一身,谁也奈何他不得。我拜访过,与你将拜访他,并无联系。”


    意即是,张汤的确曾与雾中仙有过一点未知的交集,但是这一点交集并不能帮助见愁成事。


    听得出张汤并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情。


    想想除却在人间孤岛与杀红小界有过那么一丁点的见面缘分,见愁与张汤本就不熟,人家肯帮忙已经是万幸。


    见愁思索片刻,到底没有再多问,只跟着张汤,一路朝巷子里面走。


    唯有大头鬼小头鬼两个,被憋得不行。


    他们有心要打听打听张汤怎么就跟大名鼎鼎的雾中仙有交集了,可一看张汤那一张板着的死人脸,又心里发憷,在后面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愣是没一个人敢开口。


    巷子里一时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传开,像是在平湖里扔下几颗石子一样,荡开点涟漪来。


    只是这夜阑人静时候,也没人注意到。


    越往里面走,两旁的屋舍便越见破败。


    见愁跨过地上一倒下的腐朽房梁,微微皱了眉头,只觉得不大合理。


    张汤也扫了周围一眼,解释道:“此处乃是雾中仙住所,他不搬,无人敢动。”


    于是见愁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她低声道:“我还在想,这一路从枉死城城门而来,入目所见楼阁皆是越见高大奢华,颇有点人间都城的气派,怎么独独在繁华之中夹了这样一条破败的小巷?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这一位雾中仙在枉死城,的确有一种恐怖的威势了。


    如此格格不入的一条小巷……


    见愁一面走,一面看去。


    前方视野之中,那一处唯一散射出来的亮光,终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间坐落在巷尾的小破屋。


    破破烂烂的雕花窗户上糊着发黄的窗纸,昏暗又闪烁的亮光,便从这窗纸里透出来。


    一扇扇全是裂痕的门板,稀稀疏疏地镶嵌在门里,也有几片碎光从缝隙里逃出。


    整个地方像是人间做生意的小铺面,只是此刻已经打烊。


    屋前有三级长满了青苔的台阶,只是台阶最中间的那一片位置上青苔都被磨得不见了。


    想必,一直以来,应该有不少人曾踏足在这台阶之上。


    多半都是来拜访雾中仙的吧?


    在看见台阶的那一瞬间,见愁心里便有了判断。


    这已经是整个巷子的尽头,张汤也自然地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一扇窗。


    窗边隐约有一道黑影,也不知是烛影还是人影。


    他款步走上了台阶,伸手在那破门之上轻轻扣了三下:“叩,叩,叩。”


    并不响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巷之中响起时,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大头鬼跟小头鬼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老老实实躲在了见愁的身后,似乎准备一有什么事情就跑路。


    见愁倒是还好,依旧注视着张汤,也观察着此处的情况。


    在张汤叩门之后,那屋里没有半点声音,甚至连窗边的影子都没晃动一下,就好像没人存在一样。


    难道不在家?


    见愁心里刚冒出这想法来,平地里便有一道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传来:“张汤……”


    大头鬼小头鬼本身便是鬼,按理说不会被吓住,谁曾想这声音一出,两小鬼吓得齐齐抱住了对方,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见愁也是背后一片的毛骨悚然!


    不为别的,只因这声音实在太刺耳,太沙哑,像是有一千把刀插在喉咙里,还一定要说话一样。


    森冷冷,阴测测,又晦涩到了极点。


    张汤倒是毫无异样。


    比这更惨的声音他听得多了,再说也不是第一次听“雾中仙”的声音了。


    站在门前,他颇有礼数地将两手一拱,躬身一拜:“星夜前来,乃是为人引荐,有人有事欲求助于前辈,不知前辈可否一见?”


    窗边的影子依旧没有晃动,甚至屋子里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只有那声音,像是凭空生出来一样,从窗边传来:“你带来了一个大活人,倒是第一次见……进来吧。”


    “吱呀……”


    一声几乎让人牙酸的门轴摩擦之声。


    那挡在张汤面前的门,竟然就这样开了。


    见愁站在街道上,抬眼一看,便能越过这并不宽阔的一扇门,看见里面几分摆设。


    真是一个铺面的模样。


    只是这货柜上摆的不是什么仙草灵药,更不是什么法器兵器,竟然是一块一块未经雕琢的石头。


    这些石头形态不一,看上去毫无特点,甚至一点也不奇形怪状。


    它们就像是随手从地上捡起来的破石头,也有的可能是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还有的方方正正,似乎是已经被切割好,等待人雕刻的石头……


    不管是两侧的货柜,还是门口的货柜,无一例外,竟然全是石头!


    这一幕,可真真有些出乎意料。


    见愁怔了一下,才发现张汤已经走了进去,跨进了门,一回身,正瞧着还站在外面的自己。


    来拜访雾中仙的是她,张汤这明显是在等自己。


    见愁定了定心神,压下心头的好奇和疑惑,也从街道上踏上了台阶,迈过了那眼看着就要倒塌的破门槛。


    屋内右侧角落里,落着一地灰白的碎石。


    一只木制的小矮凳就杵在这些碎石之中,上头坐了个看起来很邋遢的老头儿,身上的袍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脏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掉下灰尘。


    他乱糟糟的头发全部蓬松了起来,花白的一片,脸上长满了胡须,与头发是一样的颜色。


    整个人的五官都隐藏在这乱糟糟的毛发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乍一看,竟像是个落魄的乞丐!


    见愁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便是传说中的雾中仙?


    他枯枝一样的手指拢着一块不大的碎石,整个人像是一副骷髅,动也不动一下,那手指的颜色与碎石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即便是听见了脚步声,知道张汤带着人走了进来,他都没抬一下眼。


    直到,张汤停下脚步,见愁也停下脚步,老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直接越过了张汤,看向了见愁。


    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几乎分不清眼黑和眼白,叫人格外心惊。


    那一瞬,他看清了见愁,也看见了她腰间挂着的乾坤袋。


    于是,遮掩在那杂草般胡须下的嘴唇,略微动了动,竟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让人难受的笑声。


    “原来是崖山的小女娃……”


    ☆、第234章 不算有仇


    真真是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平地里竟然炸了惊雷!


    见愁这脚步才刚刚落定呢,哪里想到就听见这样一句话?她顿时觉得有把冰刀从自己背上划过去,冷得干脆利落!


    此时张汤站在她前面两步处,也是才准备向这邋遢落魄也看不清模样的老头儿问好。


    大头鬼跟小头鬼更是不大敢走进来,还在门口的位置瑟缩着。


    可一听见崖山两个字,这俩小鬼像是被人掐了尾巴一样,猛地蹦了起来,四下里张望,惊慌道:“崖山?什么崖山?崖山打过来了?!”


    “……”


    见愁垂在身侧的双手,都被稍显宽大的袖袍给遮着,悄然紧握。


    她没有说话。


    大头鬼跟小头鬼的叫喊声,她都听见了,可并不给任何反应,只用自己此生最大的克制,保持着面上的冷静。


    那坐在木凳上的老头儿,苍老得不成样子。


    头发乱糟糟,可脸上却藏着风霜之色,像是历经过无数的变幻,被磨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若说扶道山人是个老顽童,眼前这人只能算是一截没有生机的朽木,仿佛随手一掰就能捏个粉碎。


    老,而且残。


    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快埋进棺材的腐朽味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似乎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随意看了她一眼,便道出了她的来处……


    她是个大活人已经很是危险,若是被人知道她还是个来自崖山的大活人——


    想想阴阳界战之中崖山扮演的角色,见愁可不觉得自己能站着离开极域。


    她忌惮地望着这老头儿,只在这沉默的片刻,心思已经转过了一千一万。


    最后,却归于了平静。


    见愁双手抱拳,躬身一拜,顿时再看不见半分的忌惮,半分的敌意,只有一种镇定自若:“前辈好眼力。晚辈见愁,确系崖山门下,拜见雾中仙前辈。”


    “有什么好眼力不好眼力的,你那乾坤袋上不都明摆着吗……”


    沙哑的声音念了一句,照旧难听至极。


    雾中仙那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像是这极域永远不会放亮的天空一样。


    胡须如杂草一样,与头发生长在了一起。


    他隐约是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见愁那一句“好眼力”有些意思。


    见愁闻言,却是一怔。


    她垂眸一看自己腰间,那挂着的乾坤袋上面,可不是有一枚小小的属于崖山的徽记吗?虽是暗纹,可有心人轻而易举便能发现。


    这一次,却是她犯了致命的错误。


    原本她还在疑惑,雾中仙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探查了她的身份,没想到不过因为这一枚小小的乾坤袋。


    见愁知晓了缘由,只皱了眉头,面色平静地将那乾坤袋取下,重新揣入袖中。


    “多谢前辈提点。”


    有意思。


    不过随口说一句乾坤袋的事,落到这小女娃的嘴里就成了“提点”。


    崖山门下……


    雾中仙照旧坐着,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五指,冰冷的碎石就在他手里,展露出了形状。


    他扫了后面两只小鬼一眼,才重新回看张汤:“你带人来,所为何事?”


    张汤皱了眉头,心头其实也颇为惊讶。


    他与见愁曾在杀红小界相见,却并不知见愁是何身份,来自何处,就算是半日之前骤然见到,她也不曾提过自己师出何门。


    现在想来,她是故意的。


    崖山是什么地方?


    张汤不曾接触修界之前,并不知这两个字对极域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一旦翻阅过有关的记载,便会在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十甲子前,阴阳界战,昆吾崖山齐出,连同中域三千与佛道两修,在极域战场之上杀了个不见天日。


    今朝黄泉之下有累累白骨,大半乃崖山修士所留!


    接引司的卷宗曾以一种夹杂着恐惧的口吻,记载过有关崖山的只言片语。


    千年前,十九洲飞升上界之大能修士,半出崖山!


    拔剑而战,战则不退,曾叫多少极域鬼修闻风丧胆?


    今日,他竟然在一小破屋里,这么猝不及防地,听见了“崖山门下”四字?


    这感觉一时有些难言。


    张汤素来是个惊涛骇浪藏心底的人,面上倒也不显,答雾中仙道:“有求于前辈者,并非张汤。”


    “有求者乃是晚辈。”


    既然被人揭破,见愁也就坦然了下来。


    她顺着张汤的话续道:“晚辈意外破界而来,身陷极域不得出,如今步步危机,听闻雾中仙前辈常应有缘者,助之扶之。见愁欲求一遮掩活人身份之法,遂星夜前来,还请前辈见谅。”


    雾中仙照旧坐在原地,脚边全是不知为何碎裂的时候,与这满屋摆着的石头相称,只让人有一种身处乱石堆中的感觉。


    他听了见愁叙说的来意,却是半点也不惊讶。


    大活人,来这里还能干什么?


    只是……


    雾中仙问道:“看来你的确是个意外,并非崖山要重启阴阳界战……可自阴阳界战后,极域便在阴阳交界处设了释天造化阵,以生死为界,便是通天大能亦不能以活人之身而入。你不过一小小金丹修士,如何破界而来?”


