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把酒对弈
虽然从未真正觊觎过龙门庞典长老那小金库里的“赃”,可在听见扶道山人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时候,见愁心里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怀疑:“师父你与横虚真人这样的交情,他竟也问你赔昆吾?”
“……咳。”
交情深不深,那都是另算了。
扶道山人望了望天,眨巴眨巴眼,梗着脖子道:“这可不是我与横虚老怪的事情,乃是崖山与昆吾之事,又如何能逃脱?再说了,还不都怪你!还不都怪你!!!”
搞什么,山人我心虚什么?
明明搞破坏的是见愁啊!
扶道山人一下醒悟过来,立刻拔高了声音,朝着见愁咆哮。
这一瞬间,沈咎等人都将同情的目光,递向了见愁。
大师姐,遇到师父你就从……哦不,认了吧。
见愁也彻底无语,回首一望之前被自己破坏的那一片主峰前的对面,也觉得这动静的确是有点大,一时之间心里憋屈,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扶道山人见她老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却还装出一副“勉强原谅你”的样子,带着众徒弟一起回了崖山在昆吾的住处。
月已挂上梢头。
住处内有一厅堂,当中有一大桌,上头摆着几多灵瓜灵果。
扶道山人一进来,就直接扑了过去,一把将瓜果端起来,眉开眼笑:“哎呀,昆吾还是这么财大气粗,山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么,徒儿们,天色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师父我就先走啦!”
哇哈哈哈,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不给这群蠢徒弟!
“师父你好歹留点啊!”
沈咎站在后面,一脸的无语。
姜贺看着那一道在月下蹦跳,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声音,好半天才道:“昆吾这么好,他为什么不住在昆吾?”
这倒是一个疑问呢。
大个子陈维山在原地站了很久,思索了很久,终于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这很简单啊,因为昆吾肯定养不起师父,如今是不得不款待。平日师父来,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
一片沉默。
见愁忽然觉得这几位师弟,都挺能瞎想的。
她摇了摇头,眼看着时间不晚,也想回自己的屋里打坐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就在她打算告辞的那一刻。
沈咎直接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大师姐留步,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见愁有些诧异,接过了小册子。
沈咎有些得意:“师姐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可是咱们崖山独家,别的地方没有。我与几位师弟,遵循我崖山传统,为师姐搜集了这一份东西,想必师姐日后会用到。我们敢保证,这上头写的东西,绝对比智林叟的手札更多!”
比智林叟的更多?
见愁一看那小册子,拿起来一翻,便有一行一行的文字迸射了出来。
“第三,五夷宗如花公子,修炼百花杀心法,至少有道印一十六,分春夏秋冬四季……”
“无排名,白月谷陆香冷,号为药女,精通丹道,除身负丹药无数外,修炼天香心法,有阑珊豆蔻十印……”
……
后面,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信息,甚至包含了每个人修炼的心法,各自的道印,甚至战斗的风格和弱点!
即便是没有更多信息的,也根据其师承分析过了每个人最有可能的战斗方式和弱点,以及其师门的特点!
见愁顿时一怔:“你们……”
“感动吧?”沈咎又要继续炫耀,“做起来可费力了。”
见愁正要道谢。
陈维山在后面憨厚地补了一句:“是啊,自打姜贺师弟不参加小会开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东西了,以前都是二师兄带着我们做,现在他人又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们做起来的确有些不熟练。”
“……”
这二傻子!
沈咎简直要用一种吃人的目光等着陈维山了。
真是要被气死了,本来想要主动在大师姐面前表表功的,结果现在这二傻子直接说这是崖山扶道山人门下的传统,那还表个屁的功啊!
寇谦之抱着剑,则是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见愁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倒是有些没想到。
原来是每一届小会,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们就要齐心协力搜罗这样的一份东西出来。而她是这三百年来扶道山人收的唯一一个徒弟,所以他们的确是第一次主动来做这件事。
望着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见愁只觉得拿在手里有些分量。
“多谢诸位师弟了,为我费心了。”
“咦?”
居然道谢了?
沈咎一下忘了跟陈维山对视,有些惊诧地转过头来。
见愁正用一种难言的温和目光注视着他们,眼底暖意绒绒,唇角轻轻勾起,竟给人一种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感觉。
那一瞬间,沈咎有些恍惚。
见愁并未察觉到沈咎的这种恍惚,看了一眼外面斜斜挂着的月亮,又听周遭只有浅浅的虫鸣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便道:“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我回屋好生看看诸位师弟为我准备的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那诸位师弟……”
“大师姐不必挂心,我们呀,还准备去昆吾四处逛逛呢。”
沈咎一下明白了见愁的意思,大大咧咧表示他们早就有自己的“夜生活”了。
去昆吾四处逛逛……
的确是把昆吾当自家后花园了。
再一想想扶道山人在昆吾随地乱扔鸡腿也没被人逮起来的待遇,见愁心下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她脸上笑容不变,只点了点头,便道:“那我先回房了。”
“大师姐慢走。”
见愁转身离开,沈咎等人目送她出去。
出了这一间厅堂,见愁便能看见外面许多昆吾弟子的住处,片片的云气漂浮过来,让昆吾山上的这一片建筑,都在朦胧之间。
她的房间,便在厅堂的东面,最靠里的一间。
见愁推门而入,手指一弹,一点灵火弹出,点亮了屋内的灯盏。
她原想要盘坐下来修炼一番,却发现白日修炼太多,如今又在筑基巅峰的瓶颈上,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只灌满了水的容器,再修炼也不过是往里灌水溢出。
境界不提升,修炼也没有用处。
临门一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见愁算是深深感觉到了瓶颈的艰难,虽然她本人并不很在意。
修炼不能,索性直接看看沈咎他们给的那一本小册子了。
见愁这么一想,便将小册子取出,慢慢翻看了起来。
与会修士甚众,由沈咎他们判断对见愁有威胁或者小有特色的人,才会被记在在内。
在这小册子里,她甚至看见了姜问潮的名字。
“姜问潮,所通之灵疑为四方朱雀!战力当有金丹中期,因其暂未出手,未知者甚众。”
朱雀?
见愁曾在与贺九易交手的时候,明白通灵阁的功法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与本命道印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所通之灵越厉害,所施展的道印也就拥有越强大的威能。
史载,宇宙分三纪。
初为荒古,鸿蒙一片混沌,只有众多生灵各自在长夜中厮杀。
次为上古,天地分清浊,星辰诞生,垂挂于天。众荒古生灵纵横,人则生于天地,仿天地而行道,斩杀诸多妖神,将漫漫时光长河推到了如今。
朱雀,作为四方神兽之一,与帝江一般,也是遗留自荒古的幸存者。
见愁仅得到帝江风雷翼为印,便以难以驾驭。
那么……
姜问潮呢?
三十年前惊世的天才,却无故修为倒退,会与沈咎等人记录的这一句“所通之灵疑为四方朱雀”有关吗?
见愁一时怔忡了起来。
“呼!”
虚掩着的雕窗,忽然颤动了一下,似乎窗外有一阵疾风掠过。
星月之下,似乎有人飞快地从外面过去。
见愁一下警觉起来,下意识将小册子一合,来到窗前,推窗而望。
昆吾满山月色皎洁,却与崖山孤高的冷清不同,带着一股世俗的烟火气,隐约间可见山屋楼台等建筑。
此刻,便有一道赤白的光芒,逃命一样从远处的山屋边掠过。
后面另一道白光迅疾地跟上,灵气的波动霎时惊动了一些人,只是眨眼之间,随着前面那一道白光投入昆吾境内茂密的山林之中,后来的那一道光芒也随之没入,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好大的胆子啊。
在昆吾主峰边上,也敢这样追来追去,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见愁皱了眉,这样的动静却也没见一人出来围观,倒是奇怪。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明白过来:昆吾虽大,可如今来人却多,谁知道人家又是什么恩怨情仇?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有些事即便是昆吾都不好处理,没出什么大事之前,索性不搭理。
既然如此,她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愁这么一思索,便要两手将窗合上,没想到,远处山道上一条淡静的身影,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怀抱着什么的女子,似乎也是被那两道飞掠的光芒吸引,抬起头来,看了上头一会儿。
不过,她也不很在意,又缓缓顺着喜山林间的长道朝着远处而去。
雪白的衣裳,在一轮素月的映照下,更似月宫仙子,拔俗而出尘。
见愁忽然想,在她进入十九洲之后,见过那么多的人,许多女修都被人称为仙子,可也真只有陆香冷这么一个,算是真正当得起“仙子”之名。
只不过,这一位明显不是什么在意虚名之人。
“呜呜呜……”
原本还在打瞌睡的小貂,被外面来的山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在简单的蒲团上头缩了缩身子,半点没有醒的预兆。
见愁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只乘着这吹来的一阵风,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外,飘摇如仙鹤一般,掠过了昆吾半个山头,朝着山下林间落去。
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皆空无一人,不复白日的热闹。
清溪一条,从昆吾山顶流下,顺着长满了草木的林间,一路蜿蜒而去。溪流两旁的林木,因已入深秋,已经带着几分枯黄,被打上一层白霜,偶尔从林间碎落的月光坠下,铺在草木枝叶上,更有一种凄冷之感。
见愁落下来,已失了陆香冷踪迹,索性信步顺着这林间走去。
幽冷的月,最易引起人愁思的一片。
见愁忽然想起,她曾与谢不臣有花前之盟,月下之誓。
在这样的一轮月下,她曾为他忽然来的低低一句“何堪揽月青天上”而怔忡,也曾与他两人奔袭在深巷之中,躲避着追杀而来的仇人,曾携手在这晓月之下,去到陌生的小村庄,隐姓埋名,彼时他还叫谢无名,后来改名不臣改字无名。
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月下,死而复生的她,带着扶道山人回了依稀如故的村屋,在针线篓中看见了她那未出世孩子的银锁。
“嗡……”
琴弦震动,霎时有淙淙的琴音流出。
见愁深陷于思绪之中,想着如今站在谢不臣曾修道两年的昆吾地界上,却不得仇人相见可拔剑相向,竟也觉出一种讽刺来。
那琴音入了她耳中,流淌到她心里,只带着一种难言的平和之意。
这是很简单的琴音,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似乎只是信手一拂,随便出来试音的调子。
然而,越是随心,越是自然。
见愁脑海之中翻涌的思绪,没有平息,只循着这琴音而去。
溪水在她脚边,渐渐变得宽阔了那么一些,淌过长满了青苔的山石,终于汇入了前面忽然出现在见愁视野之中的湖泊。
一片茂密的森林阴影,环绕着中间那平滑如镜的湖泊。
几乎不起半点波纹的水面上,倒映着天上那一轮霜月的影子。
湖边有一条木头栈道,朝内延伸出几丈,瞧着有些古旧。
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湖心这木道的尽头,面前有一张木台,上头摆了一樽酒,她双膝之上摆着一把新制的木琴,正轻轻用手指拨动才上的琴弦,带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见愁慢慢从林间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到了湖泊之畔。
琴音一下止住,像是主人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
陆香冷侧过眼眸来,朝左边一望,果然瞧见了一身月白长袍的身影,不过在认清她身份的时候,也有几分诧异。
一时静默。
“星夜难眠,见着外面有人追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所以顺路下来走走,没想到有陆道友雅兴饮酒抚琴,所以循声而来。”
见愁慢慢地走上了栈道,一举一动倒是极为自然。
“昔日得陆道友赠碗一只,没料想今夜又偶遇一番,见陆道友独自饮酒,不知是否又能讨上一盏佳酿来饮?”
陆香冷之前远远见过见愁一眼,如今切切实实看她走到自己面前,果真还是昔日在白石山上所见的那一名女修,心底顿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原来是见愁道友。”
“星夜前来,只怕是搅扰了陆道友的雅兴,不过故人相见……”见愁微微一笑,“久仰,久违。”
久仰。
久违。
陆香冷微微一怔,只觉得此四字颇妙,有几许值得玩味之处。
她那缠着黑气的手指,压在琴弦之上,一片静默无声后,亦笑:“是久仰,是久违。美酒佳酿虽无,却有清泉几盏,见愁道友如不嫌弃,或可一叙。”
“如此,却之不恭。”
见愁于是走上来。
陆香冷将那未完成的木琴放到了身侧,取出另一只酒盏来,手指一按,便有一长颈酒壶出现在她手下,一倾,便有汨汨琼浆坠落,注入酒盏之中。
见愁顺势落座在陆香冷对面,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两边放着酒盏的木台,竟然是一座棋台,上面还错落着不少黑白二子,拼成一局珍珑残局。
一时之间,见愁颇感兴趣。
“不知这又是哪一位高士所留……”
一口道出“高士所留”,却不言是陆香冷所留,只因为见愁一眼便判断出陆香冷才来不久,也没有落棋的时间,所以连询问是否是陆香冷留下的棋局都审了。
观察力和下意识的思考,让她的判断与言语有别于庸人。
眉似罥烟微蹙,陆香冷整个人在月下仿如透明。
她看了见愁一眼,微微笑道:“我来时便有,也未损坏此一局,只是做了一回俗人,将棋台作了酒台。”
“如此却是有些浪费了……”
见愁的目光,从这棋盘的一子一目之中划过。
这棋盘与俗世间棋盘毫无差别,一枚一枚的棋子,材质都为石质,伸手轻轻一触,粒粒圆润。
陆香冷道:“这棋子乃是湖底的黑白石头,被人随手抓起,轻轻磋磨,便成这一颗颗圆润的棋子,黑白棋子之间,颜色其实有隐约的不同。这一位执棋者,也似随性之人。”
见愁闻言,望着这棋盘,摇了摇头。
她琴棋书画不精通,却有耳濡目染,也曾看过不少的琴谱棋谱,瞧过不少珍珑棋局。
眼下的这一盘棋,黑白两子都是同一个棋路,明显是一人的手笔,估计是自己跟自己下。
只是执棋者思维缜密,考虑周全,每落下一子,都算下很多步来,以至于眼前这一盘棋,竟像是怎么下怎么和的一盘死局。
黑白相战,步步杀机。
可这杀机,都是同一执棋者所留。
随性?
当然不是了。
见愁摇头,引起了陆香冷的疑惑,她低头一看,一下也明白了她摇头的原因。
“竟是我没想到了。”
约莫是人之将死,所以也懒得去思考那么多了。
陆香冷莫名地一笑。
见愁见了,手指敲在这木棋盘边缘,盘算着一黑一白的走势,只觉得心意浮躁,搅在这一局的杀意之中。
“陆道友可也会下棋?”
陆香冷一下抬头看她。
两人目光对视,于是她一下明白了过来,只抬手轻轻朝湖水之中一指,便有一枚白色的石头沾着润湿的湖水,落到了她掌心之中,轻轻一捏,便成了一颗圆润的白子。
“略会一些,不过……”
“也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见愁自然知道陆香冷在想什么,毕竟乱动旁人的棋局似乎不大礼貌,不过……
“反正原来这一盘棋,下到最后不过是自己跟自己下,又怎会分出胜负?人怎能战胜自己?还不如,将这一局棋给旁人下了。陆道友若是担心,回头复盘便好。”
陆香冷有些惊异,亦有几分愕然。
见愁也从湖底挑了几颗石子上来,见她这般望着自己,隐约猜到她在想什么,便道:“看上去我不像是这样的人?”
“……见愁道友比旁人来得洒脱随性。”
陆香冷眼底浮出隐约的微光,唇边的笑容里,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感慨。
她本忘了,眼前这一位乃是崖山的大师姐,纵情而行,率性而为,再合适不过。
“如此,你我便就着这一局,过上两手吧。”
见愁执黑,在如今的棋盘上,正好先行。
于是,她当先落下了一子。
陆香冷思索片刻,亦落了子。
制了一半的木琴,再无人理会。
这一盘残棋,从月东升,下到月西沉。
一手,又一手。
原来留下棋局的也不知是何人,思虑之周全,简直超乎想象,只有下起来的时候,才知原来看似闲笔的一颗棋子,可能会有不同的作用。
只是不管是见愁还是陆香冷,都非这原来的执棋者,也就不知她们落子时赋予这些闲棋的作用,是否是原主的用意了。
“……罢了,我棋力不济,白白废了原先一盘好局……”
一颗白子已在指尖,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陆香冷微微一叹,终于一收手,将棋子放在了棋台旁侧。
见愁左手手心里还握着几枚黑子,正用右手指尖的黑子轻轻敲击,似有几分百无聊赖。
她听得陆香冷此一句,只道:“执棋的原主,走的是缜密周全、一击必杀的棋路,陆道友却是心有善念,每每到了可下狠手的关头,却会因一时的软弱失去先机。虽然……在这一局中,你并没有什么先机可言。”
因为先机都在见愁这边。
这一番话,着实不算是客气,甚至带着一种辛辣之感。
陆香冷听得一怔,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失笑道:“见愁道友说得极是。”
只是……
她观见愁此盘的棋路,竟与那下棋的原主相差无几,该吃她棋子的时候,毫不留情,能吃多少是多少,绝没有半点的犹豫。
只这一份果断刚毅的心性,已不知胜过陆香冷所识所谓“豪杰修士”几倍。
见愁也知道这一盘的胜负如何了,倒也没在意,将手中棋子重新投入了湖中,笑着道:“下棋时候太狠太直,刀刀见血,真怕陆道友此刻与我翻脸。”
陆香冷依旧失笑:“见愁道友是可引为知己之人。”
可引为知己。
药女陆香冷,原本也不是个心气儿低的人,能说出这一句“可引为知己”,若叫旁人听了,只怕都要大骇一会儿的。
“那看来,你我算是有缘了。”
见愁将之前放在棋台旁的那一盏酒端了起来,轻轻一嗅,没有半点酒味,便知的的确确不是什么美酒,竟直接将手一翻,干脆将这琼浆倒进了湖水之中。
陆香冷顿时惊讶。
“见愁道友这是……”
见愁也不解释,又一伸手,把陆香冷面前的酒盏也端了过来,倒入了湖水之中。
“昔日白石山上,曾得香冷道友赠小貂一碗,有饮水之恩。今日手谈一局,也算神交,香冷道友有仙人之姿,这区区山泉琼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如何能配仙子?”
“……”
陆香冷无言。
她未告诉见愁,这斟上的两盏琼浆,乃是地底灵河之中的水精流冰所制,有解毒醒神之功效,于普通修士而言,亦是难得一见。
不过见见愁已经倒掉了,她也并未多言,只一叹:“仙子不敢当,香冷只愿自己俗人一介。”
将死之人,这水精流冰也不能解她地蝎之毒,无非最后挣扎一番,延缓个几日罢了。
如今见愁倒掉,倒也干净。
见愁将空空如也的酒盏并到一起,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明朗的笑容来。
手一翻,一只杯盏,霎时出现在她手中。
那杯盏之上,盘旋着古拙的花纹,镌刻着上古的文字,盏中有玉液冰寒,一层薄薄的寒气笼罩在水面之上,被天上将沉之月一照,顿时有一种迷离如雾的美感。
一种清寒之感,伴随此杯盏一出,顿时溢出,蔓延到整个湖泊!
霎时间,连整片湖泊表面都结了一层薄冰!
陆香冷放在棋台上的手指,顿时僵硬。
她愣住了。
见愁却没有,只心里嘀咕出了杀红小界,这一盏冰藤玉沁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大很多。
她手一倾杯,将盏中冰藤玉沁倒入了略小的两只酒盏之中,只一摆手。
“月下有美人,你我皆英豪。此时此地,又怎能没有真正的玉液琼浆?还请香冷道友,满饮此杯。”
☆、第122章 第三日
……
空气里,浮着幽幽的冷意,像是连飘在空气中的这些淡薄的雾气,也都要被这盏中乍泄的寒意冻住。
陆香冷只觉得那寒气贴着她的面颊,却并不叫人觉得寒冷刺骨,只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地蝎生存在有地热的地方,往往在地面以下千尺处,不同于寻常的蝎毒,属于火毒,奇邪无比,又极霸道。偏生陆香冷又是极阴之体,两相抵触之下,不仅浑身经脉被地蝎毒摧毁,长此以往更有修为倒退之危。
更不用说,她本身实力,被此毒所限,从智林叟下降的排名便可观一二了。
冰藤玉沁乃是成千上万年冰藤所滴的汁液,只是时日长久,有如玉质,遂被寻常人名之曰“玉沁”。
《大药经》有载,此物性极阴纯,驱天下所有阳火之毒,莫有能当者。
陆香冷中毒之后,翻遍了医术药典,也不过是在《大药经》上寻到了这样寥寥一行字,便知道其余再多的所谓灵丹妙药都无甚作用,若无冰藤玉沁,或恐她修为尽废,甚至一死也难逃。
只是冰藤玉沁早在上古时代便没了踪迹,又叫她一个如今的修士去往哪里寻?
这两年多以来,白月谷暗中寻访冰藤玉沁,甚至求助于左三千之中的“上五”宗门,甚至求助于崖山、昆吾,所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没有”。
连昆吾崖山这般的底蕴,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陆香冷想想也知道,再得到冰藤玉沁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没想到……
让整个白月谷踏破铁鞋,寻了千山万水也没着落的东西,如今便以这样一种让她毫无预料,又轻描淡写的姿态,被人放到了她面前。
这一瞬间,陆香冷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在这两盏冰藤玉沁上停留了许久,才回到了见愁的身上,张口想要问一些什么,可真待将两片嘴唇分开了,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见愁也这样注视着她,却并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一个晚上,能遇到不也是缘分吗?
她伸手自己端了杯盏起来,同样不说话,只对着陆香冷一举杯。
于见愁而言,这一盏冰藤玉沁也算珍贵,可炼体已过,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或许它可以换很多的灵石,但在崖山的见愁,至今也没有过需要灵石的时候。所以,用一盏没什么用的冰藤玉沁去换没什么用的身外之物,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而今日失了陆香冷的踪迹,却还能遇到,不能不说是个缘分。
善缘难结,遇到了又为什么不能交个朋友?
再说,陆香冷此人,的确与自己投缘。
率性而为,心至意至。
她自己开心了就好,至于旁人会不会说自己暴殄天物,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素白的手掌握着苍青色的杯盏,玉液琼浆只在盏中浮动,晃荡着一盏的月色。
见愁背对着满面平湖而坐,身材纤瘦,可脊背挺直,自有一股卓然的风采。
陆香冷踏入修行之路亦有不短的时间,却还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个人——冰藤玉沁,随手斟入杯盏之中,竟不过是为了还请她昔日所赠之碗,为着一句“区区山泉琼浆如何能与仙子相配”,便放在了她的面前。
此时……
能说一句果真不愧是崖山大师姐吗?
不过,都不需要了。
这一份情,她记在心里头了。
见愁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她又何必在意这些?
