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备好棺材
“你们说,他们到底在聊什么啊?”
远远地,传送阵这边,左流摸着自己的下巴,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他们站在这边,只能看见见愁的背影。
眼见得两人对话个三两句之后,吴端脸上竟然露出了那种见鬼的表情,还多看了谢不臣两眼,几个人着实觉得心里痒痒。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把耳朵竖起来,也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手指灵活地一转,如花公子瞅了旁边面不改色的谢不臣一眼,又重新看向还在与见愁交流的吴端,只哼了一声:“与昆吾之人说两句话,都还要布下传音阵法。啧,我看见愁道友这桃花也是太多了……”
“……”
就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左流瞥了一眼如花公子衣襟上那一片盛开的粉红色桃花,活生生地恶寒了一遍。
陆香冷也觉得方才那场面似乎有些难以想象。
早听闻昆吾横虚真人座下十二子,个个天纵奇才,即便是后来有了谢不臣,他们十二人的光芒也从未被完全掩盖过。吴端修行据闻已有五百二十年,一个实打实的“元婴老怪”,竟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还是与谢不臣有关。
脑海之中一下回忆起见愁与谢不臣之间迷雾一样的关系,陆香冷心中的隐忧,又渐渐升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见愁终于与吴端说完,相互抱拳告辞了,便朝着这边走来。
转头刚一走近,见愁就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了。
左流眼底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陆香冷则是有微微的忧愁,如花公子酸溜溜地上下打量她,夏侯赦则是漠然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当然,还有谢不臣。
他的目光才从吴端的身上收回,慢慢落了回来,正好与见愁对上。
平静,深邃,于淡漠无情里面蕴蓄着几分温润,不过也有几分莫测的神光在里面。
想必人人都好奇自己问了什么吧?
其实也没问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回荡起吴端的话来:“谢师弟天赋卓绝,师尊对他殊为看中。早在三百多年前,师尊便不亲自教人了,如今却亲自指点了他。师尊教了他什么,没人清楚,只知道他从赵卓师兄处习得了卓然剑意,从岳河师兄处习得了江流剑意,从王却师弟处学得了隐者剑意。这人不同于我昆吾其他师兄弟,冷心冷情,我看之不透。”
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许,见愁随意地站到了传送阵当中,道:“我只与吴端师兄说了几件私事,倒与此行无关。”
众人齐齐露出一种难言的表情:你扯淡呢。
见愁没管众人到底是何神情,只笑道:“时辰不早,我们这就去登天岛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停,回过头去,看向谢不臣:“是登天岛没错吧,谢师弟?”
横虚真人可是说了,谢不臣乃是去过隐界之人,对事情颇为熟悉,所以见愁有此一问。
只是……
这一句问话里,带着一种只有谢不臣能听出的轻嘲味道。
不过他并未生气,只点了点头,也看不出有什么架子,道:“青峰庵隐界有传送阵传送去登天岛,乃是见愁师姐的师尊留下的阵法,不过损毁严重。我从隐界回来之时,猜到或恐还有后来人,所以修缮过了在隐界门前的阵法,现在只要前往登天岛,待得修缮好登天岛的阵法,与隐界相连,便可直接传送去隐界,省去渡海的麻烦了。”
“你能修缮传送阵?”
如花公子闻言,眉毛微微一扬,立时看向了他。
谢不臣略一颔首:“略通一二。”
“……”
略通一二?
如花公子抿了嘴唇,竟不知为何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十九洲精通阵法之人少有,除非是北域阴阳两宗之人。
一百个修士里能有一个知道阵法皮毛,便是不错了,至于能修缮传送阵之人,更是凤毛菱角,多半都是修为甚高,钻研甚苦的老怪级人物。
谢不臣虽出于昆吾门下,却不过只有金丹期的修为,竟然也会修缮阵法?
如花公子倒不会以为他在吹牛,毕竟同行之人都不是瞎子。
他冷笑,只为谢不臣这看似谦逊的“略通一二”!
能修缮传送阵,还只说自己“略通一二”,何等虚伪?倒衬得其他人什么也不知道了。
场面一时有些冷了下来。
面对如花公子的冷笑,谢不臣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表情,始终淡淡,竟似乎根本没听见一样。
见愁心里乐开了花。
她了解谢不臣,于他而言,这“略通一二”还真就是实话,盖因天下阵法良多,谢不臣怎么算踏上修行之路也没三年,所了解的也顶多只能算“一二”。
只是谁叫他并不得人喜欢呢?
早在出发之前,见愁已经从聂小晚处得到了另一份青峰庵隐界的地图,众人又知谢不臣在大殿之上出于种种原因有所隐瞒,所以一开始就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
如此一来,即便谢不臣说的话再正常,落在众人耳中,味道也不很对了。
不可否认,见愁早先那样策划,未必没有心机在内。
只是她手里有另一份地图,又怎么能将熟识的朋友单独置于危险之地?
一切只能怪谢不臣自己倒霉了。
见愁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传送符,只捏在手里,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登天岛吧。”
“啪”地一声。
话一说完,见愁便直接捏碎了传送符。
整座传送阵当中,立时散发出一片濛濛的光亮,眨眼之间,几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秋日的天空,带着一种透彻的深蓝。
十三座岛屿,满载着仙路的传说,不少法宝的毫光,从天空之上一掠而过,或者投向远处蔚蓝的海面,或者投向那近处一片巍峨的十九洲大地。
第十三岛名登天,取“一步登天”之意。
传闻从人间孤岛来求道的修士,一旦过了此岛,便可得道成仙。
传送阵发出几道光芒来,见愁等六人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左流一步迈出,还有几分小兴奋:“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十九洲大地啊!”
如花公子站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除却左流之外,剩下的几个都是见过世面的,见愁也算是从人间孤岛而来,早见过了登天岛的模样,所以神色平和。
她看向了谢不臣:“当初师尊的传送阵出了差错,我们只被传送到了斩业岛,登天岛上的阵法到底是哪一座我并不清楚。”
谢不臣并未看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这周围镌刻着的阵法不少,一半是从西海广场上来,小半是从望江楼、望海楼之中出,还有极少数的一部分来自于大能修士,多半属于建好了只用过一次就荒废掉的那种。
如果没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话,扶道山人留下的阵法也在此列。
一身青袍,手持长剑,谢不臣在几座阵法当中走看了一下,便停在了一座已经被泥土盖掉一半的阵法前面,道:“这一座便是了。此传送阵损毁不算很严重,半个时辰就能修缮好。”
“这么久啊?”
左流顿时咋舌。
谢不臣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只笑道:“若有大能修士在此,或许一刻便能修复好,不过我修为微末,只好花上加倍的时间了。”
他这样一说,端的是礼貌又大度。
这一来,左流倒是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好歹是个流氓,没想到这一会儿就被忽悠住了。
见愁心底哂笑一声,只觉得左流虽自诩流氓,可心思还太单纯,便要开口为他结尾,没成想,远远地,竟然有一声悲愤的叫喊声隐约传来:“竟然是你!”
众人都听见了,一下回过头朝着远处看去。
很远很远的一块小礁石上,似乎站了几名修士,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天空之中游弋着几道法宝毫光,大约也是看热闹的。
不知怎地,见愁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听过。
她的灵识还无法到达那么远的地方,只看向了其他人。
如花公子手一拍纸扇,竟然直接拔地而起,朝着那边飞去。
“有好戏看了,反正谢道友修好传送阵也需要半个时辰,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左流眼前一亮,连忙一拍大腿,竟然也跟着去了。
夏侯赦看了那残破的传送阵一眼,一语不发地直接走到了远处,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直接盘坐下来开始调息。
“封魔剑派惯出脾气火爆之人,倒还没见过这样阴郁的。”
陆香冷望着夏侯赦的身影,这么念了一声。
有关于夏侯赦的谣传太多了,也没谁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不再多想,只对见愁道:“听闻这附近多有修士采了新的东西,便在十三岛上出售,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去周围转看转看,说不准能收到几味需要的药材。见愁道友可要同去?”
半个时辰于修士而言,虽是一眨眼就过去,可毕竟去了人间孤岛之后,便再不会有得到修界种种材料的机会。
他们虽已经在昆吾便做足了准备,可多一手准备总是无患。
只是见愁听了陆香冷的话,却摇了摇头,看向了谢不臣。
此刻,他正一甩袖袍,引来一阵狂风,将填在阵法缝隙之中的泥土尽数除去,露出那些复杂的线条来。
“谢道友在此修复阵法,总要有人照看着,却是不能走了。”
这话里有深意。
陆香冷只一个闪念间,便已经明白了当中的利害关系。
她也看了谢不臣一眼,自也是想起了一鹤殿中被隐瞒的一些信息,当下,她只对见愁微微一笑,略一颔首:“那香冷先去了。”
见愁点了点头,目送陆香冷朝着登天岛另一头行去。
那边有几个修士站着,似乎正在交流,这是登天岛上常见的情况,多半是新得了什么东西,要售卖出去。
众人都走了,原地也就剩下见愁与谢不臣两个人。
看似不大的阵法,实则也有两丈余宽,涉及到空间传送,其复杂程度更是超乎想象。
谢不臣从袖中取出了一把以灵犀角做成的匕首,匕首尖那小拇指盖大小的地方上,乃是一块深墨色。
见愁走了过去,仔细一看,那其实并不是一块墨点,而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阵法!
复杂的线条勾勒在犀角匕首的尖端,细致又密集,所以乍一看就像是一块墨点,将犀角匕首的尖端也染黑。
制作阵法需要汇聚天地灵气,但如果纯以修士个人之力来布阵,还没布下阵法便已经累趴下了,所以修士们需要借助外物。
灵犀角镌刻阵法凝聚灵气,制成刀笔剑等物,都可代替修士向每根阵法线条之中灌注灵力。
旁人的灵犀角法器或许颜色深灰或者黑白不均,谢不臣手中的这一枚灵犀角匕首却是颜色奇异的紫灰色,更别说尖端那镌刻繁复到了极致的阵法。
虽不很通阵法之道,可见愁已经一眼看出这灵犀角匕首来历不凡了。
谢不臣持着这一柄匕首,在阵法线条之上深深划了一道。
他没回头,却仿佛看穿了见愁在想什么,道:“此匕首名为白夜,乃是隐界之中所得,为阴宗阵法宗师白玄元婴期刻阵所用之器。”
见愁挑了眉,垂眸便看见了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掌,准确地在阵法之上拉出了更多的线条来。
偶尔,他会伸出手去,将白夜匕首划出的石屑拂到一旁去。
她没有说话,仿佛对谢不臣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半点不惊讶。
谢不臣唇边挂了几分微笑,地面上有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独属于海上礁石的那一种奇异的冷腥味。
“划——”
又是一条,淡淡的灵光在匕首所划过的地方流淌,又深深地隐没入了地面之下。
“你不与他们同去,只在旁边看着我,是怕我在传送阵中动手脚吗?”
“谢师弟本事通天,连地缚这等残忍困杀之阵,都可随意指点人布下。”微微一笑,见愁踱步来到他身边,“现在难得有可亲眼见谢师弟布阵,而不是什么冒牌傀儡,见愁又怎能不来观摩一二?”
“……”
谢不臣手中匕首一停,终于还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
她脸上带着近乎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说着一件不关己的事情。
左三千小会之时,谢不臣并不在场,所以未能亲眼目睹帝江风雷翼之事。
只是小会是何等轰动之事?
谢不臣曾在西海边停留一段时间疗伤,早从旁人言语之中听闻了有关于见愁的一些事情,近年来帝江骨玉的消息也就杀红小界那一次有过。
前后一联系,他便知道,那在杀红小界之中,与顾青眉针锋相对、破去了地缚阵,且重伤顾青眉夺走帝江骨玉之人,到底是谁了。
“划——”
沉默良久,谢不臣终于重新低下头去,一匕首从阵法之上划过。
光芒乍现,又瞬时隐没。
“当时我并不知你也在小界之中。”
见愁歪了头瞧他,眉眼低垂,动作不疾不徐,尽管俯身朝着地面,可一举一动都是贵气天成。
人活成他这样也是挺有意思。
见愁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幸好你不知。”
若他知道当时在隐界之中的乃是她,即便无法确认她身份,只怕也是宁杀错,不放过。
区区地缚之阵哪里够用?
他会用上周天三十六极杀阵,确保她在里面死得干干净净。
幸好你不知。
看似平淡的话语里,藏着难言的惊天动地。
谢不臣看向地面之上最后的一处断缺的地方,只一匕首划过去,匕首尖上的阵法旋转起来,将周围的灵气凝练成一条线,随着匕首划动的轨迹将断裂的阵法复合。
一道金光闪过,整座阵法都发出了嗡鸣之声。
他收了匕首,起身来看她。
这熟悉的眉眼,依旧透着几许温婉之意,只是藏在温婉之下的,却是强大、强硬、乃至于强横。
一颗强者的心。
这是他不曾认识的见愁。
幸好他不知……
淡淡一笑,谢不臣只道:“你说得不错。”
见愁忍不住地一声笑,叹道:“只可惜,现在知道,已经迟了。谢师弟挑东西的眼光着实不错,下次若还有杀红小界这等为我做嫁衣的好事,还请谢师弟务必知会于我,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到最后,她满脸的诚恳与感激,良善到了极点。
若有下次……
谢不臣注视着见愁,目光从她月白衣袍银色绣纹之上掠过,眼底一片温润,似有回忆之色。
他为她做嫁衣,并非第一次了。
只是此嫁衣非彼嫁衣。
“谢某只信见愁师姐会赴汤蹈火、不辞万死来杀我,至于下一次……何必下一次?”
眼前不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吗?
于她是。
于他是。
这一瞬间,见愁忽然没有说话。
她望着谢不臣,也望着这熟悉的眉眼,若非他手中持的不是笔而是剑,只怕她要以为用这番近乎温柔的言语对她说话的,乃是昔日那谢无名了。
“看来我得为谢师弟备上一口好棺材,免得死了还要漫山遍野去找合适的树,现剖一口,想必不会是很愉快的经历吧?”
☆、第172章 凡人寻仙
谢不臣终于不再说话了。
见愁便负手站在他面前,唇边冷笑有三分,余者七分皆是温和良善,半点看不出与谢不臣有什么深仇大恨模样。
远远地,海那边的喧哗声陡然重了起来。
左流兴奋的大喊之声传来:“师姐,师姐,你快来!”
见愁转头看去,便见左流与如花公子都在一处,似乎看见了什么大事,用力地向着自己挥手。
有热闹也要自己看?
她微微一挑眉,回看谢不臣一眼,哂笑道:“劳烦谢师弟慢慢修缮阵法了,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她便一转身,身形飘摇,乘风去也。
谢不臣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半晌,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
低下头来一看眼前这一座阵法,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自袖中取出几枚灵石来,算好了位置,一个个安放进去。
……
登天岛外十几里的海面上空,已经隐约热闹起来。
这时节出海的修士不多,却也不少,尤其是一旦有热闹出现的时候。
见愁向着如花公子与左流两人来,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见愁师姐,你看那个。”
一见见愁过来,左流连忙给她一指。
顺着左流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愁顿时“咦”了一声:“钱缺?”
下方不远处一座礁石之上,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有些微胖,手里抱着一把金算盘,满脸精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不知道有多少算计已经在腹中生成。
见愁太熟悉了。
杀红小界之中听过了他的算盘声,小会之上也算是相互有过帮衬。
只是没想到,在西海之上竟然也能看见。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钱缺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人。
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虎背熊腰,身材精干,魁梧极了,站在钱缺身边,竟衬得原本身材中等的钱缺都矮小了起来。
他扛着一根长棍,皱了眉头,带着几分沉怒地看着对面。
对面有好几名修士,皆身着道袍,不过明显不是出于一个门派,打扮有些不同,打头的一个左手只有四指,无名指不知怎么断掉了。
那伤口似乎只是不久之前的,看着还很新。
这几人身侧,还有一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之人,咬紧了牙关,也瞪视着钱缺身边那魁梧莽汉。
“孟西洲,你交还是不交?!”
“交?”那莽汉冷笑了一声,目光从对面几个修士之中扫过,“老子活了这么久,倒是头一次遇到这等血口喷人的鸟事。嘿嘿,想要东西?你有种就来拿!”
“呼!”
长棍从肩上撤下,只在手中狠狠一甩,顿有一种破风之声,显得格外有力。
见愁看着,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原来是他们!
初时她听见这边有吵闹之声的时候,便觉得其中一道声音有些熟悉,只是没想到是在哪里听过。
只道这一披头散发的狼狈青年开口说了“孟西洲”三个字,见愁才立刻反应过来:竟是杀红小界之中的三个人!
这披头散发的青年,身无半点修为,不就是那唯一一个进入了杀红小界之中的凡人吗?
而手持长棍的莽汉便是那口口声声叫着她前辈的“孟西洲”。
只是……
见愁的目光落在抱着算盘的钱缺身上:若是没记错,这家伙顶替了孟西洲的身份参加了小会,现在到底怎么跟孟西洲本人混到了一起?
心里有疑惑,一时也不明白现在的情况,见愁并未走出来,也并未说话。
左流连忙凑过来,低声跟见愁解释:“是此处海面之上忽然飞出了一片白龙贝。这三个人当时都在岛上,不过个子大的那个好像见机比较快,先拿在手中了。白龙贝一旦死亡其壳便会自动浮出海面,谁捡到就是谁的,自然要算先来后到。没想到这披头散发的家伙竟然一口污蔑说人家抢了自己东西,后头这几个乱七八糟的人,都是他叫过来的。”
旁边如花公子听着,又看了前面一眼,奇怪地皱眉:“我们来的时候只看见他们已经发生了冲突,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 人污蔑金算盘和那大个子?”
“嘁……”
左流听得如花公子此问,自小会以来,头一次露出了一种堪称自得的笑意。
“本人当了十多年的流氓,深谙此道,他们瞒不过我的眼睛!”
如花公子:“……”
见愁:“……”
忽然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
昔日黑风洞中的留字,又一一浮现在了眼前,见愁心下也是无奈。
不过不可否认,左流的直觉和分析都没有错。
因为,见愁也这样认为。
钱缺与孟西洲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对手,除去几乎看不出修为来的秦若虚,也还有五个,修为看着虽不一定比钱缺高,却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已经要开始对峙,若是打下来,只怕钱缺与孟西洲都不能讨了好去。
见愁思量一番,便站在旁边笑了一声,朗声道:“钱道友,孟道友,有几日不见了,别来无恙?”
“咦?”
这声音!
手指已经搭在了金算盘上,钱缺今日是真憋着一股气,跟孟西洲到海上来,哪里想到遇到此等无赖。
还他娘的是在杀红小界里面遇到过的。
昔日杀红小界,孟西洲曾说要帮助这来十九洲寻仙的秦若虚,不过后来倒霉,又在第三关遇到了他,只好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今天又在西海边上碰到,于是孟西洲又想起昔日的话来,准备帮衬个一二。
哪里想到,话还没开口,便遇到一只白龙贝飞出来,孟西洲下意识就抓在了手中,这一下便捅了马蜂窝。
这秦若虚在海上约莫混了有一两年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功法,竟然也堪堪算是迈入了修行之路,刚刚炼气的修为,却认识了他身后这些海上的“混子”。
海上常有修士游手好闲,懒得自己寻宝,只聚集起来,一旦见到有谁拿到了宝物,便立刻出来抢夺。
因其人数众多,落单的修士往往无法与之匹敌,只好将宝物双手奉上。
所以,有经验的修士,都会结伴出海。
敢单独出来的,不是没点经验的二愣子,便是对自己的修为很有自信之人。
钱缺他们今日遇到的,便是同样的情况。
原本他没怕过谁,还经常在海上这些强盗手中买货,哪里想到今日竟然会被强盗打劫?