    “……”


    见愁忽地沉默。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了三个字——


    “一人台。”


    这三个字出口的一瞬间,那一双浑浊的眼眸,似乎终于清明了一些。


    雾中仙坐在那木墩上,久久没有动过的头,终于慢慢地抬了起来,看向见愁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


    一人台。


    这是一个在极域几乎不会听到的词。


    可此刻,却这么真真切切地从眼前这女娃的口中出来,他那木然而且迟钝的感官,终于在这一个词的刺激之下,渐渐地回来了。


    滞缓地转动着眼珠,雾中仙对见愁忽然有了一点点的兴趣。


    “难怪了。你曾登一人台?”


    难怪?


    她只说了“一人台”,对方竟已经明了她为何能破界,说出这么一句……


    见愁心里琢磨,这一位“雾中仙”对中域之事如此熟悉,生前必定是十九洲修士,绝非人间孤岛的凡人!


    她心电急转,回答却很利落简短:“月余之前,侥幸问鼎。”


    “侥幸?”


    听见这两个字,那雾中仙竟然莫名地笑了一声。


    照旧是磨刀石一样磨着的晦涩声音,叫人听了心里发毛。


    他瞧着见愁,明明便是一副铮铮的傲骨,自有种锋芒毕露的气势,对自己的心志与心智皆很自信,说出这“侥幸”二字,实在是假。


    雾中仙并不很听得惯。


    “世上何曾有什么侥幸?能赢便是真本事。成王败寇,你也不必在我这糟老头子的面前谦逊……”


    见愁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不过莫名地,竟有些暗合了她的心意。


    一人台之胜,固然是谢不臣没来,可谢不臣来了,她就当真没有胜算吗?


    不见得。


    她赢了就是她赢了,世事已定,无法更改。


    她笑了一笑,只拱手道:“晚辈受教。”


    雾中仙并不理会,只道:“我帮人素来有规矩,张汤可告诉你了吧?”


    见愁看了旁边张汤一眼。


    张汤站定之后便没挪动过一步,现在也只是听着他们说话,并未有插话的意思。


    于是,见愁开口:“张大人已叙说一二。只是不知,能否请得前辈帮忙遮掩身份,若可,晚辈又需付出何种代价?”


    雾中仙不答,反问道:“你遮掩身份,是为留在极域,寻求返回十九洲之法?”


    “是。”


    见愁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如实回答。


    “……”


    又是长久的沉默。


    只是这一次,沉默已经不来自见愁,而来自那半截身子都仿佛埋进土里的雾中仙。


    窗边点着一盏灯,灯盏里看不到灯油,只有灯芯亮起火光,照着周围的一切。


    见愁不知这一位堪与八方城阎君比肩的所在,此刻到底在思考什么,也不能打扰,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张汤此刻的眉头,已经紧紧地拧了起来。


    眉心那一道竖痕之中,隐约有凝煞之气浮现起来。


    他曾与雾中仙有过接触,知道这是个因为话太少,几乎都要忘记怎么说话的大能修士。


    有人来,对了他的胃口,他提出要求,对方若能满足,便帮人办事。


    一般来说,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能解决。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雾中仙说了这么多的话,甚至还没有对见愁提出自己的条件。


    难道毕竟曾是十九洲修士,所以对来自十九洲崖山的见愁,格外有兴趣?


    张汤无法确定。


    他逡巡的目光,从见愁的身上划过,一个想要离开极域的十九洲修士;又从雾中仙的身上划过,一个曾经的十九洲修士……


    一点一点的碎片在脑海之中开始了自动的拼接。


    可张汤站着,看上去依旧八风不动。


    在他思考的这一段时间里,雾中仙似乎也考虑得差不多了。


    长得几乎都要落到地上的头发依旧乱糟糟地,他低头看向掌心那一块碎石,又慢慢地把它放回了地面上。


    他的声音,依旧迟缓且滞涩,有一种久不与人交流的生硬。


    “我与崖山,不算有仇。你乃崖山门下,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至于代价……”


    ☆、第235章 有界大能,身魂分离


    声音略顿得一顿,莫名地停了许久。


    似乎那条件就在他心坎里面晃荡,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也可能是在衡量见愁到底能不能负担得起这样的条件。


    仿佛过了很久,也似乎就是那么一闪念。


    雾中仙终于还是慢慢地抬了手,指着靠门口摆着的那宽大的木柜,上面排着一块又一块方形的或者球状的石头,切割得都算规则,像是雕刻要用的石料。


    “去挑一块吧。”


    挑一块石头?


    见愁微微讶然,略怔然了一下,才算是那一句“不算有仇”之中回过神来。


    她诧异地看向了那柜子。


    雾中仙既然已经提出了要求,此刻是她有求于人,又如何能不照做?


    一个大能修士,一个金丹期的小角色。


    见愁可不觉得对方要害自己。


    她一躬身,应了声“是”,便转身向着柜子走去。


    迈步经过张汤身边时,张汤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见愁也只有回以淡淡的苦笑:看她?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满柜的石头,都静静立在上面。


    它们看上去与见愁平日所见的山石一般无二,有的灰白,有的则带着一点淡淡的青色,或者有着淡淡的红色,都很浅。


    乍一看,石头与石头都长得一个模样,见愁站在柜子前面,打量了一圈,却根本不知道雾中仙要自己挑石头到底有怎样的用意。


    “石生山海中,天地赋予其形,自有道在。”


    角落里,垂垂如朽木的老者,望着那一柜子的石头,徐徐地开了口。


    “为石者工匠,下品不分其形而刻之,如死物;中品顺势而为,因势利导,栩栩如生;上品者不刻而选,以天地之美为美……”


    “鬼斧神工,天地至匠。”


    鬼斧神工,天地至匠。


    见愁只觉得这一番话很普通,像是在说雕刻的道理,又好像藏着那么一点奇怪的深意,并不只是雕刻那么简单。


    只这一时半会儿,她并不很能想明白,倒是对眼前的事情有了点判断。


    “多谢前辈指点。”


    见愁道了声谢,从这一片石头之中看过去,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简单的小石头。


    鸡蛋大小,方形,灰白的一片,看上去毫无特色。


    这个大小倒是趁手。


    见愁一笑,反正也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挑,随心便好,于是她一伸手,将石头拿在了手中,没有温度的石头,冰冷的一片,大小却刚合适,正好被她握在掌心。


    “挑好了?”雾中仙看了那石头一眼。


    见愁持着石头走回来,微笑道:“挑好了。”


    “这只是块普通的石头。”


    雾中仙杂乱的头发和胡须遮了整张脸,叫人完全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见愁看了他一眼,却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只坦诚道:“晚辈并无辨真之眼,满柜的石头在晚辈看来也毫无区别,所以随意拿了一颗趁手的。”


    趁手的。


    倒是够直接。


    雾中仙慢慢地起了身,近乎朽木的身体里,竟然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音,像是长久地坐在那里,从没动过一样。


    他跨过那一堆碎石,蹒跚地走了出来,似乎随时要倒下。


    见愁就这么看着,却莫名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仿佛眼前不是一个人在动,而是沉沉的山岳在动,浩瀚的沧海在动。


    可等她一眨眼,这样的感觉又消失一空,向她走来的,又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见愁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了雾中仙,落到了他的身后。


    在他离开之后,他先前坐着的那一座小木墩便显露了出来。


    圆圆的一块,像是被锯断了树冠的树干底部。


    大约是年代已经很久远,所以显得很是陈旧,但看上去并不腐朽,依旧坚硬,只这么一看,便能看见周围那一圈树皮上留下的岁月沟壑。


    在木墩表面,也就是寻常人坐的地方,已经有了一块深深的凹痕……


    “其实,这屋子里都是普通的石头。”


    雾中仙那晦涩的声音,就在见愁面前五尺远的地方响起。


    她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他。


    灯火从斜后方照过来,只能照亮雾中仙左侧面庞边缘的轮廓,然而被一堆头发和胡须遮挡,还是模糊。


    他看着她,然后向着她伸出了手,枯枝一样的五指将她掌心的那方形的石头拿了起来。


    见愁不明其意。


    雾中仙也不解释,只转动着石头,打量了一圈,然后重新看向见愁:“现在,我帮你瞒天过海。”


    什么?


    见愁一怔,整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见雾中仙骤然抬手而起,向着她抓来!


    干枯的五指,像是嶙峋的枯骨。


    那五指之间却蕴蓄着风雷,又像是掌握着一个巨大的世界,像是有另一个天地向着自己笼罩而来,隔绝了她与此时此刻的极域。


    没有了风,也没有了光。


    甚至感觉不到地面上隐约透露出来的地力阴华,只有闭锁!


    像是牢笼从天而降,将她锁住!


    生与死之间的危机感,几乎在朝见愁叫嚣,让她挣扎,让她反抗。


    可她竟然不能动上半分!


    她的意识超脱了身体,能清楚地“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佝偻老者,脊背弯曲,头发胡须杂乱,只有那一双眼睛,在万丈浑浊之中,终于泄出了一缕通天彻地的精芒!


    一掌盖天,干枯的五指竟然正正落在了她的天灵盖上,猛然一抓!


    轰!


    耳边有悍然雷鸣之声,震得见愁难分上下东西。


    整个黑暗的世界,忽然又随之大放光明。


    仿佛她原来被困锁在一个泥塑木偶之中,忽然有人一把将这泥塑木偶抓去,于是她能看到天和地。


    见愁的视野里,就连油灯的光芒都变得刺眼。


    在这光芒之中,雾中仙干枯的五指,抓着见愁的头颅,竟然硬生生扯起了她整个身体!


    何等悚然有奇妙的感觉?


    见愁站在原地,不能行动,只能这样僵硬又骇然地看着另一个自己被抓走。


    大头鬼小头鬼两人更是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险些咬断了含在嘴里的一双手!


    对雾中仙而言,这样骇然的一“抓”,却稀松平常,并没有什么所谓。


    他抓着见愁的躯壳,随意朝着掌心那灰白石头一扔——


    倏地一下,一个“见愁”竟被他生生投入那鸡蛋大小的石头之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原地,还站着一个见愁。


    一个有些“单薄”的见愁。


    她有些僵硬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来,看着似乎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可见愁却有一种很奇异的轻飘飘的感觉。


    这是一种解脱了束缚的轻飘飘,没有了身体和血肉。


    她转过头去,看向了与自己同来的三个伙伴。


    大头鬼小头鬼虚浮,张汤凝实。


    大头鬼小偷鬼天灵盖下面还飘着十点光芒,张汤却有一粒浑圆的珠子,内中也隐约了十点灵光。


    而自己……


    见愁再次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自己右肩有些虚薄,左侧的脖子也有些怪怪的感觉,右手手腕也缺了一点。


    魂珠小如一粒尘埃,混在光影之中,有些看不清晰。


    这是……


    身魂分离!


    大头鬼与小头鬼曾玩笑说,想要不被看出来,死一遍不就简单了?


    没想到……


    如今竟然算是成真了一半?


    雾中仙这一抓,是直接抓走了她的身体,留下了她的魂魄。


    如此一来,谁还能发现她是个大活人?