也只一伸手,将面前的酒盏端了起来,两手奉着,陆香冷微微一笑:“香冷却之不恭。”
见愁微一颔首,与陆香冷一道,将酒盏往袖中一遮,皆满饮而尽。
冰藤玉沁本就是极霸道的一种灵物,见愁炼体之时也是直接饮用。
于陆香冷而言,整整的一盏冰藤玉沁,有多无少,即便是直接饮用,也似乎完全不怕不够用。
只在冰藤玉沁入口的那一瞬间,她身上浮动的黑气,几乎立时受惊一样,被逼了出来,在她体内翻腾成一片!
手指指诀一掐,一道紫金光芒霎时在她指尖上亮起。
原本一道黑气已经凝成了一条线,从她心肺处延伸而来,穿过手臂的经脉,蔓延过她的手掌,险险已经抵达她指尖。然而在紫金光芒亮起的这一刻,黑线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天敌一样,竟然猛然朝后退缩而去!
它像是一条择人而噬的虫子,被那一点紫金色的光芒催逼着,又不甘心这样退走,竟隐隐有反扑之势。
紫金光芒顿时有摇曳之感。
陆香冷缓缓将双眸垂下,心神一定,手指掐得更紧,紫金光芒重新稳固下来,光芒大放!
顿时如摧枯拉朽一般,那一道黑线疯狂地朝着后方退去,朝着陆香冷心肺之处缩回!
……
见愁只注视着这一幕,虽有些微的惊讶,不过也还在意料之中。
冰藤玉沁的功效太过霸道,一入体内,便引发了一场与地蝎毒的战争。
不过在她自己这里,因为之前已经饮过一盏冰藤玉沁,并且还有一滴精华在内,所以这半盏玉沁,于她却是没有什么作用,只不过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肉,又得到了一层滋养,效果已经不很明显。
毕竟见愁此刻的身体强度已经达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只怕是再喝十盏玉沁,也不会有质上的突破。
所以,从始至终,她都颇为平静。
陆香冷在驱毒,见愁也不打扰。
瞧瞧天边西坠的月,她此刻也没有半分的睡意。修士的精神,也偶尔需要通过睡眠来放松,可今日的她并无此意。
目光从陆香冷的身上渐渐收回,见愁又看向了眼前这棋盘。
陆香冷已经投子认输,可见愁却不敢说自己是真的下赢了。
这一盘棋的原主,应当是个棋力甚强之人。
见愁一下起了更深的好奇,便将棋盘之中的一颗颗黑白棋子捡了起来,趁着天色未亮,不如复盘来看看。
几乎快要满满当当的棋盘,很快就被见愁清了出来。
在之前与陆香冷对弈的过程中,她已经牢牢记住了方才那一局棋的模样,而且分析过了对方的棋路,虽无棋谱,却推出了唯一的行棋路数,于是一颗一颗棋子重新放了回去。
黑子先行,白子随后。
棋子落下无声,一开始便围绕着天元与四角上的“星”厮杀起来。
一步一步,见愁下到某一手棋的时候,忽然心惊了那么一瞬。
……
这棋路,她是不是有些熟?
依稀记得,曾在昏昏的午后,为人复盘一局,便是同样的感觉,同样的满盘布局。自己与自己斗,下到最后,也不过是一盘死棋。
人智之高,或可通天,或可胜天,却偏偏不能胜己。
按在一枚白子上的手指,忽然松了些许。
见愁眸底的神光,就这么冷了下来。
木作的棋台乃是随意用周围的树墩削成,还带着很多细小的木刺,树木天然的年轮一圈一圈盘在棋盘之上,将棋盘分割。
昆吾境内,距离主峰很近的地方,空旷无人的棋台,一点也不新。
“啪。”
见愁终于还是没控制住,手指离开白子的时候,便听得一声轻响,在这有虫鸣之声的夜晚,并不很明显。
只是当她挪开手指,原来用指腹按着的白子,已经散成了一堆粉碎的石屑。
好一盘棋。
一点点的杀意,在她眸底凝聚。
冷月,如霜!
隔着一片茫茫的西海,遥远的人间孤岛。
青峰庵之内,同样一轮素月笼罩。
隐界里面,无日无月,不分昼夜。
流动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青峰庵隐界之内动荡,几乎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自成的一方规则本就薄弱,如今被抽空了所有灵气,竟也鲜少能得到补充,整个隐界之中显得空荡荡的。
戈壁滩上的黄沙,不知何时化作一片虚无,消失在隐界中。
无数的山石,也因为规则的损毁而纷纷坠入虚空。
满目的黄消失无踪,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虚空里悬浮着一道带血的身影。
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来自他身下旋转的斗盘。
一条一条坤线延伸开去,光芒却似乎于它的主人一样,有些虚弱和暗淡。于是,万象斗盘不断地向外吸取灵气,却始终难以填满整个斗盘。
天元之中那一点金光,却已经逐渐扩散开来,变得刺目无比。
来不及了……
纯粹的金色,像是在流动一般,终于渐渐达到了一个极致。
于是,一片虚影忽然浮出。
黑子,白子,都如道子,一枚一枚地落下,在这八角斗盘上,凑成一盘近乎完美的和局!
在最后一枚白子落下的刹那,忽然有一片金灿灿的光芒自天元处冲天而起,直贯虚空,像是要将整个如夜的隐界都照亮!
一道烈火,似从天元处燃起,将一片流金炙烤,逐渐凝练……
无数的金光散去,开始显露出一点一点金色的浑圆虚影,初时还小,只在不断的旋转之中变大!
若有任何一名修士在场,只怕立刻就能认出来——
结丹!
谢不臣的眼,始终没有睁开。
他身上还有斑驳的血迹,甚至连之前被山石砸落的伤口都依旧存在。每当一道灵气从恐怖的伤痕上流过,想要愈合伤口的时候,隐约间便会出现一道深蓝色的剑气,从伤口之中浮出,将愈合的进程阻断!
崖山,曲正风!
好一把海光剑……
谢不臣眉目之间忽然浮出了几分痛苦之色,那漫天的金光,巍巍一颤,竟隐隐有几分不稳……
天边,渐渐有了鱼肚白。
见愁望着那一轮逐渐模糊掉轮廓的月,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陆香冷,借着冰藤玉沁之功效,她眉心之间闪过一道霜青之色,指尖的紫金色光芒在一刹的炽烈之后,终于缓缓平和下来。
一缕黑气,从她眉心之中抽离,忽然如烟雾一般飘散到了虚空之中。
风一吹,一下就散了。
在陆香冷指尖的紫金光芒逐渐暗淡的同时,见愁低垂下目光来,伸手轻轻将棋台上的碎屑拂去。
这一盘棋,已经厮杀到了中盘,只是见愁依旧没能完成它。
留在这里的是一盘残棋。
没有胜负,也没有和局,只有戛然而止。
慢慢地收回了手,棋台干净的一片,这时,她才从容地看向了陆香冷。
指尖的紫金光芒,这才完全消失。
陆香冷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际一道金光,刺破了昏沉的黎明,进入了她眼底。
“当……”
昆吾主峰之上,远远出来一声悠长的洪钟之声。
入场选拔的最后一日,也终于到来了。
一夜竟就这般过去。
流淌在陆香冷身体里的,是这两年多来难得的清澈灵力。
不再有污浊的黑气,破坏着她的修行,就连曾被地蝎火性之毒损害的身体经脉肺腑,也在冰藤玉沁的滋养之下,回复了原来的活力,甚至更为精粹!
神光奕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丰满。
她脸上的苍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康的白皙,就连嘴唇都恢复了一点明艳的血色。
只在这天地昼夜交汇的一刻,昔日的药女陆香冷,又回来了。
见愁还不曾见过这样的陆香冷,只觉她如瑶台的月娥,清冷不可方物之间,又多一种因强大而生的从容。
“驱毒耗时甚久,让见愁道友久等了。”
陆香冷长舒一口气。
见愁笑道:“香冷道友谦逊了。听闻地蝎毒甚是难缠,我虽不知丹道医道如何,却也知若换了寻常修士,即便有冰藤玉沁,没十天半月,也不能成功解毒。相比较起来,香冷道友只用了半夜,若说出去只怕会骇人听闻了。”
“也比不得见愁道友一出手便是冰藤玉沁,来得震骇。”
陆香冷摇头叹了一声。
只怕她若将自己昨夜的经历,对白月谷同门与长辈去说,也会引起一片的目瞪口呆吧?不过因为昔日一碗结交,竟能认识崖山大师姐,且还莫名地饮了对方一盏冰藤玉沁。
这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好运。
见愁却不觉得有什么。
杀红小界一场奇遇,她还有帝江骨玉,风雷之翼呢。
区区一盏冰藤玉沁,似乎也只是杀红小界之主绿叶老祖给小辈们的小礼物。
“如今你我看这冰藤玉沁都觉珍贵,只是若他日你我皆在通天之境,看此物又算得了什么?”见愁乃是有感而发,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笑道,“小会接天台,昨日还余下一百一十六座,一百一十六接天台中,独少香冷道友一人矣。”
是了。
左三千小会入场的资格争夺,还有最后一天。
陆香冷同样一笑,眼底亦有通透的神采,修为虽未尽数恢复,瞧着身形纤弱,还有几分扶风的病态,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
只今日虽不一定能凌于群英之上,但拿下一座接天台,却还是绰绰有余。
“毒既已解,他日当与见愁道友同台。”
新的一日,见愁也需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返回。
按照规则,有主而其人未归的接天台,在新的一天开始之后,其人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回来,否则接天台便重新变成无主之台。
如今见愁的那一座接天台,乃是四座合一而成,是所有接天台中最大的一座。
若是丢了……
见愁思索一下,嗯,有点可惜。
所以,还是尽快赶回吧。
从棋台旁起身,见愁最后看了那棋盘一眼,便面容冷淡,与陆香冷并肩离开了这湖心长道,顺着那一条林间的小溪,朝着昆吾主峰山脚而去。
山脚下,已经是一片的喧嚣。
眼见着便是最后一日了,先前没有出手的高手们,也都终于不再保留,先后出手。
所以钟声一响,随着一个又一个人上台,不断有欢呼声,低喝声,哀叹声,议论声……
接天台上争斗不休,众人都看得眼花缭乱。
只是依旧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最高的那一座接天台上。
有来得早的修士,一早就发现上头没人。
那一位崖山的大师姐,竟然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下面人群的一个角落,小胖子姜贺瞪着眼睛瞧着上面:“真的没人……”
“真是怪了……”
沈咎也是有些傻眼。
昨日给了大师姐那一本小册子,他们就等着今日看大师姐大发神威,来个入场第一的好名次,没想到今早起身的时候,去大师姐屋门口敲了敲,里面竟然没人。
原以为大师姐一定是跟之前一样,早早就已经在接天台上了,没想到,竟然是他想多了。
大师姐竟然不在。
下意识地,沈咎朝着自己身前不远处望去。
曲正风一身玄色长袍,负手而立,身边站着的是昆吾白骨龙剑吴端,两个人也都齐齐抬起头望着上头。
吴端思索了许久,竟道:“难道你崖山大师姐又与人相约江上?”
曲正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了几分莫名的神色:“听吴端道友此言,倒似质疑大师姐的行事了。”
“我说的是约战。”
吴端一本正经地纠正了一下。
当然,眼看着曲正风眼神变化,他很聪明地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转移话题道:“不知曲兄觉得本届何人能登一人台?”
这还用觉得吗?
曲正风终于懒得再与吴端交流。
昆吾没问题的人,脑子里多少都有几个坑。
吴端平白吃了闭门羹,顿时一脸的悻悻,索性也不说话了。
还就不信了,见愁能不来不成?
另一边。
白月谷众人也慌了神。
冯璃站在原地,四下里望了许久,只觉得手脚冰凉。
“不在,不在……陆师姐不见了……”
“冯师姐,你别急,陆师姐不会出事的。”有人安慰。
“你知道什么?”
一向性情温和的冯璃,一下厉声呵斥。
那相劝的女修吓得一怔:“冯师姐……”
“……”
冯璃一下醒悟过来,她朝旁人发什么火?
一时之间想要笑一声,却不知怎地掉下了眼泪。
陆师姐的毒,已在心脉肺腑之上,如今又在第三日之前消失,叫她怎能不担心?
“陆师姐……”
她低声呢喃。
“快,看那边!”
“我没看错吧?!”
“快快快……”
“看!”
……
一片惊诧至极的声音,忽然从人群的边缘响了起来!
还在垂泪的冯璃,一下就听见了这声音,原本不怎么感兴趣。
却没想,她身边的女修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直接一拽冯璃的袖子:“冯师姐,冯师姐你看!是陆师姐!”
“什么?”
冯璃一怔,几乎是立刻回头看去。
这一刻,密密麻麻站在场中之人,也都听到动静。
从人群的边缘,逐渐向着人群的中心,每个人都因为好奇,转过了头去!
在看清那从林间并肩走来的两道身影的瞬间,每个人都是心头一震!
一道月白,一道雪白。
一个是崖山大师姐,一个是白月谷药女。
见愁与陆香冷!
冯璃在认出陆香冷的那一刻,几乎立刻就要奔过去,可在迈开第一步的瞬间,她忽然瞪圆了眼睛,望着陆香冷那一张白皙得毫无瑕疵的脸!
没有人比冯璃更清楚这两年受地蝎毒所侵的陆香冷,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今这分明是没有半分阴郁黑气缠绕!
“师姐的毒……”
解了?
另一边,崖山众人并着一个吴端,也都齐齐扭头去看。
这一看,顿时傻眼了一片。
“呃……为什么大师姐会跟白月谷药女在一起?”小胖子姜贺在看见那明显认识才一起走回来的两个人的一刹,顿时有种无法理解的感觉。
沈咎亦喃喃:“我问谁去……”
明明昨天大师姐还在问陆香冷的情况啊!
这特么你们俩要认识你还问我干什么?!
到底啥情况啊!
曲正风眼底,却带了几分奇异之色。
他没说话,只不发一语地瞧着。
见愁一路与陆香冷行来,也随口聊着本届小会的一些热门人物。
她们也不着急,从湖泊那边行来,走到山脚下,也不过花了两刻,时间是绰绰有余。
“所以见愁道友是以为,本届除却那几人之外,另有几个高手不曾出手,其中便包括这三十年前的天才,通灵阁的姜问潮……”
在听见愁说了姜问潮有关的情况之后,陆香冷也有了些微的思索。
她正走出林间,来到人群边缘,周围便起了一片惊呼之声,似乎颇为惊讶。
于是,只在那么一瞬间。
站在人群边缘的见愁与陆香冷,便看见整个场中人,一个带一个,竟然全数望了过来!
一时之间,气氛奇怪。
这么齐刷刷的目光,到底是要干什么?
见愁默默看了一眼顶上还空无一人的最高接天台,心底已经隐约有几分了然。
如花公子不知何时已经将那一座花台搬上了接天台,此刻正懒洋洋地倚在上面,同样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见愁,也注视着她身边站着的陆香冷。
“看来,大家已经等久了……”
陆香冷微微地一笑,如解冻的冰面。
见愁点点头,目光从人群中一闪而过,便已经瞧见了那边傻眼看着自己的崖山众人,当然包括一个曲正风,附送吴端一只。
陆香冷也看见了。
见愁道:“香冷道友的同门不见道友影踪,只怕也等急了。来日方长,容后再叙。”
“容后再叙。”
陆香冷一拱手,与见愁简单道了个别。
见愁点点头,便直接在众人或是惊讶或是狐疑或者充满挑战性的目光之下,直接穿过了人群,朝着崖山众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师姐。”
诸人都开口叫了一声,曲正风站在旁边没说话。
待得众人话音落地,见愁看了他一眼。
曲正风也瞧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对视之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隐约的深意。
唇角一勾,曲正风莫名笑了一声,也唤道:“大师姐。”
啧。
心不甘情不愿啊。
见愁想起之前与曲正风约的一战,脸上的笑意也加深了,也道了一声:“诸位师弟久等了,昨夜出去偶遇了一位朋友,没想到聊久了一些,险些耽搁了时辰。现如今,没什么状况吧?”
状况?
那倒是没什么。
只是……
曲正风看了一眼见愁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东面第二十八座高台。
曾与见愁在困兽场有过一场交手的崖山戚长老之子,戚少风,脸上带着一点沉默的腼腆,将身子沉了下来,戒备地站在上面。
双眸里满带着警惕,他注视着自己的对面。
一身暗红色长袍,将身躯的每一处都遮挡得严严实实,指尖都没露出一点。
眉心一道划痕落下,一线血痕!
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是金阳照残艳,就连眸光里,似乎也带着隐约的暗红。
少年脸上笼着一层阴郁,却冷淡地没什么表情。
见愁顺着曲正风目光望去,顿时心头一震。
封魔剑派——
夏侯赦!
☆、第123章 天河剑浪
《一人台手札》
第二,封魔剑派,夏侯赦。
万兵之主!
……
见愁想起在手札上所见智林叟之批语,只这寥寥四字,万兵之主!
沈咎等人也为她做过一份小册子,可这里面依旧没有与“封魔剑派夏侯赦”相关的消息。
左三千小会开始已有两日,此少年曾与见愁有过一面的交道,甚至一眼就看破了她藏在眉心的鬼斧。彼时鬼斧曾有异动……
见愁即便不知他身份,也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更何况,后来曾在封魔剑派众人之中见过此人的身影,又加之众人议论,便知这一直没有出手的少年,是本届除了自己之外,最出人意料的一匹黑马。
只是见愁怎么也没想到,戚少风竟然会这般倒霉,竟会撞上夏侯赦。
看眼下这情况,怎么也不像是戚少风主动去挑战旁人,倒是有十之八、九是夏侯赦上来,为他所戒备。
曲正风虽一字不言,可眼神直直朝向此处,便是很明白地告知了见愁:这就是状况所在了。
对这一位“第二”的实力,见愁实在很是好奇。
如今的她以区区筑基期的修为排在第一,实在不是很符合常理。可夏侯赦,却是实打实的金丹中期,半点水分都没有。到底对方有怎样的本事?
反正上接天台的时限是一个时辰,见愁干脆不着急了,还有大半个时辰可供挥霍,她干脆直接站在此处观看,也不回去了。
见愁的归来,陆香冷的出现,疑似已经不再虚弱,见愁也不上去,只在下面观看……
着实都引起了一番讨论。
只是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便都与见愁一般,全数转移到了这一座接天台上。
封魔剑派夏侯赦的第一次出手!
很显然,这才是关键。
在一片的目光之中,戚少风显然不是很适应。
然而,更让他不适应的,是站在对面的少年,那面无表情的脸。
阴郁之气缠绕在他眉眼之间,只让这秀气俊美的面容,都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夏侯赦的目光也是没有温度的,冷的。
上台之后,他没有动手,始终只是垂手站在上面。
长久的敌不动我不动,让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就能不动呢?
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
戚少风一咬牙,直接顿步而出,手一提,便拔剑而起。
他使的是一柄明黄长剑,是为“天得”,起剑时便有三道光芒从空气之中凝结而出,附在剑身之上,咻地一下流过整个剑身,在他出剑之时汇聚到剑尖。
这三道光芒,谓之三才之气,一旦汇聚到一起,便立时炸出一道扎眼的强光来,朝着暗红长袍少年前心口偏左三分袭去!
剑势迅疾,眼见着天得剑便要刺入夏侯赦前胸!
观战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夏侯赦一直拢在袖中的手凭空一抓,空气之中立时一片涟漪般的波纹隐现,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被他信手一般拉出。
苍白的少年,在那持剑的苍白手掌露出之时,众人竟已经分不出到底是手握着剑,还是剑带着手!
他的人,与他的剑,竟似融为一体!
台下崖山众人,几乎在瞬间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崖山弟子素来使剑,所以比寻常人更能清楚地感觉到——
人剑合一!
只在他出剑的这一瞬,已然明了!
夏侯赦的目光,从戚少风的身上收回,原本毫无温度的视线,在落回黑剑身上的一刹那,竟似乎有了一点难得的人味儿。
他注视着剑,像是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带着一种刻骨的柔情与缱绻。
戚少风的天得剑已到眼前。
夏侯赦眼睫微微一颤,终于重新抬头,对着直冲而来的戚少风,挑起了唇角。
一抹,讥诮的讽笑!
笑蚍蜉撼树,谈何易!
笑螳臂当车,不自量!
手腕一转,那一瞬间竟似有电闪风雷之势绕他手腕而行,一段乌黑的剑光在他纵剑一劈之刻,倏忽拔起!
这一刻的夏侯赦,仿佛化身他掌中的黑剑,变成一座凶神!
当!
精准至极的一剑!
剑尖对着剑尖,以一股磅礴之力,在出手的瞬间,将天得剑死死往后压去!
天得剑柔软的剑身霎时弯曲,原本凝聚在剑身上的剑气,在弯曲的瞬间崩碎!
砰!
戚少风手腕剧震,只觉这一剑着实力道骇人,稳准狠辣,凶气四溢,他竟迫不得已,在这一往无前之势下后退了一步!
只一步,已失去这一战!
两剑原本呈僵持之势,戚少风这一退,已弱了三分!
夏侯赦眼底微光一闪,手腕再抖,竟在那瞬间催逼着黑剑,光芒大放!
剑意袭来!
戚少风竟似感觉到了此剑本身带有的强烈意志,又或许是,夏侯赦赋予它们的意志!
此剑,有灵!
在夏侯赦第二次催着黑剑袭来的瞬间,戚少风只觉自己都要握不住天得剑。
它在颤抖!
在害怕!
啪!
不退反进的黑剑朝前进了一寸。
天得剑一震,剑尖的三才之光陡然爆开!
啪!
黑剑朝前进了第二寸!
啪!
一道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了天得剑剑身上!
戚少风竟隐隐有一种天得剑将脱手朝着夏侯赦飞去的错觉。
剑身已有损毁,如今又出现这般古怪的感觉,实在让戚少风无暇他顾。
就在这一瞬间,黑剑再进第三寸!
沛然莫当的浩瀚之力,几乎立时袭来!
砰!
戚少风半边身子被这黑剑带起的巨力一撞,像是岸边一块礁石被狂浪所撞一样。
天得剑顿时难以握稳,朝着后面倒飞出去!
戚少风潮红的面色,霎时转为惨白,顿时也如同一叶小舟,直接被这巨力拍飞出去!
遍地沉默!
背后便是无数的人群,他浑身经脉剧震,却再无力量调动一丝一毫的灵气,眼见着就要砸在地上,灰头土脸。
一道沛然温和的力道,却在这一刻落在了他的背后。
曲正风站在前方,伸出手掌来,朝着被击飞到半空之中的戚少风轻轻伸手一抓。
虚空之中似乎也幻化出一只手掌来,搭住了戚少风的肩膀。
那沛然的巨力,被曲正风轻轻挥手一挡,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戚少风,直接让他平缓地落到了近处。
“噗!”