心下火起,钱缺便要好好跟他们比划一下,没想到,才把阵势摆开,他一下就听见了这声音……
别来无恙?
瞪圆了眼睛,钱缺顺着声音转过头去,那一瞬间真说不出内心之中的感觉,差点就把手里金算盘一把抛上天去了:“见愁道友!”
“前、前、前前辈!”
他身边的孟西洲则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站在左流与如花公子身边的,便是他当时在小会之上看见的那一名持斧女修。
没想到,原来以为没有机会再看见,哪里想到竟然会在西海之上偶遇!
只一瞬间,孟西洲已觉得自己浑身滚烫了起来,看着见愁的眼神无比炽烈!
这眼神,多少有些叫见愁吃不消。
她心里苦笑了一声,只微微一点头:“难得有热闹看,一过来没想到却是两位,算是缘分了。”
我的娘啊!
运气!
简直是运气啊!
钱缺恨不得拍大腿,看见见愁的目光,简直亮闪闪的,好像身后再长出一条尾巴来猛烈摇动。
当下,他毫不犹豫将孟西洲一拽,来到了见愁面前,朝前面一指,悲愤道:“见愁师姐你来得正好,这几个人血口喷人,还想六个打我们两个,简直惨无人道,毫无人性!”
“你!”
秦若虚还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他修为低微,看着人人都比自己要强,只觉得“见愁”这两个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眼见得钱缺竟然拉下脸,直接告了自己一个“刁状”,当下险些气得鼻子都歪了。
“几位道友……”
秦若虚怒极攻心之下,只想要回头问问自己在海上结识的这几位“朋友”,哪里想到,一转头,他的声音便顿住了。
因为……
这几个人在听见钱缺喊那一声“见愁道友”的时候,已经尽数色变!
左三千小会一战成名,独登一人高台!
剪烛派因之改换新天,近百人横死当场。
白骨铺就通天路,鲜血染就天边霞。
天地为她变风云,只把白昼换星夜!
“见愁”二字,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领头的那断指修士,这会儿只觉冷汗湿透了衣衫,目光徘徊在见愁那一行人身边,当下更是连头皮都炸了起来!
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修士,眼珠子骨碌转着看他,手中拿了一本新制的玉折子和破笔,竟与传说之中那无门无派却进入了小会第三试的左流一模一样;
另一个就更吓人了……
虽没有八个美人侍女在侧伺候,可看看这一身全十九洲都找不出第二件的绣花长袍,谁还能不知道他身份?
五夷宗,如花公子!
眼前这三人,竟然就是此次小会第三试之中的其中三人!
他们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断指修士是万万不知的,也根本不需要知道。
他只知道:提到铁板了!
谁能想到这两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竟然认识这样凶残的人物?
断指修士死的心都有了!
眼见得秦若虚嘴巴一张就要说出什么话来,他气得一声爆喝:“闭嘴!”
“……我……”
秦若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便被这样当头一喝,简直像是被人一闷棍敲了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愁见状,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十九洲原来是这么个地方啊。
秦若虚也是人间孤岛来的修士,混得却不怎么样。
看着细皮嫩肉,想必在大夏也不是什么吃苦的人家,竟然也来寻仙问道?
人啊……
想起扶道山人曾述凡人寻仙的种种理由,见愁忽然不是很明白,尤其是寻仙问道,偏偏还有如此狭窄的心胸,如此下作的手段,就更让人疑惑难解了。
她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纷繁的念头,只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断指修士。
“见愁前辈在上,是晚辈等有眼无珠,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我等必定不敢再寻衅滋事,还请见愁前辈高抬贵手。”
断指修士强忍住那种心惊肉跳的冲动,就是冷汗从颊边下来,也没敢用手擦一下。
“我有这么吓人吗?”
见愁心里生出这样一个疑惑来。
她目光从这断指修士那淋漓的冷汗之上掠过,见对方这般识相,一时倒还真不好追究什么,只道:“高抬贵手算不上,是非曲直你等心里清楚,也不必我来多言。这便滚吧,别叫我看见第二次便是。”
“多谢见愁前辈,大恩大德……”
断指修士这才有逃过一劫的感觉,连忙躬身后退。
“我等这便离去,这便离去……”
“这……”
这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秦若虚看了看断指修士,又看了看前面不咸不淡站着的见愁一眼,根本没闹明白眼前的状况:不就是一个普通女修吗?怎么值得他们如此忌惮?
他还想要说什么。
断指修士已经气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娘的,原以为这秦若虚修为不错,手中还握着几件他想要的东西,还准备虚与委蛇一番,没想到竟然是个惹事的蠢货。
待此事一过,回头便宰了他,将他手中几件东西拿下来,再寻破解之法。
几个人在见愁的注视之下,弓着身子,缓缓朝着礁石的后方退去。
钱缺摇着头,幸灾乐祸地啧啧了两声,并着孟西洲一起看好戏。
倒是见愁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两手背在身后,手指间却也是掐着手诀的,若这几人敢偷袭,等着他们的约莫只有一个“死”字。
“见愁师姐,几位道友,传送阵已修缮妥当了。”
就在那几人要离开礁石的当口,登天岛上,传来了谢不臣平静的声音。
此时,那秦若虚已经被断指修士带着,踩在了一柄飞剑之上。
听见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向着登天岛上看去。
一道青袍的身影,持剑长身而立,有几分昂藏之意,正抬头来,向着礁石这边望来。
秦若虚一下看清了他面容,这一瞬间,竟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之感。
太熟悉了!
昔年人间孤岛,大夏皇朝,京都聚会,他不过一皇商世家的庶子,只能陪于末座,用艳羡的眼光看着其余身份贵重的勋贵子弟、高士名流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而这一道身影,便是昔年最耀眼,叫所有人仰视的存在……
“谢三公子!”
眼中出现了几丝恍惚,秦若虚还待要再看清一点,那断指修士却也已经看见了那岛上之人。
霎时间,瞳孔剧缩,亡魂大冒!
断指伤处顿时剧痛起来,像是回到了被切断手指的那一日!
见鬼,真的是见鬼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杀神一座接一座!
那站在岛上对着见愁说话的,不是几日前他被他打劫却反切了他一根手指的恐怖修士吗?!
就是那样一身青袍,不过当时他无剑在手。
娘的!
晦气!
断指修士当下哪里还敢多留,不顾秦若虚忽然之间起来的反抗,直接脚踩飞剑,玩儿命一样去远了!
强人遍地走,再留是傻叉!
可怜秦若虚还没来得及仔细确认自己的记忆,竟就跟着腾空而起,一下不见了影踪。
见愁等几人站在原地,却都察觉出一点异常来。
左流咕哝道:“他跑得会不会太快了?”
“呵呵……”如花公子手指轻轻掐着纸扇,眼眸之中却有暗光流转,向着岛上谢不臣的身影望去,阴测测地笑了一声,“看来与咱们同行的这一位谢道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啊。”
见愁眉头紧锁,却还望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
是她听错了?
☆、第173章 借君头颅一用
“见愁前辈……”
一声带着几分兴奋、几分不安、几分腼腆的喊,一下打破了见愁的沉思。
她侧头看去,便瞧见了孟西洲一张脸孔:之前并未见过孟西洲本人,只听过他的声音,听出来他使棍子,如今一见,只见面容硬朗,颇有一种古道热肠之感。只是现在……
脸上带着一点奇怪的忐忑,有一种极端诡异的不和谐。
她哪里知道,这对孟西洲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昔日在杀红小界之中崇拜敬仰的前辈,竟然是一名女修,那个时候孟西洲就觉得脑海之中有什么碎裂了;可是一转眼看见见愁在小会之上颇有纵横四方之态,那破碎的东西重新组合起来,竟然比昔日更为强烈!
女修又怎样?
一样是英雄气概,不输男儿!
眼见得前辈在前,孟西洲只觉得自己话都要不会说了。
那目光,太灼烫,叫见愁都有一种后背冒寒气的感觉:“咳,孟道友,你与钱道友怎么在此?”
“我在小会之上,得钱道友告知,才知道见愁前辈便是当时杀红小界之中救了我等一命的恩人。原本想要当面与前辈道谢一二,只是小会后诸多修士离开昆吾,不能久留,前辈又居于昆吾主峰之上,所以没有见面的机会。”
说来也是悲惨,都怪昆吾架子太大!
孟西洲心里把昆吾一门骂了好几遍了,现在想起来还一脸的嫌弃。
“原本我打算与钱缺道友作伴,在西海之上晃荡两圈。没想到,竟然有幸能在此地碰到前辈,实在是……”
激动之情,显然有些难以表述。
孟西洲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了,他只躬身向见愁一拜:“孟西洲拜谢前辈,杀红小界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见愁前辈若有吩咐,只管差遣。这是孟某灵识印记,还请前辈收下。”
双手将一枚玉简奉上,其中存着的便是孟西洲留下的灵识印记,有此印记,便可相互传信。
见愁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收下了。
“不过同陷危险之中,也为自保罢了,孟道友客气。我等身有要事,还要渡海而去,今日怕不能多留,便他日传讯再联系。”
孟西洲也不是认不出在场的都是小会之中的厉害角色,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们有事在身。
听得见愁此言,他只一拱手。
钱缺虽不知他们此行干什么去,却下意识地道了一声:“一路顺风!”
“哈哈,一路顺风。”
见愁听这一句,真是有种特别古怪和无奈的感觉,也对着他二人拱手,将那存有灵识印记的道印往乾坤袋中一放,便直接离去。
望着那几人回到登天岛上的身影,孟西洲忽然转头问了钱缺一句:“那什么,钱道友你是商人,手中可有趁手的斧头,卖我一把?”
“……”
娘的智障!
“敬仰也不是这样表达的啊,你竟然还想买一把斧头?”
钱缺听了这话,有种一算盘抡死他的冲动,只一脸语重心长模样,拍着他肩膀,脱口而出道:“一把斧头够个屁啊!要表达对前辈的敬仰,至少得一打!我卖给你,统共千枚灵石,绝对十九洲最低价,童叟无欺!”
孟西洲:“……”
钱串子已没救了。
登天岛上。
如花公子站定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笑看见愁道:“见愁师姐知交遍天下,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
见愁跟着他回看了那两人一眼,只笑道:“他日别处再见如花公子,兴许也是知交一只呢?”
“……”
如花公子微微一怔,想要看清见愁脸上那一抹笑,她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妙。
算朋友吗?
不算吗?
如花公子一时也分不清楚。
只是……
“一只”算是个什么形容?
如花公子瞅着见愁背影,思考半天也没得出结果,只好也跟着走了过去。
谢不臣已在原地等了有一会儿,见愁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修缮完成的阵法:“有劳谢师弟了。”
谢不臣并未回答。
见愁一扫,陆香冷与夏侯赦也已经走了过来:“既然人已经到齐,我们便出发吧。”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一个适合杀戮的地方。
是她熟悉的地方,也是她陌生的地方。
见愁微一垂眸,看了谢不臣一眼,谢不臣却只看着脚下的阵法,已经迈步入阵。
见愁想起方才秦若虚嘀咕的那一句,只将心头的疑惑压下,也入了阵中,其余人等立刻跟入。
阵法启动。
熟悉的光芒笼罩了众人,阵法沟通天地之时,更有一股莫名的浩瀚气息,传递到众人的心中。
“嗡。”
光芒越来越盛,整个阵法都发出了一阵嗡鸣,已经启动。
“嗷嗷嗷嗷见愁师姐等等我——”
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竟有一道身穿兽皮短褂的身影,手里抱着个大西瓜,死命地朝着阵法之中扑了过来,口中还大声叫喊着。
见愁人在阵中,险险就要丢出一个手诀来,将这闯入之人砸出,一听这声音,生生收手:“小金?!”
轰!
那一道身影已经直接在最后一刻落入了阵法之中,见愁的声音立刻被一股波动搅动,消失干净。
一道强光闪过,整座阵法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登天岛上,已空无一人。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门外。
幽深的山腹之中,一片黑暗,偶尔会传来几点水声,似乎黑暗之中有一片湖泊,湖泊之中有什么东西从水面之上跳了出来。
“嗡……”
一阵轻吟之声响起,地面之上忽然亮起了一座阵法,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照亮了那一座百丈高的巨门。
“砰!”
一声闷响!
一道人影率先砸落在地,面朝下方。
“啪。”
不幸被他压在身下的大西瓜轰然破碎,满地鲜红的西瓜汁顿时四溅开去。
其余六道人影随后出现在阵法之中,众人低头一看,全数无言。
穿着兽皮短褂的赤脚少年,像是趴在一片血泊之中,艰难地伸了伸自己的胳膊腿儿,似乎摔得位置不对了,稍微一动,便有咔嚓咔嚓的响声发出。
小金最后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好半天才缓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左流瞪着脚底下这个倒霉的少年,好半天才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我,我……”
小金手掌撑在地上,好不容易地起了身,想要接话来着,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了身下那已经“粉身碎骨”的大西瓜,一下就觉得心痛难当,差点哭出声来。
“我的西瓜……”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西瓜。”
左流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站了起来。
众人一看,小金身上一片狼藉,整个人摔得那叫一个惨。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见愁当时也是看见小金离开的,说不跟他们一起来隐界了,现在又这么凄惨地出现,实在是出人意料。
说着,她淡淡扫了脚下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西瓜一眼,看着横流四溢的汁水,目光忽然一滞。
小金脸上的笑容早没了,哭丧着脸道:“我爹娘在家里打架,家中老头子们叫我暂时别回去。若我回去了,只怕就不是他们打架,是一起打我了……”
“噗!”
左流顿时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如花公子也为这奇葩的理由忍俊不禁了一把,揶揄道:“看来南域西南诸世家,还真是不平静啊。”
“是啊,天天抢地盘。”
小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
这一瞬间,如花公子没话了。
该说这孩子是天真呢,还是天真呢?
左流是不懂那些他们这些人的世界,当下只道:“你也不早点来,我们可从横虚真人与扶道长老那边得了个不动铃,还能抵挡金丹期修士一击呢,你现在来却是没有了。不过不回去挨打也好……”
说着,他就要踏出这已经渐渐熄了光亮的传送阵。
“别动。”
冷不防地,站在前方的见愁伸手一拦,一下让左流止住了脚步。
左流有些诧异:“见愁师姐?”
见愁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下方那西瓜汁流淌的轨迹,渐渐向着下方渗入,有些地方还颜色颇深。
她一扭头,看向了谢不臣,冷静道:“看来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入了隐界。”
那西瓜汁勾勒出来的线条,分明是另外一座阵法。
并且,还是没有启动过的阵法。
若是刚才左流一步踏出,现在很可能已经没命或者重伤。
谢不臣看了四周一眼,道:“前不久我离开隐界之时,为防止他人进入,也曾布下几道阵法。如今这几座阵法已经被人破去,反倒添了新的阵法。想必后来者实力应当不俗。”
他二人的对话,几乎立刻就引起了其余几人的惊讶。
左流后怕地看着传送阵之外,惊愕道:“谢道友的意思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还给我们下套?”
怕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谢不臣没有再说话,只挑了一个方位,从阵法之中走了出来,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他的阵法造诣不低,见愁转头看他再说“有人先一步进入了隐界”,意思已经很明白:这烂摊子该他处理。
谁叫……
他是昆吾横虚真人“钦点”的呢?
见愁并不觉得自己想要杀他现在却还要用着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站在原地,抬头起来,看着面前不远处这一座百丈高的巨门。
门缝之上留着恐怖的剑痕,一看便知道乃是扶道山人所留。
除此之外,巨门之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像是有什么巨物在门内撞击过一样。
抬头继续往上,巨门的最顶便是山腹的穹顶,上方镶嵌着一三十丈直径的巨大石球,表面上坑坑洼洼,却不同于以往的光芒四射,再没有了那五颜六色的光华。
当初青峰庵隐界似乎被人触动了什么,所以有一道光柱投射在外,那形状被见愁看在眼中,便是日后的翻天印;而在这石球投射出的光芒之上,见愁也发现了另外的四枚印记。
之所以说是“印记”而不再是“道印”,乃是因为见愁现在并不确定它们到底是不是道印。
原本以为那四枚也应当是与翻天印一样的存在,她偶有闲暇的时候,也曾着力研究过一番。
可不管她怎么尝试,即便是以天虚之体来推断,也无法推衍出怎么研究修炼,更无法使用这几枚道印。
这几枚印记,与人体经络完全不符合。
所以,一开始还惦记,久而久之,见愁就将之放下了。
现在看见那巨大的石球,像是从天上坠落的陨石一样,带着一种冷寂之感,见愁对那四枚道印的疑惑又升了起来。
“轰!”
就在她思索出神的这片刻,整个地面之上,忽然一阵猛烈摇动。
见愁回过神来,便瞧见谢不臣已经站在了距离大门最近的位置,一个手诀掐下,动作干脆利落,便有无数爆裂的声音响起。
“噼里啪啦!”
无数碎裂的石屑弹射而起。
整个地面上顿时一片狼藉,像是被人犁过一遍一样。
“咳咳咳……”
烟尘四起,左流和小金都咳嗽了起来。
见愁一甩袖子,便将眼前的灰尘都清走,这才从阵中走出,道:“果真阵法造诣高绝,谢师弟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多了。”
“不过是布阵之人阵法造诣太低。”
阵法之道,比之炼丹炼器更为艰深,这布阵之人,知道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谢不臣看向了这一座百丈巨门,便是在此门之中,他被曲正风暗算,险些丢了半条命;甚至是在出此门之时,曲正风也依旧留了一道阵法在他必经之路上,叫他深受其苦。
如今再看见这一座巨门,他内心之中颇有一种五味陈杂之感。
“此隐界乃是上古今古之交三位大能修士之一所留,时人尊称为‘不语上人’。”
“上古时,昆吾八极道尊得知东南蛮荒妖魔道得到了《九曲河图》,为祸一方,遂率领了众多正道修士攻入蛮荒,夺回了《九曲河图》,并且从中悟得大道。不过在他飞升之前,绿叶老祖自明日星海横出于世,竟在八极道尊飞升之前强借河图而去。后八极道尊飞升,昆吾再未能追回河图。”
“照谢师弟所言,这河图竟还算是你昆吾旧物了。”
见愁算是听出来一些东西了,她也站到了隐界大门前面,忍不住嘲讽一笑。
不过有关于绿叶老祖之事,倒是有些没想到。
“《九曲河图》谁拿到便在谁手里,谢某并无见愁师姐言中之意。”谢不臣只续道,“后来没多久,绿叶老祖也从河图之中悟出大道,飞升之前随手将河图塞给了当时仅有出窍修为的不语上人。”
“随手……”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谢不臣自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抬手起来,掌心镌刻着一道印符,他慢慢将手贴在了巨门之上。
“一开始十九洲还无人得知《九曲河图》下落,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过多久,消息终于为人得知,不语上人从此为十九洲无数有野心的修士追杀算计,竟一路从出窍撑到了通天之境,得悟大道,历时七百六十八年,所杀修士无数。”
“所以,不语上人乃是接触过《九曲河图》的三位大能修士之中,杀戮最深之人。”
“嗡。”
手掌的印记微微发烫,已经完全贴合在了巨门之上。
这是开始青峰庵隐界的“钥匙”,毕竟中域十数年前便已经发现了隐界,也早对此有过研究,有开启隐界的秘法,倒是情理之中。
见愁问道:“我曾阅遍十九洲奇闻异事之卷,不曾看见这等的故事,不知谢师弟何处得知的消息?”