    她此刻本就是魂魄!


    只是……


    她的身体怎么办?


    这疑问一下就冒了出来,见愁不由得看向了雾中仙。


    雾中仙手中依旧托着那石头,似知道她心中疑问,只随手一捏。


    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出现了。


    摊在雾中仙枯掌之中的方形石头,在他手指落下之后,表面竟不断有石屑掉落下来,纷纷如雨。


    整个场面,就好像是一只出水仙鹤,振翅抖落了羽毛上沾着的水珠。


    这石头,哪里还像是个死物?


    那一刻竟像是活了过来!


    扑簌扑簌……


    只一眨眼,雾中仙掌心已经躺了一堆碎屑,见愁之前挑选的那一块石头,便在这一片碎屑之中。


    雾中仙看着这一堆碎屑,浑浊的眼底,却有一点干涸的光芒,他第一次露出那么一点点微笑,可又很快隐没。


    “拿起来看看吧。”


    这石头里,似乎藏着自己的躯壳。


    见愁迟疑地看了雾中仙一眼,还是依言抬手,拨开那一堆石屑,将那一块整的石头拿了起来。


    原本鸡蛋大小的方形石头,此刻竟只有一寸大小。


    尖锐的棱角不见了。


    它已经变成了一颗不大光滑的圆球,表面凹凸不平,显得很是粗糙,像是拙劣的匠人随手雕刻。


    灰白的表面也不见了。


    经过一层层的剥落之后,石质内部的纹理也就显露了出来,浅绿色,弯弯曲曲,一圈缠绕一圈,如云雾雷电,如山川河流。


    小巧,但是并不精致。


    它就这么静静地被见愁捏在指尖上,动也不动一下。


    可见愁的心,却在看见它的瞬间,狠狠震动起来。


    那一刹那的错觉,强烈到让她无法忽视!


    仿佛,她执在指尖的,不是一个粗陋的石珠雕刻,而是那悬在宇宙之中千亿星辰之一!


    古朴,沧桑,巨大。


    沉重地旋转,在千千万的岁月里生成又渐渐老去……


    指尖轻轻地一颤,有些发凉的温度,一下驱散了这种错觉。


    就像见愁先前看见雾中仙时一样,一切的感觉悉数消散,仿佛那只是寻常人一闪念时候种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被她拿在两指之间的,的确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块小石头,甚至还有些滑稽的丑陋。


    见愁自己莫名地笑了一声,似乎在笑自己想法奇怪。


    雾中仙则转了身,慢慢将掌中捧着的石屑拂下来,在柜面堆成小小的一堆。


    “此石纳你躯壳,待你离开极域,到得释天造化阵前,它自会感应十九洲之力,吐你躯壳,融合身魂,于你修为无损。”


    释天造化阵……


    见愁再一次记住了这一个名字。


    她心知这是雾中仙提点自己离开极域之法,又得了这石珠,不由有一种迷惑之感:“前辈指点,见愁甚为感激。只是求得前辈相助者,须完成前辈的要求,不知……”


    “待你身魂重融,自会知晓。”


    雾中仙并未转身,只是立在那无数的石头前面,像是一尊拙劣的雕塑。


    见愁望着他背影,不明所以,又想自己约莫是得了个锦囊妙计?


    只是雾中仙已不再说话,她便知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将那石珠握在掌中,见愁躬身一拜:“晚辈等告辞。”


    雾中仙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于是,旁边候久了的张汤、大头鬼小头鬼便也都随着见愁一起从屋内退出,还细心地将门给带上。


    一声轻响后。


    门内门外,重新归于两个世界。


    深巷里有冷风吹,大头鬼跟小头鬼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再厚的衣袍,这时也显得单薄,就连见愁都感觉到了几分冷意,这种冷意,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


    或者说,魂魄。


    这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站在外面,睁开眼睛重新看去,便不再是肉眼凡胎,反而是魂魄之眼,整个枉死城,反而更为灿烂斑斓起来。


    鬼魂眼中的世界,与自己看见的,原来还不一样。


    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见愁走了两步,忍不住摊开掌心看了看。


    有着浅绿色纹理的石珠,依旧粗糙,是个死物。


    大头鬼跟小头鬼好奇不已,又觉得新奇极了,在屋里不敢说话,到了外面连忙凑了上来一起看。


    大头鬼脑袋钝钝,想不明白:“我也没感觉到什么魂力波动啊,这怎么就从方的变成了圆的?”


    “大概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吧……”


    小头鬼也琢磨了起来。


    见愁却是回想起了刚才的场景。


    心中的震撼,一叠加一叠,直到现在,她才有心思整理起来,只朝站在巷内那陈旧地面上的张汤看去。


    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说话。


    见愁一把收了石珠,不顾大头鬼小头鬼的控诉,直接到了张汤的身边,一路不疾不徐地到了巷子口,她才开口问道:“我曾记得,先前廷尉大人曾说,雾中仙在极域已有千年?”


    ☆、第236章 冷面无情死酷吏


    天上没有月。


    昏昏照着面前街道的,是周围建筑上发出的斑斓光彩。


    十八层地上楼如同席卷的风暴,直直通向天际,似乎与暗沉的天幕融为一体。


    张汤就站在这宽阔得过分的街道边,阴暗狭窄得瘆人的巷子口。


    听见愁没问别的,竟然独独问千年修行这一点,他有些意外,回首道:“千年是个模糊的说法,大致不差很多。地府真正形成也只有十甲子,种种记载并不完全,确定的论,只知道他十甲子之前便已经在极域了。”


    十甲子之前,乃是阴阳界战。


    在此之前,极域经历过了长久长久的衍变,谁也不知道时间到底又多长。


    从黄泉之中,从奈何桥上,从十八层地狱里,终于诞生出了新的存在。


    这些存在,区别于不断经历轮回的魂魄,也与寻常的妖精怪物不同,生自极域,长自极域,类似于鬼,又不同于鬼。


    它们可以修炼,并且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


    于是,这样的存在,渐渐成为极域之中最独特的存在,并且开始影响整个极域:有的鬼魂开始不进入轮回,反而成为了鬼修,与这些存在合流。


    时间的长河,赋予了它们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让它们逐渐建立起了地府的雏形,并且伸手到十九洲与人间孤岛的地盘之上。


    十九洲修士敏锐地察觉到了极域的变化,发觉了这些“东西”的图谋不轨,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阻止,修士的轮回便被断了个干净。


    由此,阴阳界战一触即发。


    以见愁如今的所有了解来推断,此战十九洲修士落败,损失惨重,丧失轮回之权。


    扶道山人曾说九头鸟死,便不会在有鬼车载魂而归,送魂魄入轮回,想必也是此战之中出了什么意外。


    除却迁居北域的佛门因为不明原因保留轮回外,所有十九洲修士,在这一战之后的六百年,一旦身死,便是真正的“陨灭”,消散在轮回之中,归于了天地尘埃。


    而极域,则在此战之后,彻底将地府建立起来。


    “十大鬼族的统领称为十大阴帅,便都是诞生于极域的存在。八方城中八位阎君,一部分是诞生于极域,一部分则是轮回之中的鬼魂修炼而成,其本体不同。”


    “地府建立后,极域的诸多事情才开始有记载。”


    “雾中仙便在地府‘史册’的第一页。”


    张汤慢慢地向前走着,冷肃的声音飘荡在夜色里。


    见愁走在他身后,更后面是大头鬼小头鬼两个。一个是才来不久,两个是平时就不关注这些,也没机会接触到地府的历史,此刻都凝神细听着。


    小头鬼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咋舌:“也就是说雾中仙比地府还老呐!”


    见愁却是一笑。


    老肯定是比地府老的,只是在这浩瀚的世界,区区千年又算得了什么?


    今日雾中仙动手封存她身体之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很像是当初与谢不臣交手时候,谢不臣所用的“域”,也就是“界”之力。


    这至少是个有界大能修士,只差一步便可登天飞升的人物。


    一团迷雾,始终笼罩着见愁,勾动着她的好奇心。


    “地府之中,不曾有更多关于此人的记载了吗?来自何处,是什么身份呢……生死簿呢?”


    十甲子之前,轮回尚覆盖着六道,十九洲修士涵盖在其中。


    假如雾中仙真是来自十九洲,地府不应该没有他的记录才对。


    “早在地府刚建起来的那一阵,有关于雾中仙的一切,便都被人抹去了。”


    张汤当初对雾中仙也很好奇,依着他的脾性,向来是每到一个地方先看卷宗,烂熟于心之后再开始做事。


    死了到地府也一样。


    只是雾中仙之事,说来实在是很蹊跷。


    “有人说,是雾中仙自己抹的。”


    “……”


    这一次,见愁是没什么话说了。


    她拧了眉头,却笑:“若是如此,这一位前辈倒是个奇人了。只是越如此,我越好奇他身份。与崖山‘不算有仇’,‘不算’到底又是个什么说法?”


    用词太过奇妙,一时半会儿,见愁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有仇还是没仇。


    “管他什么说法不说法。我倒是很好奇,他说届时就知道了,到底会是什么要求啊?”


    小头鬼还是对这个最好奇,怂恿见愁道:“你怎么不看看石珠呢?说不定可以先看看。”


    那石珠就被见愁收在袖中乾坤袋里,却并不拿出来。


    “你以为我没看过吗?拿到的时候就查探过一遍了,只是雾中仙前辈至少是个有界大能,他说届时知道,便是快慢一刻都不可能。与其如此,还不如想想什么时候能离开。”


    释天造化阵……


    见愁一下又想起雾中仙提到的种种了。


    不知怎的,她老觉得这一位雾中仙对她并没有很大的敌意,可也谈不上什么喜欢,总有一种隔着什么东西的感觉。


    对方将要她做的事情放在石珠内,她出去的同时也就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


    这证明,雾中仙要她挽成的事情,多半在十九洲。


    是想要谋算什么,入侵的想法?


    这么一个住在小巷子里连八方城都不搭理的老头儿,应该不大可能。


    那就是是……


    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想来想去,还是心愿的可能比较大。


    怎么都摸不着头绪,见愁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回头再整理一遍。一路入城且寻得了雾中仙相助,已经是幸运之至,好歹有了出去的方向,如今还是想想在枉死城中的事情吧。”


    现在她可是正儿八经的“鬼魂”了,虽然因为三魂七魄有残缺,所以看上去颇为磕碜,可走在道上,到底有一种奇异松快的感觉。


    大约时看出来见愁对眼下这感觉很新奇,小头鬼跟上来,狗腿地靠在见愁身边:“跟当人的时候不一样吧?”


    “呃……是不大一样。”


    可我现在不还是个人吗?


    这话怎么老觉得有点怪呢?


    见愁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小头鬼甩了甩自己的袖子,颇为自得:“我几十年前刚成鬼的时候也这样,有种特别松快的感觉,就像是被穿衣服,光着身子在路上走一样……”


    “……”见愁没说话。


    “你说是吧?”


    小头鬼还没察觉什么异样,追问了一句。


    那一瞬间,见愁真是觉得自己走在这大道上都是一种耻辱了。


    比方打到这程度,也真是没谁了!