几乎就在双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戚少风便立时喷出了一口鲜血来,染红衣襟!
“戚师弟!”
沈咎等人立时骇然,纷纷走上前去。
曲正风站在原地没动,只静静看着,见愁也站在原地没动,眼底带着一种难言的神色。
两剑,三寸!
击败崖山戚少风!
接天台上,夏侯赦的身形一动不动,似乎也不觉得自己震裂了戚少风的长剑,是何等狠毒的一件事。
他只是转过了落在戚少风身上的目光,转而注视着曲正风,似乎隐约打量了他许久,唇边那一抹讥诮的笑容并未有任何的收回。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见愁的身上。
那一刻,那种被人看穿看透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了见愁的心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眉心。
是了……
他又看见了那一柄斧头。
然后,夏侯赦对着见愁露出一个微笑,眉心处划下的那一道血线,颜色陡然浓郁了起来,鲜艳欲滴!
这样充满了电光石火的对视,自然落入了众人的眼中,也落入了曲正风的眼中。
无人不在猜测,这样针锋相对的敌意之下,若是崖山众人碰上夏侯赦,又当如何?
戚少风面色惨白,带着几许灰败。
原本充满了朝气与活力的少年,这一刻竟然像是一个垂垂老者一般虚弱,那飞回他手中的天得剑,更是满布着恐怖的裂痕!
若是一把剑伴随修士已久,除却顺手之外,往往还心意相通。
长剑出事,修士又怎能独善其身?
戚少风身形委顿,险险就要倒在地上。
沈咎出手一扶,面色已然沉了下来,手中输出一道温和的灵力,直接给戚少风喂了两颗丹药,便道:“戚师弟静心调息。”
丹药入口,药力立时化开。
戚少风却回首看向了那高高的接天台上。
到底,是他太弱,还是对方太强?
封魔剑派,今年到底出了个叫人骇然的怪物。
一切,都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戚少风横了袖子,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声音因为无力而断续。
“纵使我全力以赴,也不能胜他。我的剑,不听我的话……”
见愁闻言,浑身一震。
她霎时看向了戚少风,戚少风却只似乎无意之间呢喃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便直接闭上了眼睛,盘坐在原地,调息起来,吸收着温和的药力,修复着自己身上的伤势。
曲正风的目光,从见愁身上一扫而过。
他道:“此人修行法门,甚为古怪。大师姐日后若对上他,得要当心了。万兵之主,自然不止会剑。”
“……”
难得听见曲正风说话。
在他话音出口的一瞬间,沈咎便诧异地看了过去:先前叫他们给大师姐做小册子,自己不愿意做的是他,现在开口补充提醒的还是他。你到底想怎样啊?
只是见愁毕竟不知道。
她闻得曲正风之言,沉凝地点了点头,玩味了此言半晌,道:“我与此人曾有一个照面之缘,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的斧头,似乎很感兴趣。”
“看来早晚有一战了。”
曲正风微微挑眉,笑得和煦。
见愁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虽则人人都觉得这封魔剑派夏侯赦出手太过狠辣刁钻,半点不给人留余地,可输了就是输了。崖山上下对夏侯赦再不喜,也只能强忍。
唯独吴端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这孩子要倒霉。”
但愿事后不会被打得很惨吧。
连左三千小会怪谈都不曾听闻过,便敢上接天台,还直接伤了崖山修士,啧啧……
果真是年轻人,气盛啊。
吴端摇着头,不知从哪里学了两声阴阳怪气,竟道:“看着他们,我就觉得自己老了啊……”
莫名其妙。
崖山众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没搭理。
见愁也只觉得这一句话似乎影射着什么,不过并未细想。
***
夏侯赦与戚少风这一战,几乎只在两个呼吸之间便分出了结果,实力差距极大。
并且因为与之交战的戚少风伤势颇重,在后面的半个多时辰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挑战于他!
一剑之威,竟至于厮!
如今连夏侯赦都已经出手,上头还悬着见愁与如花公子的两座接天台,剩下诸人,还有哪个不出手?
昆吾此次排在前十的弟子足足有三人。
除却一个一直没有到场的谢不臣外,顾青眉很快也随后登场。
不过与初日的意气风发不一样,她脸上似乎带着一些恍惚与隐藏得很深的焦虑,在轻松击败一名修士之后,便似乎没有再前进的*,若无人上来挑战,她也就不动一下。
而之前败在见愁手下的谢定,今日早早就在接天台上。
昨日的谢定便已经重新挑了一座接天台守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头天被见愁教训狠了,这一回倒是收敛了那一股耀武扬威的气,便是赢了也不多言。
崖山除却见愁与戚少风之外,另有一个排在第九的汤万乘。
一身紫衣,也的确有几分人莫能当的气质,在前两日的接天台之战中便立于不败之地,去挑战他的大多中等水平,无一例外被他斩下台去。
见愁顺着余下的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一一看去。
龙门的周承江,实力她很清楚;
通灵阁的贺九易,曾败于她之手,一腿可毙之,无甚威胁;
剪烛派的许蓝儿,澜渊一击用得倒是出神入化,不过见愁对她实力不同于寻常的暴涨,实在很有兴趣。
若没记错,她与剪烛派之间,还有两桩旧怨。
说来,出了黑风洞一直在赶路,竟都忘了问问黑风洞那枉死的剪烛派女修到底如何了。
其后,吃瓜少年小金,在见愁注意着他的这一会儿里,正好有人来挑战他。
与最开始时候没有任何不同,一拳头砸出去,毫无花哨的恐怖力量,砸沙包一样直接将人砸飞!
唔,他都不会换一招的吗?
见愁隐隐叹了一声。
那边,西面第二十一座高台上,是五夷宗陶璋。
也许是因为有了他那奇葩同门如花公子的映衬,与众人一样,见愁竟然觉得陶璋看起来还像是一个正常人,除了出手太狠,动辄叫对手割肉见血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不好。
还有那个使一根□□曾被她误伤的方大锤,也换了阵地,似乎觉得见愁那一座接天台附近太过危险,直接换了更远的地方,一杆□□使得出神入化,博得了台下一片片的叫好声。
呃……
那个拿着长棍,一副威风凛凛,却长了两撇小胡子的家伙,不是钱缺吗?
他金算盘哪儿去了?
见愁心底不由疑惑起来。
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
她一看,另一侧,无妄斋的聂小晚师妹,轻松地击败了来人,脸上虽然怯生声,出手却半点也不含糊。
封魔剑派的张遂也占据了一席,不过此刻战斗之中,有些艰难。
这些都是在见愁意料之中的。
意料之外者,比如曾来过崖山的剪烛派弟子江铃与周宝珠,竟然站同一座接天台上。
啧!
同门相残啊!
见愁顿时兴味地一挑眉,瞅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崖山之行,为两人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周宝珠出手格外狠辣,招招不留情面。
外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是多大的仇人,一问才知道这竟然是同门“相残”,顿时咋舌。
江铃被周宝珠一剑逼得左支右绌,实在避无可避,只问了周宝珠一句:“周师姐为何如此迫我?”
“迫你?”
周宝珠冷声一笑:“在接天台上,我当然要迫你!”
话音落地,便是凌厉的一剑扫出!
江铃的肩膀顿时被她一剑划过,鲜血长流!
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打起架来,竟然也这般不留情,着实让人眼界大开。
此刻是江铃落在下风……
不过……
见愁脑海之中浮现出当日她直接挡在周宝珠面前,面对着拔剑台上的自己之时,脸上那浮现出来的刚强与坚毅,心里觉得江铃隐藏之中的性子,不该如此柔弱。
果然,见愁念头才一出现。
江铃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极致,在听得周宝珠一句“接天台上无同门”之后,她终于咬紧了牙关,长剑一荡,肩头血流如注,却挡不住她近乎惊艳的澜渊一击!
砰!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周宝珠,竟然直接被她一剑击中,倒飞出去,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吐血的换成了周宝珠。
她瞪大了眼睛,近乎不敢相信地看着接天台上的江铃:“你,你……”
“你”了半天,什么也没“你”出来,周宝珠是在气急攻心,又伤在本门澜渊一击之下,竟然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台下,顿时一片的哗然。
“嘿,这剪烛派真是有意思啊。”
“同门下手尚且如此之狠……”
“不敢相信啊。”
“啧啧……”
……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
更何况,这皮下本不是什么软弱的兔子。
关键时刻有担当,心性不知比许蓝儿之流好上千倍百倍。
若剪烛派都是江铃这种人,何愁不能居于上五之列?
站在她身边的曲正风听了这话,淡淡扫了她一眼,只道:“剪烛派除却许蓝儿,几乎都不堪一击,大师姐有闲暇,不如看看那边的两位。”
“嗯?”
见愁看过了江铃之后,已经在那边看见了之前在黑风洞遇到的剪烛派弟子商了凡,暗自想他们这一年人还挺多,念头才起就听见曲正风这一句话,顿时奇怪。
两位?
曲正风顺手指了过去。
见愁抬眸一望,顿时头皮一炸:左流?!
那个手里捧着老旧的小羊皮簿子跟一管毛笔的家伙,满脸都是猥琐气,见愁曾见过他两面,每次都是他手里扬着东西,高喊着“道友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呗”的左流!
那个……
被周承江避之不及的家伙。
这一次,站在他对面,一脸“为什么周围没有墙我好想去撞死啊”表情的,是一名见愁从来没见过的修士。
一身黑白拼接的衣裳,一张死人脸,年纪似乎不小,下巴上有许多没有剃干净的青色胡渣,瞧着有几分邋遢,不过气质之间却给人一种颓废落拓的感觉。
他腰上挂着一串小铁牌,每一枚铁牌上好像都刻画着什么。
此刻他指间夹着一枚铁牌,几乎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的对面。
“我说过,流氓也有春天!你不要小瞧了我!来来来,再战一场,你这个铁符太好玩了!”
兴奋的声音,满面猥琐之气不曾消失,一双眼睛里却已经都是兴趣盎然。
他两手一搓,羊皮簿子和毛笔都消失掉,两手再一拉,竟然有一道狭长的黑色风刃在他双掌缓缓拉开之时生成!
足足三尺!
风刃如一轮弯月!
见愁一见这风刃,顿时面露骇然之色!
“他!”
“黑风洞。”
曲正风已经猜到了见愁在想什么,既然知道见愁黑风纹骨成功,也就知道她肯定也注意到了黑风洞百尺壁上一条又一条的留字。
那满面猥琐之气,一直吵着自己有很多崇拜之人的修士,不是旁人,正是那追着周承江进去,声称吐血也要揭露前面那个是周承江的奇葩家伙!
甚至……
后来他在黑风洞中领悟了风刃,还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去。
见愁还记得自己看见那留字的一瞬间,骤然对周承江充满同情。
“果真是他……”
之前就有所猜测了,如今曲正风一说,再看见那风刃,见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
为什么她看看这风刃大小,竟觉得对方领悟的风刃,似乎跟自己有不同之处,而且瞧着大一些,好像要出色不少啊!
这一刻,她似乎也尝到了周承江昔日的微妙滋味。
“他的对手,乃是本次排名第六的申陵弟子,据闻年过而立,才因情伤踏入十九洲进仙路,名为魏临。”
在见愁一片恍惚之中,曲正风状似漫不经心地投下了下一颗炸雷!
第六,申陵,魏临!
见愁只觉得头皮一麻……
黑风洞可超越周承江,现在呢?
场中。
这一场比斗,以一种所有人都万万想不到的方式,开始了逆转。
左流的风刃,竟然直接辟出,挡住了魏临从铁牌符箓之中激发出来的一道剑气,虽然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但是余下的剑气已经不能对他产生威胁。
哗!
残余的剑气砍在左流的血肉之躯上,顿时一片鲜血长流!
魏临皱着眉头,颇为无奈。
他原本不想这么快上大招。
申陵在左三千之中,不过名列中等,不能与人才济济、天才辈出的“上五”相比,只是也曾有弟子在往年的小会之中,夺得过第一,独登了一人台。
不过据说一人台下来只有就被人揍了个娘不认。
不管怎么说,申陵也有几分底蕴在。
这一门的修炼重点,都在他腰上挂着的这一串铁牌上,名为“千机铁符”,进可当法器,有千变万化之效,中则储术法,以备不时之需,退能落地布阵,可算是一物三用,十九洲仅有。
三十多岁踏入修行之路,多少也见晚了,只是魏临在千机铁符之上的修炼实在太多惊人。
一般筑基期修士能练出三枚,金丹期修士能有六枚,可魏临此刻不过金丹初期,竟然已经有了整整一挂,足足二十七枚!
原本他与众人都是一个想法,在左三千小会的前期,被必要暴露自己太多的实力。
可没想到……
竟然遇到这么个奇葩。
千机铁符一出,魏临再不留情,纵使砍了对方满身的鲜血,他也全然没看见一样,一拍腰间一串当啷作响的铁符,又是一枚铁符出现。
然而,就在他即将激发第二道藏于铁符的剑气之时。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左流竟然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陷入了什么难解的谜题之中,然后忽然眼前发亮,顿时“啪”一声打了个响指:“流氓的春天!我又想到了!”
流氓的春天?
什么鬼?
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
魏临完全不明白!
然后……
左流毫不在意对面魏临的表情,欢天喜地地拉出了一道狭长的风刃,而后两手一捏,风刃顿时变形,霎时间剑气纵横!
轰!
一剑落下!
直接将魏临劈倒在地!
魏临傻眼了。
下面所有人也都傻眼了:你娘啊!这什么情况!
左流半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骇人的事情,只兴奋得手舞足蹈。
“哈哈哈领悟到了!不过好像还有一点点小不足,魏临前辈,你再来一招,再来一招呗,就刚才那一道剑气!”
才从地上起身的魏临闻言,面色一沉。
他果真一拍腰间,却释放出了一道火龙!
你想要,我就给!
众人吓了一跳,继而幸灾乐祸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那个奇葩的青年到底是怎么领悟的,但众人都以为不过是巧合。
现在魏临毫不犹豫换了火龙,看你还怎么办!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起来,根本不相信这无名之辈能打过魏临。
只是……
见愁脸上的表情,却完全相反。
“咦,前辈不是这个啊!”
左流在发现火龙的那一刻,就大叫了起来。
“嗷!”
他一声怪叫,直接被火龙吹没了半件外袍,露出里面补了好多回的破布衣裳……
“噗……”
一喷气,吐出了满嘴的黑烟。
左流瞪圆了眼睛望着对面的魏临,眨了眨眼。
然后他再次陷入了思索,接着再次打了个响指——
“啪!”
噩梦一样的响指!
“前辈,刚才那招是这样吗?”
轰!
一头巨大的火龙从左流双掌之间飞出!
我靠!
今早出门是日了什么邪物吗?!
魏临简直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
匆匆一拍千机铁符,唤出一枚明光盾来,他毫不犹豫朝三丈高的盾后一躲。
巨大的火龙冲了过来,被挡在明光盾外,终于朝着四面溃散而去。
魏临狼狈不已。
还就不信邪了,他换了个威力更大的千机铁符,再次催发出一道澎湃的掌力!
可怜的左流直接被轰倒在地!
“这一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轰!”
第二掌到来!
“疼疼疼疼!”左流鬼哭狼嚎。
“轰!”
第三掌到来!
“痛死我了,嗷,流氓的春天又到了,我好像知道了!”
一声惨叫过后,左流再次打了个邪恶响指。
“啪!”
“是这样吗?!”
“轰!”
一掌!汹涌澎湃!
魏临一口鲜血吐出来!
再来!
新的千机铁符,刷刷刷,转眼就去了七枚!
而左流……
“春天!是这样吗?”
“这招是这样吗?”
“这招呢?”
“前辈你看我这招耍得怎么样!是这样吗?”
“还是这样?”
“哎前辈你刚才那个再来一下,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
“前辈,哎,前辈你怎么走了!”
左流正掰着手指头算刚才领悟的一招有哪里不对,结果看见对面的魏临一擦自己满脸的鲜血,竟然转身就走!
“喂喂喂!魏临前辈你别走啊!我可崇拜你了,你是我一千三百六十九个崇拜的人呢,留个签名呗,留个神识印记呗!”
话音落地,他毫不犹豫直接离开了接天台,追着魏临而去!
魏临才找到了一座接天台,正准备上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没想到,后头左流竟然尾随而至!
你娘,这还怎么玩?!
魏临终于确信:果然是日了邪了!
他毫不犹豫,再次一转头——
我跑!
两道身影顿时在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奔跑飞驰,追逐了起来……
快得,只有两道残影。
没话了,所有目睹了这一战的人都没话了!
角落里的智林叟啃了一阵刻刀。
一开始虽知白月谷私底下朝上五乃至昆吾崖山求问冰藤玉沁,却也没想到地蝎毒上去。白月谷的药女,是可惜了。可就在他将之调出前百之后,她又面颊红润有光泽地回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们一个个这变来变去的,到底要脸不要?
正在心里愤懑着,他刚抬起头来,就看见了那堪称丧心病狂的一幕。
魏临……
左流?
那一瞬间,智林叟又一种折断手中刻刀、摔破手中手札,干脆回老家放驴的冲动!
全场都傻眼了,沉浸在一片难言的震撼之中,拔不出来。
见愁好歹有个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有这样逆天。
难怪曲正风叫自己注意了……
方才交手的两个人,不管是魏临还是堪称妖孽的左流,都强得可怕。
千机铁符之变化莫测,见愁也算有所领教。
曲正风则是一叹:“得天眷者甚多……”
“他应当还无门无派。”
见愁忽然补了一句。
这一瞬间,曲正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
这样的一朵奇葩,真的适合崖山吗?
一想到他拿着东西,追着人满山遍野跑,要签名,要神识印记的场面,见愁就有一种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痛感。
***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见愁虽看了这么多人,可也没停留多一会儿,她看了已经站到附近不远处接天台上的陆香冷一眼,只见得一点紫金光芒升起,陆香冷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见愁回首对曲正风,也对崖山众人道:“一个时辰期限将过,我先上去了。”
“大师姐去吧!”
沈咎立刻精神满满地喊了一声。
曲正风只淡淡点了点头。
里外镜还未修复,见愁又暂时不打算在顾青眉面前露出鬼斧来,便直接往吹来的风中一踏,霎时便乘风而起,一时在天际划过一道惊鸿之影,便已经翩然落下。
于是,满地惊艳。
陆香冷瞧着,亦有一种难言的惊叹。
她的对手,也已经站在对面许久。
陆香冷裣衽一礼,声音轻柔而和缓:“白月谷陆香冷,请赐教。”
见愁落在了最大的那一座接天台上,注视着下方的战局。
恢复了几分实力的陆香冷,挑选了一个普通的对手,赢得也算是中规中矩不痛不痒,似乎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有那一点紫金的光芒,似乎与寻常人修炼的灵力不同。
约莫是她独特的功法导致。
不知……
等到日后,她是否会遇到陆香冷?
若遇到,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她那一座接天台之下,是无比的热闹,只是却没人可以来挑战见愁。
实在无聊透顶……
她只能将小册子翻出来,趁着眼下有机会,将小册子上的人名与下面的每一个人对应起来,再顺便顺便观察一下他们的战斗,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在日到正中的时候,一直处于追逐之中的魏临终于忍无可忍。
再这样追下去,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他干脆地直接落在一座接天台上,将原来的修士干掉之后,直接拍出了威力骇然的一张千机铁符,激发出了一道惊人的刀气,又正与左流的风刃相合。
于是,几乎只用了三次,左流就立刻领悟了几分,施展出来!
早有准备的魏临毫不犹豫直接抽身一退,离开了刀气的攻击范围!
他一退,他背后的那一座接天台也就露了出来。
轰!
一片炸响!
在左流惊讶的目光之中,那一道刀气竟然遥遥劈中了对面接天台的修士。
那倒霉修士直接被撞飞了出去,竟然又是方大锤!
“你老母啊怎么又是我!”
之前见愁一腿,他首当其冲,立刻被波及;没想到正以为自己安全了,怎么也不会遇到见愁这样的猛人了,谁料隔壁打假,竟然出了个坏心的魏临!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一道劈翻在地。
好不容易守住的接天台,竟然朝着左流那边靠拢而去!
轰!
第三次!
两座接天台拼成一座,缓缓升起,拔高三十丈。
站在接天台上的左流自己也有些傻眼,视野范围内,渐渐开始出现另一座接天台,接着是放在接天台上的花台,最后是……
一道横卧在满台香花之中的旖旎身影。
那一瞬间,左流腿软!
如花公子撑着头,盯着左流,用一种堪称妖娆的姿态。
左流连忙使劲儿摇手,吓得面无人色:“如如如如如如花公子!小小小小小小人绝无冒犯之意!我我我我我我一点也不崇拜你,不想跟你打架啊!”
“嗯?”
一声轻哼。
如花公子眯着眼,只留一条眼缝,注视着左流。
“本公子有那么面目可憎吗?”
“有……不不不不有个屁啊!”
左流简直都要哭晕在接天台上了。
追着魏临前辈满山跑,哪里想到一不小心被算计到了这里来,现在他也不能下去追魏临前辈,更没办法冲到自己旁边这一位兄台的接天台上去要什么签名和神识印记?
眼前这一位,为五夷宗弟子,自号景阳宫如花公子,就是那个在洞壁上留字的“如花公子”啊!
左流缩到了旁边去,就怕对方对自己出手。
他不好男色啊!
如花公子默默看了他许久,过了好半晌,才忽然畅快地大笑了好几声。
他笑一声,左流就哆嗦一下。
不过还好,笑完了之后,如花公子竟懒洋洋道:“瞧你瘦瘦的,本公子也没兴趣,放过你好了。”
谢天谢地!
左流简直感动得泪流,默默捧好了手里羊皮簿子和毛笔,开始假装自己不存在。
下方的魏临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暗暗道一声晦气,轻松地随便选了剩下的一座接天台,总算安定了下来,不用到处乱跑,也不用担心那个死变态再追上来了。
魏临松了口气,见愁却微醺了。
完了……
下面二合一的接天台上,一个是排名第三性情极其古怪的如花公子,一个暂时没啥排名但是已经用变态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左流。
有这两个人在,她这得是要坐到今天结束啊。
见识过如花公子那诡异脾性的人,不会愿意跟如花公子交手;见识过左流那变态本事的人,也不会愿意跟左流交手。
这在六十丈高地方的两个人,也没自己打起来。
下面不会再有人上去触什么霉头了。
即便是原来想要上来的,这会儿也都打消了念头。
***
日升日落。
于旁人来说精彩至极的一天终于迈向了终结。
于见愁来说无聊至极又异常折磨的一天,也终于迈向了终结。
暮色四合,场中还在战斗之人寥寥无几。
见愁环视四方,在心里计算着。
一时之间,没看见那人,只觉得有些遗憾。
姜问潮,竟然不在?