“从此处。”
“轰!”
在谢不臣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整座大门竟然发出了恐怖的一声巨响,穹顶之上甚至有巨大的石块,朝着下方坠落,砸在水涧里。
一道缝隙,渐渐从紧闭的门缝处,缓缓打开。
霎时间,便有一股狂风从门内吹拂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气息。
隐界乃是“有界”修士自身形成的一座小天地,修士在时,“界”与自身相连,所以有天地灵气的供给。若是修士飞升而去,或者意外身死,这此界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当中的灵气便处于消耗状态。
除非修士提前好布置从大天地中抽取灵力的阵法。
青峰庵隐界之中原本是有阵法的,后来几经修士进入,渐渐便损坏了。
所以如今虽有风扑面而来,可见愁等人能感觉到的灵气却极为稀少。
“轰隆隆……”
巨门还在持续地移动,门内的情形,也渐渐出现在了见愁的眼中。
百丈高的巨门之内,竟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夹道两面同样高有百丈的巨墙,上面竟然雕刻着无数的图纹。
淡淡的杀气,漂浮在长廊之中。
整个长廊像是被迷雾笼罩,见愁极力望去,也只能看见上面有图纹,却完全无法窥知到底雕刻的是什么。
十九洲杀戮最深的大能修士……
见愁极力朝着门内百丈长廊望去,却生出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
杀戮最深的不语上人,杀戮最深的青峰庵隐界。
在这里,她与谢不臣,站在门前。
盯着门内,谢不臣似乎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见愁唇角慢慢勾了起来,但一摆手:“谢师弟先请吧。”
既然先前阵法有问题,有人先他们一步到来,谁知道这门内不会有更多的危险?
所以,就让该往前去的人往前去。
谢不臣回首,深深望了她一眼,并未反对,慢慢一步迈入门中,竟然像是踏在虚空之中,脚下软绵绵的一片。这感觉,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略有不同了……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谢不臣并未说出这一点疑惑,脚步平缓而无声。
他身后,见愁最后看了一眼这隐界的大门,眉心隐约有光芒闪烁。
入了这一扇门,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外面都无法插手,更不会知晓……
有山有水,可不是风水好吗?
她终于还是迈入进入,目光只落在谢不臣的背影之上,在脖颈周围徘徊了一阵。
“见愁师姐是在看从何处下斧,死得更干脆吗?”
谢不臣平静的声音,一下从前方传来。
见愁笑了:“谢师弟玩笑了,我等七人一同进入隐界,为寻《九曲河图》之秘,凶险未知,自然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言下之意,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谢不臣笑了一声,没回头,也没反驳,只沉默前行而去。
背后,其余几人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一路上见愁师姐对谢不臣多有针对和戒备,必定与之有不小的仇怨,现在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说什么“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个鬼啊!
左流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天底下越是厉害的修士,越是撒谎不眨眼吗?
陆香冷则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不免有些忧心。
见愁却没看见。
脚下的道路还长,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两边长廊墙壁的雕刻之上。
这一看,见愁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长廊画壁之上,雕刻的竟然是诸多的场景和人物。
正魔大战于东南蛮荒,一长髯飘飞的男修从邪魔手中取回了一卷长图,而后乃是中域的地图,十一座山峰画的便是昆吾,他手持长卷,高高立在昆吾主峰之上,一时有凌于绝顶的气势。
见愁一下明白,这是八极道尊!
随后便是一道鼻女修的身影,站在一片巨大的盆地边缘,缓缓朝着昆吾的方向行去。
刻画这女修的线条极为简单,可却透着一种刻骨的凌厉,像是在镌刻此人之时,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量与心血。
见愁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是绿叶老祖!
其后,绿叶老祖与八极道尊交战,战了个天昏地暗,半个昆吾山头都坠落到了地上。
见愁只觉触目惊心。
最终这一场大战之后,《九曲河图》还是被绿叶老祖“借走”,回到了明日星海,其后便是一名小修士很久之后被人追杀,误入明日星海,却恰好遇到绿叶老祖坐在一高楼之上悟道。
似乎是一日悟道得成,雕刻之中的绿叶老祖,作仰天大笑之姿。
下一张雕刻里,她竟直接将《九曲河图》随意地一扔,扔到了正好路过的小修士手中。
于是,绿叶老祖白日飞升而去,小修士怀揣重宝,惴惴不安。
接下来的画壁……
便是一片血腥了。
被发现,被围攻,无数修士围追堵截,他不得不杀人,杀人,再杀人,来抢夺《九曲河图》的人,越来越少,修为也越来越高……
终有一日,他斩杀了一人,整个十九洲再也无人敢来他手中抢东西。
最后一幅上,没有任何一张图画,只有一行从上到下、贯穿百丈的大字——
“半生福祸起河图,不语拔剑向苍生!”
“这老头也是够倒霉的……”
左流忍不住咋舌嘀咕了一声。
见愁还仰首望着这十四个字,细细咀嚼,竟也难以品位这一位“不语上人”在刻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庆幸?
冷笑?
憎恶?
痛恨?
孤独?
……
或者兼而有之。
《九曲河图》几乎左右了不语上人一生的命运,起起伏伏都从河图而起,而这一切的起点,便是从绿叶老祖那“随手”的一塞。
谢不臣先前说“在此处”,指的原来是这画壁。
见愁许久之后,才收回了目光来。
此刻,他们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画壁的尽头。
再回望来处,已经被隐藏在一片的浓雾之中,再也看不分明了。
谢不臣道:“入隐界后,隐界大门会自动关闭。”
他站在画壁的尽头,面前是一扇新的大门。
门高三丈,通体为深黑色的石质,以门缝为中心,雕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肥猪。猪头猪耳猪手猪脚猪尾巴,两扇肥大的耳朵上面,镶嵌着两只古铜色的门环,上面已经长了细细的青苔,似乎久已无人使用了。
见愁看了,一步一步,背着手,看似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门中有门,却不知此门如何开?”
其实见愁是知道的,聂小晚玉简之中已经说得很明白。
只是……
何必让谢不臣知道自己有这底牌呢?
其余几人也已经走了过来,尽数聚集在门前。
此刻已经是在隐界之中,如花公子扣紧了自己手中的折扇;陆香冷掌心之中亮起一道紫金光芒;唯有小金重新抱了个大西瓜在怀里,却没有再啃;左流攥紧了那一本玉折子,有些紧张兮兮;夏侯赦两手照旧被笼在袖袍之中,盯着前方谢不臣的动作。
谢不臣感觉到了后方无数的目光,却并没有很在意。
他走上前去,将挂在猪耳朵上面的门环轻轻扣响:“叩叩叩。”
“阿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顿时打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这石门之上雕刻着的一只大肥猪,竟然活了过来,虽然依旧是黑漆漆的身体,可却实打实地打了个喷嚏!
长长的猪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接着是大嘴巴一张,打了个呵欠,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竟然还伸了个懒腰!
紧闭的一双眼睛睁开,只是眼皮还有些耷拉,似乎刚睡醒,没什么精神。
“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还没死?”
瓮声瓮气,似乎堵着鼻子在说话。
这门上的肥猪,在看清谢不臣第一眼的时候,就直接翻了个白眼。
见愁虽知这门上雕刻的肥猪便是守门人……不,守门猪,可……灵智未免太高。
谢不臣似乎也没想到这肥猪开口便是这样的一句,微怔了一下。
不过那肥猪说完了这一句,便没再管谢不臣了,转而将目光朝着旁边一递,竟然发现还有几个人,顿时“哎哟”了一声:“你这带的人还不少啊。让老猪我数数,一头人,两头人,三头人,四头人,五头人,六头人……”
头……
“头是什么鬼……”
左流嘴角狂抽,终于没忍住,低声从齿缝里磨出了这一句话。
如花公子思索片刻,也压低了声音道:“猪数自己的时候肯定也是用‘头’的。”
说完,他忽然一怔:见愁为什么之前对他却用了个一个“只”字。
见愁听了身后两人的对话,默默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又默默扭过头来。
门上的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问道:“你们也要进我主人的隐界?”
“正是。”
见愁镇定地回答。
只是在说话的同时,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一掐指诀,一碰便会引动十成十的翻天印。
眼角余光一闪,几乎是在同时,她看见了谢不臣悄然之间按在长剑之上的右手,大拇指状似不经意地顶在剑锷的位置。
这个姿势,见愁曾在几位崖山同门身上见过。
无一不是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于是,心底忽然一声冷笑,身体也慢慢紧绷了起来。
“桀桀桀桀……”
那一头肥猪发出了令人悚然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
整个三丈漆黑石门,竟然都随着他的大笑晃动起来,雕刻成它猪肚表面的石质,像是肥肉一样波动着,格外真实。
“你们乃是今天第二组要进入隐界之人,可不能像是之前那样轻松了。想要进入隐界,很简单,我给你们三个选择,完成任何一个都可以进入隐界。”
今天第二组进入隐界之人?
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的确有人进入了隐界!
不过,三个选择?
众人都凝神听了起来。
门上的猪将自己的一只猪蹄举起来,一本正经道:“选择一,欲入隐界之人,必须杀掉一个同伴,手持其头颅即可入内——”
什、什么?!
在这头猪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人便愣住了:不一样!这跟他们一开始知道的不一样!
别说是陆香冷等人了,便是曾入过青峰庵隐界的谢不臣,这一瞬间,也微怔了一下。
下意识地,他豁然回首,看向了距离自己极近的见愁——
一个澎湃着杀意的森然笑容!
完全不需要再听剩下的两个选择了。
第一个,刚刚好!
掐着的指尖已碰到一起,属于金丹期的精粹灵力,瞬间在她体内磅礴爆发,疯狂朝着右腿奔涌!
见愁毫不犹豫,一腿朝着谢不臣悍然撞去!
一记翻天印!
“借君头颅一用!”
☆、第174章 且战谢不臣
“轰!”
恐怖的力量瞬间来到了谢不臣的面前。
先前一个微怔,便已经失去了先机。
便是谢不臣有惊天的修为,此刻也根本来不及抵抗,仓促间横剑一挡,却完全无法抵挡翻天印的恐怖威势!
强得骇人的力量!
像是一座山,朝着人拍过来。
距离太近太近!
近到谢不臣甚至能看见见愁眼底自己的倒映。
冰冷的一双眼眸,没有半点留情,只有杀意!
如此纯粹的杀意……
甚而带着一种难言的美感。
只可惜,藏在美之后的,乃是极致的危险。
“轰!”
庞大的翻天印在整个长廊的尽头充斥,几乎瞬间便撞到了他挡在身前的长剑之上。
巨大的力量让右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于此同时,见愁那坚硬得不像话的腿,也已经直接撞到了他腿上。
黑风炼体之后,又经历金丹雷劫,正好用雷电淬炼过了全身。
此时此刻的见愁,乃是货真价实的《人器》炼体第六层修士!
就这么根本没有任何防护的一腿过去,柔韧的是血肉,坚硬的却是骨头。
咔咔咔……
那一瞬间,已经被翻天印那恐怖的威力朝着周围掀开的众人,竟都觉得耳边出现了细小的声音。
谢不臣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巨大的疼痛瞬间从与见愁相撞之处传来,纵使他面容之上找不到半分痛色,可那陡然苍白的面色,却怎么也瞒不住人。
见愁唇畔的笑意,陡然扩大。
只一个照面,谢不臣已吃了一记暗亏。
翻天印与见愁一腿的猛击之下,他整个人竟然朝着后方倒飞而去!
入隐界之后,长廊两侧都是画壁,两道百丈高墙之间相隔仅有十丈。
所以,仅仅一眨眼之后,谢不臣便撞到了满布着种种雕刻的画壁之上!
“砰!”
结结实实地一下!
谢不臣身体当中一阵气血翻涌。
可他也非庸碌之辈,在撞上的那一瞬间,已直接用力的一掌拍在身后石墙上,五指深深陷入雕刻之中,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借力!
他竟然完全不顾身上有伤,在极动之下,重新化作极动,腾跃而起,化作一道残影,连鞘长剑便朝向她横斩而去!
见愁自然猜到,堂堂昆吾横虚真人座下最天才的第十三弟子的头颅,不会那么好“借”,所以在翻天印一击得手的同时,她已经直接抬手朝眉心一抽!
刷!
鬼斧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狰狞的影子,已经被见愁握在了手中。
在谢不臣反冲过来的瞬间,她也持斧砍去!
两个金丹期修士,又各自是昆吾崖山新一辈之中的领袖弟子,在这仅十丈的空间之内,几乎是一个闪念便撞到了一起,接着便是闪电一般的交手。
巨大的鬼斧,与谢不臣手中剑鞘,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砰!”
霎时有刀兵相接之时的明亮火光绽开。
见愁鬼斧乃是北域阴阳两宗尚在觊觎的至宝,材质特殊,极为厚实,没有任何损伤,只在意料之中。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谢不臣那一柄剑的剑鞘,竟然也坚硬得令人发指。
一撞之下,其剑鞘不过受力被撞开,竟然连一道豁口都不曾留下!
真是身负神兵呢……
见愁一斧未曾得手,直接手腕一翻,顿时有一枚道印从鬼斧狰狞的万鬼图纹之中亮起!
劈空斩!
鬼斧再飞,攻击再强一层!
刷刷刷!
三道斧影几乎叠成了一串,没有任何间隔地向着谢不臣再斩而去!
狂猛的攻击,一浪接着一浪。
谢不臣右手才握住剑柄,将方才被撞开的剑撤回,见愁的第二重攻击便已经到了眼前。
他面容之上的温润终于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眼角眉梢都凝结着霜雪之意,冷峻到了极点:见愁想着借机动手杀人,谁又不是呢?
早在他们决定相互之间保持表面上的和善,一路虚与委蛇来到此处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二人之间,只能容下其一。
一个一心求道,一个一心复仇!
该动手时,何必迟疑?
脑海之中念头一闪而过,谢不臣未曾持剑的左手终于一拢,食指与无名指刹那间并指如刀,顿有一股卓然之气凝聚他指尖,成为一道惊人的剑气!
那一瞬间,谢不臣身形飘摇,竟如仙鹤一样。
右手撤回那连鞘人皇剑时,左手并指朝着见愁一挥!
“突!”
轻微到了极致的一声细响,速度却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见愁那三叠斧影撞在谢不臣身上的同时,谢不臣那一道剑气已经朝着她轰然袭来!
明明只是两根手指发出的剑气,那一瞬间竟然像是一剑客卓立于山峰之巅,向着她一剑劈来,带着山岳挺立于天地间的傲然与卓绝!
“卓然剑意!”
根本不需要再细想,见愁几乎一瞬间便将这剑意与先前吴端之所言对上!
若是寻常人对上这一道剑气,必定不敢直面其锋芒……
可她,是见愁!
是《人器》炼体第六层的见愁,一个旁人口中的“死变态”!
在那剑气追到眼前的瞬间,见愁竟在直接抬了左手,一把向着此剑气抓去!
“轰!”
纵横剑气一下撞在见愁掌心之中,瞬间便打出了一片横飞的血肉!
只是……
血肉飞去之后,留在见愁手掌之上的,乃是五根如玉的掌骨,一道道黑色图纹顺着指骨掌骨盘旋而上,竟然在隐约之间流动!
便是那锋锐的剑气劈来,也只在这如玉的骨头上留下几道细碎的裂纹。
青莲灵火一烧,瞬间便没了影踪。
“啪!”
见愁仿佛感觉不到那种撕裂心肺的剧痛,脸上只带着近乎残忍的笑容,将五指狠狠一握!
卓然剑气竟然被她生生捏了个粉碎!
见愁左手的手掌,也在瞬间全数去除了血肉,变成了五根“干净”的指骨……
三道斧影撞在身上,谢不臣可不像是见愁一样有《人器》炼体第六层的强横身体,尽管身体强度远远超出不少昆吾同门,可在这一点上要与见愁相比,却还差得远。
只一个眨眼间,谢不臣身前已经一片的鲜血淋漓。
墨青色的长袍被浸出的鲜血染成了一片深暗的紫色,触目惊心。
他忍着疼痛,微微眯了眼看她,声音还算平静:“看来你与吴端师兄所聊不少。”
“不多,关于你的有那么一点罢了。”
爽朗地一声笑,带着一种快意!
见愁利落地一拧自己脖子,妖邪之感顿出。
吴端其实没有说很多,只是让见愁对谢不臣的实力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罢了,而谢不臣真实的实力,会比吴端所言强上不少。
事实上,吴端所言对见愁的战斗并没有实质上的帮助。
唯一的好处是,叫他知道,这种背后被人捅上一刀,到底是种多“愉快”的感受!
左手五指轻轻一转,有四分之三黑风纹路的指骨随之一拢,立时便有数道狂风吹卷而来,汇聚到了她掌心之中,组成一道又一道的黑色风刃,间或有冰蓝色的风刃夹杂其间,一时是蓝,一时是黑。
无端端中,杀机四溢!
黑风刃莲,两种风刃的组合!
见愁注视着他因为失血而骤然苍白的脸色,只将五指一合,已合身朝着谢不臣扑去!
虽然不知道他那一把剑到底有什么古怪,可是……
最好此剑,永无出鞘的机会!
战斗之中,见愁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此战,不过一个“杀”字!
惨烈而刺激的一战,霎时在这不长的画廊之中展开!
砰砰砰!
无数画壁之上的雕刻因之遭殃!
……
下方所有人都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这两人毫无预兆就打了起来,不管是见愁还是谢不臣,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意满满。
一招一式,皆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小金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手一软,险些没兜住自己怀里的西瓜:“为、为什么直接就打起来了?见愁师姐刚刚不还说什么‘相互扶持’‘同舟共济’吗?”
相互扶持?
同舟共济?
娘的,她说你就信啊!
左流虽与见愁相处不多,可现在也已经知道这是个扯淡不眨眼的主儿,跟你说话的时候要笑得十分良善,那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不能信的!
听得小金这傻得没边儿了的一句疑问,左流狂擦了一把冷汗。
可眼下一看那两人近乎丧心病狂的战斗,他也完全搞不清楚了这到底什么状况了:一共有三个选择啊,你们要动手好歹也听完了再动手好吧?!!说打就打是不是太任性了一点?!!
左流小金尚且如此,被雕刻在石门之上的那一只猪就更不用说了。
守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耿直又刚烈的“不速之客”。
它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两只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打起来了?
“我……我还没说完啊……”
“喂,你们两个别慌着开打行不行啊?听我把话说完啊!”
“你们也可以选择给我唱首歌,跳个舞啊!喂——”
“你奶奶的到底尊不尊重猪啊!我说话还有没有一点权威了?!!”