    她嘴角一抽,强忍住回头喷小头鬼一脸的冲动,抬眼去看已经距离很近的十八层地上楼。


    飞檐重叠,楼宇高高,通天而立。


    玄黑色的表面没有光泽,压抑之中带着几分肃穆。


    见愁忽然道:“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这十八层地上楼,登上第十层可得到十大鬼族的欣赏与招纳,登上十八层可得到八方城的欣赏与招纳?”


    “对啊。”


    小头鬼一下忘了刚才那话题,见见愁似乎很有兴趣,不由有些兴奋了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枉死城,从没见过人上去登楼呢。见愁大尊,你要去吗?”


    见愁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若是登上十层楼十八层楼能得到个离开的机会,我倒愿意一试。现在还是静待其他机会吧。”


    枉死城规模庞大,他们从城门过来,一路到雾中仙所居住的巷子里也没换过大方向。


    出来之后照旧向城中走,到了此刻,才算是真正到了最中心的地方,也就是十八层地上楼的下方。


    中间有一圈高大的建筑将十八层地上楼围住,像是一排排门楼,可都是紧闭的。


    见愁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入口。


    张汤道:“这地上楼黎明才可进入,自动开门。”


    原来如此。


    见愁看了看那一圈门楼,熄了再看个仔细的心思,眼见着张汤绕过了这十八层地上楼,还在往前走,她不由问道:“我才入城,现在是还需要去录籍处录籍吧?”


    “不错。”


    张汤淡淡地点了点头。


    见愁听了,理所当然地以为张汤这是带他们去录籍处。


    过了枉死城地中心,一路再往前去,经过了三五条街,连着大街旁边便是一座又一座宅院,看着倒是人住的地方。


    张汤的脚步,便停在了两扇不小的深墨色大门前。


    见愁也跟着停下来,抬眼一看,头顶上似乎挂着匾额,但光线太暗,不大看得清到底是什么字,她疑惑道:“这里便是录籍处吗?”


    张汤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一张死人脸上波澜半点也无,平直道:“这是本官的宅院。”


    “……”


    他家?


    见愁着实没反应过来:“可……我们不是要去录籍处吗?”


    “你既已无活人之身,便无危险,大头小头知道录籍处怎么走,此事不该本官负责,只叫他二人带你录籍便可。”


    张汤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见愁顿时无言,眼见着张汤已经进去,忙叫了一声:“可——”


    “砰。”


    没等她把话说完,张汤已经顶着那一张刻薄死人脸,直接两手朝内一按,两扇大门便无情地闭合在了一起。


    门关了。


    站在门外险些被夹着脸地见愁傻眼了。


    大头鬼跟小头鬼也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好半天回过神来之后,他们才恍惚回忆起:这才是冷酷无情死人脸张汤啊!终于他娘地恢复正常了……


    可是……


    “见、见愁大尊,我、我们今晚住、住哪儿啊?”


    小头鬼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呼啦,一阵大风吹过。


    见愁一眼扫去,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街边门前,站着他们三个瑟瑟发抖的可怜鬼……


    她僵硬地扭头,咔咔咔。


    “你们地府,不给新鬼包住宿吗?”


    ☆、第237章 崔珏的查探


    “……”


    “……”


    无言的大头鬼跟小头鬼已经真正地风中凌乱了。


    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见愁解释。


    按着一般来推算,枉死城中的鬼都是逆天而死,还没到寿数,必须在枉死城中待够了年限再去轮回,所以一定会又住处。


    可事实上不然。


    枉死城里那么多的鬼,这里偏偏又不属于任何一个阎殿管辖,十大鬼族又在此地割据,所以此地的录籍处可以说是被架空了。


    头顶上有十大鬼族,还能办个什么事儿?


    所以名义上枉死城录籍处属秦广王殿下,可实际上却有很大的独立性。


    如今枉死城录籍处官员可都是肥差了。


    新鬼若能给上不错的孝敬,说不准就有不错的待遇。


    小头鬼跟大头鬼不是枉死鬼,可听说过不少穷鬼的待遇。


    这会儿想起来,真是比那吹来的寒风还冷。


    不过……


    小头鬼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见愁那两双眼睛简直亮得不行:“可不是嘛!枉死城怎么可能没住处呢!见愁大尊,见愁大尊!”


    “怎么了?”


    先前还一脸绝望的表情,见愁还当枉死城的确这么寒酸,正认真思考一会儿录籍结束之后要不要在大街上坐下来修炼一事,怎么小头鬼一下就用这么吓人的眼光看自己?


    简直像是……


    像是看一个纯金打造的人。


    大头鬼捧着自己那过大的脑袋,防止它不小心掉下去,在看见小头鬼那表情之后,他终于心有灵犀地意会了。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见愁两侧,隔空这么对视了一眼——


    没错,这是只肥羊!


    扔去录籍处,绝对不愁没地方住!


    “没事没事,枉死城一定有地方住的,像见愁大尊你有这么多厉害的东西,要不你那乾坤袋里还有什么,到时候都可以拿出来……”


    小头鬼拽了见愁左手,大头鬼连忙拽了见愁右手,一起拉着见愁往大街另一头走。


    “拿出来?”


    见愁还是没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大头鬼磕磕绊绊道:“一、一会儿,我、我们说不定也可以找个地方住,第一次住在枉死城里面,真、真好啊。”


    “是啊是啊,见愁大尊你有钱,不怕!到时候咱们就把玄玉朝他们脸上砸,看他们敢不敢不给你地方住!你别怕,我们给你撑着!”


    小头鬼又吹上了。


    见愁被他们半拉半拽地,只好跟着往前走。


    不过,从这俩小鬼神神道道的嘀咕之中,她已经听出个所以然来了:闹半天,地府也有股歪风邪气啊?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张汤。


    因着太过宽阔,半点遮挡物都碰不到,吹进来的风,半点不见小,就跟吹在平原上一样,呼啦啦地。


    见愁一身袍子都跟着猎猎飞舞起来。


    她回头一看,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已经有些远了。


    张汤的宅邸镶嵌在这一排宅院之中,门户不小,却并不显眼,灰黑色的门框上方,是先前她看见的牌匾。


    之前抬头来看不见,现在隔得远了,反而能隐约看见。


    正式“张府”两个字。


    难怪张汤先前不咸不淡看她那一眼那么奇怪呢。


    老大个牌匾挂在上头,她早就该看见了。


    莫名地一笑,见愁思忖着,这人行为处事怪癖果真不假:没将此事抖出去,是见愁意料之外;后来还帮她入枉死城,更是没想到。


    当然,最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最后一刻直接把他们关在门外的“翻脸”。


    铁面无私?


    弄权酷吏?


    刚直不阿?


    都不是很像。


    罢了。


    总归是一桩人情债。


    见愁回过头去,听着大头鬼小头鬼的絮叨,也跟着继续往前面走。


    有仇当报,有恩必还。


    这一位张廷尉到底怎么想不重要,她记得这一桩恩情便是了。


    “录籍处还有多远啊?”见愁问道。


    小头鬼道:“前面再走两刻就到了,很快很快的。”


    似乎是生怕见愁不去了,小头鬼一脸紧张。


    见愁没几个玄玉,倒是丹药可以拿出来贿赂一点,只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生疑。她弯弯唇,正想跟小头鬼说这一点,没想到,笑意才出来,便瞬间僵硬——


    才经历过身魂分离,如今只有魂魄在外,见愁对外界的敏感度一下提高。


    就是风吹来,都比之前冷上不少。


    此刻,却有一股更加冰寒的感觉,从高空覆盖而来!


    那一瞬间,见愁顿住脚步,抬首望去。


    枉死城的建筑风格不一,有的一片漆黑,有的五色斑斓,斑斓处的光点则漫溢开来,照耀着这一座城。


    头顶的天空,却是它们难以照亮的地方。


    深沉的黑暗里,似乎传来一股强大的意识,如同层云一样慢慢地蔓延过来,隐约在呼唤着什么……


    长街之上,见愁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跟着发抖起来。


    那是一种心神相连的感觉。


    她魂魄都跟着动荡,似乎就要克制不住,去回应这样的呼唤。


    是鬼斧!


    是鬼斧在呼唤她!


    “见愁大尊?”


    小头鬼跟大头鬼吓了一跳,只看见见愁忽然就不走了,还一下抬头看着天空。可他们跟着抬起头来,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出什么事了?”


    “崔珏……”


    见愁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


    头顶天空之上那一片强大的威压,几如实质一般存在着,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里面一直有一道声音,像在喊她名字一样。


    她的灵识一直蜷缩在灵台之中,此刻更是蠢蠢欲动。


    可她死死地克制住了——


    不能。


    先前时候,见愁的灵识在极域寸步难行,在躯壳与魂魄分离之后,灵识却能运转自如,恢复到了她金丹期时候的一半,能覆盖方圆百丈。


    她不知道崔珏在之前是否有用类似的手段查探过,但能被她察觉到这还是第一次。


    若是她半点不知崔珏的本事与打算,只怕此刻便要回应这鬼斧的呼唤,落进他圈套!


    小头鬼在回来报信的时候已经说够,秦广王殿的大判官崔珏,不知借了什么本事,可以以鬼斧之上那一枚神识印记为源头,追溯鬼斧主人的存在。


    现在,这不就是吗?


    见愁心里发冷,一双明澈的眼眸,渐渐覆盖了几分霜色,凝望着天际。


    她没有再回答小头鬼的话,只是这么看着。


    不动如山。


    纵使那声音呼唤得再切,见愁也死死摁住自己的躁动的神魂,不回应半点。


    足足过了约莫有一刻,那一阵强大的冰冷意识,才缓缓从枉死城的上方移走。


    黑暗的极域天空,永远没有尽头。


    正如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一片极域恶土,到底有没有边缘。


    崔珏两手一上一下,掐着手诀,缓缓向着中间合拢,像是河流终于汇聚,百川终于归了海洋。


    一团深蓝的灵光散发着温和的气息,旋转着如同水球一样,凝聚在他双掌之间,随着他睁眼,又慢慢消散。


    从座中起身,崔珏拧了好看的眉,看向了那放在兵器架上的鬼斧。


    它安静极了,就像是世间最普通的斧头一样,几乎没有半点光芒,甚至还有斑斑的锈迹,半点看不出昔年征战极域时的风光。


    就好像是美人迟暮,将军已老。


    莫名生出几分不大舒服的感觉。


    崔珏踱步,走到鬼斧前面,看了上面那凝聚的万鬼图文许久,终于还是慢慢将眉头松开了。


    查探不到。


    这几日来,以鬼门关为中心,他用秦广王教的法诀,试了有许久,可刚才即便是将灵识散到了更远的枉死城,也一无所获。


    枉死城便该是边界了,按理说鬼斧在,鬼斧的主人也该不远才是。


    难道是秦广王的判断不对?


    崔珏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原主人战死极域之后,鬼斧自动破界而出,还于崖山武库。


    所以这一次鬼斧的持有者,多半还是崖山修士,并且是个大活人。


    一个大活人在遍地是鬼的极域,居然还找不到?