下方,通灵阁的贺九易,也在这最后的时刻里,环视一圈。
没有。
那个人没有来。
心中一直沉着的一块石头,似乎终于落了地。
贺九易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转头便要望向山顶——
红日坠落,今日便要结束。
“贺师弟刚才是在找我吗?”
一道浅淡的嗓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贺九易的身子,一下僵硬。
他转过身来,只看见了一道枫叶红的身影,在这西坠的落日之下,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如同一只浴火的朱雀!
姜问潮!
“你果然还是来了……”
贺九易脸色阴沉,几乎是在瞬间,便唤出了自己的斗盘,蓄势而动。
姜问潮笑了一声,道:“姜某一介废物,贺师弟不必如此紧张,我很少记仇的。”
话音落地,他双脚也落了地。
贺九易毫不犹豫,五根手指便要往斗盘之中的道印一牵,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了异常。
热……
如同被烈火炙烤。
贺九易只觉得一股粘稠的灼热,从脚底升起,几乎刹那间燃遍己身!
骇然低头,脚下竟然是一片火红的岩浆!
若从下看去,此刻姜问潮与贺九易所站之处的接天台,竟然已全数化作了熔岩,一片火红!
原本仰在花台上的如花公子,豁然起身!
静静盘坐在一旁调息的夏侯赦,两眼睁开,阴郁的眼神之中,首次透出一分锐光;
周承江、陆香冷、魏临、顾青眉……
无数无数人,都骇然望了过来!
也包括见愁。
早在注意到姜问潮出现在接天台上那一刻,她便已经站了起来,静静注视。
朱雀……
姜问潮?
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三十年的天才,重新出现。
也许有人不记得他了,但总有几个人记性好。
智林叟对自己排过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
此刻骤然看见姜问潮,他竟有一种老泪纵横之感:眼见得天才惊世而现,又见得天才泯于众人消失不见,甚至被人蔑为废物,心意到底难平!
没想到,今日竟有能见姜问潮重回天日的机会!
改!
毫不犹豫将如花公子的名字划掉,智林叟添上了“姜问潮”三字!
场中。
贺九易已是一片的骇然。
他入门的时间,绝对没有姜问潮久,却眼见得他在门中潦倒,平日多有辱骂嘲笑之言,最难忍受便是师门长辈提起此人时候的一脸惋惜。
一个半路夭折的天才,也配称之为天才?
那他贺九易又算什么?
嫉恨,因此而生。
可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日……
双脚困于岩浆之中,近乎刹那就有一种烧灼的痛感。
即便是有灵气护体,竟然也无法阻挡熔岩的炙烤!
一座血红色的斗盘,两丈有三,在这炽烈的岩浆之上,盘旋转动。
火红色的光芒,从姜问潮脚下的斗盘中发出,霎时顺着岩浆爬出,缠绕在了贺九易的身上!
毫无反抗之力!
姜问潮看似普通一出手,堪称杀招!
那一道红光缠住了贺九易的脖子,他使劲儿地伸手出来掰住,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一片窒息之感。
姜问潮迈步出来,似乎感慨地望着他,然后伸出了自己宽大而粗糙的手掌,一把掐住了贺九易的脖子!
台下通灵阁众人,目睹此情此景,只觉一片毛骨悚然!
三十年落难,平阳之犬何其多?
只是他乃龙虎之身,其灵可通朱雀,何必与一群狗计较?
“放心,我不杀你。只是看上了你这一座接天台。”
姜问潮笑了一声,提着贺九易的脖子,移到了接天台的边缘,使其双脚悬空。
而后,他轻轻一松手!
三十丈高空!
轰然坠落!
贺九易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在姜问潮松手的一刹那,便直接掉落下去!
砰!
在他身影落地的一瞬间,红日最后一丝光线,终于缓缓落下。
漫天赤色的霞光,如同锦缎,铺满了姜问潮全身。
他脚踏着那一座化为岩浆的接天台,抬首望天——
这是晚霞,亦是他——
迟来的荣光!
“自古雄才多磨难……”
见愁一声呢喃,脑海之中回放着方才姜问潮提着人脖子把人放下的动作,举重若轻,却沉淀着三十年的艰辛!
之前站在下面,她听曲正风这般评价姜问潮,竟是一点也不错。
“当——”
“当——”
“当——”
今日,不再是一声,而是接连的三声悠长钟声,从山巅响起,回荡在昆吾境里,九头江江湾之中。
暮色照耀着站在接天台上的每一个人。
而每一个人,都转过了目光,望着从山道上徐徐走下,站定在山腰处的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
昆吾负责主持事务的执事长老顾平生,站在山道之下,朗声宣布:“选试接天台之战结束!此三百六十一届小会,夺一人台者百十五!”
横虚真人站在高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
这里面有中域修士,也有从外域而来藏得很深的修士,有正心持道之人,亦有心怀不轨之辈……
但是在这一刻,天地之间的光芒尽管暗淡,却都将荣光加于其身!
优也好,劣也罢。
天地,一视同仁!
“自此刻起,昆吾不分晴雨、寒暑、昼夜,直至,正关三试后,胜者踏天独登一人台。”
横虚真人话音落地,便抬手虚虚从山巅一抓!
一道夺目的光芒,竟被他抓在了手中,如同一轮骄阳!
他五指一放,那一团光芒冲天而去,高高挂于夜空另一端,顿时如日月同辉,遍地光明!
若在此刻,从九头江江湾之外望去,便能见这一片天地自成一块,仿佛已独立于整个世界。
传闻昆吾横虚真人乃中域明面上修为最高之人,实为正道领袖,如今一见……
果然厉害。
见愁遥遥望着,只觉光明慢眼,即将到来的黑暗,被这一轮光芒驱走,世界又一片光明。
站在横虚真人身边的扶道山人,目光隐隐有几分复杂。
他亦负手而立,一摸自己下巴,笑了那么一声:“三百年不见,修为已臻化境。”
横虚回首,却并未说话。
本届小会一切规则都是扶道山人敲下,此刻,也由他朝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一片目光之中,朗声道:“小会三试,皆出于山人之手。想必你等早已听山人恶名,当知前路艰险。”
“若有心生忧怖者,速退而去之。”
“一旦三试开始,再无回头之路,唯一往无前者,堪成大道!”
无人离去。
每个人都稳稳站在他们各自的接天台上。
扶道山人扫视一眼,眼底露出几分慨叹:“离开十九洲三百年,时易世变,唯我左三千小会,绝无一人退却不变。”
横虚真人也难得露出了一点的微笑。
“有志者百十五,昆吾一人台只一座。”
“前路艰险,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第一试之前,山人便送你们一份礼!”
扶道山人一字一句,异常清晰,传遍四野。
话音落地,他手中裂痕斑驳的木剑无,陡然出现。
一剑!
横绝!
炽烈的蓝光过于强烈,一时竟已灼亮如白!
轰然一剑,朝着最高处见愁那一座接天台砸落而去!
师父……
见愁怔怔立在原地。
剑光如同狂浪,笼罩了这一座接天台。
接天台内,却安然无恙。
三粒圆润又饱满的珠子,散发出三团柔软又温和的光芒,带着一种静谧之感,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接天台外,壮阔的异象,才刚刚开始。
扶道山人惊险的一剑,像是劈开了天河,万里剑浪倒倾而下!
以见愁所在的接天台为开始,向下流去,第二层是如花公子与左流,再后面是剩下的一百一十二座接天台!
每个人的身前,都出现了三团柔光,一粒粒圆润的珠子,静静地悬浮。
每一座接天台,都似沐浴着天河之水。
剑浪像是飞下了一层一层的悬崖,挂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瀑布,遮挡了外界所有人的视线和灵识的查探。
扶道山人的声音,在高高的地方回荡。
“心意珠者三,触之可封存文字、术法、器物、灵识,一切想封存可封存者。文字灵识传递消息,器物可交换,术法可善可恶可治愈可攻击……”
“诸位小友可往珠中封入各自心意。”
“半刻后,百十五人,三百四十五心意珠,将无序交换。”
“以此刻为始,半刻为止,请诸位各封心意!”
各封心意……
望着眼前这三枚圆润的珠子,柔和的光芒微微闪烁,明灭在见愁的眼底。
可传递讯息,可攻击,可治愈,可交换器物……
只是最终这三枚心意珠将汇聚到三百四十五枚之中,无序交换,天知道自己的“心意”会到谁手里,天知道自己又会收到怎样的“心意”。
这便是扶道山人为众位入选者送上的第一份“礼”吗?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见愁隐约明白了此举的用意。
那么……
她要封什么呢?
☆、第124章 心意珠
如天河倒倾般的剑浪,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隔绝了灵识之间的交流,就连通讯灵珠,在这一刻也将失去作用。
除了在接天台上的众人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心意珠之中封入了什么。
只是扶道山人给的时间只有半刻。
见愁一时陷入了踌躇之中。
与见愁一般,都在剑浪笼罩之下的所有人,也都是一个想法。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这一百一十五人之中,有的人素不相识,有的人是点头之交,有的人互为知己,也有的人结怨已久……
若将善意封入心意珠中,最终它到了仇人手中要怎么办?
若将恶意封入心意珠中,最终它到了朋友手中要怎么办?
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确定,似乎只能凭借各自的“运气”了。
扶道山人送的这一份“礼”,还真是够惊喜的。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不少接天台上已经有资格进入小会的修士,都在心中破口大骂。
在思索自己到底应该往心意珠中封存什么的时候,他们同时也在祈祷,等到无序交换心意珠的时候,千千万万不要碰到什么全是“恶意”的珠子。
当然,也有人一点也不在意……
东面第二十八座接天台。
封魔剑派,夏侯赦。
一身暗红色长袍,如同鲜血染就。
少年的身子还带着一种单薄的感觉,全数笼罩在袖袍之下的手掌,终于伸了出来。
扶道山人的话,对其他人来说,或许都有用处,会让所有人开始思考到底应该封入什么,可对夏侯赦而言……
知己?朋友?
他没有!
举世皆敌!
善恶?
又有什么差别!
抬手,斩之一剑!
抬手,劈之一刀!
抬手,刺之一枪!
三种法器,一样惊人而强悍的攻击!
三道惊人的攻击,先后朝着三枚心意珠奔袭而去!
刷!
在它们接近心意珠时,珠子外表柔和的光芒,忽然变得炽烈起来,唯一一样的,还是那种海纳百川一般的包容!
白光大放,霎时将所有的攻击全数吞没。
剑光刀□□影,在这一刻全数消失在了白光之中,被收拢封入心意珠里。
夏侯赦静静站在无穷剑浪之中,残艳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缕浅笑。
东面第一座接天台。
五夷宗,如花公子。
花台上的香花,似乎永远不会枯萎。
如花公子慵懒地坐在花台上,望着这悬浮在自己身前的三颗心意珠。
“心意珠么……”
兴许,其他人都觉得很难抉择吧?
只是……
在这左三千小会上,一人台只有一座,于有志于一人台的他而言,多干掉一个对手就多一个机会。更何况,他最喜欢看别人狼狈的样子了。
嗯,做个伪装好了。
如花公子脸上霎时露出了倾倒众生的微笑,直接从花台上捡起了一朵红艳艳的杜鹃,手指在杜鹃的花蕊上轻轻一点,留下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灵光,便直接放在了第一枚灵珠里。
其后,是一朵雪莲;最后,是一朵兰花。
三朵花尽数放入,如花公子便伸了个懒腰,开始等待半刻过去了。
南面第十三座接天台。
通灵阁,姜问潮。
脚下化作熔岩的接天台,已经在这剑浪的威势之下,变成了原本灰白的颜色,姜问潮负手站在上面,看了这三枚心意珠,却是摇了摇头。
无善无恶,也懒得往里面封什么心意。
他抬手一甩袖子,便直接将三枚心意珠推开,闭目养神起来。
东面第二十九座高台。
聂小晚看着面前的三枚心意珠,也有些傻眼。
封存心意……
可是是灵识,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攻击等等一切可以封存的东西。
思索了好半天,聂小晚忽然眼前一亮,直接在心意珠中留下了三道灵识:“剪烛派,许蓝儿,阴险狡诈之人,弃同行道友于危险不顾,暗中加害,栽赃嫁祸,实为我百十五接天台上最下作之鼠辈!”
东面第十六座接天台。
小金。
咔嚓咔嚓……
还在吃西瓜的少年,近乎茫然地望着三枚心意珠。
呃……
到底放什么呢?
虽然老头子叫自己出来多见见世面,但是他身无长物啊。
能给什么新意?
小金咀嚼着口中红色的瓜瓤,目光忽然一垂,落到了自己捧着的大西瓜上。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顿时惊喜:“我知道放什么了!”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
剪烛派,许蓝儿。
“封什么?”
这种事情,对她而言也是半点不需要考虑的。
对手能少一个就少一个,若能将接天台上的对手击出接天台,岂不两全其美?
扶道山人这一件“礼”,总算还是送得得她心意的。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台。
昆吾,顾青眉。
她身上倒是有法宝无数,自然也有很多厉害的手段。
只是放哪一种合适?
顾青眉思索了起来,最终做了决定。
手腕上的铃铛一摇,招魂音传入了第一枚心意珠中;头上玉钗一拔,便划出了一道玉色的瀑布,被心意珠纳入其中;最后是一张雪白的绫帕,盖天遮了过去。
眼见得三枚心意珠都已经封好,顾青眉眼底露出了几分得色。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就看看谁倒霉了。
……
一座座接天台,一名名入试者。
时间已流逝过半。
外面的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
东面第十一座接天台上。
陆香冷打开了手中一只小盒子。
里面躺着三枚圆润玉雪的丹丸,乃是她之前曾花三个月时间炼制的天山雪丹,服之可治愈普通伤势,温养灵台,清心明性。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善意恶意,都是心意。
可她只选择前者。
微微垂眸,陆香冷将这三丸天山雪丹,一一放入了三枚心意珠中。
柔和的珠光,漫散开来,弥漫到整个接天台上。
最大的一百二十丈高接天台上。
见愁已经沉思了许久。
参与小会的一百一十五人之中,有被她引为知己的友人,也有曾经结下大仇的敌人,可同时,不管是敌是友,在出现在接天台上的时候,他们都是接下来的对手。
“心意珠……”
见愁呢喃了一声,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左手一抬,掌心之中霎时笼了一团小飓风。
飓风急速旋转之间,很快有一条又一条细小的黑色风刃生成,可是力量却精粹到了极点。
一道一道的风刃,像是一片又一片的花瓣,整个飓风朝着内部缩去,外面围绕的一道一道风刃,也朝着中心聚拢,霎时间在见愁的掌心之中形成了一朵由风刃构成的黑色莲花。
一股难言的尖锐与恐怖,伴随着这一朵莲花的生成,席卷了整个接天台。
只可惜,除却见愁自己之外,这一座接天台上再无第二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一朵黑莲的恐怖,也再没有第二个人目睹见愁将这一朵莲花放入心意珠时候的平静。
这是她的“恶意”,为敌人准备。
在看见风刃黑莲消失在一片柔光之中后,见愁的目光转向了第二枚心意珠。
能封存灵识与器物,那阵法应该也可以吧?
见愁一笑,若是没什么妨害,但是又最损,估计是这一招了。
她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张空白的简单阵盘,随手在上面按了几颗简单的灵石。
这是十九洲最通用也最简单的一座困阵,但是有别于其他需要对此有所了解才能破解的阵法,见愁设置的这一座阵法很简单,只要回答对了她的问题,就能出阵。
微微凝神,见愁在阵法之中刻画下了自己的问题,最后拍下一枚灵石作为阵眼。
阵成,她抬手一扔,便将这一座阵法扔进了第二枚心意珠中。
此阵,无善无恶,为萍水相逢无仇无怨或者素不相识之人准备。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见愁抬手,只在这一片柔和的白光中,留下寥寥数言。
“江山胜事,我辈登临。”
“不识吾者如君卿,愿得为挚友知交,渺云汉四方台,放白鹿青崖间,海内知己,天涯比邻。”
落款:崖山,见愁!
最后一笔勾出,见愁轻轻一弹指,便将这数十字拍入心意珠中!
三枚心意珠,对仇敌者恶,对无关者无善恶,对素不相识者,则是满满的善意。只看,到底是谁会得到第三枚心意珠,见了她留在珠中的言语,又会否选择与她结交?
见愁不知。
半刻时间,终于结束。
覆盖满整个接天台,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剑浪,终于像是冲刷完了一般,顺着最高那一座接天台坠落,依次下去,很快完全消失在了地面之上。
百十五接天台,在半刻之中,重新展露在了无数人的目光之下!
此刻,每个人面前都浮着三枚心意珠!
“半刻时止,三百四十五心意珠已成。”
扶道山人依旧站在山腰上,直接一甩大袖,每个人面前的心意珠,都忽然大放光芒!
最高的接天台上,三枚雪白的心意珠,一下从原处高飞而去,朝着昆吾的更高处!
见愁抬首而望,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期许。
她的友人若被误伤,必不会以为自己有恶意。若是她的仇人,被那一朵黑莲误伤,那就好玩了……
她的世界,善恶清楚,泾渭分明。
但愿……
这三枚心意珠,都能顺她心意。
一枚,两枚,三枚……
无数的心意珠,全数在扶道山人一挥袖之下飞起!
它们一枚一枚地汇聚起来,环绕着整座昆吾主峰飞行,变成了一道环绕山腰的白色圆环,每一枚珠子都在这圆环之中,不断转动。
白光隔绝了所有人的探查,这一下,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枚珠子是自己封存的了。
扶道山人也抬首看着那一圈绕山而飞的心意珠,自有一股温和之中带着磅礴的味道。
心意珠,心意珠。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顺心顺意?
谁的善,谁的恶?
又要怎样分辨?
且看这一群小辈,会做出怎样的事了。
“现在,请诸位小友各取心意,并在半刻之内开启。”
他一摆手,便退了一步,站回了横虚真人的身旁,不再言语。
百十五接天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由三百四十五枚心意珠组成的白色圆环之上。
顾青眉毫不犹豫,直接抬手一挥,便点着三枚心意珠,脱离了白色圆环,朝着自己飞来。
其后,不少人纷纷效仿。
反正,这一轮是怎么也躲不过的,只能祈祷幸运加于己身,不要真的来什么全是攻击的心意珠了。
汇聚起来的心意珠,一枚一枚地脱飞出去,转眼就少了一半。
见愁站在最高处的接天台上,也一笑,动了动手指,一道灵光如同一条柔韧的丝线,捆住了三枚还在飞行之中的心意珠,朝着自己这方拽了回来。
三枚散发着柔白光芒的心意珠,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只是,这已经不是她初时送出的那三枚。
☆、第125章 百态善恶
只要抬手或者用灵力接触一下,便可以开启心意珠。
见愁慢慢地伸出了手去,不过在即将接触到第一枚心意珠的时候,到底有那么几分忐忑。
现在这种时候,只怕没一个人比自己淡定吧?
她略一思考,朝着周围望了一眼。
取了心意珠的人不少,但是打开的人却不多。
大家伙儿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似乎都在等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东面第十六座接天台上。
换了一个新西瓜来啃的少年小金,抬手就抓来了三枚心意珠。
这约莫向来是个最单纯的人,见了这三枚珠子,竟半点没有寻常人的犹豫。
“要开宝箱了,呼!”
他朝自己右手手心里吹了一口气,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片,似乎是想给自己带来好运。
这一刻,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
当然,也有不少人在心里嗤笑一声:傻小子。
就在这一闪念的功夫,小金的手已经伸了出去,甚至摸到了心意珠!
刷!
一阵柔白的光芒大放!
所有人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会是什么?攻击?术法?还是一道灵识?
“哇!这是什么?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就在他们好奇无比的这一刻,站在那一片柔光之中的小金,已经直接一捏那柔光之中的东西,一蹦三尺高!
“好像是传说中的丹药诶!哇哈哈哈,好开心,好开心啊!”
咻咻咻!
他穿着一身兽皮短褂,赤着脚,竟然在自己的接天台上又翻了三个跟头!
“……”
哈?
丹药?
这开什么玩笑?
不少人都傻眼了,作为第一个打开心意珠的人,这家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不不不不,不对!
最重要的是,竟然会有人在心意珠里面放一枚丹药?!
众人瞪圆了眼睛,甚至包括见愁,都带了一点点的惊讶。
隔得比较近的人,几乎一眼就能看见那丹药雪白的丹皮,透着一种冰沁清新的感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多半是什么回复灵力的滋养类丹药。
这……
真是财大气粗又滥好人啊!
眼见着好运的小金还在大喊大叫,简直像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不少修士都不禁看红了眼。
见愁这边也是有些没想到。
小金的运气很好,在这一枚心意珠里放丹药的修士,心也很好。
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虽然对其他人来说,看见一个不靠谱的家伙开出了丹药,实在有一种无奈的感觉,可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下——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在里面封存了恶意。
早开晚开都是开,有了第一个好运的小金之后,众人也都纷纷打开了第一枚心意珠。
下一刻……
“我靠!”
“砰!”
“啊!”
“你娘啊!”
“刷!”
“啊啊啊啊痛死老子了谁这么缺德!”
……
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哀嚎!
数十近百道攻击,从心意珠之中发出,狠厉无比。
众人虽然早有防备,却也实在是出手不及,纷纷被打了个狼狈不已!
“……”
还没来得及打开第一枚心意珠的见愁,忽然沉默。
继小金之后,似乎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这一轮“礼”的本质开始暴露出来。
恶意纵横!
东面第十一座接天台上。
陆香冷眉头一皱,手中包裹着一团紫金光芒,几乎在打开心意珠、感觉到那一道水蓝色剑气的刹那,便直接抬手一挡!
砰!
紫金与水蓝相遇,立刻炸开一层深色的灵雾,被打散的剑气,朝着下方飞落,一时璀璨如雨!
陆香冷倒退了三步,修为还未完全恢复的她,要接这一剑,竟然也有些吃力……
与旁人不同,陆香冷除却炼丹之外,有大把的时间,堪称博览群书。
这一剑来势汹汹,堪称精妙至极,只是经过了伪装,似乎是怕人看出自己的师承门派来,看不出什么特别有标志性的特征。
只是……
陆香冷却感觉出了一种熟悉来。
接了这一道剑气之后,她忍不住朝着剪烛派那入关三人看去。
许蓝儿、江铃、商了凡。
此刻那三个人都已经打开了各自的心意珠,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这一幕,更没有投过目光来。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上。
在许蓝儿手上发出的一道灵光飞出,触动了心意珠的刹那,一道玉色的灵力瀑布,忽然从心意珠中倾泻而出!
轰然作响!