……
连选择都没听完,二话不说,直接杀人,合着你们就是来找地方打架的吧?!
守门猪大喊大叫着,只可惜,闷头死磕之中的两个人,没有一个听见了它的话。
也或许,即便是听见了也根本不在乎。
要的就是这个选择!
要的就是一言不合直接开杀!
好不容易忍到了青峰庵隐界,从踏入此地的那一刻开始,杀意就已经盘旋在她脑海之中,一点也不曾散去。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不会再有了!
守门的猪虽说有三个选择,可他们绝对不会去听完。
只因为,第一个选择,已经足矣——
一个青峰庵隐界的守护者提供的绝佳杀人理由!
此行为查《九曲河图》而去,所以必入青峰庵隐界;想要进入青峰庵隐界,必定要杀掉自己的一个同伴。
这,乃是青峰庵隐界给的规则!
掐准了时间动手,最终不管谁死,活着出去的那个,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隐界逼我杀人,非我所愿!
别管理由有多扯,只要有,便是好理由!
守门猪所言的这一个“选择一”,简直为他们二人量身打造!
见愁绝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为此动心,端看谢不臣堪称凌厉的出手,便能猜到:他与自己乃是一样的想法!
这里不是束缚重重的昆吾,这里也不需要顾忌昆吾崖山之间的关系。
除却五个同行之人,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隐界之中动手,更没有一个人可以立刻朝着外界通风报信。
正如曲正风敢在这里对谢不臣下手一样,只要她在这里,下黑手成功,让他彻彻底底在隐界之中死透,谁又知道发生在隐界之中的事?
是非黑白任我一张嘴来说!
死了就是你活该!
见愁唇边冷笑更甚,黑风刃莲被谢不臣一剑卓然剑意劈散,顿时化作狂暴的刃流,噗嗤噗嗤地炸到了两侧石壁之上。
雕刻在画壁之上的人像,几乎立刻就缺胳膊短腿儿!
狼藉的一片。
因着右手持剑,左手使用卓然剑意,谢不臣的反应速度为之牵制。
一道剑气发出之后,他还未来得及收手,见愁斧头一划,第二枚天赋道印已经在斧面亮起——
嗡!
整柄鬼斧为之一震,竟然从见愁手握之处开始,一洗鬼气森森之感,转而散发出无尽的金光来。
这是……
红日斩!
在场之人,都在小会之中见识过这一斩的威力!
就是这一斩,让许蓝儿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直接重伤垂死!
如今她竟然要对谢不臣用上这一枚道印……
左流等人全数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夏侯赦都微微皱紧了眉头。
如花公子则是微微眯了眼,目光追随两人缠斗的身影而去,观察得仔仔细细。
陆香冷眸中已经是一片隐忧。
在听见守门猪说出“选择一”的时候,她心中就已经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只可惜,见愁与谢不臣动手的速度太快,太快,以至于她根本反应不及,根本没有出手阻止的机会,这二人已经战成了一团。
交缠的身影,快得惊人的速度,每每交手都只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残影!
见愁斧身之上的金芒已出,随之却是高高抬起,于是那斧头瞬间炽热,像是一团滚动的岩浆,被见愁握在手中……
只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他二人这般以死相搏吧?
昆吾崖山……
陆香冷心中又浮现出这两个宗门的名字来。
这或许是谢不臣与见愁个人之间的仇怨,可不管是扶道山人还是横虚真人,对这两名弟子的重视都非同小可。
其中任何一个出了事,都有可能挑起两派的征战……
中域不能赌,也赌不起。
陆香冷掌心之中那一团紫金光芒流转了开来,脚步微微一动,便要有所动作。
可在她即将迈步的那一刹那,一柄描着繁花的纸扇,不咸不淡地横在了她的面前。
陆香冷抬起头来,一下便看见了如花公子。
他一身绣花的长袍,俗艳到了极点,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将纸扇一横,淡淡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花公子这是何意?”
陆香冷眉尖一蹙,已有淡淡冷意浮出。
“呵。”如花公子轻声一笑,声音里是慢慢的旖旎,慢条斯理,“对这两位中域同侪之中一等一的天才,陆仙子都没有半点好奇吗?”
比如,他们各自有怎样的底牌,到底拥有怎样可怖的战力,若是对上了会是谁胜谁负……
旁人不好奇,他可是好奇很久了。
尤其是……
此时此刻,如花公子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见愁率先出手,占据先机,后又以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方法不断强攻,由此才可以不断压着谢不臣打。
可……
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别说压着打,再好的先机、再凶狠的打法,都有可能被反击得一塌糊涂。
实力……
见愁的实力,不一样了!
她强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比之左三千小会巅峰时那帝江风雷翼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现在,她分明还没用到帝江风雷翼。
举手投足之间的力量,简直都要满溢出来,透射着一种近乎炸裂的汹涌;
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闪身,不经意之间竟也能带起一串串的残影,速度快得叫人瞠目结舌;
至于那凝聚道印使出术法之时精粹的力量,超乎想象的迅速,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
仿佛只在小会之后,她整个人的力量直接拔升了一个台阶一样!
力量,速度,对于道印超乎寻常的纯熟运用……
一切的一切,都组成了她此刻近乎夸张的战力!
如花公子可以完全肯定:此刻的他正面对上见愁,不抠底牌出来,绝撑不到十个回合!
一场小会,对人的提升,会大得这么夸张吗?
如花公子不相信!
他注视着见愁,眼底已经是一片难言的情绪。
缓缓收回纸扇,如花公子已经快要忘记旁边陆香冷的所在了,只用纸扇的扇骨轻轻摩挲着手掌心,似乎要将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从自己的心上驱除……
只可惜,连目光都难以收回,何谈心中的感受?
越是观察,疑惑也就越深……
于谢不臣而言,疑惑同样存在。
他早从旁人口中有过听闻,更不用说他也曾着心了解过一些情况。见愁会哪些道印,战斗有何特质,曾用过怎样的战术……
可以说,他虽不曾亲眼见过见愁战斗,却与已经亲眼见过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如今见愁的实力表现,完全超出了他当时下过的判断!
甚至……
还不仅仅只是超出了一星半点!
那是近乎三成力量的拔升!
“轰!”
红日一斩,在狭窄的空间之中,更有一种灼人的炽烈之感。
红光照亮两面画壁,竟然将整个空间都变成了一片岩浆笼罩之地!
那斧影像是高悬在天际之中的一轮红日,而见愁却是那手擎日月之人,以人莫能当之势,挥斧斩下!
谢不臣左手指尖卓然剑意瞬间褪去,只在见愁落斧的刹那,五指虚张,在这虚空之中用力一抓!
哗!
整个没有半点水迹的画壁长廊之内,竟陡然之间有江流滔滔之声,一时澎湃。
他像是握住了虚空之中的什么东西一样,苍白着脸色,将那东西朝着外面缓缓抽离而出……
竟然是一柄剑!
一柄由江流凝聚而成的长剑!
可此处哪里来的江流?
甚至连半点水都没有!
一切都是剑意!
谢不臣掌中握住的,并非昔日九头江上那一柄江流之剑,只不过一道江流剑意!
只是此剑意极强,甫一出现,便叫人有一种面对了真实江流的感觉。
原本整个空间已经呈现赤红之色,可在谢不臣这一剑江流剑意对抗挥出的瞬间,竟有一小片透明的波纹涤荡开去,将赤红驱散!
“轰!”
江流剑意对上红日一斩!
红日坠落,大江奔流!
恐怖的赤红之色一下扑了过去,在被那透明波纹挡去大半之后,依旧有一部分,悍然冲向了谢不臣。
他只将人皇剑连鞘在面前一竖!
嗡!
赤红光芒撞到剑鞘之上,竟然泰半被挡了回去,仅余的那一点点,已经不大能对谢不臣造成伤害。
这一击,基本算是平手。
然而……
岂是那样容易便结束了?
既然速度快,那就将速度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一道月白色的残影,竟在红日斩消失的同时,瞬间到了谢不臣面前!
“轰!”
纯粹的**力量,一腿砸出!
谢不臣江流剑意方才力竭,此刻只沉着脸,一拍画壁,侧身一躲。
“砰!”
在他避开的瞬间,见愁一腿直接落下,画壁之上顿时留下了恐怖的深痕!
一击未得手!
见愁却并不撤开。
方才一腿扫出,她已重新拉近了与谢不臣的距离,右手五指变掌为爪,用力向着他右肩抓去!
“噗!”
才避过了一腿的谢不臣,终于还是没躲过这近在眼前的一爪。
顿时只见见愁五指没入谢不臣右肩,鲜血冒出!
再击得手!
可惜了,他是左撇子,此次伤的却是右肩。
见愁正待再袭他左肩,却未料一抬手,在这近得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距离之中,竟然看见了他无情无感的一双眼……
啧!
原来是有诈!
“嗤!”
沾满了鲜血的五指从谢不臣肩上一拔而出,带出一片飞溅的鲜血,留下了五个淋漓的血孔。
见愁抽身而退!
在她退开的瞬间,一道晦涩至极的深灰色剑气乍起,擦着见愁的脸颊一掠而过!
“隐者剑!”
太险!
若非她见机够早,速度够快,只怕这一瞬间,已被这一道剑气削没了半个脑袋。
月白色残影一闪,见愁已经退到了十丈开外的另一座画壁之上。
“好算计,我还以为你谢不臣不会用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呢!”
毕竟,他可是大夏京城人所共传的“智计第一”!
五指之上,还沾着谢不臣的鲜血。
见愁随手一挥,所有血珠便从她白皙的手掌之上离开,被她手指勾着轻轻一转,竟然转瞬化作了一朵绽放流淌的“血花”,被她顶在了指尖。
谢不臣右臂之上留下的鲜血,已顺着他右臂将人皇剑剑鞘染红。
只是他脸上除却苍白,依旧没有任何痛苦之色。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已是人上人矣。
他左手之中虚虚笼着什么,隐约着几点灰黑的光芒,隐晦到了极点,又偏偏难于察觉,给人一种已出世而入世者难寻的感觉。
隐者剑意,习自四师兄王却。
乃是他所习旁人剑意之中最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一道,世所罕见。
见愁尚未出帝江风雷翼,竟已逼得他换了第三种剑意。
纵使有出手抢了先机的优势,又兼之她有鬼斧而他尚未拔剑之差别,可……
谢不臣竟有一种难言的预感:即便是见愁不出鬼斧,他们之间的战斗,也可能还是这个结果!
多么惊人的判断?
谢不臣眼底,惊叹与惊艳交织,又多一分难言的忌惮:她比他一开始所预料的实力,要强出太多,太多。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在隐界之中的,只怕会是他自己!
不过……
见愁这样的实力拔升,来得太过恐怖了。
他一时难以判断她的实力,更不能预测她底牌。
是天赋?
是努力?
还是什么……
被他忽略了的因素……
也许是看懂了谢不臣眼底那几分思索的神色,见愁将那一朵以谢不臣鲜血勾勒出的血花,往白皙的手掌之中一握。
她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从对战时候的反应,到他此刻的神情……
她竟都能猜测一二。
到底她曾经是有多喜欢眼前这人?
见愁轻声一叹:“你此刻必定在思考,到底漏掉了哪些很关键的事情吧?”
“啪!”
像是捏爆了一枚浆果一样,血花在她五指碾压之下,霎时重新迸溅成了一片血雾!
其实,她也很好奇,现如今的自己,战力究竟如何。
虚虚悬浮在数十丈高的虚空上,见愁背后便是那记录着不语上人半生沉浮的画壁。
心念一动,虚空之中,见愁脚下,便有一座两丈四尺七的斗盘旋转开来。
那翅翼形状的金色道印,一点一点从斗盘之上亮了起来,见愁后肩位置,更生出一种已经有些熟悉的灼热之感!
她眯着眼,注视着谢不臣,微微沉下了身。
“我猜,谢师弟一下看不懂我的实力,甚至无法猜测我的底牌究竟如何……”唇边的笑意,陡然扩大,带着十足的恶意:“不过,很快就不用好奇了。我现在,一张张地——揭给你看!”
☆、第175章 一杀而已!
话音刚落,见愁眉心之中一点金芒忽然闪过。
竟然不是帝江风雷翼,而是……
龙鳞道印!
一个近乎完美的错觉!
谢不臣眉峰一冷,见愁脸上却是一片蔑笑。
说了要一张一张翻,而不是一张翻出底牌!
她出其不意地直接唤出一片龙鳞,只轻轻一翻——
以她眉心为中心,一片细密又精致的龙鳞,带着一种神秘又野性的气息,覆盖满了见愁身上的皮肤。
看上去,她周身一片灿金,被龙鳞包裹着,投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美感。
从第一片龙鳞出现,到最后一片龙鳞覆盖满,前后不过是一眨眼。
这速度,却是比之前小会之中众人所见,要快上了不少。
甚至……
比当初的周承江更快,更强,气息也更精纯,更恐怖!
那一瞬间,画壁夹道的长廊之中,竟好似有一声龙吟。
帝江风雷翼的准备时间,会比龙鳞道印长上很多,谢不臣已经准备好迎接她最强一击。
谁想到,她给出的却是龙门的龙鳞道印!
没有了更恐怖的攻击力,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快的速度!
金色的疾风,金色的闪电!
见愁已经化作一道光,转瞬已来到谢不臣面前!
眼底那近乎璀璨的冷光里,倒映着谢不臣的身影。
她就像是,一颗从天际坠落的陨石,蕴含着近乎爆炸的强大……
那是一种近乎令人心折的气势,便是谢不臣站在此地,注视着她,也难以抑制自己眼底那陡然炸出开的异彩: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对手,她身上藏着近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总是给他……
惊喜!
“笃。”
一声轻响。
那一瞬间,谢不臣竟将自己手中人皇剑朝着地面之上利落地一投,连鞘长剑插到了地面之上,就像是戳进了一块豆腐一样轻松,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
所有观战之人,近乎同时瞳孔剧缩:弃剑不用?谢不臣这是何意!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谢不臣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嗡!”
整个画壁夹道之中一片轰鸣。
就在见愁已经合身扑上的瞬间,谢不臣未关注自己鲜血横流的右臂一眼,只左手虚虚一握,立刻便有一把无形之剑,凝聚而出,被他握于掌中。
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这一刻,站在所有人眼中的谢不臣,忽然缥缈了起来。
他一身青袍猎猎,恰好站在画壁雕刻的一老松孤树之下,仿佛有山间行云笼罩其身,气息却变得隐匿又晦涩。
见愁已经距离他极近,可脑海深处,竟然出现了一种极端的恍惚。
她看到谢不臣站在那雕刻的老树之下,身上却再也没有半点属于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感觉,甚至没有昔日谢不臣的温润,更没有将手深入江水之中长吟一声“逝者如斯夫”的志难酬,只有……
那融于天地,隐匿山间,简单到极致的平和。
那是……
属于隐者的晦涩与机锋!
人立松下,却问童子,汝师往何处采药去。
皆言,人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矣!
有风,吹过谢不臣衣角,却未带起任何的波澜。
心静如古井。
一时间,竟极难形容其感觉。
就好像忽然陷入了泥淖之中,失去了抵抗的力量,摸不到借力的边界,也好像忽然消减了尘世之心,所有的争斗也都不复存在……
谢不臣平静地一抬手,隐者剑意在掌中。
晦涩艰深之感,似上古文字。
他竟然像是没有看见见愁攻击而来的一掌一样,只挥手向前一斩!
刷!
一道剑气,在半空之中虚虚浮浮、隐隐现现,飘摇不定,像漂在江上的一块浮木,随着流水沉浮,难以让人捉摸踪迹。
面对见愁凌厉而暴力的进攻,正常人都会选择暂避其锋芒,转而寻求下一次进攻机会。
可谢不臣的选择,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与此前的防守为主不同,在他将人皇剑放下之后,整个人的气势便凛然地一变:以进为退,以攻为守!
一剑出,便是正面的硬碰硬,以攻击对战攻击!
拳脚迎面而来,剑气扑面则至!
毕竟一寸长,一寸强,剑气又是虚无之物,此时此刻更是间不容发!
谢不臣一剑斩出,几乎瞬间便到了见愁的身前,可见愁的攻击与这虚无长剑相比,却反而慢了那么一拍。
若是不退,这一剑势必斩落她身!
退?
还是不退?
那一瞬间,下方所有人脑海之中,都浮现出这样的一个疑问来。
可是,见愁的心底没有犹豫。
一点也没有。
交战之时,至死也不退,更何况是面对着谢不臣?
这不死不休的仇敌?!
战!
何惧这隐者一剑?
剑意带剑气,不过以“意”乱人心,可她的心,冷如冰,坚如铁,又有何人能乱?
缥缈之中藏着凛然的剑气,直直朝着见愁当头劈去,她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轰!”
“砰!”
几乎是在同时,见愁一腿翻天印横扫出去,磅礴的灵力直接击中了谢不臣整个人,谢不臣那隐者一剑也斩落到了见愁的肩膀之上!
“噗嗤……”
半空之中立刻撒开了一片叫人心颤的血花。
没有人能分清,这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
苍青的衣袍猎猎迎风,已经有鲜红的血迹染了上去,在那一种近乎出世的冷清之中,忽然添上了几分浓艳之色,也让他整个人的脸,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寻常人。
一个……
怀着杀心与战意的寻常人!
手持虚剑而立,谢不臣看向了对面的见愁。
同样一身月白长袍染血,银色的绣线浸润着从伤口之中崩裂出来的血迹。
见愁肩上覆盖的龙鳞,已经被谢不臣方才一剑斩出一道裂痕,深深地扎入血肉当中,看着一片模糊。
只是……
见愁一点也不在意。
在谢不臣目光注视之下,那伤处竟然一点一点地蠕动着,一片血迹的血肉竟然自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那一块的肌肤,转眼便光滑如初。
刷。
龙鳞重新覆盖其上,转眼之间已经没有丝毫的痕迹。
如果不是她身上还有大片的鲜血,只怕根本不会有人以为她方才也被谢不臣一剑所伤!
强到近乎丧心病狂的恢复力!
身体之中为见愁一记翻天印搅乱的灵力,还没完全平复下来,手掌微微颤抖,谢不臣注视着见愁的目光之中,再也没有了赞叹,没有了复杂,只有一种由衷的,战意。
合格的对手,完美的对手,有着深仇大恨的对手。
只在青峰庵隐界门口,进行这样一场争斗,或恐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事,却也不影响任何事情。
早晚,不都有这样的一战吗?
心中念头闪过,在见愁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闪电的瞬间,谢不臣也直接提剑而上!
每一剑,都是他所领悟的隐者剑意的极致;每一击,都是她力量精粹到临界的爆发。
一拳一脚,一挥一斩!
互不相让!
见愁与谢不臣,只像是针锋相对已多年,对对方了解到了极致的对手,出手迅速,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砰!”
“砰!”
“砰!”
……
从地上打到画壁穹顶之上,从这一面画壁折转到另一面画壁。
拳脚出去的气浪将画壁之上无数的雕刻毁去;剑气纵横的余力则在穹顶之上留下一道道恐怖的剑痕!
殊死搏斗!
不是猎杀与被猎杀,而是两个猎人之间的交战。
若说一开始见愁还有满腔的恨意,可到了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入了这一场战斗之中。
无恨无我,唯“战”一字,存于心中!