    崔珏摇了摇头,又从鬼斧旁边走了过去,将门推开,暗夜里寂静无声,门推开时也无声,不过远处却有人走动。


    这里是接引司的后堂,在这里的这一段日子,崔珏便都住在此处。


    半点不担心有人会窃走鬼斧,他慢慢地走了出去,一路出了后堂,又出了地府,向着地府正前方三十里外的鬼门关走去。


    脚步一迈,身影便跟着模糊。


    崔珏的速度不算快,却绝不很慢,三五个闪念的功夫,便重新来到了鬼门关。


    一身深浅蓝的长袍,衬得他整个人有着不同于极域其余鬼修的谦谦气度。


    鬼门关前驻守的小鬼吏和小鬼差们,都没想到崔珏竟会来此,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连忙行礼:“崔大判官好。”


    崔珏摆了摆手,只抬头看着鬼门关上那鬼斧深深嵌入留下的痕迹,道:“我来看看,你等不必慌张,做自己的事去吧。”


    “是。”


    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众人都不很明白。


    只是大判官既然来了,他们便不敢怠慢,当下更认真地做起事来。


    人间孤岛的凡人们,不管早晚都在死。


    死了之后便通过城隍庙送到鬼门关来,所以鬼门关这里其实永远都有鬼差在做接引的工作。


    所以,接引司与轮回司并列,乃是地府两大“累死累活司”。


    这一会儿,陆陆续续不断有生魂从长道上过鬼门关,在鬼吏这里对照登记。


    崔珏只站在鬼门关下细想整件事,并不在意那些新来的鬼魂。


    倒是这些经过的鬼魂,或多或少都要看他一眼,只觉得他跟别的鬼吏不一样。


    来往的生魂里,有大人,也有小孩。


    有的在傻笑,有的一脸解脱,还有的痛哭流涕,更有人疯疯癫癫——


    “真的有妖怪!”


    “你们怎么都不信我啊?”


    “那妖怪,就藏在书里,我一翻开就看见书上的字全没了,太可怕了……真的有妖怪!它吃书上的字,还吃人的脑子!”


    ……


    有些激动的声音,像是一根针一样,忽然就扎了进来。


    崔珏正想得入神,想着要不要重新搜一遍鬼门关附近百里,就听见了这声音:妖怪?人间孤岛的妖怪?


    他负了手,站在鬼门关下,回头看去。


    排着队的鬼魂之中,有个穿长衫戴帽子的书生,正拉着排在他前后的人说话,一脸的惊魂甫定,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不住地说着什么。


    “真的,真的。你们信我,我本来准备赶考的,可从这虫子出现之后,我连《中庸》都背不下了……”


    ……


    似乎没人对他说的感兴趣,都觉得这人语无伦次。


    天下妖怪多了,自己不能读书,还怪到神神鬼鬼的事情上,颇让人看不起。


    不少人都甩了白眼。


    崔珏听着,却觉事情有些异样。


    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大约听明白了。


    这是个在国子监上学的文人,正准备赶考。


    没想到,一日晨起翻开书,他竟发现自己书被虫子咬了,一开始没在意,后来书被啃更多,并且缺的都是字,这书生便发了怒,要将这虫子置于死地。可还没等弄死虫子,他就发现记性瞬间变差,连背过的书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


    说到了最后,这书生不由恸哭了起来。


    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实在是可怜。


    崔珏那两道眉又拧了起来,他有心要上去问上一两句,回头又想起这毕竟是接引司的事,他不该插手。


    当务之急,还是查那神秘的鬼斧主人的去处。


    这么一想,崔珏只将这书生的事记在了心底,待日后再关注,便直接一掐手诀,往鬼门关外去了。


    那里,是鬼斧的来处,说不准会有什么被他遗落的线索。


    鬼门关前,那人还在大哭。


    众小鬼悄悄看着崔珏那从容身影,都是一派的艳羡:这可是八方城的大判官啊!


    那身影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鬼门关正对着地府的入口。


    枉死城依旧在地府的边缘,巨大的城池隐藏在那一片迷雾之中,被炽烈的岩浆围绕。


    长街之上,见愁等了许久,确定那一道恐怖的意识已经不在,并且不会再突然出现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满脸的凝重,看向惴惴不安的大头鬼小头鬼,勉强安慰地一笑:“放心,没事了。”


    只要不在对方查探的时候露灵识,就应该不会被发现。


    见愁知道,往后她要更加小心了:这素未谋面的崔珏,便像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大头鬼小头鬼和张汤,如今都牵扯到事情里面,一旦她被抓,只怕三人都脱不了干系。


    到了如今,她是死也不能被发现。


    否则,屠刀一旦落下,斩落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头颅。


    这一趟极域之行,真算是踩在刀尖上行走。


    够刺激。


    但是……


    也莫名让她生出一种强烈的**——


    纵使天罗地网罩头顶,她也会找到办法,穿过释天造化阵,回到十九洲。


    那里,有她最珍视的一切。


    ☆、第238章 通天像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头鬼看见愁表情,就知道方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又听到她提到一句“崔珏”,心里就打了鼓,有些闹不明白。


    见愁却已经开始迈步往前,只道:“是崔珏在查探我的所在,只针对我的。不过他没发现我。”


    声音一顿,转而又问道:“去录籍处,有时辰限制吗?”


    “没有。”


    小头鬼下意识地就回答了见愁的问题,心思还在那崔大判官的身上。


    崔珏如今可是个厉害人了,刚才竟然是他在探查见愁的所在?


    这么一想,小头鬼顿觉毛骨悚然起来。


    他缩了缩肩膀,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建筑,吞了吞口水:“那……那他不会再来了吧?”


    见愁回头笑看他一眼,脸上一片的调侃:“我如果说他不会再来,你信吗?”


    小头鬼连忙摇头如拨浪鼓:“怎么可能会信!”


    “那不就结了。”


    见愁倒是豁达,知道这两只小鬼就是胆小怕事的,对他们的反应半点没介意,反而品出几分趣味来。


    可怜了大头鬼跟小头鬼,听完见愁这无所谓的一句话,简直是透心凉。


    他们哪里能想到,捡了个大活人,竟是上条超大的贼船?


    唉。


    这会儿想下船都迟了。


    眼见见愁又往前行去,他们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认命地迈步追上去。


    一路走了约莫又有两刻,前面不远处的建筑,在经历一轮的稀疏之后,又重新密集了起来。


    只是这里的建筑颜色,与城门口那些大部分的斑斓不同,重新归于了一种沉凝的厚重,玄黑。


    “就是这里了。”


    圆圆看见这一片建筑,小头鬼给见愁指了个方向。


    见愁顺着他所指抬眼看去,重重的建筑之中,一座高大的牌楼,在视线尽头拔地而起,衬得周围的建筑低矮了许多。


    十八个骷髅头雕刻在牌楼底座,两侧则雕上十八层地狱之中的图景,显得狰狞可怖。


    牌楼顶部便是三个大字——


    录籍处。


    门旁有两个小鬼把守,穿着一身与大头鬼小头鬼差不多的黑色简单袍服,像是人间衙门的皂吏。


    一见见愁与大头鬼小头鬼三个站在牌楼前面,便有一个挺着油肚的鬼差拿手中三股叉一指:“你们可是来录籍的新鬼?!”


    寂静的夜里,尖细的声音,几乎瞬间回荡在这一片建筑之中。


    大头鬼跟小头鬼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从见愁身后走出来。


    大头鬼木讷,小头鬼油滑。


    这等与人打交道的事,都是小头鬼在做。


    所以此刻,大头鬼十分自然地落后两步,跟在小头鬼身侧,让小头鬼与那守门鬼差说话。


    小头鬼小小的,矮矮的,还不及这脑满肠肥的守门鬼一半高,他恭敬地拱了拱手,一副阿谀奉承小人模样:“正是正是,枉死城新鬼接引之事近日转了接引司负责,小人今日还是头回带新鬼来。您瞧,就是后头那个。”


    说着,小头鬼往自己后面一指。


    见愁站在原地,一动都没动过,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守门鬼。


    高得跟半座铁搭一样,看样子平日生活应当不错,都是紫红色的脸,瞪着一双环眼,说话时候鼻子都好像跟着一起出气。


    此刻,他们正转了眼,齐齐盯着见愁。


    “怎么连这样的残废都能进枉死城了?”


    一看见见愁,那铁搭一样的鬼差就皱了眉头,颇为轻蔑。


    见愁原还想着上前也跟着见礼,好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谁想到,这鬼差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可真是一万个没想到了。


    “残废?”


    她有些纳闷,低头看了看自己,眼下这身体除了像是被人啃过的之外,哪里残废了?


    “三魂七魄都不完整,不是残废是什么?”


    那鬼差看见愁一副还不明白的样子,越发鄙夷了起来,顿时连敲诈一笔的兴趣都没有了。


    “成了成了,大人还在里头,你们赶紧进去!”


    “谢谢二位,谢谢二位。”


    小头鬼听了,心里一喜,连忙道谢。


    可他一转头,看见愁还愣在那儿,心里着急,就想问“见愁大尊你愣着干啥”,还好及时反应过来,咳嗽一声,喝骂道:“新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赶紧进来!”


    这真是在大爷面前装孙子,在孙子面前装大爷,在孙子与大爷之间转换自如。


    厉害啊。


    见愁心里发笑,虽则觉得这俩守门鬼的态度叫人不舒服,却也没怎么反应,配合得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是,是。”


    说着,便走了上来。


    小头鬼小头鬼这才满意,还跟两守门鬼说:“这新鬼刚来不久,有些蠢,二位别介意啊。”


    “赶紧去吧。”


    守门鬼对残废可没什么兴趣,不耐烦地赶他们走。


    小头鬼这才躬身弯腰,陪着笑,带着大头鬼与见愁一路过了牌楼,看见了前面的录籍处。


    正门门前有几级台阶,两侧放着两尊高大的雕塑,格局类似于人间的衙门。


    见愁一看,隔得还远,暂时看不清那雕像的模样,只隐约觉得像是人像,她不由问道:“怎么这录籍处,跟人间衙门差不多?”


    “极域跟修界几乎断绝了联系,十甲子以来,大多鬼修都从人间孤岛而来,所以受那边的影响比较大。地府这些,都是比照着人间的来的。”


    小头鬼早就疑惑过了,以前也问过人,所以解释起来轻松。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近了大门。


    于是,见愁终于看清了那两尊高大的雕像。


    整个录籍处虽没有外面牌楼那样高大,可本身建筑便已经高出外面一层,这两尊塑像的高度,却几乎与外面牌楼一样!


    站在这雕像之下抬头看,竟会生出一种压抑的窒息之感。


    “这就是八方城第一阎君秦广王了。”


    小头鬼不是第一次见这雕像,心里很清楚,看见愁注意到,便又介绍了一番。


    秦广王?


    便是八方城中最厉害的那个吗?