许蓝儿大吃一惊,暗叫倒霉,真不知是谁手段如此狠辣,竟然在这心意珠里封入了这般威力奇大的一招!
她黑沉着一张脸,不敢只当其锋,只迅速地朝着上方闪避而去,同时横剑一挽,甩出一轮剑花,护在自己身周。
饶是她逃得很快,也在刹那间被这巨瀑的尾巴扫到!
“噗!”
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吐了一小口鲜血出来,这才险险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彻底避开了这一道瀑流!
“轰隆!”
那一道瀑流冲出了接天台,外面的屏障忽然亮起,瀑流这才消失无踪。
不少人都骇然地望了过来:谁出手这么狠啊!
这一道“心意”,真是够人吃一壶的!
许蓝儿可也是这一届现在已经算排进前十的人物,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这一道瀑流袭击,乃至于受伤!
许蓝儿心有余悸,面色铁青。
她森然的目光朝着四周望了过去,却只见每个人不是在忙着开心意珠,就是在忙着抵挡心意珠中出来的东西,或者已经安全度过了一劫,正面色平静看周围的人。
看不出来……
那一瞬间,许蓝儿心头恨到了极点,持剑的右手握得死紧,因为过度紧绷,甚至产生了一种疼痛的感觉。
到底是谁?!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台上,顾青眉见状轻哼了一声。
剪烛派小杂碎罢了。
不过居然抵挡住了她用玉钗划出的一击,还算有点本事。
只是……
也就是有点本事罢了。
顾青眉半点也不在意,抬手一点心意珠,顿时讶然:居然是一枚空的?
最高这一座接天台上。
见愁自然注意到了许蓝儿那边的动静,只淡淡笑了一声。
虽不知到底是谁送了许蓝儿这么大一份心意,可想也知道,许蓝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决计不会在心意珠中体现半点的善意。
如今被人算计,那也是有来有往,没什么冤枉的。
见愁的目光,从许多人的身上掠过,夏侯赦、姜问潮等人都收到了攻击,只是于他们而言,都不痛不痒,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这时候,不少人也都朝着见愁看了过来,想要看看这个在《一人台手札》上的崖山大师姐,到底能收到怎样的心意。
见愁也不再犹豫,只绷紧了身体,手指轻轻一点!
刷!
白光大放!
……
一片平静。
没有任何攻击。
白光渐渐散去,露出了漂浮在空中的一个有绿有白有红的物体。
这一瞬间,所有关注着见愁的人们,都愣了一下。
接着,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笑死我了!”
“你这是在逗我吗?”
“缺心眼儿的干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奇葩,绝对是奇葩啊……”
“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呢……”
“西瓜皮!”
“居然是一块西瓜皮!还是啃过的!”
……
西瓜皮!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西瓜皮!
见愁只觉得嘴角一抽,顿时什么防备什么期许都是扯淡了,她默默望着这一块西瓜皮,听着下面陡然爆发出来的一阵大笑,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丢人现眼的感觉。
不仅为自己,也为旁边那个吃瓜少年。
方才得了丹药的少年小金,啃西瓜啃得正欢快呢,听见下面这一片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朝着见愁那边看去。
在看见见愁身前漂浮着的那一块西瓜皮时,他健康的小麦肤色上,顿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来。
好像……
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对着见愁,露出了自己白白的八颗牙齿,原本灿烂的微笑,忽然变得有几分腼腆起来。
见愁见状,心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别人打开心意珠,至少都能收到攻击,自己居然开出一块西瓜皮来,也是没谁了。
她忧郁地看向了第二枚灵珠,正琢磨着要不要一起打开。
没想到,下面又爆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你们快看,第二块西瓜皮!”
“我的娘,这是谁干的!”
“太得罪人了吧!”
“嘘……”
“居然在顾仙子那边,笑死了……”
……
顾青眉看着这从第二枚灵珠之中开出的西瓜皮,脸色铁青,眼底一片冰霜。
她侧过眼眸,看了那边还捧着瓜吃个不停的少年小金一眼,直接劈手便是一掌!
“啪!”
脆脆的西瓜皮,被她这掌力一劈,顿时粉碎,炸开,霎时便只有无数的碎末!
捧着瓜的小金不由得一怔,脸上原本开心又灿烂的表情,忽然就浅了一点。
看了顾青眉半晌,他不喜地皱了皱眉。
哼。
不爱西瓜皮扔掉就好,还一掌劈碎,至于吗?
早知道会是这女人接到西瓜皮,他直接就一拳头封进去!
见愁侧过眼眸看了顾青眉一眼,暗自摇头。
她直接伸手将那西瓜皮拨开,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第二枚心意珠。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响声!
隐约间,带着几分熟悉。
见愁只觉脑海深处一炸,似乎有谁拿金针在扎一样,面色顿时煞白。
幸而,她额头上的定魂钉及时出现,紫气一闪,立刻护住见愁灵台。
铃音持续不久,约莫只有三息的时间。
三息过后,见愁额头上的紫光,才慢慢地隐没。
第二枚心意珠中,已经空空如也。
见愁的目光里,陡然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森然。
当时杀红小界之中的一幕一幕,再次回放在眼前——
顾青眉!
除却她,再无第二个人选!
她再次用了这于修士神魂有损的铃音,只是见愁却思索,她是否知道昔日小界之中的对手,亦在此百十五接天台上?
***
就在见愁开出第二枚心意珠的时候,其余人也都差不多打开了第二枚,甚至第三枚。
南方第九座接天台上的方大锤,这一次开出了一朵杜鹃花,他顿时吓得怪叫了一声。
“妈呀!”
拔腿就跑!
只可惜那一朵花跑得更快,血红的杜鹃瞬时化作了一只啼血的鸟儿,在方大锤的肩膀一啄!
噗嗤!
血花四溅!
方大锤欲哭无泪。
“我去你个姥姥!”
东面第一座接天台上。
“啧啧……”
如花公子见了方大锤的惨状,心情极其愉悦。
他抬手一点,也放出了第二枚心意珠中的东西。
“咦……”
没有出现第一枚心意珠打开时候的剑气,只有一道灵识化作的清风——
风信。
如花公子轻轻一捏,那风信顿时炸了开来,在他面前形成了一行文字。
“剪烛派,许蓝儿,阴险狡诈之人,弃同行道友于危险不顾,暗中加害,栽赃嫁祸,实为我百十五接天台上最下作之鼠辈!”
在看清这上面所写之时,如花公子不由得有些诧异起来,朝着许蓝儿那一方望了过去。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上的许蓝儿,还未感觉到这一道古怪的注视。
方才抵挡第一枚心意珠之中出来的攻击,已经让她身负轻伤,如今开启心意珠的时间也只有半刻,还必须抓紧,根本没有太多给她恢复的时间。
一颗丹药含进口中,许蓝儿朝着第二枚心意珠伸手。
“啪。”
轻轻的一声,心意珠顿时光芒大放。
许蓝儿浑身警惕了起来,可是这一次居然无比平静。
在看见那一道风信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真好。
不是攻击。
放松无比的许蓝儿,随意捏开了这一道风信,下一刻,所有放松的神情全数消失不见。
“剪烛派,许蓝儿,阴险狡诈之人,弃同行道友于危险不顾,暗中加害,栽赃嫁祸,实为我百十五接天台上最下作之鼠辈!”
……
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许蓝儿端丽的面容近乎扭曲,眼角下一颗泪痣,也因为无边的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她咬紧了牙关,用一种狠厉的眼神,朝着那边的聂小晚看去。
最下作的鼠辈?
南面第三十座接天台上。
昆吾谢小郎君谢定,也心有余悸地打开了第二枚心意珠。
一看,风信。
他顿时也长舒一口气,捏开来一看,却与之前如花公子一般,不由愣住,朝许蓝儿那边看了过去,只见得一张阴森可怖的面容。
那边的许蓝儿,面前也浮着一些文字,正死死盯着另一侧的聂小晚。
唔?
好像有点意思。
不小心掺和到了什么争斗之中呢。
谢定思考了半晌,抬手挥散了这一道风信。
看这许蓝儿的确不是什么善类,回头还是得小心一些,剪烛派最近有鬼,门中早就传过了。
想着,谢定抬手点开了第三枚灵珠。
一朵冰冷的白色雪莲出现在他眼前,顿时爆出一阵恐怖的气息!
吓!
够吓人!
谢定简直亡魂大冒,毫不犹豫,拔剑而起!
同一时间。
最高处的见愁,也打开了第二枚心意珠。
第一枚是西瓜皮,第二枚只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手指指尖一触心意珠的刹那,见愁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花香。
一朵秀雅的兰花,出现在了她面前。
只在这一瞬间,见愁就想到了如花公子!
名列第三,手段骇人!
如花公子的兰花绝不简单!
见愁毫不犹豫直接在手中凝出一道黑色的风刃,对着那朝自己飞来的兰花砍去!
“砰!”
意料之中的一声炸响!
风刃与兰花撞在一起,顿时爆出一层恐怖的气浪,甚至在高空之中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受到这气浪的冲击,见愁身上顿时浸出了一层鲜血。
骨骼之上的一道一道黑风纹路霎时开始转动,卸去了外来的恐怖力量。
抬了袖子,擦去唇边的一道鲜血,见愁看向了下方六十丈高处的如花公子。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的惨状,朝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见愁顿时脸一黑,看向了第三枚心意珠。
不管了,这样提心吊胆拖着也不是办法。
直接开出来吧。
神色冷凝,见愁毫不犹豫,直接打开了第三枚心意珠!
她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攻击和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片平静……
空空如也。
这一枚心意珠之中,什么也没有。
一瞬间,所有的紧绷都卸去了。
见愁竟然忍不住失笑了一声:是啊,她竟然没想到,扶道山人只说让所有人封存心意,却并未说一定要封存心意。空着,也是可以的。
只是不知,到底是谁人有这般难得的豁达了。
***
此刻见愁的三枚心意珠已经全数开出,她还稳稳站在这接天台上,顿时松了一口气,有时间看看别人如何,以及……
仔细找找自己那三枚心意珠到了谁的手里。
东面第二十九座接天台,聂小晚的第三枚心意珠,打开来是一道水蓝色的剑光;
东面第二十四座接天台,周狂的第三枚心意珠,打开来却是一道仿如能刺破人灵魂的枪影!周狂根本抵挡不住,霎时就被这一枪撞飞出去,成为了第一个被心意珠里的“心意”击下接天台的倒霉鬼!
东面第二十一座接天台上,另有一名玄阳宗的弟子,被迎面而来的一张巨大的幕布一样的雪白手帕一盖一裹,顿时像是裹粽子一样,被扔下了接天台。第二个!
……
台下,顿时有人悚然。
上了接天台,还要被这心意珠之中的“心意”撵下台去,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见愁沉默着,继续看了下去。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台。
“啊!”
顾青眉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这是她的第三枚心意珠。
里面竟然漂浮着一丸玉雪可爱的丹药!
下面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继爱笑的小金之后,竟然又有第二个人从心意珠之中得到了丹药,简直叫人眼红!
见愁见了,微不可见地拢了眉。
这一枚丹药与之前小金得到的丹药,一模一样,如今修士之中能出手便是这样丹药的可已经不多了。
而且……
顾青眉的运气,似乎也不差。
第一枚心意珠是一块西瓜皮,第二枚心意珠是空的,第三枚心意珠居然还得了一丸丹药。
不过……
也没什么用处。
见愁不再关注,侧头继续望向东面第十三座接天台。
见愁的“老熟人”,钱缺,不,现在应该叫他“孟西洲”,已经有惊无险地打开了两枚心意珠,眼前就是第三枚了。
他之前在这里看见了真正的孟西洲,悄悄将那小子用红灵果酿造的美酒灌醉,扔在昆吾后山一个山洞里。
之后,他还用智林叟急缺的雪湖寒铁跟智林叟打了个交情,请他以“孟西洲”的名字来写自己,最终还是打动了那老头儿。
于是,此时此刻,钱缺是以孟西洲的名字,大摇大摆地站在这接天台上。
顾青眉那臭娘们儿就在不远处,不过估计没注意到自己。
只是钱缺猜想,若自己也能安然度过扶道山人这坑爹的一“礼”,那娘们儿注意到自己是迟早的事。
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当初嘴臭呛她“不服憋着”的那个人,不然怕是要炸!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钱缺断断不会放弃。
他注视着那第三枚心意珠,在心里祈祷不已,念了足足十遍绿叶老祖之后,他才伸出手去,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心意珠。
刷!
一张阵盘忽然出现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
钱缺一愣,下意识想跑,可那阵盘比他更快!
砰!
猝不及防之间,一座阵法已经轰然展开,将钱缺笼罩其中!
“你大爷的!这还给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了!”
钱缺顿时破口大骂,直接将那长棍横在了身前,警惕地四处观望。
咦……
居然没有攻击?
是一座困阵?
钱缺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刚要露出笑容来,脚下的地面上,就忽然出现了一条又一条接在一起的直线曲线,稀奇古怪的图案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问:一中同长者为圆,则圆周长比圆直径几何?注:十九洲周三径一过陋,无取,可继而精之。”
“……”
你、你娘啊!!!
在看清图案下面一行字的瞬间,钱缺简直有种喷血的冲动!
参加个左三千小会竟然还能遇到这种奇葩!
算圆周率!
尼玛十九洲用周三径一已经很久了,谁他妈在乎啊!
求求求求个屁!
谁知道怎么求啊!
一时之间,钱缺满心都是悲愤,恨不能以头抢地,以谢天下!
是谁!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这么坑!
高处,见愁看了,顿时强忍住内心之中那一点笑意,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看来,修士们还是需要加强在算学方面的修养的。
钱缺在杀红小界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了,想必回去之后没有荒废吧?
见愁心里半点没有愧疚,继续去找自己那一朵黑莲和“知交信”的去处。
东面第二十八座接天台。
封魔剑派夏侯赦,两手垂在袖中,收回了落在已经被打开的第三枚心意珠之上的目光,似乎感应到了见愁的目光,在这一刻,也转过头,朝着见愁看去。
两道平静又隐晦的目光撞在一起。
夏侯赦看见了见愁脸上的轻松,眉心微微一蹙,阴郁便浓重了许多。
那一道从眉心处划下的深痕,延伸到了他俊挺的鼻梁上,让这一张脸破了相,多了几分别样的艳丽和恐怖。
看来……
夏侯赦也安全了。
见愁没来得及看他应对来自心意珠的变化,不由觉得有些无趣,略略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风刃黑莲……
风刃黑莲……
见愁心里念叨着,一路看过去,只怀疑是不是在自己集中注意力打开心意珠的时候,其他人就已经打开过那一枚心意珠了,自己可能没办法找到。
眼角余光一扫,她一下看见了一道银亮的刀光!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还是许蓝儿!
第一枚心意珠开出了一道灵瀑,第二道心意珠开出了一句蔑称自己为“鼠辈”的风信,第三枚心意珠竟然开出了如此可怖,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刀光!
许蓝儿简直没地儿喊冤了!
她看着自己之前封入心意珠之中的水蓝色剑光袭击了一个又一个人,却也被其他人的恶意伤害着。
刀光银亮,像是由实质的水银制成,威风凛凛,带着一种骇人的杀意。
犹如实质!
这一道刀光的气机,甚至已经锁定在了她的身上,让她避无可避!
抬剑,澜渊一击!
轰!
刀剑之气相撞,许蓝儿被击飞了出去,鲜血长流,摔在接天台上,滚落到了边缘,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关键时刻,她强忍着浑身经脉的剧痛,伸出五指,在接天台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色划痕,才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去势,停留在了接天台最险的那一线边缘!
唉,没掉下去啊。
见愁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目光。
远处的夏侯赦,阴郁的面庞之上,更是带了一分不悦,似乎对自己斩出的一刀竟没能瞬灭许蓝儿感到不满。
不少人也都觉得许蓝儿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死死抓住接天台,实在是“毅力可嘉”。
一共就三枚心意珠,她遇到的其中两枚都是超强攻击!
啧,真是够倒霉的。
有人可怜,有人幸灾乐祸。
见愁注视着缓缓爬起来的许蓝儿,只盘算着什么时候找她算算旧账。
不过现在么……
还是找自己的风刃黑莲比较要紧。
继续在场中移动目光,在看到北面第十九座接天台时,她眼前一亮!
找到了!
风刃黑莲!
站在北十九接天台上的修士,并不是见愁之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一身纯黑色的道袍,两道剑似的眉毛也是雪白,只有右眉尾端染着一点点深浓的墨色,一双墨蓝色的眼珠灵动无比,带着一种神秘而深沉的美感。
此人面部轮廓极深,一眼看过去,便叫人印象深刻。
见愁顿时“咦”了一声,略感兴趣。
若是没记错,当初遇到自称是从北域阳宗而来的裴潜的时候,对方的眉毛是黑中染白,换了眼前这修士却恰好相反。她曾在之后查过相关典籍,只在一段残篇之中找到,说眉色代表了北域阴阳两宗修士截然不同的修炼方法。
那么此人……
眼睛微眯,见愁凝神细看。
一朵堪称精致的黑色莲盏,一下从心意珠之中飞出。
黑袍修士顿时露出一分惊异!
好厉害的一朵黑莲!
中域左三千小会之中高手辈出,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眉头顿时皱得更紧,脚尖一个点地,眨眼之间退开,牙关一咬,双掌霎时一拍。
“啪!”
一声脆响。
一层玄青色的光芒顿时从他双掌闭合处荡漾开去,隐约间透着极致的阴柔冰冷之意。
黑莲一阵旋转,只在瞬间已经逼近!
黑袍修士眼神一冷,高傲又疏离的墨蓝色眼珠里,顿时有一道暗光浮出。
咔。
双掌一分,两手五指虚虚打开,似乎拢着什么。
那边的见愁,忽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另一朵冰冷的黑色莲花,竟然也出现在了那人双掌之间!
以黑莲对黑莲!
莲心与莲心相对,莲瓣与莲瓣相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两朵莲花轰然相撞,见愁本以为必定有一片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却没想,只见得一片一片由风刃组成的莲瓣纷纷坠落,只在炸开的同时,出现了细小的波动,转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没入黑袍修士推出的黑莲之中,消弭无踪!
一瓣,一瓣,又一瓣!
眨眼之间,从心意珠中飞出的黑莲,便消失在了另一朵黑莲之中!
黑袍修士见状,却没有半分轻松的表情。
手诀一打,他下意识想要将这一朵黑莲收回,可下一刻便脸色血色尽失,一阵苍白!
被黑袍修士两手幻化出的这一朵黑莲,在吞噬了风刃黑莲之后,竟然难以容纳里面一道又一道迅疾的风刃,尽管勉强将黑莲吞噬,可依旧控制不住!
被吞噬掉的风刃黑莲,竟然在他的黑莲之中全数炸开!
“噗!”
一声轻响,并未有很大的动静。
漂浮在黑袍修士身前的那一朵莲花,竟然霎时泯灭成烟!
除了见愁,几乎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这一幕。
那黑袍修士犹在震惊之中,也没有察觉到见愁的注意,更不知这一朵风刃黑莲到底是何人的手笔。
***
心意珠的开启,基本已经走到了尾声。
场中不少接天台上的修士,已经打开了三枚灵珠。
有幸运的人开出了一枚空的心意珠,也有的收到了一只破鞋,倒霉一点的基本都是各式各样的攻击,三轮下来简直灰头土脸……
只是,见愁依然没发现有谁拆开了自己的“知交信”,也没发现有哪个修士看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
她的第三枚心意珠,到底到了谁那儿?
见愁一时迷惑起来。
很快,场上便安静了下来。
没结束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远处的钱缺,长棍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放在了地上,宽阔的接天台上密密麻麻全是一行又一行的小字,众人一眼看去只觉得眼晕。
他手里拿了一块墨,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一脸悲愤地奋笔疾书!
自打上次杀红小界过后,钱缺就已经深感自己在算学方面的不足,恶补过一通。
老虎不发威,真当你金算盘爷爷是病猫不成!
快了,快了!
就要算出来了,在给他一点时间!
“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
“三,一,四,一,六!算出来了!”
钱缺来不及擦自己头上的冷汗,“啪”地一声,将墨块朝接天台上一扔,大喊道:“以十二觚之幂率为消息!”
“嗡……”
一声轻响。
整座困阵的光芒,顿时消散一空,那种压抑的感觉也立刻消失不见!
算对了!
钱缺简直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
流了一阵鼻涕眼泪之后,他立刻仰天狂笑了起来:“想难住我,做梦去吧!”
周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钱缺到底在干什么,见他这般狂态毕现,顿时都狐疑起来:这一位“孟西洲”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心意”,这看上去简直像是精神失常,要疯了一样!
做梦?
见愁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实原本还是挺赞叹的,毕竟在半刻之内解出了人间孤岛高智之士近乎毕生为之演算的答案,还是挺厉害的。不过,现在么……
嗯,希望在她下一次有机会出题之前,钱缺已经去人间孤岛把算学补上了吧。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姜问潮。
那个沉寂了三十年蒙尘的天才。
在钱缺大喊一声的时候,他便已经伸出了手去,在一片平静之中,将手探入了那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取出了一枚圆润雪白的天山雪丸。
眼角眉梢,忽然都带了一点点的笑意。
似乎拿到这一枚天山雪丸,正在姜问潮意料之中。
他转眸看向了东面第十一座高台上的陆香冷。
在这所有人都等待着结束时刻的寂静之中,他朝陆香冷微一拱手,竟开口道:“姜某早猜,百十五接天台上,唯白月谷药女陆仙子有此妙手仁心。早看其余两枚天山雪丸出,姜某猜仙子一定放了第三枚,却一直没见出,便猜它可能在姜某这里,没想到信手一取,果然成真。仙子仁善心意,姜某谢过。”
整个昆吾之上,忽然一片的寂静。
每个人都在听见姜问潮这一番话后,将目光投向了陆香冷。
那白月谷的药女,只清冷地立在接天台上,有一种高华的气度,听得姜问潮此言,她似乎也有微微的讶异,而后同样拱手还礼,淡笑道:“姜道友客气了。”
原来是这个仙女姐姐送的丹药啊。
那边抱着西瓜的少年小金歪着头,老头子说有恩就要报。
所以,少年小金想了一会儿,也对着陆香冷道:“仙子姐姐,我也收了你的丹药,以后你就是我小金的朋友了!”
众人闻言,都翻了个白眼。
人家白月谷药女,稀罕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
回家把你的衣服换了,鞋穿上再来勾搭陆仙子好不好!