忘我的状态,让她身上所有的情绪消减而去。
敏锐的洞察力和曾经与对手朝夕相处产生的了解,让她能够准确地预测谢不臣的每一次出剑,迎头撞上!
堪称十九洲最剑走偏锋的隐者剑意,更是出剑惊人。
隐者语,往往为人所不知。
谢不臣每一剑都带着极为艰深晦涩的气息,走的又是奇险奇绝的路子,每每迎至见愁身前,便如壁立千仞忽然倒垂,飞瀑万丈凛冽而下,天上地下,一片剑气激荡。
“噗嗤……”
几片碎石飞溅,几道剑气四溢。
那一扇尚未打开的黑色石门之上,肥胖的守门猪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嚎叫了半天没人搭理它,简直让它觉得猪生受到侮辱。
现在眼见得这两头人拿命在拼,它却兴奋了起来,扯着老大的嗓门嘶吼:“嗷嗷嗷打得好,打得妙,打得你们呱呱叫!”
小金等人却完全听不见它的叫喊声。
没有一个人分得出更多的精力去注视其余的东西。
属于这两个人的交战,太快太迅疾,每一次碰撞和出手都如同闪电,却又蕴藏着瞬息之中的万变。
往往在一个人出手的时候,另一个人好似已经猜到了对方到底要怎么做,因而立刻有反制之法,由此反制之法,对手又会立刻改换攻击路线……
千变万化,惊心动魄!
“这种感觉……”
如花公子薄薄的唇瓣,被那扇骨抵着,一点一点地摸索。
他甚至忍不住啃了一下那扇骨,平白有点俗世之中的脂粉气,但在他做来,却反而忽然有了一种脱俗的味道,带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力。
只是,如花公子自己毫无所觉。
他目中只有那已经白热化的一场战斗。
甚至说,战争。
这得是交手过多少次,才能如此了解对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每一次交手,都已经不仅仅是力量的比拼。
心智,算计,无一不缺!
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如花公子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对对方的了解,已经到达了一种恐怖的地步,否则这种近乎胶着的惊险战况,完全不应该出现!
这种感觉,像是……
宿敌。
不死不休的宿敌!
可是,昆吾崖山这两个先后入门、又先后成名的天才,何处来的机会认识?又到底为什么对对方如此了解?现在又为何不死不休?
一系列的疑惑萦绕在如花公子心中。
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如电光石火,却偏偏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战到此刻,如花公子能看出的东西,陆香冷又如何看不出来?
谢不臣与见愁见面之时那隐藏在深海海面之下的暗涌,险险就要在昆吾主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的针锋,还有一路行来之时,两个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言行与相处……
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化作了现实。
站在原地,掌心之中紫光光芒早已消散,陆香冷一双妙目当中,却忽然多了几分无解的迷惘。
“轰!”
半空之中忽然炸开了一团灵火!
已经侵袭到见愁眼前的那一道剑气,陡然被灵火冲散。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五个回合。
谢不臣持剑可破翻天印,却不能抵挡见愁灵火之威能。
行动之间有风环绕其身,又给人一种隐匿于天地之间的感觉,她这一“乘风”的本事,竟与隐者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妙。
脑海之中不断地有念头,在打斗之中浮现出来。
谢不臣眸中的明光,也越来越亮。
合格的对手,能让一腔冷静的血炸裂燃烧,他以前从未想过,站在他眼前的对手会是他昔日的妻子,与他势均力敌,让他热血滚烫,甚至在这以命相搏的一战之中,不断给他新的启发。
天下敌人很多,可敌手却难找寻。
更不用说是这等几乎了解他每一个弱点,每一击都向着自己薄弱之处来的狠辣对手。
她下手没有半分留情,招招将他逼到绝路。
只是……
他也一样了解她。
谢不臣出手之迅疾,不下见愁。
隐者剑主攻,江流剑意却时不时地冒出来,以交错的形势打见愁一个措手不及。
棘手。
棘手到见愁有一种一抖手把他头颅从脖子拧下来的冲动!
只是同时,她也好像了解到了一点新的东西。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是为剑意。
谢不臣手无实剑,却因领悟剑意,而握一虚剑与自己相搏,固然是他于此之上的修行登峰造极,也是他于剑意之中的领悟极深。
她是无剑之人,却并不是不可以使剑。
脑海之中,像是有一扇大门,忽然之间打开……
见愁也是精光乍现——
此时此刻,交手已不知过去了多少轮,而胜负还未能分明。
两人身形一错即分,目光却都紧紧地落在对方的身上。
见愁望着谢不臣,脸上的兴奋没有半点散去,眼底却有一片锋锐的冷光,剑出鞘,莫过于此!
那冰冷的一张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微笑。
一个算计的微笑!
因为此刻爆退的速度,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让她听不清这画壁夹道之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冷酷。
“剑!”
剑?
见愁哪里有剑?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唯有谢不臣,在她这清晰的声音里,听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一抹笑意……
谢不臣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惊,此时此刻,毫不犹豫向着下方一伸手!
“嗖!”
人皇剑闪电一样向着谢不臣飞来。
只是……
来不及了。
“啪……”
第一朵蓝色冰莲在空中绽放的声音,如此惊人,像是要炸裂人身上每个毛孔。
它们是画者用风勾勒出的形态,却在瞬间凝结成了冰。
见愁五指虚虚一握,整个画壁夹道之中,忽然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炸响!
啪!
啪!
啪……
像是整个空间之内的空气都炸裂了一般,无尽冰莲在空中绽放。
人皇剑疾驰而来,可就在它刚刚落到谢不臣手中的一刹那,见愁虚虚笼着的五指,已经用力一合!
那一瞬间,半空之中所有的冰莲,都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轰然绽放,自莲心之中迅速地爆出一柄冰蓝长剑来。
那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无数莲,无数剑!
千剑剑吟,啸声充斥整个夹道——
直直地,向着谢不臣而去!
那是何等磅礴的场面?
无数的冰莲绽放出无数的冰剑,于一片凛冽的璀璨之中,千剑转头,向着一人而去!
谢不臣人皇剑方落于掌中,为这无数冰剑所指,一时竟似与这千剑为敌!
左手大拇指只在那一刹那一顶,忽然有一声细细的响动,没有被这千剑剑吟所盖过,反而像是在人心底响起一样,开启了某种尘封的印记。
咔。
严丝合缝的剑锷与剑鞘之间,在大拇指一顶之下,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来不及将拔整剑出鞘,也没有必要!
拇指一顶,剑锷弹出,人皇剑出鞘三寸!
黑色的剑身,带着一种庄重的冷肃,山河舆图之现出一点点边缘的轮廓,像是九重君王殿上的帝皇,将尚方之剑出鞘,一把推开了放在案前的长卷,于是描绘精致古朴的锦绣河山,便在眼前缓缓展开……
“轰!”
三寸!
仅仅三寸!
被剑鞘约束已久的剑气,竟在此剑还未完全出鞘的时候,疯狂地向着四周扫荡而去。
像是千军万马,所向披靡!
一圈剑气荡开,千剑伏首!
“噼啪!”
最前方的一把冰剑竟在人皇剑外泄的剑气之下,轰然破碎,炸裂!
而后,无数眼看着就就要落到谢不臣身上的冰剑,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一样,在这闪电划破的瞬间,全数炸雷!
他握着的不像是一把剑,只像是无尽的雷霆,无数的风暴!
无人能当!
千剑在几乎都要刺破他身体的瞬间,尽数乱飞而去!
噼里啪啦……
无数不受控制的冰剑,打入画壁之中,甚至也落到下方人的身上。
刀剑无眼,更何况是这失控的时刻?
霎时间,整个夹道之中一片狼藉。
小金左流两人简直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当下痛呼了起来,嗷嗷直叫。
“噗嗤噗嗤。”
几道冰剑直直地撞在了石门之上。
“好血腥,好残暴,就这样打下去!顶呱呱!嗷——”
忽然一声惨嚎。
那正挥舞着猪蹄一个劲儿地给见愁谢不臣两人呐喊助威的守门猪,一只猪蹄竟然被乱飞的长剑钉死在了门上!
原本聒噪的叫喊声,顿时变成了悲惨的痛呼。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第二道冰剑的碎片也直接打在了它水囊一样的肚子上。
“我的天哪!我的地呀!我的老母猪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这头可爱的猪?呜呜呜太血腥了,太残暴了……“
“太血腥了,太残暴了!!!”
守门猪原本就是一座雕刻,刚好被镶嵌在门缝的位置上,负责守门,即便是移动也只能动动身子手脚,却无法离开这一条门缝。
眼见着头顶上还有无数冰剑袭来,它简直吓得面无猪色,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我闪,我闪,我闪!哈哈哈哈打不着——嗷!”
还没等它得意片刻,冰剑已经直接扎到了它翘起来的屁股上!
剧痛传来。
黑色的雕刻石猪那两只猪眼睛竟然都朝着外面爆了出来,像是人在剧痛之后充斥满血丝的双眼。
真是他娘的痛疯了!
“娘的你们两头智障!两头智障!”
再也不想守门了,再也不想应付这几头脑子有坑的人了!
“呜呜呜太血腥太残暴了,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完成了我的要求,可以进入隐界了!喂——你们他娘的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
没有回应!
砰砰砰!
同时还有无数的冰剑穿刺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
守门猪此刻已然血泪横飞……
“太血腥了,太残暴了……呜呜呜……”
愤怒的叫嚣声,终于穿破了那无数冰莲长剑的炸裂之声,传入了谢不臣与见愁的耳中。
只是,又有谁去在意?
他们眼底心上,除却对方,已经没有第二个人。
人皇剑出鞘还仅有三寸。
谢不臣的动作却已经透着不疾不徐之感,没有了卓然剑意,没有了江流剑意,也没有了隐者剑意,只有——
生杀大权,执掌在握!
低垂的眉眼,犹如远山画墨,凝着沾了雨水的冷气,可抬眸之时,这一切却都消失了。
他注视着见愁的目光,充满了一种亘古的孤寂。
是……
万民伏首,而他一人独坐在高高庙堂上!
君要臣死,臣——
不得不死!
无人可与我并肩。
为皇者,孤家寡人。
手握苍生性命,权柄遮天,只言片语定死生!
“铮——”
是剑吟,也是心吟!
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剑?
何等让人心寒的一剑?
这是见愁不熟悉的谢不臣,却又是她记忆深处,那另一面的谢不臣。
“哈哈哈……”
在怔然片刻之后,见愁难以抑制地大笑出声。
天下人,岂是你想杀就杀?
纵使有万民伏首你脚下,我也是必将取下你首级的那一人!
伴随着一瞬间浓重到滔天的杀意,见愁眼底一片肃杀的血腥!
斗盘!
道子!
道印!
光亮从未熄灭,炽热之感也从未从见愁肩胛骨上消散!
早在之前一战的间隙之中,她已经开启了帝江风雷翼道印,力量在暗中积蓄已久。
如今杀心一起,风雷翼瞬动!
她猛地一拍身后已经摇摇欲坠的画壁,顿时溅起烟尘一片,原地已只剩下她一道残影!
半空中,气势磅礴的虚影已经凝聚出现!
细密的灵气铸成了一片片金色的羽翼,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厚重又凌厉,只在出现的一瞬间,已经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绝对超乎寻常的实力!
细弱的雷电已经变成了粗大的电蛇,飞快地游走,黑色的飓风环绕羽翼,给人一种吞噬之感。
帝江振翅,半翼蔽日,行掠大泽!
她像是化身了帝江,从高高的地方俯冲而下!
帝江风雷翼恐怖的气息,在行进之时,已有一声接着一声的气爆,仿佛连空气都要为之炸裂;
人皇剑寸寸出鞘,那一声剑吟也越来越响,引得周遭虚空巍巍震颤起来。
轰!
风云涌动!
两股气息霎时交战,整个夹道之中,立时天翻地覆!
“轰隆!”
画壁倒塌!
众人脚下的地面竟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裂缝,露出了其下未知的黑色虚空,三丈高的黑色石门不断地摇摆颤动,更是随时都要倒下。
如花公子忽然暗道一声:“要糟。”
守门猪更是惨嚎起来:“别打了,别打了,老子开还不成吗!”
只是这声音被掩盖入了那一片坍塌的声音里,谁又能听见?
半空之中两人,已毫无保留。
眼前人,再非昔日,举案齐眉,白首良人;眼前人,再非昔日,素手添香,红颜知己!
此时此刻,唯杀能消心头恨!
此时此刻,唯杀能证人皇道!
羽翼高扬,是通天彻地的荒古威能;拔剑出鞘,是万万人上的帝业如画!
千愁万恨,一杀而已!
“轰!”
☆、第176章 第三枚心意珠
谁也无法描绘那一翼撼天的风采,谁也无法想象那一剑驰骋的威势。
巨大的风雷翼,撞上了赫赫的人皇剑!
一者灭顶,一者纵横!
开裂的地面,已化作齑粉;倒塌的画壁,打成了无数的碎石,没有了地面和画壁的遮挡,众人周围的世界,一下变得清楚开阔起来。
一片,浩瀚无垠的虚空。
或者说,宇宙!
黑暗的空间里,远远近近的地方,有无数的星辰在闪烁,在运行,在形成和消亡……
有界修士之“界”因人而成,却是体悟整个天地规则而生,与人相联系,也存在于浩瀚宇宙间。
只是它如芥子之微,在这无垠宇宙之中,只像是一颗砂砾,一颗尘埃……
人在砂砾芥子中,更是渺小,却可拥有创造世界的无限伟力!
人与宇宙之共生,何等玄奥?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眼界见识浅薄之辈,此刻却尽数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
“轰隆!”
如同漫天星流坠落,人皇剑上山河舆图清晰,谢不臣手持长剑,如同一坐拥江山万里的帝皇,在俯瞰他的国土。
纵使帝江风雷翼,有震天撼地之威,他乃十世人皇,又怎能臣服?
不臣,于世!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若有拦路者,一剑斩之!
长剑所指处,千军与万马!
咆哮的剑气与风雷翼的虚影轰然相撞,在撕裂的同时,也被撕裂。
见愁站在这长剑所指的千军万马之前,只觉面前似有千万铁蹄奔雷一样碾压而来,她不过一草民庶子,在他道前,只能成为一处毫不起眼的尸骨……
何等霸绝的剑意?
吴端说谢不臣习有卓然、江流、隐者三剑意,可真正最厉害的,却是此时此刻,展露在她面前的“人皇剑意”!
强。
的确堪称昆吾百年天才第一,的确可在筑基三日之后便力战周承江,夺走第二重天碑第一的称号……
的确,是她该杀的仇敌!
在那堪称磅礴的压力之中,见愁如同乘风一样,热血奔流,只将那快被剑意压得抬不起来的头,豁然昂起。
这一瞬间,帝江风雷翼被压制的力量,也彻底爆发!
“轰!”
是最纯粹的力量,是最纯粹的杀心,也是最纯粹的,爆炸的星流!
人皇剑气在这一炸之下,也轰然溃散。
谢不臣被风雷翼残余虚影的余力一冲,顿时面如金纸,强压下那翻涌的气血,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朝着后方倒飞回去。
“砰!”
身后无形的壁垒,挡住了他的去势,一下让他撞上。
忍了几忍,强压下来的鲜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谢不臣以人皇剑将抵在那透明壁垒之上,眼中一片杀意未曾散去,只将头抬起,看向了见愁——
“砰!”
同样的一声恐怖撞击之声!
见愁并未好到哪里去,半个身子已经被剑气击中,从肩膀之上有一剑狠狠划下,一身月白长袍立刻化作了血袍!
然而,她面上没有半分痛色,只是在稳定下来的瞬间,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是一战之后,不曾消减,反而更加浓烈的杀机。
势均力敌至此,难解难分至此!
见愁半边身子剧痛,却已经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的谢不臣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要冲上去,再给他补上一斧,必叫他横死在此!
眼神之中的杀意,不必隐瞒,也隐瞒不住。
见愁像是不惧疼痛一样,便要再次起身,谢不臣亦杀心滚沸,周身经脉已不知碎裂了多少条,也重新提剑而起,要再举人皇剑,将这最后的羁绊斩断!
还要杀!
这已然不是两个可以用理智来形容的人,只能说是两个疯子!
才入隐界没数十丈,连第二道门都不曾进入,就已经拼了个你死我活……
隐界摇摇欲坠!
“受不了了,好疼疼疼我的屁股我的腿我的耳朵……”
痛苦的惨呼之声,极为凄厉。
在方才恐怖的震荡之下,黑色的石门之上,竟然已经多了一条一条的裂缝,那雕刻在石门之上的守门猪,本就依托石门而生,它便是石门的一部分。
如今裂缝出现在石门之上不说,甚至还朝着雕刻着他的石头之上蔓延。
一条裂缝,又一条裂缝……
猪蹄,猪肚,猪耳朵,一条条裂缝产生,顿时有撕心裂肺之痛。
守门猪竭力地将下方两只猪蹄点在地面之上,点着蹄尖,不断地朝着门两侧挪步,猪身竟然自门缝处直接裂为两半,随着两只猪脚自动小碎步向着两边走去,这一扇紧闭了许久的石门,终于缓缓打开……
“鲤——君——”
在石门轰然打开的这一瞬间,守门猪都要哭出声来了,扯着嗓门,悲愤地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见愁与谢不臣两人听见了。
门开了。
可又如何?
隐界事小,《九曲河图》更与他们毫无干系!
天大地大,杀人最大!
鬼斧感受到了她狰狞的杀意,血纹明亮;人皇剑为他滚沸的屠戮之意燃烧,剑意竟更上一层!
这两人,眼见着便要再次战成一团。
可就在这时,一声悠长的叹息,从那石门之中传了出来——
“不速之客……”
轻柔和缓,带着微微的沙哑,似清风一般和煦。
霎时间,天旋地转!
从那三丈大门之中,竟然涌出了一片浓重的黑暗,像是迷雾一样,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即便伸手,也看不见五指。
那是一种从人心中升起的恐惧,分不清上下左右,甚至立刻眩晕!
鬼斧已经高高举起,朝着谢不臣挥落,可在这一瞬间,见愁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人皇剑也已经染上冷峭的几分血光,便要从见愁纤细的脖颈之上掠过,此时此刻,也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是剑,还是斧,斩中的,都只有一片虚无!
恍惚间,竟有斗转星移之感。
浓墨一样的黑暗,席卷了整个门外的虚空,将所有人包裹在了其中,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把人吞吃入腹。
所有的争斗都消失了,所有的人也都消失了。
待得那一片黑暗散去,三丈大门之前,竟然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画壁立在两旁,上有无数雕刻,地面平整在下,依旧看不清模样。
只是,若是仔细看去,那画壁之上有一道一道的裂纹,地面的缝隙之中,隐约能窥见一片一片黑色的虚空……
三丈大门之上,那守门猪剧烈地喘息着,因为开了门,相当于将自己开膛破肚,这时候一半身子在左边,一半身子在右边,它左眼看了看自己在对面的有眼,心有余悸地用猪蹄拍了拍自己长满了肥肉的胸口,发出石头敲击时候的响声。
“母猪啊,你早该把他们抓进隐界,让那几个老妖婆老王八摆弄,我这么纯洁的一头猪,你怎么忍心让我备受摧残?!”