    见愁不禁抬眼看去——


    通体玄黑的石像,也不知是由什么石材雕刻打磨而成,内中自由一股沉凝的光泽,隐约流动,让这石像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的确是人像,左手持着一本翻开的大册,右手则持着一面古朴的圆镜,头戴冠冕,身着衮服,阔袖迎风,高大挺拔之余,更有昂藏之态。


    长眉挑星斗,淡目藏山河。


    他唇边甚至还有一抹淡笑,却威势深重,睥睨天下!


    见愁一见,只觉心头一震。


    不仅仅是为这秦广王似能掌御山河的姿态与威势,更是为了他左右两手各持一物时的姿态,还有那头顶的冠冕……


    冥冥之中,竟叫她想起昔日一人台下所见。


    那一个向着自己伸出手来的“自己”。


    衮服不同,冠冕也不同,可这姿态之中,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之感。


    记忆之中的画面,疯狂地飞了出来。


    见愁站在原地看着,像是被定住了,又像是为这雕像的气势所慑。


    “每位阎君都有两件圣古之宝,秦广王君上左手是生死簿,右手便是时刻照着孽镜台的苦海孽镜。”


    颤颤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畏惧。


    小头鬼只以为见愁是跟自己第一次看雕像一样看愣了,并没往深了想。


    他不住看着四周,似乎生怕自己言语冒犯了。


    生死之簿,掌管六道轮回;苦海孽镜,照见众生罪恶。


    作为第一阎君,秦广王所掌管的两件法器,皆是诞生于极域,乃天地所生,代表着运转的规则,极为厉害。


    这等天地所生之宝,便被称之为圣古之宝。


    见愁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眼底带着几分晦涩难解的暗光,只缓缓将自己的双掌抬起。


    空荡荡的两手,没有斧,也没有剑。


    她声音低沉如梦呓:“地府各司,都有阎君们的雕像吗?”


    “都有的。各司归哪位阎君管辖,都立那位阎君之像。听说录籍处这尊都是小的,八方城的那才叫大呢!”


    小头鬼一说就来了兴致,在见愁面前说了个口唾横飞。


    八方城乃是八位阎君所在之城,被誉为极域的“心脏”,乃是个庞然大物。


    可最为极域鬼修所向往的,却不是遥不可及的八位阎君,而是他们的雕像。


    整个极域,只有在八方城才能同时看见八位阎君雕像。


    传闻,每一座雕像都比十八层地上楼还高,脚踩着各自管辖的十八层地狱,头顶着高高的极域九重天穹,甚为骇人。


    即便是站在距离八方城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


    八座雕像,被称为八尊“通天像”,代表着八位阎君对整个极域的统治。


    十甲子以来,从未陨落。


    “从未陨落……”


    见愁听着,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眸,让眸底那一种强烈的情绪悄然隐没。


    小头鬼已经说得兴奋了,看见愁这模样,还当她跟自己一样,遂问道:“你也想去八方城看看八位阎君的通天像吗?”


    见愁慢慢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淡笑道:“想啊。”


    “哈哈,那以后我带你开开眼界……不不不,不是,是那什么……见愁大尊您,带我们开开眼界去,嘿嘿。”


    小头鬼说到一半,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连忙一拍自己嘴巴改口。


    见愁浑不介意,只最后看了看这高高伫立的秦广王石像一眼,便转身款步踏上台阶,一步步往录籍处大门内走去。


    何止是八方城?


    浩瀚宇宙,无穷无尽。


    她是要去攀那一阶一阶,去看那一景一景……


    枉死城漫漫的长夜,此刻才方过大半。


    录籍处门厅之内,早有一身穿官服的判官收了牌楼小鬼传讯,知有新鬼前来,此刻端坐堂上,那肥胖的身子嵌入椅中,面前摆开一卷枉死城鬼籍。


    听得脚步声起,有三道人影走了进来,胖判官肃着一张脸,把玉案一拍,喝道:“新鬼姓甚名谁,速速报上!”


    见愁没被吓住,她入得门来,便躬身一拜。


    心底沉如古井,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在这奇诡难测的极域之中,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自报家门。


    “新鬼无姓,名曰见愁。”


    ☆、第239章 海市蜃楼


    “没姓?”


    胖判官一听,就嘀咕了一声,一副怜悯模样:“没姓的鬼在枉死城可不好混。”


    说完,他就闭了嘴,就这么看着见愁。


    见愁一怔,隐约觉得这一位判官还有话要说,于是试探着开口:“小人初到地府,却不知无姓又何害处,可否……请判官大人指点一二?”


    那判官扬了眉,手压着《枉死城鬼籍》,威严道:“枉死城中鬼大都以同姓为本家,若有事端,则可呼唤亲朋帮助。你一个新鬼,又无姓名,只怕是寸步难行。”


    “……”


    愕然。


    这枉死城里的鬼,竟然也玩科举场上认什么同乡同年那一套?


    而且……


    堂堂一个判官,看着虽然胖,却一点也不可亲,倒长得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实则不像是个好心的。


    平白提点她这一点,是想干什么?


    心电急转,不多时见愁就明白了。


    上头高坐的胖判官,见她没说话,面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这么没眼色的新鬼真是不多见了。


    果真是换了接引司来处理枉死城新鬼接引之事,也不会教教接引的这些新鬼,到底什么叫“规矩”!


    心里头平白不舒服起来,又不能不说,胖判官看着见愁的目光越发不善,冷声开口:“本判官这录籍处,管录枉死城万鬼名姓,若在录籍之前改名易姓亦可为之。你,可要冠个姓啊?”


    见愁杵在那儿没动。


    大头鬼小头鬼站在旁侧,见了急得直冒汗,又不敢表现出自己跟见愁之间的关系,生怕就被人注意到了,只能硬生生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胖判官明摆着是要见愁给“易姓钱”,可他们这一位“见愁大尊”之前那么英明睿智,怎么这时候半点动静都没有?


    太叫人费解了。


    录籍处大殿之内,只见得一片灯影昏昏,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音。


    见愁站在胖判官下方地面之上,抬头来看那胖判官,思索了片刻,最终极为诚恳地躬了个身:“见愁生而无姓,再冠新姓实无必要,判官大人好意,只好辜负了。”


    “……”


    辜负?!


    胖判官简直惊呆了!


    在枉死城多少年了?


    胖判官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地方油水丰厚,他还是运气好才在两百年前分到这个位置的,自打开始收各路费用之后,还从没见过这般不识抬举之人!


    连价都不问一句竟就拒绝了?


    这到底是个无知蠢妇,还是块榆木疙瘩?!


    近乎恼羞成怒地瞪视着堂下见愁,胖判官那身子颤巍巍的差点没坐住,一张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胸口更是上下起伏,可见气得厉害。


    “你,你——好个不识抬举的!来人啊,直接给她录籍!”


    “是!”


    后方一片浓浓阴影之中,两只瘦竹竿似的录籍处鬼吏,已经站了有一会儿,还在心里嘀咕这只新鬼实在捞不到油水呢。


    猛然一听判官大叫,立时吓得一颤,条件反射地就应了一声。


    再抬头看时,胖判官已经抖着那一身肉,拂袖而去了。


    想收贿赂的没收成,原本已经打算好送别的贿赂的见愁,这会儿也不好再把这一位判官给叫回来,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大头鬼小头鬼两个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谁能想到才进录籍处就发生了这种事?不都跟见愁说好了,要好好“孝敬”一下判官和小鬼们的吗?


    现在好了,判官都走了,他们今晚是真的要睡大街了。


    那俩瘦竹竿一样的录籍处鬼吏走了上来,一个手里拿着玉牌,从小头鬼手里取了那一本新鬼名册,核对过了见愁的基本情况,便单手在玉牌上写了什么,最后一个手印打出去,将玉牌给了见愁。


    “你阳寿未尽,尚有五十三年才死。这玉牌乃是你枉死城鬼籍明证,有此牌者不得擅自离城,待得五十三年过后,到了真该你死的时候,便会送去轮回。东西你可收好了。”


    知道见愁身上怕是刮不出什么油水,给玉牌的鬼吏连正眼都懒得给见愁一个。


    拿着鬼籍过来的鬼吏则持了笔在见愁眉心处一点,竟拉出一条细细的丝线来,被他一抖手,投入了鬼籍之中。


    丝线落在纸页上,便如弯曲的小蛇一样自动盘了起来,绕成了几个简单的印符,如文字一般,彻底印在了鬼籍之上。


    想必,这便算是入籍了。


    见愁心想这过程倒是简单,不过心里还有些别的问题想要询问。


    可还没等见愁找到机会开口,那为她录籍的鬼吏,便冷哼了一声,也不看见愁,只看向了旁边伺候的大头鬼小头鬼。


    “你们俩这是新来的吧?也不知道问问,咱们录籍处是什么规矩!下次你们再带新鬼来,若还是这德性,什么规矩都不懂,我们大人可是要生气的。”


    “是,是,是,是小的们不懂规矩,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小头鬼心里发苦,想自己不是没说过,也不是没提过啊,也不知道见愁怎么想的。都是鬼吏,他一个接引司的小鬼,哪里敢在录籍处撒野?


    当下他一个劲儿地赔罪,点头不迭。


    俩鬼吏见他还算识相,这才趾高气昂地把鬼籍一合,放回远处,扬手道:“鬼籍已录,赶紧滚吧!”


    小头鬼顿时如蒙大赦,一把拽上见愁和大头鬼,直接就退了出去。


    照旧从那两尊石像中经过,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枉死城大街上。


    已经是后半夜了,街上依旧静悄悄的。


    见愁被小头鬼拉着出来,到了这里,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一眼,枉死城录籍处便在那两座雕像的衬托之下显得平静又低矮。


    “唉,这……见愁大尊啊,你你你你你怎么想的?”小头鬼也停了下来,心里苦哈哈的,哭丧着一张脸,委屈得紧,“我们不都说好了吗?”


    见愁知道他是说给贿赂那件事。


    一摸自己收入袖中的乾坤袋,她自己也是苦笑,只是换个姓这种事,她已经做过了一次,却不愿再做第二次。


    不管走到哪里,成为怎样的人,见愁便是见愁,绝不改变。


    只是这些话没必要对小头鬼说,便是费尽口舌说了,这两家伙也不一定能清楚她到底因何执着,见愁索性不解释。


    她站在大街上,负手踱了两步,颇为闲适。


    “事情已成定局,再追究有何意义?不如想想对策。如今对枉死城,我依旧不够了解,不知你们俩能在此处停留多久?”


    “天明了便要走。”小头鬼一脸的遗憾。


    大头鬼则是不舍地看着周围。


    显然,对住在荒郊野外的两只小鬼来说,这般繁华的枉死城便是以往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如今见了又走,更生出太多的不情愿。


    只是又能怎样?


    小头鬼转了转眼珠子:“对枉死城,我跟大头也都只知道皮毛,今晚也没地方睡。那什么……见愁大尊您跟老张不是还算熟吗?要不……我们去问问?”