没想到,陆香冷听了竟然也不怒,只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另一个得了陆香冷丹药的,乃是昆吾顾青眉。
她听得那边两人都感谢陆香冷,又想想对方竟然在三枚心意珠之中都放上了丹药,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对手的问题,再想想自己的三枚心意珠,一时之间,心底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复杂来。
复杂之后,便是一种不高兴。
只是姜问潮与小金都道了谢,她也不能端着。
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顾青眉亦别扭地一拱手:“青眉亦得香冷姐姐一粒天山雪丸,在此多谢了。”
香冷姐姐?
陆香冷为人清冷,其实并不随和,疏淡又礼貌罢了,倒没听谁第一口就叫她“香冷姐姐”,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拢,她脸上的笑意还在,只淡淡道:“顾道友不必客气。”
顾青眉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香冷姐姐,顾道友。
谁能听不出问题来?
那边的见愁则开始思索起来:她之前直接改口叫香冷道友,会不会那啥了一点?
此时此刻,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陆香冷一人的身上。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仁心的药女。
重伤的许蓝儿,此刻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数枚丹药吞下,便听见了这一番往来的言语,回首一看,几乎所有人都对陆香冷露出了一种敬佩或是赞赏的神情。
一时之间,她竟有一种难言的不平!
不过在心意珠中放了三枚丹药,竟然就能得到这许多的好感,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许蓝儿被这场景一刺激,险些因极端的不忿而气血逆行,差点就晕过去了!
***
山腰上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横虚轻声一叹:“这便是你的目的吗?”
扶道山人一甩袖子,朝前面走了一步:“人善人恶人分别,年轻人嘛,多受些磨练,免得日后吃亏。”
说完,他懒得再搭理背后这老怪,也只当没看见他那慨叹的眼神,只朗声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这边来。
“半刻已过,接天台修士余者,九十有六!”
九十六!
之前有一百一十五人,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九十六个!
众人一听,再一看周围许多已经空无一人的接天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在方才心意珠一轮之中,竟然有十九个修士没能挺住,被刷了下去。
“按规则,胜者得接天台。”
扶道山人袖子一甩,霎时便见飞沙走石。
那些空无一人的接天台,竟然都在这一瞬间快速移动了起来!
“砰!”
“砰!”
……
一声又一声的碰撞拼合声,一座又一座的高台拼合在了一起!
只在眨眼之间,格局大变!
见愁身边,一下多了好几个人。
封魔剑派,夏侯赦,大约是下手挺狠,三枚心意珠干掉了三个对手,直接多了三座接天台;
其后,龙门周承江、申陵魏临两人也多了三座。
于是,现在是见愁、夏侯赦、周承江、魏临,四人并排而立。
昆吾谢定、五夷宗陶璋、之前曾接了见愁一朵风刃黑莲的黑袍修士,皆得了两座,加上自己原有的一座,一起有三座。
此外,五夷宗如花公子、昆吾顾青眉、崖山汤万乘、剪烛派许蓝儿各得一座。
强如左流、小金等人,却是因为无心以心意珠攻击人,所以一个人也没干掉。
当然……
对左流来说,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借着心意珠表白自己的心迹:不知有多少人接了自己的心意?会不会之后有人主动给自己签名呢?
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眼下这一片格局,落入扶道山人的眼中,却是一派高深莫测的平静。
他慢悠悠地拿出了一根鸡腿来,轻轻摇晃着,油汪汪的鸡腿表面,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九十六人,皆可真正进入第一关。雄关漫道,很多人还没开始走,就冤枉地死了。不过也怪不得谁,心意珠,恶意善意,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他看了下面姜问潮一眼,眼底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
能一口道出陆香冷封丹于心意珠,不仅心思与观察到位,更是心有一分善念之人。
左三千小会,愿比寻常人想的要残酷那么一点。
姜问潮这一说,至少对大部分人而言,陆香冷已经得到了许多的好感,纵使有生死相搏之时,亦会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或许,就连心有善念的陆香冷自己,也不曾会预料,善行竟能得善报吧?
“有心意珠在,余者九十六人,何者为友?何者为敌?何者曾施君以善?何者曾降君以恶?都要靠你们自己在之后的三试之中分辨。”
“被施以善者,不知施善者谁;降人以恶者,却知被将恶者谁。”
“天下善恶,时隐时现;天下敌友,有分有合。”
扶道山人一笑,只啃了一口鸡腿,意味深长。
“接下来的小会第一试,将是组队搏杀。谁知道,你们下一刻的队友又是谁呢?”
“……”
组队搏杀?!
整个昆吾山脚下,陡然一片诡异的沉默。
就连见愁,都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这一轮“心意珠”,说是“礼”,其实是“劫”。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许多人没有受到心意珠的攻击,也不会在意施善者是谁;但他们一旦被心意珠之中的“心意”攻击,遍寻过去,却少有能分辨这一道心意到底是谁留下,除非早就对施之人有过了解。
而在心意珠中藏下攻击之人,大多知道自己的心意珠攻击了何人,可被攻击之人却半点也不知道!
于是,“恶人”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小会第一试,竟是“组队搏杀”?
一时之间,一种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接天台上众人,更是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压抑之中。
扶道山人立在高处,啃了一口鸡腿,看着众人表情,竟然生出了一种愉悦之感。
他望了望天,又看了看下面,直接一弹指,一道灰蒙蒙的光芒,一下穿入了半空之中。
“心意珠,心意已成。下面,将无序而凑,八人一组,穿行迷雾中,先得十座接天台及以上者,可选择自动晋级下一试。”
轰!
扶道山人话音落地,那一道灰蒙蒙的光芒,霎时化作一片连天大雾,立刻将整个昆吾山脚笼罩,也将仅剩的九十六座接天台笼罩!
视线,顿时受到了重重的阻隔,就连灵识也难以穿透身前十丈距离。
见愁也一下陷入了这重重的迷雾之中,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浓重的灰色雾气之中,忽然有无数绿色的藤蔓生长出来,接天而起。
“呼……”
虚空之中,似乎不断有接天台飞来的声音。
见愁诧异之间,自己这一座接天台,也朝着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这是?
心底不由升起某种猜想。
很快,这猜想便落地了。
包括她在内,八座接天台,从不同的方向汇来,聚在了一处!
重重迷雾之中,扶道山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一样,洪亮又沧桑。
“第一试,迷雾天!”
☆、第126章 一试迷雾天
迷雾天。
就在扶道山人话音穿透整片迷雾之时,众人顿时觉得脚下的接天台,都一阵剧烈颤动。
几乎在那一瞬间,见愁毫不犹豫踏风而起,便见眼前一道灿然的金光闪过,原本一直悬浮于脚下的巨大的接天台,竟然霎时缩小!
啪啪啪啪!
四声脆响之后,见愁那四座合为一座的接天台,竟然变成了四枚穿在一起的巴掌大石令,而后自动挂到了见愁的腰间,变成了一串佩环一样的存在。
四枚石令上皆篆刻四字——
接天台印!
接天台……
变成了一枚一枚令牌?
见愁抬手便将这四枚接天台印捏在手中,转身望去,果然看见之前汇聚于此处的其余七人也都是一样的情况。
第一试,迷雾天。
规则是先得到十座接天台者可以直接脱离迷雾天,当然这一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凑齐了十座接天台,也可以选择继在迷雾天里争斗。
不管怎么说,这一轮争斗的重点就在接天台上,也就是“接天台印”上了。
见愁思索了片刻,目光却没从那七人身上移回来,仔细打量起来。
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她有些傻眼了。
好多熟人啊!
七个人里,竟然有四个是旧识。
一个昆吾顾青眉,一对曾在黑风洞遇到道侣,秦朗和周轻云,还有……
钱缺?!
见愁下意识就要开口:“钱……”
那一把金算盘早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的钱缺,长袍长棍,昂首挺胸,似乎豪气干云,偏偏留着两撇小胡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这会儿他看清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简直有一头撞死的心!
看看都是什么人!
黑风洞里知道自己金算盘钱缺身份的秦朗、周轻云、见愁,这也就罢了,他娘的旁边还有一个炸雷一样的顾青眉!
他这么改换自己的气质到底是为了什么?
居然在小会第一试就撞到了枪口上!
如果被顾青眉听出自己的声音,或者听到那独特的算盘声,那自己就不会再混了,一定会被这个刁蛮狠辣的顾青眉一剑卸成八块!
当修士就是麻烦,人人都长个灵识,直接窥破真相,想要伪装成旁人,最好的就是夺舍。
可他哪里有那个本事?
娘的,眼下麻烦了。
钱缺心里正自崩溃,顶着旁边顾青眉的目光,已经有点头皮发麻,猛然一听见愁嘴里竟然蹦出个“钱”字来,简直亡魂大冒!
姑奶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当初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崖山大师姐是我错了成吗?
别开口了!
更何况旁边还有秦朗和周轻云啊,任何一个人暴露自己的身份,都可能引起危险!
钱缺毫不犹豫,直接开口,粗着嗓子豪爽地打断了见愁:“前阵在黑风洞遇到见愁仙子,没想到现在在小会上遇到,真是幸甚,幸甚!秦道友,周道友,孟西洲这里有礼了!”
孟、孟西洲?
见愁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那秦朗与周轻云也是一样的表情,对望了一眼,聪明地选择了暂时观望,没有立刻揭穿。
顾青眉只觉得这几个人之间气氛古怪,不过也没多想,续道:“没想到,这里的旧识还不少,看来中域左三千也不大。孟道友,杀红小界一别,如今又见,你我也算是有缘了。”
杀红小界,一碧倾城一关上,钱缺急中生智,冒充孟西洲,总算没被顾青眉殴死在杀红小界,逃了一命。
如今看见知道自己两种身份的人,都在这里,他简直都要哭了。
走钢丝都没这么刺激的好么!
如果被顾青眉知道他就是那个嘴贱的……
娘呀,不活了!
听得顾青眉主动提起杀红小界的事情,钱缺强忍住哭丧脸的冲动,继续豪气干云。
“孟某学艺不精,当日败在顾仙子手下,心服口服。如今能同在一队之中,实在是孟某之幸。此时起,便要仰仗仙子照顾了!”
听精明算计的钱缺,用这种粗豪的嗓门说话,见愁、秦朗、周轻云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除他们五人外,其余三人几乎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有站在最边上的一名男修,身穿灰色长袍,长得高高瘦瘦,吊梢眉,三角眼,透着几分阴沉,一管鹰钩鼻挂下来,更给人一种凶险之感,手里持一柄黑色的精铁长钩。
听了“孟西洲”的话,他目光在这五个人之中逡巡了一番,无声地怪笑一下,并没有说话。
顾青眉这边,听“孟西洲”如此上道,将自己在杀红小界之中的事情隐晦道出,捧着自己,不由露出笑容来。
只是下一刻,她便由此想起了与孟西洲相关的东西。
比如,杀红小界,帝江骨玉……
杀红小界一役之后,顾青眉倍受打击,心情低落了许久,甚至险些成为了心魔所在。
好不容易突破了金丹,她以为那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没想到,竟会在这小会第一试之中,遇到杀红小界之中有果一次交手的“孟西洲”。
昔日几乎要忘却的一幕一幕,全数浮现在了心底……
顾青眉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手指,恨上心头!
若他日她修为大成,必定揪出那修为诡异的持斧男修,尽报昔日之仇!
见愁观察周全,一下就发现了顾青眉那娇俏面容上一闪而过的阴沉。
钱缺化名孟西洲,不敢在顾青眉面前露出身份来,他们交谈又说杀红小界,很明显,在一碧倾城那一关里面,钱缺必定是伪装成了孟西洲。只是现在,偏偏碰到三个知道他身份的人……
还有自己,一个在杀红小界里一句话不说却扛着鬼斧抢走帝江骨玉的家伙……
若是被顾青眉知道……
见愁不禁有几分忧郁,他们这队伍,真能长久?
这么复杂的关系,也是没谁了。
一想就头疼,见愁直接开口道:“如今我们有八人,虽有人认识,不过也有新朋友,不如都相互认识一下吧。”
这正是其余几个的愿望。
顾青眉与钱缺等人都不再“叙旧”,停下来一一自报家门。
除却自己认识的之外,还有三人陌生。
其余两个都平平无奇,见愁没很在意,却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面目阴沉的持钩修士。
“在下赵扁舟,见过诸位道友了。”
那持钩修士朝着几个人露出一种讨好的笑容来,与他阴沉的面目极端不符合,立时就给人一种谄媚之感。
顾青眉见惯了这种笑容,顿时露出轻蔑的眼神来。
不过她也没多说,只道:“如今大家已经认识,不如聊聊第一试的事。我等在迷雾之中,也无法得知其余队伍的情况,不知诸位可有想法?见愁师姐?”
问她?
见愁一怔,看了她一眼,见她笑意盈盈,似乎对自己也没什么敌意,不由又想起在杀红小界里你死我活的争斗,只觉牙疼不已。
“想法倒是没什么,早闻顾师妹早慧于昆吾,想必已经有法子了?”
又一个上道的……
顾青眉微微惊讶,心底暗喜。
之前听闻本门吴端师兄与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走得有点近,还经常听见吴端对见愁多有赞誉之言,似乎人人都对见愁评价不俗,顾青眉还有几分不服气。
如今见愁这一句话出来,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善解人意,如此贴心,谁又能不喜欢?
顾青眉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觉得见愁很懂人情世故,脸上的笑容自然真实了几分。
在昆吾,她无疑端着一种主人的气度。
面容娇俏,又早有慧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两点的笑意,虽眉目之中有几分难以接近的高傲,可表面上还是很得众人好感。
尤其是……
她背后乃是昆吾,乃是《一人台手札》之上高于其余众人的排名。
她看向周围迷雾之中的一根又一根接天的藤蔓,笑道:“我常年住在昆吾主峰,对山下很是熟悉,昆吾山中地面之下,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这种东西。想必,这是扶道长老设置在昆吾山中,自成一届的所在。我们不如落到地面上先看个究竟,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用意,能让我们遇到其他队伍之人。”
虚浮于空中,这无数的藤蔓,就像是无数的巨网,的确有些令人发憷。
顾青眉提出的想法,倒与自己的想法相合,见愁于是一点头:“顾师妹所言有理。”
“我等也没有意见。”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表示赞同。
于是,顾青眉一笑,当先踩着那一柄寒冰剑,道:“那我们便下去吧。”
说完,她直直朝着下方无尽的迷雾之中沉去。
浓雾之中看不到几个人,其余七人很快跟上,越沉越低。
只是才走了一会儿,见愁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接天台高有一百二十丈,他们距离地面也顶多一百二十丈,御器飞行,几乎是眨眼就到的事,可好几息过去,也没有尽头。
看来,扶道山人放出的那一道灰色的光芒 ,并不仅仅是一道雾气,很可能乃是一个独特的空间。
越往下,周围的雾气,越见稀薄,景物也越发清晰起来。
视野里已经能看见越发粗大的藤蔓,隐隐约约有一些通天般高的大树,望之骇然。
浓雾之中的绿色,越来越多,渐渐让所有人心头震悚。
只是在这一路下沉的过程中,除了他们这八个人之外,竟然再没看见过别的人。
不知,其他人又在何处?
百二十座接天台,得十座者可通关,也就是说,这一关其实最多只能留下十二个人。
可是,他们这一队,就有八个。
……
八个,十二人。
脑子里灵光一闪,见愁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毛骨悚然!
衡量是否通关的唯一标准,乃是接天台的数量。
扶道山人说八人一组参与搏杀,可并没有说不能对自己的同伴出手!
他说八人一组,所有人便下意识以为出现的都是自己的同伴……
这是规则导致的一个思维盲区!
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同行的不一定是同伴,也有可能是仇敌!
“……”
真是受够了这鸡贼的师父。
完了,想明白这一点,她觉得自己看前面那七个人的目光,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动手?
不动手?
是个问题。
犹豫了半晌,她终究还是一摇头,打消了那个念头。
谁知道旁人是不是也想到了,只是没动手呢?
再说,无冤无仇,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相机行事就好。
见愁收回目光,忍不住抬首朝上方望去。
苍穹之上,一片茫茫的浓白。
某处。
“如今我们八人一组,也算是同伴,不知诸位有什么主意?”
说话的,是一名普通修士,看着有些战战兢兢。
他目光从几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一身暗红长袍的少年身上。
夏侯赦站在那一片浓雾之中,阴沉又压抑的长袍披在他身上,遮得严严实实,一张清秀的面容上,半点感情也没有,暗红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微光。
他腰上悬着三枚接天台印,缓缓抬了目光。
“同伴?”
似乎疑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其余七人一怔。
方才说话的修士,知道这是一个下手狠辣又半点不好接近的主儿,听他此问,越发心底发憷,回道:“夏、夏侯兄,同伴怎么了?”
同伴怎么了……
他缓缓勾了唇,眼底浮出几分讥诮来,脚尖轻轻一点,两丈余的血红色斗盘霎时出现在半空之中,一柄又一柄法器的虚影,静静地悬浮在这一片血光里!
夏侯赦,就站在这斗盘的血光上,万器的虚影中!
众人悚然!
一群蝼蚁,也配与他同行?
夏侯赦眼底的讥诮,彻底变冷:“同伴,尔等也配?”
双手缓缓抬起,一刀一剑,自动从斗盘上拔起,落入他掌心之中,夏侯赦暗红的眼眸微眯:“七枚,正好。”
手起,刀剑落。
杀戮已开!
浓重的白雾,被染上了一层深红。
只是一重又一重,都被遮了个严实,半点看不出来。
见愁从浓雾之中收回目光,随着朝下一望,终于能看见了地面,无数树干上长满青苔的巨木,冲天而起。而之前延伸到藤蔓一条一条,竟然都朝着地面某个方向蜿蜒而去,似乎发源自同一个地方。
众人凝神望去,浓雾已经稀薄到如烟程度,再不会对众人的视线产生任何影响。
地面上长满了柔软的青苔,参天的古木。
下方一块巨大的平地上,隐约有一处修建在林中的雪白大殿,过于老旧,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而那无数的藤蔓,便是从这一座沧桑古老大殿许多门窗之中钻出,巨蟒妖蛇一样,张牙舞爪的探向天顶浓雾最深处。
那大殿的殿门上下,竟然有两排狰狞的兽齿!
像是……
有一颗种子,落在了什么东西的头颅之中,被滋养起来,于是生根发芽,从眼耳口鼻七窍,疯狂钻出!
“那是……什么……”
顾青眉的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干涩与骇然。
眼前这一幕,有一种奇异的邪魔之感,如同一柄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见愁静静站在了半空中,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迷雾天……
看来,还是有不少“惊喜”的。
☆、第127章 比目之目
整个昆吾主峰周围十里,都被浓雾所笼罩。
昆吾主峰,在那一道灰白的雾气被扶道山人扔出的刹那,便开启了护山大阵,像是浓雾之中唯一清晰的一座浮岛,只是除却昆吾之人,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浮岛”的存在。
此时此刻,九十六人分成了十二组,每组八人,全数进入了迷雾天中。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并肩而立,站在高处,不远处的山腰平台上还有各大门派的长老。
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清晰地出现在了那一片浓雾的边缘,竖立在护山大阵与迷雾天的边界上,如实又及时地通过虚影反映迷雾天里面的一切情况。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漂浮在半空中的虚影。
在看见最终聚拢到一起的十二个八人组之时,各大门派之中顿时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声音,有的叹气,有的大笑,有的咕哝出声。
若是回头看去,便可发现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也都不一样。
高兴自己门中的弟子遇到了好队友的,开颜大笑;看见自家弟子竟然才是那个队伍之中最强的人的,却只有苦笑一声,唉声叹气了。
听见旁边那些声音,扶道山人拿着鸡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横虚真人头也没回,笑道:“他们似乎都忘记你才是这一次小会的规则制定人,只怕是高兴得太早了吧?”
“嘿嘿。”
扶道山人收回了目光,阴险地笑了一声。
“山人我的本事暂且不提,只说这些老家伙啊,实在是道行还不够,这要么唉声叹气,要么喜形于色的,实在是丢咱们中域的脸啊。”
横虚真人只仰头盯着上方的虚影,忽然隐隐皱了一下眉:“那是什么?”
“嗯?”
扶道山人不大明白他在问什么,听见声音,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下就瞧见了八个人影——
一身月白色长袍的见愁,就静静站在那一片山林的空旷处,前面是无数钻出大殿的妖藤,看上去就像是几只小蚂蚁,站在了一头巨蟒的面前。
他们这一组八个人里,有见愁,也有顾青眉。
扶道山人一看,顿时想起之前见愁回来说的杀红小界的事情,瞬间就有一种拍鸡腿狂笑的冲动。
“哈哈哈,大好,大好啊!”
“……”
所以他的问题是被忽略了吗?
横虚真人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只重复问了一遍:“那是什么?”
抬手一指,是虚影里那一座巨大而老旧的白骨殿堂。
“哦,那个么?”
扶道山人一看,不大在意。
这一座迷雾天,并非昆吾所有,所以横虚真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正常的。
当然……
扶道啃了一口鸡腿,笑了一声。
也有可能是看出来了是什么,所以才问。
他耸耸肩,不在意:“横虚老怪啊,你真是老了,这你都不认识了?这就是鱼骨殿啊!”
鱼骨殿。
他竟将鱼骨殿藏在了这种地方!
如今还出现在了左三千小会上,这是……
横虚真人陡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脸上忽然出现了一股森然之气,就这么看着扶道。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正想直接扔他两根鸡腿一起啃,没想到,旁边忽然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天!他在干什么?”
“封魔剑派今年是出了个疯子吗?”
“那是什么?”
“好多法器……怎么可能……”
“这人没毛病吧?怎么对同伴下手!”
……
没来得及出口的话,没来得及递出的鸡腿,一下就收了回去,扶道山人循声望去。
“啪。”
最后一个人夏侯赦一剑击出,属于那一人的接天台印,轻轻落在了他的手中,与其余九枚接天台印撞击,发出轻微的声响。
十枚!
在这十枚接天台印碰撞在一起的刹那,一道清明的蓝色冷光,忽然穿破了这虚空之中的重重迷雾,照落在了夏侯赦的身上!
原本被浓雾遮挡的昆吾主峰,在这一道通透蓝光之下,也终于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道苍老而冷漠的声音,同时在整个迷雾天之中响起!
“封魔剑派,夏侯赦,十枚接天台印,允许通关!”
这一瞬间,无数还在迷雾天,甚至才刚刚相互认识完的修士们,全都仰头而望,目光之中是难以言喻的震骇。
太快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夏侯赦原本有三座接天台,他还需要夺到七座。
整整七座,就是车轮战也得耗时不久。
曾经被智林叟排在第一,实力就这么恐怖?
无数人心底骇然。
当然,也包括了陆香冷。
迷雾天某个角落,她抬头望着那隐约的蓝光,却看不见半点人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聂小晚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张师兄,你们封魔剑派这回是要出个大人物啊。你认识他吗?”