“……叫母猪之时,莫与本君言语。”
方才响起的叹息之声,又幽幽回荡起来。
守门猪两脚在两扇门上,蹄尖点着点着地,又一点点地朝着中间挪动。
轰隆隆……
大门缓慢又艰难地朝着中间合拢,守门猪的两片身体也越来越近,终于随着大门的合拢合拢到了一处。
“嗷,合体了!”
这一瞬间,守门猪感动得热泪盈眶,像是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一样,一甩还有裂缝的猪蹄,哭道:“母猪啊,下次别让我守门了,换个人吧……”
遇到一头头变态的人的几率高不说,每次还都要把自己开膛破肚,是头猪都受不了啊!
太残忍,太血腥了!
“……你被主人刻在门上,我亦无能为力……”
那声音飘飘渺渺,慢慢地去远了,只留下守门猪在门上愤怒地大喊:“你这是歧视,歧视!堂堂鲤君,竟然打压一头死猪,我要去老王八那里告你,告你!!!”
……
然而,终究没有人再回应了。
***
黑暗的河流,岸边有湿润的泥土,杂草丛里,却无细语虫声。
“砰!”
一条人影陡然从虚空之中摔落,砸到了岸边地面上,同时有一柄玄黑的长剑,在他落下的同时,插到了近岸的河水之畔。
“哗啦。”
一声轻响,水花溅起,荡出一片涟漪。
谢不臣周身剧痛,强行五指一按身下,抠住下方湿润的泥土,才将身形稳住。
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周遭没了黑色的大门,也没了那一头守门猪,自然也没有了见愁的身影……
入眼所见,夜空茫茫,却无一颗星子,眼前一条宽阔的大河奔流而去,对岸却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他身上的鲜血,流淌到了河中,一片深红。
近处岸边,两只木制的小船并列在一起,漂浮在黑暗的河流上。
一只灰毛老鼠缩在一件灰色的衣袍之内,脑袋尖尖,两只小爪子把着一只小小的木浆,两只脚却踩在两条船的并列之处,像是一只合格的船工。
在谢不臣看过来的时候,这灰毛老鼠唧唧叫唤了两声,竟然一张嘴吐出人言来:“鲤君有命,不速之客,当行刀剑之路。欲渡此河入我隐界,必先上我舟。人与舟合,则可渡河而去。不速客,你选一只舟吧!”
尖利的声音,艰难的咬文嚼字,甚至还摇头晃脑,活像是书塾里教书的先生,听着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只是……
欲渡此河,先上它舟?
什么人,选什么舟?
谢不臣低头看去,只见那两条小舟纹丝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之上,左边舟上刻着“有情”二字,右边的舟上,刻着“无情”二字,字迹古拙又陈旧。
***
“该死……”
手中鬼斧仍旧滚烫,心里一腔杀意还没着落,眼看着就能一斧头了结了谢不臣性命,见愁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那一片浓雾,转眼将人吞噬进去。
再一睁开眼睛,周围立刻变幻了天地。
滔滔奔流的长河,在幽暗的天穹之下,只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见愁此刻正站在这河岸之上,斜前方不远处,还有另一道身影——
一身暗红色长袍,透着比这天穹更近的压抑,苍白的脸孔,眉心一道血红色的深痕拉向下方,划在挺直的鼻梁之上,有一种残艳之感。
夏侯赦注视着见愁,见愁也看向了他。
目光从见愁衣袍之上那满满的血迹之上移开,夏侯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却没说话。
谢不臣不在此处。
见愁收敛了一身的杀意,手腕一转,鬼斧斧刃也收敛朝向了自己,只问道:“其他人呢?”
“不见了。”
夏侯赦等人先前为见愁与谢不臣交手之时的恐怖气浪所扰,还没来得及定下来,也与见愁二人一样,被笼罩入了那一片墨色之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腰间挂着的不动铃只有些微的闪光,预示着几位同伴距离他们极远。
见愁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朝前一看,两座独木桥横在河面之上,细细长长,险之又险地通向对岸。
它们看上去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在于:一座桥上刻“有情”二字,一桥上刻“无情”二字。
一字之别,却给了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一只沙鸥盘旋在低沉的天幕之下,绕着这两座独木桥飞行。
过了好半晌,它才飞了过来,扑棱着翅膀,悬停在他们二人前面不远处,像是看穿了见愁的疑惑一样,开口道:“鲤君有命,不速之客,当行刀剑之路。欲渡此河入我隐界,必先上我桥。人与桥合,则可渡河而去。不速客,你等选一座桥吧!”
沙鸥亦能口吐人言……
见愁微微一怔,一下想起了被自己画歪了眼睛的骨玉。
那一瞬间,像是感应到她心意一样,她袖袍之中忽然有东西动了一动。
此刻的见愁,虽消去的满身的杀意,可身上的血迹,却昭示着方才那一战的激烈。
就连袖袍之上,都是一片片血迹。
她肩膀之上的伤口,皮肉外翻,依旧血肉模糊,谢不臣那一把人皇剑,竟有锋锐之效,切开她筋骨之后,便留了一股力量在她身体之中,就连强悍如斯的《人器》之法,也不能快速愈合。
整个愈合的过程极为缓慢。
在注意到这情况的时候,见愁眼底便笼了一层寒霜。
伸手入袖袍中,她竟然摸出了一只锦囊一样的东西,长得与乾坤袋有些相似,只是……
夏侯赦一看,立刻就认了出来:通灵阁专用的灵兽袋,上头甚至还绣着通灵阁的徽记。
见愁手一抖,那灵兽袋立刻打开,一条灰影立刻从袋中跃出,“嗖”地一下在半空之中折转身来,一下盘坐在了见愁的肩膀上,将毛茸茸的尾巴往见愁脖子边上一搭。
“嗷呜呜呜!”
本貂睡饱了又重出江湖啦!
刚叫唤完一声,小貂异常熟稔地直接一伸舌头,就要朝见愁舔去——
见愁眼疾手快地直接按住了它貂头,一个暗藏着威胁的眼神就递了过去:你敢舔我试试!
满身鲜血,眼神凶恶!
好可怕!
“呜!”
小貂几乎立刻就吓得浑身毛都耸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一缩爪子,抱紧了怀中的骨玉,于是刚刚醒过来的骨玉一大一小两只白眼这么一翻,直接被小貂勒晕了过去。
“……”
可怜。
见愁忽然有点心累。
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夏侯赦,而夏侯赦的目光,落在她另一手拽着的灵兽袋上。
“前不久小会之后,姜道友所赠。正好我有两只小东西要养,就却之不恭了。”
见愁开口解释了两句,随手摸了摸小貂的头,至于骨玉,反正也死不了,不担心。
姜问潮?
脑海之中掠过那一道枫叶红的身影,夏侯赦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却一下想起不久前如花公子调侃见愁的一句:知交遍天下。
他面无表情,眉目间阴沉压抑之气不散,可脸色在这黑暗之中却显得格外苍白。
没有接这一句话,也似乎对姜问潮赠灵兽袋之事丝毫不感兴趣,他转身看向了那两座独木桥,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选哪座?”
“人与桥合,方能渡河。自然是无情人选无情桥,有情人选有情桥。”
到底选哪座,得看是谁了。
见愁站在后面,注视着夏侯赦的背影,却一下想起了昔日空海之上那一战。
于是,萦绕在心中已久的疑问,终于再次浮出。
那一刻,奇怪的犹豫,按理说不应该出现。
见愁眼底透出几许思索来,只慢慢走到了夏侯赦的身侧,恰恰好立在那刻着“有情”二字的独木桥前,而夏侯赦站在“无情”二字之前。
“说来,我有一事,一直想找机会询问夏侯道友一二,只是或恐有些冒昧,也一直未寻得机会。”
夏侯赦回头看她:“见愁师姐请问。”
师姐?
这名字从夏侯赦口中出来真是……
够稀罕的。
一时之间,见愁自己乐了一下,竟然失笑:“夏侯道友,如今我是真要怀疑心意珠在你处了。”
☆、第177章 过河人
口吻之中,带着几分很轻松的玩笑意味。
夏侯赦站在原地,暗红色的衣袍袍角轻轻垂落,垂落在黑暗的河流边,也垂落在荒野杂草上,有轻微的声响。
在听见见愁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像是听不懂见愁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心意珠一节之时,我接了三枚心意珠,并不知三枚心意珠所从何来。不知,见愁师姐指的是哪一枚?”
“江山胜事,我辈登临。不识吾者如君卿,愿得为挚友知交,渺云汉四方台,放白鹿青崖间……”
声音渺渺,混杂在流去的河水声中。
见愁顿了一顿,而后低眉敛目,只道:“海内知己,天涯比邻。”
夏侯赦听着,并未说话。
见愁看他:“我的三枚心意珠,有恶、有困、有善。恶与困,我都已知道去了谁手中,唯独最后的一枚‘善’至今不知到底被谁取走了,便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总是让人觉得心里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就是了。
在见愁目光注视之下,那站在水边的少年,面上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有唇角有那么一丝弧度,带着几分轻嘲:“似见愁师姐这般竟会在心意珠中放入善意之人,着实少见。不过,我并未收到见愁师姐这一枚心意珠。只怕师姐是问错人了。”
“是么?”
见愁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只笑道:“便当我是问错人了吧,只是可惜了这一枚心意珠,到底最终还是一个谜了。”
夏侯赦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看向面前的两座桥:“见愁师姐选哪座?”
选?
见愁瞥了一眼他面前那一座“无情”独木桥,又回头来看一眼自己面前这一座独木桥,只道:“人合其桥,我自然是眼前这一座桥了。”
有情人,行有情桥。
整座独木桥,不过只有一尺宽,五寸厚,在这茫茫的大河之上,向着对面的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
见愁没有什么犹豫,只一步迈出,便占了上去。
整座独木桥虽然给人一种颤巍巍的感觉,可站上去的时候却是稳稳当当,没有摇晃一下。
见愁走了两步,便站在桥上,回首看向夏侯赦:“此桥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下师弟上桥之时,还是当心些。”
夏侯赦没有说话。
他一副冷淡的模样,并不喜欢与人接近,即便是方才对见愁,也不过是因为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无奈之中凑到了一起。眼下听见愁说话了,他只点了点头。
迈开脚步,就要如见愁一般,一步踏上独木桥。
却没想到,就在他脚面即将落在桥面还上的瞬间,一道强悍的阻力,忽然从整座独木桥上弹起,竟然像是一道屏障一样,轰然朝着夏侯赦挡来!
这一瞬间的变化来得极快,极陡!
就连见愁都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桥头前面“砰”地一声响,夏侯赦整个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忽然出现的屏障撞得朝着后方倒飞回去。
还好他反应够快,在被撞出去的一瞬间,便已经将自己的身形稳住,重重落到了地面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点地的脚尖在河岸边的杂草丛里,化出了一道深痕!
夏侯赦愣住了。
彻底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静静悬浮在河面之上的独木桥,上面刻着的的的确确是“无情”二字!
怎么可能……
见愁还站在自己那一座桥上,这一刻也愣住了。
唯有那低矮的天空之下,沙鸥扑棱着翅膀,从两座独木桥的上空飞过,发出奇怪的叫声来,像是嘲笑。
***
依旧是河边。
依旧是桥。
不同的是,这两座桥,很长,很大,很宽阔,是两条长长的康庄大道。
桥身通体是一整块白玉,精致的花纹雕刻在桥头、桥栏甚至是桥面之上,从花鸟虫鱼到飞禽走兽,各式各样的雕刻纹路,瞧着有一张堂皇之感。
两座桥并联在一起,最前方的桥头猛兽柱上,站了一只虎皮鹦鹉,正非常讲究地用喙整理着自己身上漂亮的羽毛。
如花公子手中捏着折扇,忍不住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只鹦鹉。
虽然刚才这一只鹦鹉已经在他们面前展露出了“学舌”这种技巧,按理说没什么好观察的了,可他怎么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鹦鹉,有那么一点爱美?
还觉得自己挺美?
看看这模样……
“陆仙子,咱们走吗?”
如花公子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回头,向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一名白衣女主说道。
陆香冷静静站在两条道前,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只道:“聂小晚师妹在玉简之中曾言,这隐界之中有诸多的灵兽守护,想来我们之前遇到的猪,还有那施展挪移之法的神秘人,包括眼前这一只鹦鹉,都能算入其中。对方手段超绝,分开且搬运我等来此处,悄无声息。想来,即便对方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应当自持主人身份,不会对我们下杀手。”
有道理。
如花公子听着,点了点头。
陆香冷道:“见愁道友有伤在身。我等不能在此多留。”
回头一看,身后无路,留给他们的只有这河上的一座桥。
想必,即便是要找人,也都是过了河之后找。
陆香冷微微拧了眉头,看了一眼那刻着有情无情二字的两条大道,只向着“有情”二字而去。
如花公子脸上没露出半点惊讶的神情,最后只将目光移向了另一边。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早在她金丹初期的时候,便行走于中域左右三千之间,道中采药寻丹,救治过不少修士的性命。尽管白月谷只是左三千之中的“上五”宗门,可因着陆香冷这一份济世的仁善心肠,倒有不少人听过白月谷的大名。
心思剔透,为人出事有礼有节,自是白月谷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心怀苍生,悲悯天下,医者有情,自然是有情道。
至于他么……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轻轻在自己嘴唇前面一比,勾出一道近乎诱人的弧度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当然是——
无情道!
宽大的衣袖一甩,如花公子几乎与陆香冷同时抬步向前,就要踏上这一片平坦的长道。
蹲在桥头之上的虎皮鹦鹉,在这一瞬间,忽然歪了歪自己五颜六色的脑袋,看了看如花公子,又看了看陆香冷。
如花公子注意到了这鹦鹉的动作,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当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玄机,那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原因无他,整个长道之上,竟然出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阻止着他的进入……
这一瞬间,如花公子不客气地一皱眉:“这桥什么意思?”
不是说人与道相合就能过河吗?
心念一动,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想问问陆香冷,没想到,一转头,却只看见另一侧,陆香冷怔怔地站在桥头前,眼底带着几分没想到的错愕。
诧异。
费解。
不相信。
陆香冷有些僵硬地将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掌伸了出去,因为常年接触各种灵草灵药,所以便是连指缝里,都缠着几分清苦的药味儿。
她已经熟悉这种味道,平日里这样的味道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可在此刻,半点没有作用。
触到了。
一片屏障。
就在她探向这一座石桥所在的范围的同时。
“……”
脑子里忽然有些乱。
陆香冷知道如花公子正在看她,也说了一句话,她该转过头去回答的,可是这一刻,她竟没有动。
石桥桥头柱上刻着的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情。
“……怎么会?”
宽阔的河面,依旧流淌,鹦鹉懒洋洋地抖了抖自己的翅膀,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
两只爪子抓着船桨,慢慢在水里划动。
“哗啦,哗啦……”
一下又一下。
每划一下,船就朝前面行上一点点,速度着实不快,灰毛老鼠已经年迈了,半点也不着急,只偶尔向着船行进方向那一片黑暗之中看去。
谢不臣站在船头上,望着那一片河面。
茫茫的雾气,笼罩了河面,什么都看不分明,不过已经隐约出现了一片浓黑的影子,对面的陆地,似乎快到了。
他一身青袍,人皇剑已归入鞘中,面容之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隐晦,只侧头向来处看去。
小船划开一道道鱼尾一样的波纹,慢慢飘荡远了。
在那一片压抑的黑暗里,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小船倒扣在河面之上,漂在水里,随波荡着。
谢不臣望着,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黑暗里不知时间流失几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那灰毛老鼠将船桨慢慢靠在了船边上,只对谢不臣开口,声音依旧尖利,只是多了一份苍老:“无情魂,你到岸了,下船吧。”
谢不臣转过身来,便瞧见这一条小船已经停靠在了一片浅滩上。
他躬身对着那灰毛老鼠一拜:“多谢。”
灰毛老鼠站在船上,一双灰暗的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说话。
仿佛,除却传达鲤君的意思之外,它什么也不会说。
谢不臣亦没有多言,下了船,踩过那一片浅滩,便到了岸上。
顺着这个方向朝岸的那头望去,过了一片荒草从,地势便高了起来,那竟然是一座高高的云台,以白玉搭建,云台尽头好像有光,不过站在这个地方,他也看不分明。
“哗。”
水声再起。
谢不臣回头看去,只见那方才送自己渡河而来的灰毛老鼠,已经重新划着船桨离开。
那小船上刻着的“有情”二字,也慢慢去远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小船的影子,谢不臣才转过身,径直穿过了那一片荒草丛,向高处云台而去。
☆、第178章 追杀?
随着他一步步走高,那白玉堆砌而成的云台,也就越来越清晰。
谢不臣随手自袖中取出一枚丹药来,含入口中,感觉着药力渐渐在口中化开,进入周身经脉之中运转,慢慢将体内的伤势修复。
尽管最后他的剑没有落到见愁的身上,见愁的斧头也没落到他的身上,避免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可他身上原来的伤便没有好完全。
方才与见愁一战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就连要再抬抬手,都觉得有些困难。
更不用说,这内里隐隐痛着的暗伤了。
微微皱了皱眉,谢不臣已经到了白玉云台的最边缘。
这是一片宽阔的圆形高台,修筑在岸边的高地上,倒与昆吾云海广场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形状不同,地面之上的图腾也不同,显得没有生气,也更为古旧。
谢不臣还未来得及将这一片云台的情况打量完全,便忽然听见了声音。
不止一个人。
在斜对面的云台边缘,竟然聚集了五个身穿暗色长袍的修士,看穿着打扮,却不是中域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衣服的领口袖口都盘着一些颜色鲜艳又奇丽的花纹。
五人之中,三人盘坐在地,两人正在旁边拿着阵盘忙碌。
一人嘀咕道:“你们说少宗主为什么要咱们先进隐界啊?咱们修为又不够,万一死在里面怎么办?”
另一人立刻开骂:“你担心个屁?少宗主叫你去死,你还敢活不成?能为少宗主探探路,乃是我等荣幸!”
“好了,没什么可吵的。”坐着的那人似乎是此处的话事者,听得有些不耐烦,开口道,“如今少宗主正与雍昼斗得激烈,蛮荒情势千变万化,只是若我等隐界之行有能重创中域修士,或者得到任何一点与《九曲河图》相关的消息,必定能帮得少宗主大忙。”
其余两个人立刻不敢说话了。
另一边那两个拿着阵盘忙碌的人也走了回来,其中一人道:“杨护法,我等已经布置好了秘密阵法,待得少宗主从此处经过,必定能察觉我等留下的信息。”
“好。”
被成为“杨护法”的男子点了点头,面色沉凝地起身来,便要招呼所有人走。
只是没想到,就在起身之后,其中一人正要收回的阵盘之上,竟然亮起了一点异常的红色光芒!
那一瞬间,杨护法面色一变,竟然直接将腰间长刀拔8出,朝着谢不臣藏身的角落怒喝一声:“什么人!”
“轰!”
炽烈的刀气,几乎霎时便跨越了大半个云台,来到了谢不臣的身前!
***
独木桥上。
见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狭窄的桥上,眼看着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能看见对岸一座隐约的高台了,她才一侧头,看了看旁边空荡荡的另一座独木桥,接着脚步一停,含着笑意回头看了一眼:“我说夏侯师弟,这独木桥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就是名字上有‘有情无情’两字的差别,你犯得着跟要上刑场一样吗?”