    “……只怕问不出什么,也讨不了什么好。”


    到底算是张汤帮了她,如今要再问人,怎么想都有些得寸进尺。


    不过,也算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了。


    “反正都是睡大街,还不如去老张门口睡……不然万一他明早就走了,我们怎么办……”


    那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啊。


    小头鬼鬼精鬼精的,想起张汤那迥异于常人的苛刻和负责,只怕他天没亮就出城了。


    若是不守株待兔,天知道会怎么样。


    见愁一想,的确这个道理,干脆也答应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三个找不到住处的家伙,便相顾无言地,坐在了张汤宅邸的门槛上。


    萧瑟的冷风穿过了宽敞的街道,姿态各异的建筑伫立在黑暗之中,十八层地上楼便清楚地伫立在正中。


    先是见了张汤,然后一起进了枉死城,一起找到了雾中仙,解决了活人肉身的问题,最后终于去了录籍处,彻底成为枉死城的新鬼之一……


    这大半夜的折腾之后,天已经差不多要亮了。


    见愁本就是修士,即便是这鬼魂的形态似乎颇有点虚弱之感,远不及她身为人的时候,可也不会特别疲惫。


    所以此刻的她,没有丝毫睡意。


    相反,冷风刮面刻骨,她越发清醒。


    随意地坐在门槛下面,信手一翻,那一枚雾中仙给的石珠,便躺在了她掌心,还滚动了两下。


    “所以宁愿得罪其他九族,也不要得罪鬼王族……枉死城的鬼一般是禁止相互杀戮的,可这条规矩现在已经不大起作用了……”


    ……


    头鬼跟小头鬼绞尽脑汁,将他们所有听过的靠谱或者不靠谱的传闻都告诉见愁。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


    张汤向来自律,或者说自苛,每日去接引司最早的一定是他,即便现在他身在枉死城,也不该例外。


    所以,确如小头鬼所抱怨,今日的张汤,天还没亮便起了身。


    这一座宅邸与他在世为官之时自不能相比,显得小很多,也简单很多。


    不过,有一点没有改变——


    那就是怎么看,这宅邸怎么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太过干净简单,就像是个空落落的院子,连摆设都看不见几件。


    张汤不沉迷于享乐,所以对其余一切无所欲求。


    他府中最多的,无非是来往栖息于庭树上的乌鸦。


    略略洗漱毕,换上一身新的干净官服,再将头发以冠束起,张汤面容冷淡,一双眼眸里透着冷肃。


    他迈步出了门,经过空荡荡的中庭,脚步声格外清晰。


    两扇门如他昨日关闭时那般紧闭着,张汤两手拔了门栓,终于开了门。


    “吱嘎……”


    门轴摩擦,顿时有刺耳的声音,划破了整个寂静的黑暗。


    那一瞬间,脑袋险些要点到地上去的小头鬼,被这声音一吓,整个尾巴骨一寒,一激灵就直接蹦了起来:“谁?!”


    张汤两手还把着门,一张死人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就这么看着小头鬼,还有……


    已经睡死在地上的大头鬼和波澜不惊的见愁。


    试想一下,一早起来打开门,发现门口有三个穷乞丐在门口睡了一夜,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张汤没有表情,见愁也就无法窥知她内心。


    不紧不慢地起了身,她拍了拍手,对张汤还甚为感激:“承蒙张大人照顾,录籍处已入了我的籍。不知昨晚张大人可安睡?”


    张汤没回答,返身将门关上。


    小头鬼刚才吓了一跳,只是现在反应过来是张汤之后,反而更怂了。


    他悄悄一脚过去,踹了大头鬼一下,没想到大头鬼依旧呼呼大睡不理会。


    这时候,张汤便不冷不热地看了大头鬼一眼,也扫了小头鬼一眼,这才回答见愁问题:“不劳挂心。”


    “张大人安睡便好,咳……”咳嗽了一声,见愁道,“昨夜依大人指点,我等去了录籍处录籍,只是录籍处并未告知我们枉死城有何要注意的地方,更不曾为我们安排住处。张大人已经在枉死城多时,不知……”


    不需要说的话,都留在余音上。


    见愁说话自然是很聪明的。


    张汤也是个聪明人,这么浅白的意思又怎么能听不出来?


    他走下了台阶,在小头鬼惊悚的目光之下,脚踩着一双皂靴,从睡死的大头鬼身上跨了过去,对见愁道:“今日恰有山海市开。”


    山海市?


    见愁一下想起小头鬼曾说过的那些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多谢……”


    “谢”字才出口,还没能把话说完,张汤拧了眉头看见愁一眼,眸子底下那一点沉凝的光加重了几分,也不说话,便转身直接向大街另一头走去了。


    “这……”


    小头鬼咋舌,不敢说话。


    张汤显然是不大喜欢她的。


    见愁看出来了,约莫是因着谢不臣的原因,颇不待见?


    反正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将张汤那眼神记在心中,她也不去多想,反而是问小头鬼:“小头,你之前曾跟我说山海市,可是黎明破晓时分出现?”


    “山海市?是这个时辰没错……啊!我也明白了!”


    小头鬼一拍自己脑门,两眼发光,兴奋了起来。


    “对啊,你有东西,我们可以去山海市卖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山海市,取山市海市之意。


    每隔一段时日,其在黎明破晓时分出现,乃是一个巨大的交易集市,循环出现在地府各作大城之中,神秘异常。


    所有在山海市中做生意的人,也都有强横的实力!


    而张汤说,今日便是山海市出现的时候!


    见愁的目光,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有放亮的趋势,整个枉死城中,竟然起了一片迷雾,眨眼覆盖了全城。


    在破晓一刻,一股磅礴的威压忽然从雾中升起,仿佛涟漪一样涤荡开来。


    “嗡……”


    似乎连天际的空间,都被隐约震动!


    一道朦胧的金光,竟然从那万丈迷雾之中腾起,如同金蛇一样,在迷雾之中游走,勾勒出了一片宏伟的轮廓……


    青冥浩荡,尘气莽莽,碧瓦飞甍,人烟市肆。


    仿佛高楼万丈拔地起,一瞬间,在这缥缈间,竟一座庞大的城市,似真似幻,悬浮在枉死城的上空!


    “海市蜃楼……”


    ☆、第240章 山海市


    上古有异虫名“蜃”,吐气为蜃气,则成“海市蜃楼”。


    如今见愁眼前所见,竟与上古之传说一般无二。


    唯一的不同是,传言之中的“海市蜃楼”皆为虚幻,眼前出现的这一片“山海市”却是实实地存在着。


    在这连片的屋宇高楼出现的刹那,整个天也跟着渐渐亮了起来。


    此刻见愁视野之中,一半是昏黄未明的天色,一半是恢弘的山海市,其景奇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寂静的枉死城,也转眼喧闹了起来。


    无数紧闭的大门,纷纷打开,形态各异的鬼族们,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有的长着两只黑色的牛角,也有的穿着一身纯黑或者一身纯白,还有的明明是一张人面却长着一张鸟嘴,更别说腮部覆盖着鳞片,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那些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与见愁一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人。


    这里毕竟是枉死城,即便有十大鬼族驻扎在此,也不会比源源不断永远都在增加的“枉死鬼”要多。


    见愁的注意力,刹时便从那悬浮在上空的山海市上收了回来,藏着隐晦的打量,看着周围。


    他们此刻距离城中心很近,这种人潮瞬间都走上街的热闹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


    就像是回到了人间,打开门看到了热闹的集市一样。


    奇形怪状的建筑里面都有了人在走动,甚至有不少人直接上了街,大多数人对头顶的山海市都已经习以为常,也有一些应该是第一次见,很是兴奋。


    “山海市出来了,你们去不?”


    “嗐,没钱去什么啊?喝杯酒都得卖身!”


    “老赵你呢?”


    “徒子徒孙才孝敬了不少东西,上去走走?”


    “哈哈,走走!”


    这是要去山海市?


    见愁听见声音,就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那是几个认识的人,就从张汤宅邸旁边走出来。


    一个须发尽白,佝偻着身子,不过满面红光,显得很有中气,便是开口说徒子徒孙孝敬东西的那个;另一个胖子,长了一副酒糟鼻,看着似乎永远都在喝醉的状态,便是呼朋引伴的那个。


    此刻站在大街上的人太多了,他们哪里能注意到见愁跟两个小鬼?


    即便是看见了也不当是一回事,大大咧咧就走了过去。


    小头鬼连忙戳了戳见愁,压低声音,紧张道:“天亮了,我们得走了,见愁大尊,你赶紧跟上他们!他们知道怎么上去!”


    山海市漂浮在天上,不跟着旁人,见愁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上去。


    只是……


    “那你们?”


    “没事,以后我们都在老张手底下混饭吃了,枉死城有新鬼我们就会押解过来。这一枚符,你拿着,回头我们来还可以找你。”


    小头鬼机灵地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了一枚暗淡的黄色符纸,上面有着暗红色的符文,但很陈旧,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


    可小头鬼动作很轻,极为珍视,生怕碰碎了。


    ——没办法,谁叫他穷呢?


    见愁伸手将这符纸接了过来,从小头鬼的话里已经猜到了符纸的用途,当下点了点头。


    小头鬼见她收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那我们就先走了,大头,大头?”


    使劲儿地一脚踹在大头鬼身上,大头鬼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谁,谁踹我?”


    “猪脑子,别睡了,该走了!赶紧的,回头到接引司又要被骂了!”


    小头鬼气不打一处来。


    大头鬼还没反应过来,刚抬手给见愁摆了摆,目光已转,才看到山海市,眼睛顿时睁大了:“小头,小头,你看,你看!是山海市诶!”


    小头鬼翻白眼。


    刚才他就看见了。


    像他们这种不住在枉死城里的小鬼,只有晚上趁着押解新鬼的时候才能进来,山海市再怎么厉害,他们也就是看看,根本没机会进去。


    所以,与其眼馋,不如直接拽走。


    小头鬼不理会大头鬼的抗议,一路把人往城门口拽。


    大头鬼颇不舍得,回头看了一眼,扶着自己那大大的脑袋,不大懂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把符给她了?那不是你的宝贝吗?”


    “我还当你睡死了呢,没想到你还听到了几分啊?”小头鬼佯装惊讶,下一刻却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你懂什么?宝贝,再宝贝能宝贝过这只大肥羊,啊不,见愁大尊!这就是我们的摇钱树,我还怕她跑了呢!”


    “……”


    大头鬼脑袋转了几圈,终于在出城门的时候,给了小头鬼一个大拇指:聪明!


    那边张汤宅邸外面。


    见愁瞧着掌心躺着的这一枚旧符,眼底了然,唇边挂了抹笑意。


    就小头鬼这一点道行,她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只是这点心机无伤大雅。


    见愁收了这一枚符起来,略一整有些发皱的衣襟,这才抬起头去找先前那结伴离开的两人。


    佝偻老者与酒糟鼻胖子,已经一路走到了那一片幻影的正下方。


    但见两人同时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块玉牌,抬手朝着那一片山海市幻影里一扔——


    玉牌之上发出一道青光,如同光柱一样射去。


    那包裹着山海市的飘飘渺渺雾气,竟与这一道自下而上的光柱交缠到一起。


    只三五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便有两座雾气与青光交缠的长桥,出现在了那两人面前。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无数个方向,其他枉死城中人,也都有不少准备进入山海市。


    无数枚玉牌飞出,无数道青光射出。


    漂浮在上空的庞大山海市,就像是一个可怕的怪物,架空的长桥像是它延伸出来的无数触角,吸引着所有人的进入。


    见愁遥遥看着,已经是赞叹不已。


    一座漂浮在极域上空的巨大城池,循环停靠在地府七十二城的上空,天明出现,夜晚赶路?