这一次,他们运气很好,正好跟陆香冷一组,三个人都认识见愁,相互之间多有礼让,气氛还算不错。
如今听得聂小晚此言,他苦笑了一声:“夏师弟是个不世出的鬼才,平日里连人都不见的,便是师门中长辈亦要敬他三分,我认得他,却不算认识他。”
认得是认得,张遂可不敢说认识。
陆香冷听了,眼底露出几分奇异的神光来,只道:“看来还有一番故事了。不过既然已经有人通关,我们也要抓紧了,走,我们下去看看吧。”
说完,紫金色的光芒亮起,陆香冷当先,身后七人随即跟上。
茫茫的白雾,还没有消散的征兆。
那一道穿破迷雾的蓝光,在渐渐地消散。
“他会选择留下,还是出局?”
站在见愁的身边,顾青眉也望着那一道蓝光,有些怔忡起来。
天下之大,一个昆吾又算是什么?
上五之中其余门派,也并非浪得虚名。
今日昆吾能出一个谢不臣,崖山就能出一个见愁,封魔剑派也能出一个夏侯赦。
惊才绝艳之人无数,她顾青眉又到底算在哪一种里面?
手指悄然握紧,她嘴唇紧抿,心情有些阴郁起来。
见愁脸上却是平淡,波澜不惊。
在他们还在摸索,还在思考旁人踪迹的时候,夏侯赦已经完成了第一试十枚接天台印的最低通关标准,实在是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哪里会那么巧,就让他撞见一群人?
更何况他原来有三枚,现在十枚,也就是说刚好干掉了七人。
在听到夏侯赦晋级的那一瞬间,见愁已经肯定了夏侯赦通关的方法——
无疑,他对自己的同伴出手了。
冷血,冷静,冷酷,并且聪明。
见愁心里有几分感慨,开口道:“我曾与此人有过三两句话,只知此人性情乖戾莫测,似乎极难相处。他到底是出是留,还真不一定。”
“说来也是这规则太坑,既然告诉了我们他能过关了,却又不说他是不是还在,这叫人提心吊胆的,万一咱们遇到怎么办?”
钱缺在旁边不满。
只是话说完,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来看着见愁,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某不是有意要编排扶道山人的,这、这……”
“无妨。”
见愁一笑,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她那师父到底有多不靠谱,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编排编排又不死人。
更何况,规则坑人乃是他自己都承认了的事情。
将目光从天际那一道已经快没痕迹的蓝光上收回,见愁对众人道:“夏侯赦是去是留并不要紧,我们一共有九十六人,即便不遇到夏侯奢,他日也会遇到旁人,时刻警醒一些就好。眼下该考虑的,该是这一座大殿。”
大殿。
之前被夏侯赦通关吸引走的注意力,一下全部回来了。
那一座大殿,依旧静静地伫立在他们视线的尽头,并且占据了他们视野的绝大部分。
森森的白色覆盖在大殿的外表,大门上下那两排巨大又狰狞的牙齿,像是恶兽之口,等待着猎物的进入。
无数妖异而又充满了生机的绿色藤蔓,就从大殿之中伸出。
见愁远远地绕着这一座大殿走了两步,盯着那白森森的外墙看,藤蔓不少,也落了许多的灰尘,一看就知道年份太久,也根本无人来打整。
顾青眉也跟着去打量,问道:“见愁师姐看出什么来了吗?”
“是白骨。”见愁随口答了一句,然后道,“像是鱼头之骨,大殿上头有字,不过隔得太远,又被藤蔓挡住,实在看不清。诸位呢?”
她反问了一句,想知道众人又没有发现什么别的信息。
钱缺等人顶多也就跟见愁一样的判断,哪里说得出什么来,纷纷摇头。
只有顾青眉,在打量了大殿一番,依旧无果之后,脑子里灵光一闪,跑去看那无数的藤蔓。
越看,她眼底的光芒越亮,惊喜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七个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见愁也看着她,问道:“藤蔓?”
“对。这些藤蔓颇为古怪,从殿中出来,刺天而去。见愁师姐有所不知,前阵我因事曾翻阅昆吾无数典籍,恰好读过了一本《万木志》,此藤名为‘枯叶藤’,只生长在生前修为通天的大能修士埋骨之处,吸取其肉身腐化时候的能量,沟通天地,所以才能如此妖异。”
顾青眉望着那一座大殿的眼神,顿时带着一种好奇。
思索片刻,见愁也想起来了,问道:“这也叫‘枯骨藤’吧?”
顾青眉闻言,顿时有些惊讶。
“原来见愁师姐也知道,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顾师妹不必如此,我哪里记得那么多,不过是经顾师妹一提,才忽然想起罢了。”见愁说的是实话,也给足了顾青眉面子,续道,“这枯骨藤长在大能修士埋骨之处,那这里,岂不是……”
其余六个人的眼睛,一下跟着亮了起来。
钱缺立刻一拍大腿:“这是有机缘在等着咱们啊!随便得个道印,捡个法宝什么的,岂不容易?”
“而且,我们乃是在左三千小会的第一试,扶道长老即便再坑,也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吧?”另一边的周轻云似乎也感了兴趣,附和了一声。
顾青眉索性建议道:“要不我们结阵,靠近大殿看看,若有异常有阵法抵挡,我们也可以迅速撤除。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钱缺一听说是大能修士兵解坐化之地,早就垂涎三尺了。
不过碍于眼下他是“孟西洲”的身份,不能太过夸张,只用一种隐藏着热切的目光看着前面那一座大殿,原本妖异的感觉,此刻全数退去。
钱缺眼底,那一座大殿,已经全数变成了灵石构成的了。
其他人也都差不到哪里去,纷纷点了头。
其余七个人都有这个意思,见愁自然也不好阻拦。
更何况……
她一点也不担心通关的问题,毕竟自己眼前也有七个人。
出去一个顾青眉,其余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而她比夏侯赦幸运的是,如果她想,不需要干掉七个人,只需要六个。因为,她原本就拥有四座接天台。
所以,在发现众人都同意之后,见愁也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进去看看吧。”
八个人结成了一座简单的八极阵,由对阵法颇有了解的顾青眉作为阵心,一起朝着那一座鱼骨殿接近。
地面上是柔软的青草,厚厚的青苔。
他们的脚步,落在青草和青苔上也都无声,每个人的脚步都没有落实,为了不出什么意外,都是离地一寸。
越近,鱼骨殿的形态也就越清晰。
见愁已经能看见那鱼骨上面一条又一条的裂痕,像是被里面穿出的无数藤蔓给撑裂一样。
一步……
一步……
越来越近。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谨慎和小心。
作为打头阵的人,见愁走在最前面,同时查探着前方的情况。
每一条藤蔓都静止不动,周围也没有任何埋伏的阵法。
这就像是一座已经被人废弃的大殿,除了恐怖在狰狞一些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特殊。
见愁微微皱了眉,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便迈步前行。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
异变陡生!
“嗡!”
像是忽然触动了什么一样,在他们进到鱼骨殿三十丈范围内的时候,整座鱼骨殿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微一颤!
“当心!”
明明是很轻微的颤动,可落到众人眼底,简直惊骇欲绝。
见愁毫不犹豫停了下来,同时张开双臂,眉心处隐隐有光芒闪烁,似乎随时都要抽鬼斧而出。
其余七人亦紧紧地握住了法器,浑身紧绷到极点!
那一座建在地上的鱼骨殿,只颤了那么一下,便已经停止。
然而下一刻,它的颤动,便惊动了那无数探向天穹高处的藤蔓,那一瞬间,所有的藤蔓都像是疯了一样,如同一条一条巨蟒,一头一头巨龙,从高空之中缩回,带起一道又一道的狂风!
才停止颤动的鱼骨殿,顿时以一种更可怖的速度震颤起来!
明明是一座并不很宽阔的大殿,可无数的藤蔓全数缩回来的时候,竟然被这一座大殿全数容纳!
只在眨眼之间,所有人的防备与惊讶都还没来得及收起,那些藤蔓便如被长鲸吸回的水一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这……
这是怎么回事?
那鬼玩意儿,竟然像是被她们吓到了?
顾青眉皱紧了眉头,看着那忽然露出了所有门窗的大殿,困惑道:“枯叶藤虽吸收大能修士身死之后的灵气,可本身只会疯长,应该不会这么有灵性。难道……”
“枯叶藤成精?”
钱缺自动补了一句。
顾青眉看他一眼,一下想起了当初在杀红小界之中的帝江骨玉,面色难看了起来:“若是如此,只怕一切就要难办了。”
她想着,转头便对见愁说话:“见愁师姐,此处情况诡异,只怕不是我们所能应付的,不如我们……见愁师姐?”
顾青眉的声音一下拔高了起来,惊诧地望着见愁!
只因为,在他们说话的手,见愁竟然脱离了他们八人组成的阵法,朝着鱼骨殿又走了三五丈!
听见背后的声音,见愁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绿色的藤蔓抽走,终于露出了大殿前面森白的几级台阶,白骨外墙两侧则镌刻着褐红色的字迹,像是干涸的鲜血,只是这文字似乎太过斑驳,见愁竟不能辨认一字。
只有那两排牙齿上,似乎千百年不曾褪色的血红,清晰可见——
鱼目坟!
一颗黯淡无光的白球,就悬浮在那白骨大殿的正中,在见愁的目光里,似乎平平无奇。
……
人间孤岛,乱葬岗。
“呼……”
黎明前最是黑暗。
呼啸的北风吹过,乱葬岗上,有野狗穿行其中,将裹在草席之中的一具具尸首拖出来。
边缘上,却有一座新立不久的新坟。
坟头矮矮地,周围摆着一圈又一圈扎给亡者的纸人纸马,墓碑前还留着一些香烛纸钱的残烬,被风一卷,霎时便飞到了空中。
奇怪的是,这一座坟前的墓碑乃是空白,一个字也没有。
一名少年,身上穿着花纹老旧的浅浅艾青色长袍,头发却不知怎地白了一片,在凄冷月华的照耀下,苍白如死灰。
明明是一副少年的身体,少年的面容,却偏偏有着难言的沧桑目光。
并不是说这样的目光苍老,而是跨过了时光与岁月的长河,甚至跨越了年轻与苍老的界限,变得模糊,难以分清。
风吹动他长发,他只抬手轻轻一拍那墓碑,唇边有一抹淡笑。
修士真是很有意思……
杀人也可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比如这一座新坟里躺着的倒霉张廷尉……
“十九洲修界已无轮回,不知半人半修之辈入阴司,又当如何……咳……”
自语了一声,却忽然眉头一皱,咳嗽一声。
一种虚弱的感觉,像是从地心之中钻上来,侵袭了他全身。
日落,日出。
于他而言,便是一个轮回。
他撑着那墓碑,缓缓地坐了下来,一点也不介意满地的残灰,也或许是没力气去介意了。
抬首望月,月光渐薄。
一道巨大而模糊的阴影,从远处覆盖了过来,眨眼之间便遮蔽了月亮,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一道白光忽然从这一片黑暗之中飞出。
少年抬手,轻轻一接,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指,拢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像是一根根枯柴,不过已经稳稳将那一枚白珠握在了手中。
眉头微皱,他脸上毫无血色,目光落在这一颗白珠上。
“比目之目?”
“上古时,吾乃海之神,一傻鱼求吾办事,留了此目,如今已可窥天机矣。你一介垂死之蜉蝣,借此物可一窥阴司轮回之究竟。”
与身影一样模糊的声音,飘飘渺渺,像是从整个天穹上传来,进入了他耳中。
“何来的垂死?我已……”少年手指一转,将白珠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却呢喃一声,“永生不死。”
仿佛听见了他这一声呢喃,天际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一片遮天的黑影,似乎绕了一个圈子,又盘旋离开了。
永生不死,傅朝生。
少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这一枚比目之目上。
人间孤岛一行,已小有收获。
张汤之死,乃是他这“妖邪”一手促成……
人死之后,当入地下,清算恩怨,重入极域轮回。
他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摩挲了那鱼目一下,便轻轻松了手。
于是,鱼目发出一片并不明亮的暗光,照耀在他苍白的脸上。
颤动,颤动。
它最终悬浮在了少年的身前,一只巨大的比目鱼的虚影,缓缓出现。
迷雾天中,也是一只鱼目。
顾青眉等人见见愁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从后面走了过来。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那大殿的名字,也看见了那殿中漂浮着的一颗鱼目,眼底有微微闪烁的神光,却都站在见愁身边不动。
“那是什么?”
顾青眉不敢确定,问了一句。
“鱼目。”
为人妇时,也曾烹煮过不少的鲜鱼,鱼目是什么模样,见愁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回望那殿上三个大字,她依旧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鱼头做殿,白骨为阶,竟只是为了葬一枚“鱼目”?
☆、第128章 出斧
“鱼目?”
顾青眉也瞧见了上面颜色鲜艳,似乎用血书写的三个大字,不由思索了起来。
见愁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已经走上来了。
秦朗与周轻云并肩而立,神色之中充满了警惕,那手持一根铁钩的赵扁舟则不断往里面瞧着,似乎想要看透里面是什么东西。
钱缺则是两只眼睛放光:“两位仙子啊,咱们别光站在里面啊,我怎么觉得,是咱们的运气来了?”
本性暴露了……
见愁瞥了他一眼,心下发笑。
不过顾青眉此刻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钱缺身上,更何况她对“孟西洲”此人并不了解,自然也不可能怀疑到钱缺的身上。
所以,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算是安全。
见愁道:“这一座殿堂名为鱼目坟,殿中正好有一枚鱼目,只是方才的枯叶藤已消失无踪。方才我们来这里,乃是此地还无异动。如今已见此地诡异,纵使有机缘也是危险重重,我等正在小会第一试之中。接天台一共只有那么几座,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按理不该困于一处,寻找其他人尽早通关才是要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落在众人身上的目光依旧柔和。
顾青眉心思还算灵敏,已经隐约明白了见愁的意思。
她没说话。
见愁续道:“以我之意,这鱼目坟不进为好。只是我八人为一组,当共同进退,我一人说了也不算,不知诸位是何意见?”
一时之间,众人为难了起来。
那赵扁舟听见了见愁所言,多看了她两眼,见众人都不说话表态,于是先开了口。
“方才顾仙子说了,这枯叶藤乃是要有修士身亡之后肉身*的灵气才会生长出来,这一片枯叶藤更是如此妖异,很明显这里面一定藏有重宝。不过赵某想,这修为高强的修士应当不存在,只怕枯叶藤生长的力量来源,乃是这一座大殿。”
见愁立刻看向了他,见此人一副有条不紊的模样,心下已经皱眉。
周围几个人本来就游移不定,颇有几分为难。
其实于他们而言,参加左三千小会的意义没有那么重大,多半排名在后面,前面有无数厉害的对手,登上一人台的可能性极低。
人人向往一人台,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个梦,为了这中域人人的瞩目。
于中域修士而言,左三千小会是永远不能缺席的盛宴。
可这样享受不到最后果实的盛宴,在一个可能的重宝面前,微不足道。
赵扁舟又道:“区区一枚鱼目,竟然要用这样骇然的一座大殿为其作坟,由此,其厉害已经可见一斑。我等适逢其会,焉知不是扶道长老为我们设置的机缘呢?而且……”
他说着,笑着看向了见愁,似乎无比真诚。
只是这人一双带着几分阴鹜的眼神,实在叫见愁喜欢不起来。
他道:“我们是在左三千小会上,再怎么也不用担心丧命这个问题吧?”
众人顿时越发沉默起来。
钱缺看了看见愁,又看了看赵扁舟,显然纠结了起来。
倒是顾青眉眼底露出几分兴趣来,这赵扁舟,竟然也算是一号人物。这一番话的意思可不那么简单。
虽然见愁这崖山大师姐的排名实在来得任性又没道理,可谁能否认她乃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
不说她才是有希望问鼎一人台的那个,而其他人没什么可能,单说她是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都足够了。
这迷雾天乃是扶道山人放出,山腰上又有两位巨擘主持大局,断断不可能看如今崖山新一辈之中的领袖人物,就这样折在一个试炼之中。
若出了什么意外,扶道山人不会坐视不理,那他们剩下的这些人,亦可沾沾光,遇到危险也不会面临死亡了。
顾青眉能听出来的意思,见愁自然也能听出来。
崖山大师姐的身份是一种荣耀,但同时它也可能成为其他人很容易利用的一个点。
见愁微笑起来,不生气也不着恼,平和地开口道:“赵道友此言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八人一起决定,是否入内一探?”
“我自然是支持进去的那个。”赵扁舟第一个说了话。
钱缺用有些肉肉的手掌摩挲着那一根用来伪装的长棍,思索了半天,终于为难出了结果,道:“有机缘不挣简直是傻子,孟某也想进去看看。这大殿之中必定还有许多东西。”
“如此,我二人也赞同进去。”
秦朗与周轻云两个乃是道侣,进退一致,商量一阵之后也给了结果。
八个人之中,已经有四个选择了入内。
这结果在见愁意料之中,她平静侧头看向顾青眉:“顾师妹呢?”
顾青眉笑道:“我无所谓进去不进去,跟着大家走就是了。”
也就是说,最终结果如何,她都跟着走。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偏向性,可实际上……
见愁在四个人已经赞成入内的节骨眼上问她这个问题,也是有用意的,这是最关键的一个答案。
在这个答案上,顾青眉选择放弃,看似中立,实则已经选择了赵扁舟那边。但表面上,她是一个中立的老好人。
见愁心思一转,便什么都明白了。
后面的结果,基本已经不需要再猜。
剩下的那两名普通修士,也很直接地选择了“赞同入内”。
于是,最终结果是反对的一人,弃权的一人,赞同的六人,八个人要入内一看。
“看来,是要一探鱼目坟了。”
说话时,见愁回头朝那一座大殿看去,只在这二十来丈的距离里,也看不清大殿之中有什么。
八个人重新小心地结成了阵法,朝着那一座白骨大殿接近。
一路相安无事。
之前的枯叶藤似乎完全退缩了回去,再不剩下半点影子。
越是暴风雨来临之前,越是平静。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唯有见愁,手无寸铁,看上去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顾青眉忽然问了一句:“大师姐的里外镜呢?”
“坏了一半。”
见愁淡淡答了一句,同时意识到:顾青眉不知道自己有鬼斧,或者说即便知道,也不算特别清楚。毕竟至今以来,她用得最多的都是里外镜,尤其是里外镜的品级还不算低,所有人会下意识地忽略鬼斧,而以为里外镜才是她主要的法器。
没想起斧头就是好事。
见愁答了一句,笑着道:“不过我有腿,你们倒不必担心。到了……”
鱼骨坟已经在眼前了。
那鲜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清晰无比,像是在沧桑岁月的洗礼之下,浸入到了那白森森的骨头里。
近了看,真的是一只巨大的鱼头骨。
长大的鱼嘴上,还有两排狰狞的牙齿,就在门上门下两端,他们站在这门下,竟有一种这两排牙齿会合上的错觉,胆战心惊!
“你们看,台阶上有字!”
钱缺忽然拿手朝地面上一指,竟是眼尖地发现了地面上纂刻着的一排排字迹。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这些字迹清晰无比,但是颇为陈旧。
“示后来人。”
“痴情不改终为祸,尘缘不斩空自羁。”
“何苦混珠俗世间?鱼目窥天谁与争!”
“笑世间人,痴情苦难。然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人法天,道法自然矣。”
“今立鱼骨殿,作鱼目坟,愿葬天下七情六欲,使我辈修士皆成大道!”
分明是平淡至极的言语,可众人却从这一笔一划之中,感受到了无边的锋芒。
还有……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人法天,道法自然!
法自然,又是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霎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一柄剑的剑光,那拂过她手指尖,浸透了雨水的冰冷衣角……
那一瞬间,她注视着面前这一行一行字迹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早在踏入修行的时候,扶道山人便说,斩断尘缘,才能寻仙问道。
先有一个谢不臣,如今又看见这不知留在多少年前的字迹,便知这整个十九洲多半都如此修炼。
七情六欲全舍去,唯有天道存心中?
寻仙问道,寻的便是这般的“仙”,问的便是这般的“道”?
唇边忽然浮出一分轻蔑的笑意来。
透过这几行字,见愁已经约略地猜到了这一座鱼目坟到底因何而来,
背后,顾青眉也咀嚼着这一字一句之中的味道,在看见那一句“笑世间人,痴情苦难”之时,竟不知为何感同身受,一时竟怅惘了起来。
钱缺只扫了一眼,对这鱼目坟的由来并不感兴趣,只道:“只怕又是某个大能修士留下的吧?看这字形,至少也是上古时候末期的了……”
见愁没听他絮叨,直接往前一步,竟然踏上了台阶。
那地面上的字迹,顿时被她踩在了脚下。
还有人正在一字一句,细细研究,哪里想到忽然看见见愁走了上来,恰好将这字迹挡住,一时惊诧无比!
她对这留字的前辈,竟无一丝一毫的尊重!
走过去就走过去,还可以从旁边绕啊,说踩过去就踩过去,真是……
有脾气啊!
还在絮叨的钱缺,简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见了见愁这般行为,简直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呛死!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只觉得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实则也是喜怒不定,难以捉摸,该是个很好相处但并不容易走近的人。
顾青眉也难免有几分诧异。
眼见着见愁已经毫无波澜地从那一片字迹之上踩了过去,就像是一脚一脚踩在别人脸上一样,这样的沉默,这样的行事风格,不知怎么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可她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竟也记不起自己何时认识这样的人了。
眼下正事在前,也容不得顾青眉细想,她绕过那字迹,跟上了见愁的脚步。
走过地面上那一排狰狞的牙齿,站到大殿之内的地面上。
见愁放眼看去,但见整个地面也是白森森的一片,于外墙并无区别,只是因为乃是在鱼头骨的内部,所以凹凸不平。
大殿的顶部,更如同一座山洞的穹顶一样,突兀起伏着不少的骨刺,有因为外界的光芒无法照入其中,显得阴森可怖。
周围排放着不少简单又拙劣的木质长桌,上面有一些早已不再燃烧的灯烛,歪倒在桌上,有一些堆满了灰尘的果盘,像是原来盛着东西,后来却在时光洪流之中变成了一抔尘土。
这一座鱼头骨建成的大殿里,竟然像是有过人生存的痕迹。
大殿正中,一丈高的地方,便悬浮着之前众人看见的那一枚鱼目。
直径约有两寸,圆球状,通体森白,却没有什么光泽,就连散发出来的光芒都有几分暗淡,照不亮顶上那一片的黑暗。
它缓慢地旋转着,悬浮着,似乎完全感知不到众人的到来。
只有在它正下方的位置上,生长着一从绿草,每一根草叶都细细地,尖尖地,像是一条又一条的细长的虫子,在那鱼目的照耀下,轻轻摇摆。
周围没有任何危险的痕迹。
可见愁的目光,在经过鱼目之后,便立刻移到了下面这一从“绿草”的深山。
顾青眉正好走到了见愁的身边,看见之后,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么小的一片……难道……”
“只怕是了。”
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别的可能是枯叶藤的东西存在。
见愁站住脚,不再走动,身周却泛起了一阵濛濛的白光,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后面,众人也跟了进来。
“咦,居然真的没有埋伏诶。”
钱缺见前面两人都没事,就放下了心来,一步迈入,顿时被这殿中的场景给震惊了一下。
“难道不是一只鱼怪,这怎么看上去还有布置?难道是之前那留字的前辈布置的?这心细的,像是大姑娘一样。”
其余人闻言无语,暗暗对钱缺翻了个白眼。
钱缺也不在意,四处查看着。
那赵扁舟也进来,瞧着周围一片的东西,眼见得见愁站在那一枚鱼目之前,没好接近,只绕着四周走了一圈,道:“看来这迷雾天中,果然是没有什么别的危险的。毕竟也不能拿咱们的命来玩……”
“当。”
他拿起了一盏古旧的青铜灯台,没想到,整个灯台竟然直接从他手握住直接断裂,一下砸到了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下一刻,被砸到的那一张木桌,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发出了艰难的“嘎吱”一声响,随后轰然倒地,变成了一堆尘土朽木!