至少,她也没感觉出这“有情桥”对自己来说有什么阻力。
甚至,见愁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出来:夏侯赦走在上面也如履平地一般,应当不会跟之前一样。
怎么偏偏夏侯赦这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就走在见愁身后没几步路远的地方。
见愁停下脚步来,他也将脚步停下,就保持着一个与见愁固定的距离,似乎半点也不想接近。
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含着冷意与幽深的注视。
见愁看向他,他也看向见愁,没说话。
“……”
这一瞬间,见愁心里着实有些无奈。
看看这少年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是她身上带着什么叫人嫌弃的病,非得要保持这个距离才能安全一样。
不就是在之前,直接拽了他与自己一同上有情桥吗?
前方路还长,想了一会儿,见愁终于还是没在桥上停留很久,只挪步朝着前方去,用后脑勺对着后方没什么好脸色的夏侯赦:“不过就是一座桥。你我的目的乃是借桥过河,到底有情桥,还是无情桥,只要能过河,不都是对的桥吗?还当夏侯师弟能想得开,没想到竟然也执着于这有情无情二字的困惑。”
夏侯赦依旧没有说话。
若非死活上不了无情桥,他想自己绝对会与见愁保持距离,而不会这样稳稳当当又偏偏颤颤巍巍地走在她身后,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荒谬的感觉,至今没有从夏侯赦的脑海之中退去。
举世皆敌,他不需要朋友。
甚至……
也不需要见愁这么一个同路人。
不知觉间,目光又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夏侯赦想起了先前导致众人分散的那一场近乎惊天动地的战斗,目光于是一下落到了见愁受伤的肩膀上:身负重伤,并且修为完全没有恢复,甚至现在还用后背对着她……
后背。
一个适合偷袭的位置。
心念忽然一动,夏侯赦的脚步,微微滞了那么一个瞬间。
可也就是在这一滞的时候,见愁那轻松而平淡的声音,便被风吹到了他的耳边。
“夏侯师弟,我痴长你几岁,有几句话算是经验之谈:若有人敢背对你而立,那么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偷袭此人的念头。因为,若非此人将你当做知己来信任,便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
夏侯赦一下抬起眼来。
见愁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甚至好像没说过刚才那一番话一样,只将手腕轻轻一转,那一直握在她手中的狰狞鬼斧,便闪过了一道流光。
要么是当做知己来信任,要么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夏侯赦眉心之中那一道深深的长线,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那么,她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吗?
他紧抿的薄唇里,透着一丝凝煞的味道,略略一分,便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可转眼之间,又立刻闭上了,一语不发地继续跟在见愁身后走。
见愁的脚步不疾不徐,看着前方那一片已经很近的云台,不由得微微一挑眉,勾了唇角笑起来。
“到了。”
独木桥很长,竟然一路越过了黑暗的大河,向着那高处的云台延伸出去。
见愁一步从独木桥上迈下,落脚便已经是白玉云台了。
宽阔的云台高高地,周围却是一片迷雾。
只是在见愁落脚处的正前方,竟然还有一条宽阔的白玉长道,只是尽头隐没在云雾里,也看不分明。
她在云台之上走了两步,这时候夏侯赦才从独木桥上下来,朝着周围打量了一圈。
“嗯?”
疑惑的声音,一下从见愁处传来。
夏侯赦还没来得及将这云台的全貌打量传来,便通听到了这声音,不由得立刻向着见愁看去。
手持鬼斧的见愁,此刻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只低垂了视线,看着自己前面不远处的地面。
白玉云台之上,虽然已经有几分陈旧之感,却依旧能窥见往日的气魄与恢弘。
只是,此刻这云台之上,竟然溅开了一片鲜血。
蹲下了身来,见愁右手持着鬼斧,左手垂下去,只用指头一沾鲜血。
粘稠的一片,余温未尽。
周围地面之上还有打斗的痕迹,见愁皱着眉,起身来走了两步,仔细一查看,却是目中精光毕露。
在她查看情况的时候,夏侯赦也已经走了上来,顺着见愁所看的方向一一看去。
在看见云台中心偏右的地方,竟然有一大片恐怖的刀痕剑痕。
“竟然有人在此处先我们一步交战,还受了伤?”
“他们应该才离开不久。”
见愁顺着鲜血的痕迹走动,站在中间朝着那鲜血的来处望,只发现了一道血迹,有些散乱,直直通向云台边缘。
似乎……
是有人身上带伤,从那边过来。
交战,便是有仇怨。
那么,双方是谁?
眼眸微眯,见愁脚下一动,便要往那头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第179章 人面兽心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上,却传来一阵夸张的大呼小叫:“哎哟不行了我要死了,喝水都给我喝饱了!还以为小会之后就能加入名门大派走上人生巅峰,没想到都是活受罪啊,累死老子了……”
“呼呼呼……”
喘息声。
“沙沙。”
人从杂草丛里穿行而过的声音。
接着,便是那快要断气了的一声哀嚎:“我、我也是,好恶心,好想吐……连西瓜都吃不下了……”
“砰。”
“砰。”
接连两声响动,见愁转头看去,便瞧见两道人影,先后从荒草丛里冒了出来,浑身是水,直接趴在了云台之上,像是两具尸体。
“左流,小金?”
见愁大为诧异,夏侯赦也转头朝着那边望去。
只见左流小金一人一个位置,趴伏砸云台的边缘。
在听到见愁诧异的声音之后,两个可怜人也都诧异地抬起头来,接着便变成了十足的惊喜,简直像是看到了亲人,看到了救星!
“见愁师姐!”
左流一下蹦起来大喊。
小金身上湿漉漉的一片,听见见愁的声音,也是满脸惊喜,两眼放光地直接就要从地上翻身起来:““见愁师——呕!”
可就在即将翻身的那一瞬间,兴许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小金那鼓囊囊的肚子一阵晃荡。
于是,立刻没忍住,竟然一阵恶心,直接朝着草丛里一趴,吐了个天昏地暗。
“……呕!呕!呕……”
见愁:“……”
夏侯赦:“……”
左流:“……”
怎么搞成这样?
见愁皱了眉头,挪步朝他们走上来,问道:“自门口失散之后,我便与夏侯师弟凑到了一起。看来,你是跟小金落到了一起,也是过河而来?”
“对。”
左流连忙点点头,看了旁边的小金一眼,带了几分心有余悸。
他大概知道见愁在疑惑什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道:“那么长一条河,一只水里的大龙虾跟我们说,要我们必须过河去,还说什么人与龟合,我们也听不懂……”
见愁心知这两个都是不靠谱的家伙,没听懂那引路使者的话很寻常,不过……
“龟?怎么回事?”
“我跟小金两个人趴在两只特别特别特别大的老乌龟背上,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左流两手一比,比出一个极大的范围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只是那两只老乌龟涉水的技术未免也太糟糕了吧?时不时地沉进水里去,所以我跟小金道友就……就这样了……”
“滴答滴答……”
湿漉漉的衣摆还在往下滴水。
“呕……”
已经快要虚脱的少年依旧在呕吐。
见愁与夏侯赦一前一后站着,却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左流给的信息极少,可基本已经说明,他们遇到的过河之法虽与见愁两人不同,道理却是一样,人与龟合,与他们“人与桥合”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两只老龟驼他们过河,必定也是两个选择之一。
“那两只老龟代表的是什么选择?你们就这样过来了?”见愁好奇地追问了两句,又补道,“那老龟身上可有什么字?”
“选择?字?”
左流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个不知道啊,大龙虾说让我们上大乌龟,我们就上去了,就这样过河了啊。至于字,我也没注意看。小金,小金你有看到吗?”
面对见愁的疑问,左流真是一问三不知,连忙有些心虚地去问小金。
“啊……”
好不容易将肚皮里那些喝进去的河水吐得差不多了,小金一个翻身无力地躺在地面上。
听见左流的问题,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副“我还不如死了好”的表情,虚弱无力道:“没、没看到什么字……”
没看到……
见愁回头看了夏侯赦一眼。
夏侯赦也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见愁相信他们脑子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左流与小金应该同样面临选择,只是这两个人做出了选择而不自知。唯一存在疑问的点在于,他们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在“有情与无情”之间。
左流有些困惑地看着见愁:“见愁师姐,可是有什么要紧之处?”
“也不打紧。”
见愁摇了摇头,目光重新从左流与小金的身上扫过。
“那出现在隐界门外的神秘鲤君,既然将我们扔到了此处,还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只怕没这么简单。如今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还有另外的一位,还暂无影踪。若是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若是经过此处,应该会留下信息来,或者在这里等待我们。我先四处查探一下,你等正好在此休息片刻吧。”
两个人都没事,见愁也就放下了心来。
她说完了话,便朝夏侯赦一颔首,径直向着之前地面上打斗痕迹与残留的血迹而去。
交手之人至少有四个,其中三个,修为功法见愁不怎么看得出来。
不过还未出现的陆香冷与如花公子都是与她相熟之人,见愁对他们有所了解,所以可以肯定,交手的几个人之中没有陆香冷与如花公子。
至于另一个人么……
见愁行至一处恐怖的剑痕之前,目光之中投射出微微的精光来。
她停下脚步,蹲下了身子,伸手出去,纤细的手指从那深痕的缝隙之中慢慢划过,而后轻轻将手指指腹一碾。
“啪。”
那种残余的晦涩剑气,便在她指腹之中轻轻地炸开。
于是,见愁唇边立刻绽放出了几许笑意。
呵。
看来即便是遇到了意外,也还有余力,奋起“隐者剑意”与人交战。
这残余剑意虽然已经不如之前与自己交战的时候强悍,可也远超寻常金丹修士的水准了。
在之前看见血迹的时候,见愁心下便怀疑是谢不臣了。
没想到,现在以这地面之上的种种蛛丝马迹一印证,还当真是他。
在青峰庵隐界第一道大门之外的时候,他们便发现此次有人捷足先登,并且在门前给他们设阵下套;等到了第二道门外,守门猪言语之间则透露出他们并非今日来隐界的第一拨人,便更印证了他们在外的判断。
如今这本不应该出现其他人的隐界之中,竟然出现了几个人打斗的痕迹,还不是发生在他们一行人之中的内斗,看来,的确是有其他人进来了。
谢不臣过河的速度要比他们都快,只是不知他身边是否有其他人,此战的结果如何,他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脑海里面这些念头闪过,见愁顺着那一点点轻微的血迹,终于走到了边缘。
云台的边缘,是一片荒草坡,原本茂盛的荒草里面,有一条稀疏的痕迹,像是有人从中穿行而过。
见愁挑眉,仔细打量了过去,便将那倒伏在地的一片荒草扶了起来,细长的草叶一翻,背后还沾着一点点的鲜血。
松了手,放开这一片草叶。
见愁放远了目光,看见这荒草丛中的行进轨迹,一直延伸到那黑暗的河流之中。
雾茫茫的河面上,隐约看见飘荡着一只倒扣的小船。
极端的模糊间,见愁终于看见了小船的船舷上刻着的“无情”二字。
船在河中,却未到达岸边。
无情船?
见愁心底嗤笑了一声,总觉得是哪里弄错了。
若按着表面来推测,无情船倒扣河中,便是有情船送谢不臣到岸了。
只是……
谢不臣有情?
那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见愁回头看了那边还躺在地面上的小金和左流一眼。
如果谢不臣也是选有情无情而到岸,那小金与左流,只怕也是。这两人一人被一只龟驼走,势必一者有情一者无情。却不知,到底何人是无情,何人是有情。
这样想起来,似乎有哪里有点奇怪的地方。
她慢慢地走了回来。
夏侯赦看见了她,迟疑了一下,只问道:“见愁师姐可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特别大的发现,在这里发生争斗的,多半有先我们一步入了隐界之人。”
见愁没有直说谢不臣,可夏侯赦何等聪明?淡淡从见愁这一句“多半有”,便知道参与争斗的肯定还有另外一人,只怕便是谢不臣了。
对谢不臣与见愁的关系,夏侯赦心下也是好奇,只是自知与见愁没什么关系,也不想有什么关系,所以不好了解。
如今见愁不说,他也只当不知道,索性不问。
那边的左流简直听得一头雾水,看小金还“挺尸”在旁边,一副缓不过劲儿来的样子,忍不住道:“见愁师姐,我与小金道友,过河应当算是很慢的了。大家应该都要过河吧?陆仙子与如花道友现在却还没出现,是不是……”
见愁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也是个聪明的,没问谢不臣。
不过,陆香冷与如花公子,的确是慢了一些。
只是两人迟迟没来,难道是道中出了什么差错?
见愁看一眼四周,便猜测出了这大河与云台的布局,大河弯曲成半圆,将云台笼罩其中,有桥越河而过,全数朝着中心的云台搭建,不管从哪个方向过河,都会到这云台之上。
两座独木桥的旁边,乃是两条宽阔的白玉长桥,如同一条通天坦途。
只是这两座桥,尽头也都是一片的模糊,什么也看不分明。
同一条长道上,如花公子脚步很缓慢,两手扣着折扇一根一根扇骨,将扇子慢慢打开,又慢慢扣紧。
一身繁花似的衣袍,在黑暗之中,有着艳丽的颜色。
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身上却透出一种难言的沉静与沉默。
目光落到前面不远处有些艰难的身影之上,饶是如花公子,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喟叹:“陆仙子,这又是何苦?”
何苦?
整个长道之上都有一种排斥之力,似乎万分抗拒她的行进。
每走一步,便像是踩在刀尖上,有钻心的疼痛刺入心肺,让她像是已经被人放在案板上开膛破肚了的鱼一样。
陆香冷走在如花公子的前面,如花公子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一步难似一步的身影,听见她那云淡风轻不再,却依旧带着冷清的声音。
“是我所选之路,是我应吃之苦。”
如花公子脚步轻缓,走起这一条道来,显然比陆香冷容易了千百倍。
听得陆香冷这样回答,他沉默了半晌,脸上有莫名的笑意:“天下有捷径万万条。似我不也没走自己一开始选的无情道么?选什么道不是选,陆仙子太过执着。”
“砰。”
又是陡增的压力!
每往前行进上一段路,此路施加在陆香冷身上的压力便要陡增三成!
身上灿烂的紫金色光芒,几乎瞬间便暗淡了下去,就连陆香冷整个人,都没抵抗住这样恐怖的压力,一下被拍到了桥面之上……
恐怖的压力,仿佛要把她压得翻不了身。
仿佛她走这一条道,将会是多大多大的罪恶……
有情道?
无情道?
“上天以为我是无情,我便是无情吗?”
陆香冷五指按压在地面之上,只咬着牙关,清冷的眼底,却有几分隐忍的泪光。
她死死地撑着,将自己被压制得匍匐在地的身体,重新撑起,竟然一步一晃地,又蹒跚站了起来。
干净的衣袍之上,已经满是尘土。
摇晃的身体并不稳当,像是巨浪之中的一叶小舟……
她重新迈步,依旧前行:“我的道,由我来定。”
“……”
这一刻,如花公子眼神微微闪烁,看着艰难行于前方的那一道身影,没有了昔日的从容淡静,却有一种很能打动人心的坚韧,狼狈得像是一个普通人。
可……
他竟然觉得,这般的陆香冷,那几分飘然的仙气不仅没减,反而更添一种傲骨。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如花公子勾唇一笑,一下想起了见愁来,能为她所高看一眼的女修,兴许当真不一般,也或许可以说:这十九洲,厮杀生死,可负有盛名者,到底难有虚士。
明明可以走得很快,可如花公子并没有超过陆香冷,他只是保持着一个很缓慢的速度,跟在陆香冷身后大约十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能看见陆香冷情况,又不会显得很冒犯的距离。
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照旧往前走。
如花公子只这么远远看着,心底却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是无情道,结果无情道告诉他他不是,于是他立刻转投了有情道……
唔,自己的道心是不是有点不坚定啊?
念头这么一转,目光也跟着一闪,如花公子重新看向了前方的陆香冷。
衣袍之上沾着几分尘土,几乎下一刻便要跌倒在地……
除却狼狈,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眼角这么微微一跳,如花公子在心底夸奖了自己一句:没错,识时务者为俊杰,选什么道对他来说毫无所谓,要紧的是,衣袍不能乱,绣花不能脏,形象不能坏。
于是,如花公子心底对自己的怀疑立刻消减了下去。
他毫无压力毫无负担也毫无一点对自己“道”的愧疚,闲庭信步一样走在道上。
这样的过程,对陆香冷而言是艰难到了极点,也显得无比缓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硬撑了多久,才看见了长道的尽头。
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陆香冷怔住了。
她站在这里,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一片,原本山岳一样的压力没掉,她整个人都像是一片云,随时会被风吹走。
回头一看来处,宽阔明亮。
可是这一瞬间,她心底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升腾而起,这是她走过的道……
“香冷道友。”
一道熟悉的柔和嗓音,一下响起。
陆香冷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所有的怔忡与迷惘,便回过了头去。
前方云台之上,一身月白长袍染血的见愁,手持鬼斧站在夏侯赦等人之前,正看着她这个方向,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是他们。
“见愁道友。”
陆香冷微微一笑,便要从长道的尽头走下。
不过回头一看,如花公子也到了近处,她看了一眼,只轻声道了一句:“谢过。”
如花公子并不言语,随意持着折扇,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接着,便与陆香冷一起,走到了云台之上。
放眼这么一扫,如花公子一眼就看见面有彩色的小金和左流,顿时啧啧了两声,又看一眼见愁,这满身鲜血的模样:“哎呀,见愁道友竟然还没死,命格真是一等一地硬,难得啊。”
“……”
原本瞧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见愁心底还有些高兴来着,哪里想到如花公子才一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
见愁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表情,附和道:“是啊,命挺硬。只是不知道公子的命与我的命,到底谁硬了。”
如花公子闻言,为之一窒。
他掐着折扇的手指有些用力,只是念及见愁战力,到底还是一声轻叹:“本公子怜香惜玉,瞧你如今身上有伤,便不与你较谁的命更硬了。”
“嘁……”
小金左流两人毫不犹豫地露出一种不信的表情。
如花公子面色一下不很好。
见愁却一下乐了,正待要招呼众人出发。
没想到,陆香冷走了上来,看她满身都是伤,那柳叶般的细眉便皱了起来,只道:“已经入了隐界,迟上一刻出发也没干系。见愁道友还是稍待片刻,待我治好你伤,再行出发吧。”
顺着她目光,见愁低头一看,肩膀上谢不臣人皇剑留下的恐怖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完全。
好利的剑。
见愁打量了陆香冷一眼,自然也发现了她与寻常不同,不过即便身上有几许灰尘,她身上那一股出尘的味道却没变。
沉吟片刻,见愁还是答应了下来,便在原地打坐。
其余人等心知见愁与谢不臣一战,只怕已经耗干了力气,如今瞧着看不出异样来,只是陆香冷提出了救治,里面自有他的道理。
没人去问见愁与谢不臣的恩怨,只是都跟着盘坐了下来,趁着这一段时间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到最佳。
陆香冷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不少的丹药灵草,思索着搭配了几味药,先令见愁服下。
然后,她目光又落到见愁的肩膀伤处一眼,但见见愁服药之后,伤处也未曾有什么变化,便皱了眉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只浅紫色的净瓶并一只玉色的小碗来,将净瓶中无色无味之水倒出。
“此乃天清玉静液,可破天下凝煞之气,乃是昔年我行走于北域,一行走红尘的僧人所赠。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派上用场。见愁道友剑伤之中,凝有剑煞,所以伤久不愈。此液,或可解之。”
玉碗端到了见愁面前。
小貂一看有喝的,两只眼睛立刻冒出了绿光,毫不犹豫就要冲上来,却被见愁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
没大没小,还敢到我碗里抢吃的来了。
见愁没回头看可怜捂头的小貂一眼,只将玉碗接过:“多谢香冷道友。”
陆香冷微微颔首。
另一边盘坐在地的如花公子,却是睁开了眼睛,望着那浅紫色的净瓶,再看看见愁正在饮的那一碗水,忽然面皮一抖,有一种难言的心痛难当之感。
就连方才还在旁边装死的小金,也是傻傻地看着:天、天清玉静液?禅宗红尘泉中的那东西?就这么喝了……
见愁半点没感觉出异常来,也或许是半点不在意。
天清玉静液入口,无色无味,便如饮白水一般,只是在此液入口的瞬间,竟有一种天地清朗的感觉,立刻袭上心头,而后有一股浑厚纯正的力量,顺着入腹的此液涤荡开去。
“噗!”