    就好像一座大船。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船”上应该还有做生意的人,而那便是她的目标所在。


    张汤敢提,这山海市便必定于她有用。


    心思稍定,见愁也与周围许多枉死城住民一起,朝着山海市走去。


    在走到下方的时候,她掏出了夜里才从录籍处拿到的录籍玉牌,这便是之前那两人拿出的通行玉牌,想必有这东西便可以进入。


    果然,在她将玉牌扔向山海市时,同样的一幕出现了。


    见愁便踏着这出现的长桥,穿过了重重迷雾,一路往里走。


    灰色雾气长桥的尽头,凌空悬挂着见愁的玉牌。


    见愁伸手就要收回玉牌,一转头却看见旁边一座长桥上,那牛头族的人直接从玉牌旁边穿过了,而长桥也没有消失。


    略一思索,见愁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这玉牌乃是形成长桥的主要器物,一旦玉牌收起,长桥也就不复存在,只怕等他们再从长桥离开,这玉牌才该被收起。


    于是,见愁收回手来,从那玉牌旁边经过。


    一步迈出。


    山海市已至。


    入市的人们来自四面八方,有的从屋顶上下来,有的从墙壁里钻出,也有的从地上冒出来……


    盖因长桥搭建的方位不一,所以众人出现的方位也不相同。


    见愁双脚已经落在了那飘荡着雾气的石板地面上,回头一看,一个大大的赤红色“味”字,鬼画符一样,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见愁微惊,退了两步,才看清那是一面大大的旌旗。


    此刻她正站在一座四五层的高楼前面,移过目光来一看,她才瞧见这高楼正门上的牌匾。


    “知味楼”。


    门口几个小鬼穿着小二的衣服,扬着笑脸迎接今日新进来的客人。


    不少华服打扮的人,从见愁身边走过,笑着走了进去。


    “终于又能尝尝知味楼的知味酒了,不容易,不容易啊!”


    竟是先前见愁看见的那酒糟鼻。


    想来真是个酒鬼。


    见愁心里哂然,有心要进去一探究竟,可她又不是不知世事的少女,囊中羞涩,如何迈得动脚步?


    所以脚步一转,她很快顺着长街走去。


    就像是十九洲西海岸那林立的修界商铺一样,这山海市之中竟然也不例外。


    卖丹药,卖法器,卖石头,甚至卖长袍……


    应有尽有。


    “山海市,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都说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我们把这里叫山海市,其实大人物们都把这种飘在天上的叫做‘蜃城’,虚虚实实,谁也分不清楚。”


    “不过啊,但凡在这里有座楼、有间铺面的,可都是地府响当当的大人物,绝对招惹不得的。所以千万别起什么侥幸心思偷拿抢骗的,我怕你连鬼都做不成!”


    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手里持着折扇,双脚离地,漂浮在半空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正跟自己身边的新鬼们炫耀自己所知。


    山海市乃是浮城如船,漂流在整个地府,自不是每天都会出现。


    来得晚些的小鬼,向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今日看见了,又有人引路,纷纷好奇了起来。


    一只新鬼叹道:“我倒是想买很多东西,可我的钱都拿去孝敬给判官了……身上倒是还有几个物件,可……四爷,我左看右看,怎么没看见当铺啊?”


    书生斜了他一眼:“这里就是做生意的地方,当铺是没有,可每间铺子都是当铺。卖法器的必定买法器,卖丹药的必定买丹药,成色够好还愁没人要?不过德性跟当铺一般无二就是了。”


    这时候,见愁恰好从他们旁边走过,闻言,忍不住看了书生一眼。


    青衫虽简单,却以玉簪束发,腰上还挂了一只小袋子,看上去鼓囊囊的,只怕有不少“好货”。


    面皮白净,丹凤眼颇有几分风情,不过眉眼间却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高高在上来。


    这感觉……


    像是纨绔子弟。


    见愁看见书生的时候,书生也瞧见了见愁。


    那一瞬间,他微微有些恍惚,那折扇抬起来,似乎就要指着见愁。


    不过这时候的见愁已经自觉冒犯,只不大好意思地点头致歉,便顺着人潮走去,转过个拐角,没了影子。


    那书生站在原地,望着见愁离开的方向,人都不见了,却依旧没有撤回目光。


    甚至,在经过了一番回想之后,书生慢慢地张大了嘴巴。


    “不……不会吧……”


    “四爷?”


    “四爷?”


    那几个跟着他的小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问询起来。


    四爷,乃是他们对书生的称呼。


    人间孤岛就那么大,死的时间差不太远的话,到底还是能碰到几个熟人的。


    这几只小鬼,便都认识书生。


    陈廷砚,大夏太傅陈大人家的第四子,人称一声“陈四爷”。


    这原本也算是游遍京城,看遍群芳的浪荡子一个,却没想一日从自家出来,竟被无缘无故掉下来的陈府匾额砸在头上——


    死了。


    就这么儿戏一样地死了。


    待得到了地府,陈廷砚才知道,自己竟是枉死的。


    还好老爹陈太傅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平日也没少搜刮民脂民膏,是以陈廷砚死了之后,收到了不少上面烧来的东西。


    老头子出手大方,陈廷砚在下面的日子也就逍遥。


    今日本是准备带这几只小鬼出去见见世面,可他没想到,走在路上,竟然也看见了一张熟脸!


    刚刚那经过的女人……


    怎么看怎么眼熟!


    陈廷砚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终于是想起来了!


    他猛地攥着折扇一拍大腿:“我的乖乖,这不是谢侯府那主儿吗!”


    “什么谢侯府?”


    “她是谁啊?”


    “长得挺好看的……”


    几只小鬼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陈廷砚这表现未免也太夸张了,半点不像是那个号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陈四爷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


    陈廷砚乃是太傅之子,京城风流圈子里也算得一号人物,因着才华不错,也与谢侯府三公子谢无名有几分交集。


    曾有一日,谢三公子请他们去府上吃茶。


    茶是白芽奇兰,新来的异种,可金贵,泡上三个呼吸便得倒出来,


    当时谢无名刚把滚水注入盏中,其余几个人坐在旁边闲聊,还没等谢无名把茶倒出来,外面便有丫鬟通报,说是见愁姑娘来了。


    谢无名那倒茶的手一顿,竟把茶盏放下,也不叫人进来,只让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出去。


    众人都奇了怪:见愁姑娘是谁?怎地谢三公子连茶都不泡了就出去?


    阅美无数的陈廷砚当时就怀疑了起来,抻着脑袋偷偷往外看。


    谢无名出去,绕出了门,就站在走廊下面,那女子则在他前面两步远的地方,隔得很近,只双手捧了一卷佛经递给他。


    声音是不沾半分烟火气的淡。


    说是才抄好的,今日她有事,无法将佛经面呈给老夫人,所以只能交给谢三公子。


    两人在廊下,也顶多三两句话的功夫。


    谢无名走回来了,陈廷砚的魂儿却还没回来。


    一直到一盏茶入口,他才慢慢按了按自己心口,一片口干舌燥,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想知道方才那“见愁姑娘”的身份。


    谁料,素日待人寻不出半分差错的谢三公子,无声看了他一眼,半句话没说,便把话题轻轻揭了过去。


    陈廷砚也不是傻子,还能感觉不到他的不悦?


    只是心里到底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


    美人儿见多了,方才却只看见个模糊的轮廓,没能看全,陈廷砚想到哪儿哪儿不舒服。


    等他回了家,着人一打听,原来是个为谢侯府做事的良家姑娘,现在为侯夫人抄佛经,是个蕙质兰心的,独独身世凄楚了一些。


    表面上看,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陈廷砚老觉得谢三公子对这一位有那么点什么。


    后来,他半真半假跟谢无名讨要过“见愁姑娘”,左右不过是个丫鬟样的人,还能委屈了她不成?没想到,每一次提起,谢三公子都不冷不热地给他挡了回来。


    再后来……


    陈廷砚就死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才过了多久,他竟然在这枉死城看见了见愁!


    两脚悬浮,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如今的陈廷砚已混入了十大鬼族之中的日游一族,过不多久还会去参加鼎争,也算是小有头脸的一号人了。


    他没听见小鬼们的聒噪,只啃了半天的扇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心痒痒。


    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陈廷砚左右看了看,挥手便叫那几个小鬼走开。


    “都自己去逛着,你们四爷我还有事,别跟着我啊。”


    小鬼们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廷砚已经翩翩君子一般向着见愁消失的方向飘了过去。


    此刻的见愁,已经站在了一家很独特的店面前。


    楼高三层,外面一个招呼的小鬼都没有,旌旗匾额更是没有,只有那地面上镌刻着一个大大的“品”字。


    站在外面朝里望,见愁看见了多宝格上琳琅的东西。


    有刀剑,有钩叉,也有一些看着很像药材的东西,甚至一些小瓶瓶罐罐,约莫是丹药。


    竟是她一路走来,瞧见的最齐全的铺面。


    方才她已经在路过的时候,听见了书生说的话,也知道现在自己能在什么地方换到玄玉了。


    现在见愁身上趁手的法器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就一把“人皇剑”,还怕树大招风。


    若要修炼魂魄境界,没极域的一些功法只怕也不成。


    所以,虽不知眼前这店铺到底什么来头,可无疑,它是最符合见愁此刻需求的——


    若换了玄玉,最好再买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能一次搞定当然最好不过。


    仅仅迟疑了片刻,见愁便迈开了脚步,向着里面走去。


    高楼很大,门扇全都大打开来,门槛很矮,却雕刻成了一片骨龙的形状。


    在见愁迈过门槛的刹那,竟有一道浅蓝色的光芒似匹练一样,从她脚下铺开。


    店内第一层,铺面掌柜矮得跟只人参娃一样,正在拿鸡毛掸子四处扫着,百无聊赖之下,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在那浅蓝光芒铺开的瞬间,他顿时哀叹:“这么早的,又来生意了……”


    见愁见了那蓝光,尚在惊奇,听见这声音,不由抬头看去。


    只见斜对面高高的多宝格下方,很靠近地面的地方,竟有个圆乎乎的脑袋从其中一格之中探了出来。


    一看见愁,他那两只绿豆大的眼睛里顿时略过一丝不屑。


    不就是个魂珠境吗?


    也敢来“品”?


    真是……


    额,不对。


    蓝光显示魂珠境,可他怎么没看见这姑娘的魂珠呢?


    掌柜的傻眼了,仔仔细细盯着见愁看了半天,最终彻底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我、我的阎王老爷,还、还有这么小的魂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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