肩膀伤处之上,瞬间有几道黑线剥离出来,立时炸裂。
这这几道黑线消失之后,见愁《人器》之体原有的那种恐怖恢复力,便立刻体现了出来。
几乎就在那一眨眼之间,血肉生长,重新愈合,伤口竟然立时消失了个干净。
看来,方才那几道黑线,便是陆香冷口中说说的“剑煞”了。
天下无有不杀人之剑,所以名剑有煞,几乎是十九洲所认的公理。
剑煞有各种各样的功效,有的可以伤及神魂,有的可以加速自身,也有的可以移形换影,当然也有谢不臣这样的,能令伤口永不愈合……
有炼器大家练剑,剑方成之时便有“煞”附于其上,这样的剑便会成为十九洲人人争抢之剑。
见愁将玉碗递还,眼底却有几分思索之意。
“如今一切都好,见愁道友看,我等要出发吗?”
如花公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那玉碗之上收回,便见陆香冷已经将浅紫色净瓶收起。
见愁体内的伤势,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治愈,就连她周身那种锋锐之感,也随着她身体的复原,而渐渐透出体外。
这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剑。
她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觉得神清气爽,充沛的灵力奔腾于身体之中……
于是,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
她朝着正前方看去,只道:“既然大家都好,我们便出发吧。”
众人尽皆起身,也没一个人去问问谢不臣到底在何处,便跟着见愁向前走去。
云台的尽头,乃是一条宽阔的长道。
方才他们在远处便已经看见了,只是到了近处,才被自己所见彻底震惊了:这一条长道,竟然架在云台与对面峭立的悬崖之上,横越天堑!
站在道前,便只觉脚下云海茫茫,风一吹,似乎整条白玉长道都要掉下去一样。
险,险之又险!
道旁立着一块老旧的石碑,石碑之上题着四字:身后无路。
遒劲的比划,与之前画壁之上题字的字迹,一模一样。
见愁心想,这便应当是不语上人所留了。
身后无路。
到底算是警语劝诫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还是只是这一条路的名字呢?
看着这不大的石碑,又看了看前面那通向对面一座悬崖陡峭平台的长道,见愁微微眯了眯眼,忽然道:“且请诸位稍等一下。”
她有几番布置要做。
说完了这一句话,见愁也没管其他人怎么看,便从乾坤袋之中摸出了好几只阵盘来:她这青峰庵隐界一趟,扶道山人暗地里也是塞了不少好东西的。
一颗颗将灵石排入阵盘之中,一枚,两枚……
“啪,啪……”
那细小的声音,接连响起。
如花公子下意识地一数:统共六个阵盘,共四百九十八枚灵石!
见愁制作好一只阵盘,便将之放在地上一个。
从石碑下面,依次横着朝左边罗列,一只,两只,三只……
在他们方才经过的道路之上,眨眼之间竟然已经被见愁放下了六只阵盘!
“嗡!”
一道光芒闪过,整只阵盘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原地,隐匿了个彻底!
整个过程中,见愁的动作熟练并且流畅,脸上没有半点不自然的表情,仿佛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可是……
不管是如花公子还是夏侯赦,个个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只在见愁拿出阵盘的这一瞬间,他们已经知道:这是在准备坑人了啊!
她埋阵盘的举动,简直比埋火药还要精细上几分,那叫一个坦然!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见愁拍了拍手,慢慢地后退了三步。
六只阵盘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长道之上,地面上干干净净,白玉长道依旧是白玉长道,平静极了,云气从上面吹拂而过,看不到半点异样。
只是……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见愁微微地一挑眉,敛了目中精光,回过头来,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
她平淡解释道道:“防患于未然。既然有不属于我们这方的人在隐界之中,并且从他们之前留下阵法暗算我们来看,对我们应当有不小的敌意。此处算是此刻我们判断的必经之路,按聂小晚师妹所言,来路与去路一样,若是还有谁要来,或是有谁敢抢在我们之前离开,这七十二杀连环阵,便叫他们把小命留上一留。”
笑意清浅,满面纯善,如春风般和煦。
可是……
在她最后一句话出口的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谢不臣行踪尚且不知,只看见之前有打斗的痕迹疑似他与人留下,却不能肯定谢不臣也从云台上了这一条路。若是现在谢不臣还留在荒草丛里,天知道是不是也要遭罪。
而且……
七十二杀连环阵……
谁之前信誓旦旦夸着人昆吾谢道友,说人阵法好,还使唤人来着?
你自己这是一点也不含糊啊!
如花公子轻声地一叹,但言一声:“人面兽心啊……”
☆、第180章 暗子
人面兽心?
原本已经转身要走的见愁,一听此话,只伸手一摸自己的脸,淡淡一笑:“如花公子过奖了,彼此彼此。”
彼此?
这是说他也人面兽心?
这话回敬得很不客气啊。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一撑下巴,眼看着见愁开始朝前面走,脚下一动,便慢慢地跟上了,声音跟哼哼似的:“本公子人面兽心的程度,可是修炼了很多年的。”
“……”
修炼了很多年……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
小金左流打了个寒战,陆香冷回头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却是垂眸一笑,走在了见愁的身边。
夏侯赦依旧无声无息,似个不存在的人一样,不疾不徐跟了上来。
一行六人,没了谢不臣,却没个人问一句,照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似乎,没有一个人担心谢不臣的安危,也没有一个在意谢不臣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身份。
众人不提,见愁自然不会提。
她一路往前走着,敏锐的五感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观察着这一条白玉长道之上的情况。
白玉长道很宽阔,可两旁没有桥栏。
人行走在长道之上,稍微一错眼,便能看见下方的万丈深渊,一眼看不到底,云雾之下还不知道有多深,风吹来的时候,峡谷之下,似乎也会传来阵阵恐怖的呜咽之声。
那是回荡的风声。
见愁知道,众人也都知道。
只是由这震颤之声带来的心颤,却怎样都无法掩盖。
纵使众人都是修行之中数一数二的天才,在经过这一段路程的时候,也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尤其是他们之前已经有人进入,似见愁这般的“纯善”之人,都能想出布阵害人这么“精彩”的主意,其他人又怎么可能差了?
一路上都需要注意有没有什么算计和陷阱,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直到路程过半,见愁都没有发现任何阵法的痕迹。
如花公子忽然费解起来:“他们既然都敢在门口布置阵法了,到了隐界之中又怎么可能留情?可我们却没有再遇到阵法了,难道是因为对他们布置在隐界门外的阵法很自信?一定能干掉我么?”
“这倒不一定。”
见愁继续往前走着,只道:“谢道友即便是半死了,也还能与人交战。一个才筑基三日便可击败周承江的天才,金丹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一路上没看见任何一具尸体,也没看见毁尸灭迹的痕迹,要么是暂时还没人死,要么是他们杀人之后将尸体放入了乾坤袋。”
“……”
见愁这一句话出口之后,左流忽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寒,小金也是傻傻看着见愁。
如花公子忍不住嘴角一抽:“你脑子里竟然有这样的念头,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正常人能把尸体放入乾坤袋中吗?!”
“这不就结了?”
见愁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之中却都是笑意。
陆香冷则是一下注意到,在见愁开口分析之后,她的注意力都从下方的地面上移开了,似乎半点也不担心再有什么阵法之类的。
沉吟片刻,她忽的一笑:“原来如此,见愁道友的意思是,先前在云台之上交战的双方,现在正在相互追杀?”
不愧是药女陆香冷。
见愁点了点头:“交手便是一定有仇,更不用说其中一方还是谢不臣。若我有个对手再后穷追不舍,一只咬死在身后,即便是再有害人之心,也完全没有施展的时间。更不用说,双方一前一后,前者若留了阵法害人,后者经过之时便已经破去了。后者有心害人,只怕也没有时间。隐界之中宝贝甚多,天知道被人捷足先登一步,会是什么情况?所以这一路上,我们倒大可放心地走了。”
“有道理……”
左流顺着见愁所言的种种想了一下,竟然的确如此,当下眼睛一亮,忍不住拍了下手,赞叹了一声。
如花公子微微拧眉,思索片刻,刚想说什么,那目光一挪到前方,便再次愣住了。
此刻白玉长道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对面便是他们先前所看见的一座高峻陡峭的山峰。
巨大的平台,像是被人一剑削开一样,平滑无比。
只是,在白玉长道的尽头,却出现了一大片血迹,并且,有一具尸体,横躺在前方。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看了见愁与陆香冷一眼,只道了一句:“看来,话不能乱说啊。”
见愁不置可否。
她半点没在意脚下,竟然身子一轻,像是一只飞在晴空之上的仙鹤一样,直直从白云长道之上飞掠而过,一下落到了那长道的尽头,看到了这一具尸体的模样。
一个有些瘦削的黑衣青年,腰上挂着一块碎裂了一半的玉佩,剩下的半块都成了小碎片,散落在云台各处。
此人死状极惨,眉心、胸前、背后,都有好几处伤痕,衣襟之上有几块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一大滩血迹从他身体之中流出来,淌在了此人的身下,又顺着这一条白玉长道的边缘,慢慢坠下了万丈深渊。
“滴答。”
已经有轻微凝固情况的鲜血,再次滴了一滴下去,便晃荡着不动了。
“呼啦。”
身后一片破空之声。
见愁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其余五个人来了。
她没有去看几个人的神情,只俯身下来,伸出手指,在这黑衣人眉心轻轻一抹。
一抹沁出的血迹。
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气息。
隐者剑意。
“见愁师姐发现什么了?”
看见死人,左流这心里有些发憷,默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悄悄把脚给抬起来,距离那一片鲜血远了一些。
问完这一句之后,他转头一看,小金竟然站在距离见愁很近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见愁一弹指,将指腹之上沾着的那一点鲜血弹开,拍了拍手便站了起来:“很新鲜,才死没多久,估计跟咱们前后脚。身上这些伤都是皮外伤,致命的是眉心这一道,谢不臣的隐者剑意。他还有余力杀人,而且是追杀。”
这对手金丹虽已经碎裂,却还能看出修为的痕迹。
对金丹期的对手,在身上有伤必定还没好全的情况下,竟然一击毙命……
多半是偷袭。
不过即便是偷袭也很恐怖了。
见愁作为眼下这所有人之中最了解谢不臣的人,说话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
而且,即便是见愁不这样推测,其他人也会推测出一样的结果来。
她顿了一顿,目光在这尸体那饰纹颜色有些鲜艳的衣袍之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回头问道:“这衣饰的风格,是哪里的?”
“东南蛮荒。”如花公子一口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过不管是他身上这一块玉佩,还是衣服上的绣纹,都没有特别有特色的地方,我只能猜测,是东南蛮荒妖魔道的人。至于到底是哪一道……”
他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小金。
一身兽皮短褂,紧紧抱着怀里大西瓜,这会儿还在看着那横躺在地的尸体。
小金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在听到如花公子此言之后,他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啃了一口西瓜压了压惊,有些纳闷:“你们看我干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小金说自己要回南域。
也就是说,小金乃是南域之人,并且大家都猜测他是南域西南世家的那边的人。东南蛮荒虽不与西南世家在一个范围内,可到底南域对南域有了解,叫小金来辨认,肯定靠谱一些。
见愁代替了如花公子回答,只指着这地上尸体道:“我等是想请小金道友帮忙辨认一下,这是东南蛮荒哪家的?”
“我刚才看过了。”小金撸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沾着红色西瓜汁的下巴,“东南蛮荒现在有妖魔三道,山阴宗,傀派,英雄冢。傀派操纵机关傀儡,甚至死人;英雄冢里大多都是女人,或者是长得……”
说到这里,小金莫名地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又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立刻缩回目光来,声音抖了一下。
“反正英雄冢是个看脸的地方,这个倒霉鬼应该进不去,这个衣饰打扮,我也见山阴宗的人穿过,所以极有可能是他们。”
山阴宗?
见愁等人听了,心里都念叨了一声。
东南蛮荒因为与中域相隔遥远,所以消息也很少互通,加之那边因妖魔横行,大型争斗时有发生,势力极其混乱,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往往差上一段时间,消息的模样便是天翻地覆。
除却傀派底蕴厚一些,见愁还有些耳熟之外,其他的什么山阴宗和英雄冢,不仅是见愁,就连其他人也根本没听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山阴宗为东南蛮荒妖魔三道之一,如今派了人进青峰庵隐界,并且在被谢不臣追杀,至少已经死了一个人。
“走吧。”
见愁脑子里清晰极了,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也就不再追问。
山阴宗来了多少个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谢不臣正在追杀他们。
至于隐者剑意直接杀死一名金丹期修士,谢不臣可能,她也能。
只要追上他们,该了结的,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了结。
见愁直接跨过了这一具尸体,向着前方走,一步踏上了巨大的平台。
空旷得近乎寂寥的山前广场,平铺在眼前;广场的尽头,则是千刃峭壁,如同刀削。站在广场之上,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无数道恐怖的剑痕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山崖之上,似乎有人曾在此处,以山壁练剑。
山壁的中心,被人一剑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像是虚悬在半空中的山洞的入口,黑漆漆地。
洞口边以杀机凛冽的笔划,镌刻三字:“意踯躅!”
此处更无多的通路,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又失去了那些山阴宗之人的影踪……
若非他们都坠崖死了,只怕便是入了这山洞。
见愁走到了峭壁之下,停住了脚步。
“哇!好高的山壁!”
抱着西瓜走过来的小金,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
左流也是一脸的惊叹,不过在站到见愁身边,一起看着那山洞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发毛:“可是这山洞看上去好黑……他们人都不见了,难道是进去了?”
“小晚师妹给的玉简当中,曾说过这山洞。”陆香冷记性好,也望着那山洞开口,“此洞名为意踯躅,心志不坚之人入内,将吃尽苦头,却也是进入隐界必经之路之一。他们势必是进去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见愁,似乎想问他们到底跟还是不跟。
可没想到,这一看,便发现见愁的目光凝在了山壁之上某处。
有些惊讶的陆香冷,顺着见愁的视线望去,一下微怔:“这是什么?”
山壁之上,离地四五丈高的地方,竟然有一片黑白的印记。
那是十来枚黑白的棋子,排布似乎没有半点规律,只是黑子成一块,白子成一块,阵营十分分明,唯独有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游离在这阵营之外,似乎与这黑白相杀的阵营毫不相干。
见愁的目光,落在这黑白棋阵之上,也落在那游离在外的黑白两子之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旧日的回忆,无法抑制地,朝着她涌来。
老树下,棋桌旁。
昔日那谢侯府的谢三公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了一枚黑子起来,在棋盘的边缘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布局深远者,如这一副珍珑棋局。你看,一开始落下的这一枚白子,在一片黑子之中,乃是孤立无援,如同一叶漂浮在大海之中的小舟。可是……”
“啪。”
他将手中的黑子,按入了棋盘之中,又下了几手,棋盘之上的情况便陡然一变。
黑子白子,顿成水火之势。
而那一开始看似毫无作用,甚至是一手败笔的白子,竟然在此刻与围攻而上的白子大龙练成一片,成为了一柄刺入黑子阵营心脏的利刃!
那一只手,似乎有执掌乾坤之力,翻手覆手间,已扭转了整个棋局的胜负。
看着坐在棋桌旁边,满脸迷惑之色的她,那人摇了摇头,将桌旁沏好的茶端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小口,只笑着道:“其实也没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一枚白子,看似毫无害处,却像是内应一样,潜伏在敌营里。不到关键时刻,谁也无法发现它的作用……”
声音渐远。
旧日的黑白棋局,一下与眼前这镶嵌在山壁之上的黑白棋子,重叠在了一起。
“见愁师姐,见愁师姐?”
左流已经喊了两声,却见见愁依旧只看着山壁,似乎已经出神,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又喊了两声。
这一下,见愁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向众人。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他们还以为那黑白棋盘有古怪呢,勾走了见愁师姐的魂。
没想到,她忽然一下转过头来,还吓了众人一跳。
见愁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读懂了这黑白棋盘留下的意思罢了。”
“留下的意思?”
这话说得奇怪,众人都很费解,如花公子很直接地问了一句:“这黑白棋子是被人生生一掌按入山壁之中的,瞧着痕迹还很新。难道是昆吾那一位道友留下的?”
“正是。”
见愁唇边的笑意加深,也没卖关子。
“他留下棋局,乃是告诉我们,他此刻已经伪装成了这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与他们一路同行。”
“什么?”
小金左流甚至是如花公子,都没想到,见愁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者说,他们没想到谢不臣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伪装成了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
与他们一路同行?
山阴宗一行人又不是吃素的,还是在这般刚刚交过手的紧张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瞒过旁人的眼睛?
而且……
先不论见愁怎么知道这黑白棋盘之上所含的消息,就说谢不臣,明明与见愁有旧怨,又为什么要将这消息留在此处?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想要等到碰面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一起联手?
众人都看不透。
陆香冷面露惊异。
夏侯赦也是眉头紧皱,盯着棋盘,似乎想要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
见愁的目光,平静而仔细地,从五个同伴的脸上掠过。
五个人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的异样。
她垂下了眼帘来,将目光敛去,只抬首望向了高处那名为“意踯躅”的山洞,心下蒙上了一层阴翳——
对众人,她的话没有说完。
谢不臣留下的黑白棋局之上,有两枚游离在外的黑白棋子,若是白色的那一枚代表已经进入山阴宗众人之中的“内奸”谢不臣,那么黑色的那一枚,代表什么?
眼底微光闪烁,见愁脑子里有纷繁复杂的线头交错起来,只是面上却一片平静,看不出半点异样。
飞身而起,她身形一拔,只乘云而上,两个呼吸时间,便直接凌空立在了那山洞的洞口前。
山洞之中一片的黑暗,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根本看不分明。
见愁望着,唇角一勾:“如今昆吾谢道友竟孤身犯险,打入山阴宗那一拨人当中,势必困难重重,该是我等‘救’他于水火的时候了。”
嗯,如果在“救”人的时候,一不小心错手杀了两个邪魔外道,杀完了才发现居然是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
那,也不能怪她,是吧?
所以,是时候展现一下崖山昆吾之间深厚的友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