赵扁舟手里,只余下半柄烂灯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钱缺“哈”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道:“咳,看来这一座鱼目坟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成千上万年下来,能留个模样已经很不错了。是吧?”
说着,他也随便一转眼睛,看见了那个盛着一盆灰的果盘。
钱缺伸手出去,就在碰到果盘的一瞬间,那大大的盘子便化作了一片飞灰!
“咳咳咳!”
太多的尘土扬起来,顿时呛住了他。
其余几个人,也都四处查看了起来,企图在这四周翻找出有用的东西来。
当然,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注视着站在鱼目正前方的见愁和顾青眉,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动向。
“顾师妹也觉得这一蓬细草,便是我们之前在外面所瞧见的枯叶藤?”
见愁开口问道。
顾青眉拢了眉头,有些迟疑,似乎是觉得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枯叶藤本体极大,可眼下这一蓬,怎么看也太小了一些。而且正常的枯叶藤不过就是粗一些、长一些罢了,但我总觉得……这一从,像是活物。”
“活物”二字一出,那森然之感越发浓重起来。
见愁等人之前都亲眼见过枯叶藤顺势收拢时候的情景,分明便是有生命有感觉之物,而后便消失无踪。
如今也唯有这一个可能——
眼前这小小的一丛,的确就是枯叶藤,这也就能解释无数接天般的藤蔓,怎么会忽然消失了。
枯叶藤便在鱼目之下,鱼目的光芒照在其上,似乎在给予它养分。
而枯叶藤,又恰好是鱼目最完美的保护。
就像是天地生出灵物,旁侧一般会有一些强大的精怪妖物守护一般,寻常人不可近。
眼下这枯叶藤与鱼目,只怕也是一样的道理。
“何苦混珠俗世间,鱼目窥天谁与争……”顾青眉缓缓念出了初时在台阶上看见的几行字,道,“那一位前辈留字说‘鱼目窥天’,只怕这一枚鱼目,来头还不小。难道,这区区一枚鱼目,即便是类似于妖丹,类似于法器,又怎能窥天?”
这也是见愁的疑惑。
她定定注视了这一枚鱼目许久,目光一错,忽然看见那赵扁舟已经走到了大殿最里面那一面墙下。
与摆满了种种器物的大殿周围不同,正面的这一面墙下,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幅三尺挂画。
挂画上画的乃是一名柔婉的女子,站在一片海边的礁石上,手中捧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作画的人,在勾勒她轮廓之时,似乎极为用心,每一笔都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仔细来。
即便是画纸在这岁月之下经久,已经泛黄,几遍连原本深刻的墨迹,都变得模糊,即便是这画作的技法显得有些拙劣,也难以遮掩那种透纸而出的美感。
赵扁舟就站在这画下面,对这画中的女子不大感兴趣,目光往下一落,一下就看见了画轴的上下两根暗红色的卷轴。
轴体看上圆滑的一片,有隐约的光泽,暗红的颜色并不浑浊,相反,正是因为内里的红色太过纯粹,叠加起来,因而显得暗暗的一片。
一眼看去,他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凝神辨认片刻,赵扁舟竟然控制不住地惊呼了一声:“竟然是血珊瑚!”
他这一声惊呼,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在这一刻,赵扁舟已经毫不犹豫,直接朝着那一幅画的画轴伸出手去!
见愁的目光原本只在那画上,努力想要从这一幅画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能被人挂在这鱼目坟的正中,且周围全无一物,足见这画作的特殊之处。
她脑海之中顿时飞快地闪过此前在台阶之上所见!
痴情不改终为祸,尘缘不斩空自羁!
一道灵光,在见愁脑海深处猛然炸开。
“别碰!”
眼见得赵扁舟已经伸手出去,见愁一声大喊!
她眉心之中一片星光璀璨,已然大放光华,鬼斧霎时出现,被她紧握在手!
然而,来不及了。
赵扁舟的手,握住那血珊瑚做的卷轴的刹那,整个大殿之中,忽然一片翠色!
无数的藤蔓从那小小的一丛草之间疯狂钻出,铺天盖地,投向了这殿中八个方向,八个人!
一道愤怒又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座鱼目坟中怆然响起:“辱吾阿柔,杀无赦!”
“砰!”
无数藤蔓钻出,立刻撞向了所有人!
见愁护身灵光暴涨,整个人已经被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只有那近乎有一丈高的鬼斧,被她持在手中,带出一道狰狞的巨影,血红的锈迹投射出无尽鬼影!
呼号!
一斧斩出!
站在见愁身边的顾青眉,只觉得一股强大到震天撼地的气息,陡然从自己身侧爆起!
熟悉……
惊人的熟悉。
那一瞬间,她竟然忘记了去抵挡袭来身前的枯叶藤,只侧头望去——
一道斧影,狰狞又峥嵘,霎时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第129章 一撕到底
顾青眉完全不知道杀红小界之中那一名修士,到底是什么模样。
即便是在最后一关,他们相互之间也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能看见对方的攻击造成的痕迹……
而她清楚而深刻地记得,落在地面上一道又一道恐怖的痕迹,便是斧头印!
在顾青眉的判断之中,那应当是一名强大的男修,手持巨斧,力量惊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
站在她身边的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这一位看着脾气温和又温婉,极好相处的见愁,竟然会在这危急时刻,唤出一柄巨斧,劈山斩海一样,向着那藤蔓而去!
噩梦一样的记忆,几乎如同潮水一样涌出!
她听说过崖山大师姐有腿,还有斧头,可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悍然的一柄巨斧,甚至高出她整个人丈余!
大得夸张。
那像是一柄巨人用的斧头,却绝不该是这样温婉之中带一丝秀美的女修应该用的!
初入小界之时不发一语,却实实在在的作对;
乱红飞花与花褪残红时候的悍然攻击,从红盘之中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孟西洲高声大气喊着的“前辈”;
一碧倾城之中在她夺魂铃音之下几乎无损,还能一力争夺帝江骨玉,甚至最后还毁去了谢师兄给她的一座地缚大阵!
拂她面子!
夺她机缘!
抢谢师兄的帝江骨玉!
为了找到红盘,她辛辛苦苦,花费了多少心血?
可最后时刻,竟然被人拿着杀盘,捷足先登!
不仅引入了其余几个大麻烦,就连帝江骨玉都被抢走!
那是她谢师兄的东西!
她也敢抢?
明明已经亮出了昆吾,可她照抢不误!
又何曾把她、把昆吾放在眼底!
一桩桩,一件件。
霎时全数涌上心头来!
她曾以为那持杀盘进入杀红小界之人,实力惊人,应该不止金丹,可她这样的猜想本就是错的。杀红小界的总则便是实力在金丹以下的才可进入,谢师兄虽是筑基,可其战力惊人,早已超越金丹,杀红小界不会接纳他的进入。
但世上有几个谢不臣?!
杀红小界,非金丹以下不能入!
所以能进入杀红小界的持斧修士,必定与她基本同在一个境界,而中域这个境界的修士,一般还未参加过左三千小会。
此人若是中域修士,势必出现在小会之上。
如此强大的实力,又怎可能不名列一人台手札?
错了!
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实打实的金丹以下修士,并不是什么超越那个境界的大能“前辈”!
持斧修士,还是大得这么夸张的一柄斧头。
还能是谁?
顾青眉的面容,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先前对见愁产生的一切好感,全数灰飞烟灭!
她从杀红小界重伤而归,后来两年的修炼之中无时无刻不想起昔日所受的□□,险些产生心魔,举步维艰,所非有她父亲顾平生一力相助,只怕已走火入魔。
深仇大恨,刻骨铭心!
见愁的肩膀脖颈之间,时刻趴着一只小貂,可她竟从未听这小貂叫唤过一声……
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全数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杀红小界,持斧修士,崖山见愁!
她自问与见愁无冤无仇,她凭什么一开始就处处针对于她?
所有的仇恨,只在这一瞬间,怒浪一般倾泻而出!
顾青眉握着冰剑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眼底也有择人而噬的冷光……
前方,见愁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顾青眉?
识破又怎样?
她,凛然无惧!
纤瘦的身影,夸张的巨斧,一齐飞出!
天柱一般粗的枯叶藤迎面撞下,像是一条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
迎接它的,是凌厉的一斧头!
纯粹的力量感,陡然爆发!
迎难而上,分毫不让。
斧影一闪,二闪,三闪,瞬间便到了张牙舞爪的枯叶藤面前!
刷!
斧影撞在枯叶藤翠绿的厚实表面,顿时爆开一蓬艳丽的绿色汁水!
“砰!”
丈粗的藤蔓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深可见底,一斧之后,这枯叶藤竟然只剩下一层茎皮还连着!
枯叶藤似乎吃痛,朝着来处疯狂地倒了下去。
见愁一斧辟出,直接一脚踩在鱼目坟的鱼骨地面上,身形便向后爆退。
乘风起!
她持斧的手纹丝不动,满头如墨的长发却飘飞而起!
此地不宜久留,很明显是该撤的时候了。
突突突!
就在见愁双脚离地的刹那,整个鱼目坟的地面上,霎时突出一根又一根狰狞而尖锐的骨刺,如同一挺一挺长矛!
在它们出现的瞬间,鱼目坟中便起了好几声惊呼,显然有人急于应付枯叶藤,没注意脚下,一下被骨刺伤到。
见愁侧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钱缺一声叫唤,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棍——
“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砰!”
脚底下一根骨刺出现,钱缺的大腿立刻被穿了一个血洞!
“嗷!”
那一瞬间,他杀猪一样大喊了起来,剧痛之下再没有注意眼前的力气。
前面那一根枯叶藤等待已久,早已经蓄势待发,一见这情状,竟然毫不犹豫直接扑上!
藤蔓一撞,而后迅速收紧,竟然缠粽子一样将钱缺死死缠住!
丈粗的枯叶藤,力道何等霸道刚猛?
只在被缠住的一瞬间,钱缺就白眼一翻,整个人面上顿时呈现出一种紫涨的颜色,甚至还能听见全身血肉被挤压到极致,压迫骨骼时候产生的爆裂之声!
更可怕的是……
那一条枯叶藤还在渐渐收紧……
见愁眉头一皱,凌立于半空之中,抽空直接挥出一斧头!
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又是在生死大局之中,注意力也集中到了极致,鬼斧上那些红色的斑斑锈迹,顿时如同浸了鲜血一般。
鬼影呼啸而去,立时撞在了困住钱缺的那一根枯叶藤上!
鲜绿色的汁水四溅,那枯叶藤顿时为之一松。
全身血肉骨骼都要爆开的钱缺,在那一瞬间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有些惊讶地看了见愁一眼,在这种危急的时候出手相救?
他们有什么别的交情吗?
还有这把斧头……
真他娘的大啊!
脑子里霎时闪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可他手上却不含糊,把长棍朝前面一砸!
砰!
直直砸在了那藤蔓最大的伤口上!
长棍的去势,立刻将藤蔓的伤口扩大,几乎立刻就要断裂。
“娘的,让你卷老子,看你还敢不敢了!”
钱缺大骂了一声,手上用力,就要将长棍收回,再给这“强弩之末”的枯叶藤来上两下子,送它见祖宗去。
没想到,他一用力——
我拔!
拔不动。
我拔!
还是拔不动!
钱缺傻了,定睛一看,那已经被见愁一斧头劈开的藤蔓断裂处,竟然迅速地交织出一片绿色的经络来,同时不断有绿色的茎体从断面处生长出来,眼看着就要愈合。
而那些新生长出来的部分,却像是具有极强的粘性,竟然粘住了钱缺的长棍,任由他怎么使劲儿也拔不出来!
“我的姥姥!”
钱缺怪叫了一声,再也不敢耀武扬威,直接一转身,拔腿就跑!
因为方才劈出一斧头,见愁被微微阻断了后退的过程,此时此刻,才刚刚退到门口。
整个鱼目坟里,头顶脚下全是森白的骨刺,中间还有无数十数根绿色的藤蔓疯狂在鱼目坟中扫荡。
顾青眉被两条枯叶藤围攻,那边的赵扁舟已经自食恶果,与之前的钱缺一般被枯叶藤举了起来,秦朗周轻云等人更是没好到哪里去,身上已经见血,显然是被地面上突出的白骨长矛刺中。
这从地上突出的白骨长矛,似乎只对他们这些外来者有效,在绿色的枯叶藤经过的瞬间,却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根本是共生又心意相通的一体!
见愁心生骇然,又见钱缺那边出现的异变,顿时知道这事情更为棘手起来。
心电急转,她速度却未减半分,只在这一瞬间就要退出鱼目坟去!
可同样是在这一瞬间,一种极致危险的感觉,却让她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整个背后都跟着发凉!
眼看着就要退出那一道大门,见愁凭借着那一瞬间的直觉,逆转风力!
面前正好有两根枯叶藤朝着她飞扑过来,间不容发!
见愁闪身一扑,在两根枯叶藤合拢的瞬间,像是一道闪电一样,从那缝隙之中跃过!
轰!
一声巨响在她离开门口的瞬间响起!
之前那一道大开的巨门,竟然像是一张巨口般,上下一撞,轰然合拢!
狰狞的牙齿,像是锋锐的铡刀,要将经过之人一口拦腰咬断!
上下齿列已经有些残缺,并不算严丝合缝,却坚固无比。
那两条朝着见愁扑来的藤蔓扑了个空,难以收住去势,一下撞在了那一道利齿大门上,便有悍然的一声巨响,整个鱼目坟都为之颤动起来!
见愁回望一眼,只觉险之又险,心有余悸。
大门已经合上,整个鱼目坟内顿时暗了下来,白骨森森,尘土厚厚,竟当真像是一座“坟墓”了。
只有那一枚鱼目,静静地悬浮在正中的位置,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光芒在流转,下方的藤蔓在疯狂地舞动。
似乎,是一个顺着另一个的心意。
呼!
风声破空!
之前那一道被见愁一斧头劈开的藤蔓,此时此刻竟然又追了上来,立时就要向见愁缠去。
见愁心里暗骂了一声,斧头连挥,逼退这藤蔓。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出不去,也耗不起!
目光一下落到那中心处的鱼目上,鱼目坟,鱼目坟,这一枚鱼目才是关键!
擒贼先擒王!
见愁毫不犹豫劈砍开一条绿色汁液铺就的道路,朝着那一枚鱼目飞去!
骇然的杀意,顿时扑了开去。
无数的鬼影在欢呼,在高喊,狰狞着它们的诡异可怖的面庞,围绕在见愁的身周,像是要开启一场饮血的盛宴!
那一枚鱼目像是感知到了这巨大的杀意,那一瞬间竟然光芒大放起来。
于是,在见愁扑出去的瞬间,七八条巨大的藤蔓直接从白骨地面之上爆出,像是一团又一团绿光,疯狂地扑了上来,仿佛有排山倒海之力。
见愁一斧头出去,却只能劈砍开一两条。
噗嗤!
斧身切切实实地陷入了那深绿色的藤蔓之中,竟然如同冷水溅入滚油,顿时起了一片的滋滋声响。
鬼斧上的图纹疯狂亮起,每一只恶鬼,都张开了大口,像是吮吸着鲜美的血液一样。
绿色的藤蔓表面,忽然浮现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凸起,像是修士们的血脉,里面流淌着的东西竟然瞬间被鬼斧上的图纹抽走!
见愁顿时为之一怔。
那藤蔓像是碰到了什么天敌一般,疯狂地甩动着,竟然如同巨蛇一样朝着后方退去。
可同时,其余几条没有受伤的藤蔓,却恼羞成怒一样,从其余几个方向袭来,见愁应对不及,这一次终于被扑了个正着。
铺天盖地的绿色,直直砸下来!
见愁整个人立觉气血翻涌,还来不及挥动斧头,便有数条藤蔓全数缠上来,将她封在了其中,动弹不得。
握住鬼斧的手,被藤蔓狠狠地挤压着。
巨大的力道从藤蔓之上传来,似乎要挤爆见愁的血肉筋骨。
若换了其他人,只怕在数条藤蔓的包围挤压之下,立时就要爆体而亡,可她修炼过《人器》,如今还是第五层,根本凛然不惧。
只是无法挣脱……
一条又一条的藤蔓,不断从外面包裹而来。
见愁很快就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无数的藤蔓,绕成了一枚巨大的了绿茧,封住了所有人的神识探查,也封住了见愁所能吸收的所有灵气。
远处的钱缺见状大骇。
可眼前,却有一条藤蔓巨鞭一样抽来!
砰!
钱缺直接被这一下抽得撞在坚硬的墙面上,长吐一口鲜血。
失去支撑,他从墙上滑落在地,滚了好几圈,顿时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一样的感觉。
鲜血落入地面上森然白骨之中,半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奶奶个熊!老子真是受不了了!”
这他妈的什么破长棍!
一点也不趁手!
用长棍这种武器的根本就是异端!
钱缺看着手中那一根已经沾满了绿色汁液的长棍,怒从心头起,市侩的一双眼底满是血红,他竟然直接将长棍朝地上一摔!
“砰!”
爆裂声起!
一根长棍竟然直接被他摔断成数截!
周围还在苦苦支撑的赵扁舟等人见了,心里顿时大骂:这人他娘的有毛病!毁自己的武器干什么?
可就在心里这骂声刚刚起来的时候,一片金光,忽然照亮了这一片昏暗的空间。
真正的金色。
俗气得难以言喻,整个鬼气森森的鱼目坟,在这光芒的照耀之下,竟然像是一座装满了金子的藏宝库。
一把金光灿灿的纯金算盘,一下出现在了钱缺的手中。
一道藤蔓猛地扑来!
钱缺红着眼,直接把算盘一抡,举得高高地。
金算盘见风就涨,竟然变得门板一样宽大。
“砰!”
钱缺狠狠一板子砸了出去!
金算盘是何等的坚硬?
算珠摇晃着,发出啪啪的响声,一下就把那一根藤蔓拍飞了出去!
“来啊!”
“不是能耐吗?!”
“娘的不拿算盘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啊!”
钱缺提着巨大的算盘,横眉怒目,气势逼人!
周围人全都傻眼了。
前面见愁猛然掏出一把巨大的斧头,已经很骇人了,结果现在又来了个掏出这么大一纯金算盘的。
兄弟,你长棍不要啦?!
这些人简直他娘的个个藏拙啊!
每个人,不到最后,都是不肯露出底牌的。
钱缺进来之后就一直被这藤蔓压着打,心头早就一股邪火往外面飚。
眼下一算盘抽飞了藤蔓,他趁着这一股怒意,直接将算盘一摇!
哗啦!
算盘上百余算珠齐刷刷一晃,发出整齐的撞击声。
一手捧着算盘,钱缺一手直接快速地在算盘上拨动了起来,脚下一座斗盘刷地一声,在打算盘的声音之中直接展开。
“啪啪啪啪!”
急促又清脆,纯金的声音,每响动一下,似乎都有千万的银钱与灵石流动!
纯金算珠的每一次撞击,都会爆出一团金光,如同火炮一样朝着正前方发射而出,轰然撞在那巨大的藤蔓上头。
一时之间,竟然只见得绿雾弥漫,一片狼藉!
只凭着这算珠拨出来的金光,一腔怒意,钱缺竟然将眼前这几根藤蔓打得节节败退,着实让人跌掉下巴。
旁边的顾青眉一手持着冰剑,一手持着一枚深紫色的灵珠。
灵珠一照,紫光漫散,所有嚣张的绿色藤蔓都像是对这紫光有忌惮,并不敢近顾青眉的身。
她铁青着一张脸,眼看着前方的见愁已经被包裹在了藤蔓之中,冷笑了一声,恨不能上去添上两剑!
眼前一条藤蔓在紫光外面晃着,蠢蠢欲动,她毫不犹豫,对准那藤蔓挥手便是一剑!
噗嗤!
破碎的藤蔓顿时溅出了无比恶心的汁液。
顾青眉袖子一拂,直接将这汁液挡在了外面。
紫极玄阴珠在手,何物能近她身?
一时之间,顾青眉有恃无恐,抬步就朝前踏去。
无数的藤蔓,像是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将见愁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只能隐约看见见愁那染了脏污的月白色衣袍。
厉害?
你不是厉害吗?
现在不也落得这个下场!
顾青眉面容上带着一丝快意,提了剑,便要在那一瞬间对准藤蔓的缝隙出剑。
“你干什么!”
背后一声怒喝!
同时,伴随着一声清脆至极的算珠撞击,一蓬金光忽然从后方箭射而来!
“砰!”
直直砸在她冰剑之前三寸的地方,在粗大的绿色枯叶藤上擦掉了一大块!
绿色的汁液顿时四溅而出。
顾青眉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得及挡住,便被溅了一身!
她脸色难看,一双美眸染了无边的冷意,豁然回头,便看见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孟西洲”,不知何时竟然丢了长棍,手中捧着一把巨大的金算盘,正一只手拨着算珠,无数的金灿灿的光芒,带着无边的铜臭气,朝着前方的绿色藤蔓猛打而去!
噼啪作响,清脆无比。
在看见钱缺的一瞬间,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顾青眉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出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在杀红小界通关之后,她曾因为不满那神秘的持斧修士,抱怨几句。
可没想到,红盘之中竟然传出一声十分不客气的“不服憋着”!
其后,顾青眉很清楚地听见那边有奇怪的清脆响声,只觉得像是谁在快速地打着算盘……
孟西洲?
眼前这个分明不是什么孟西洲!
顾青眉恨得牙痒痒,她何等聪明的头脑,几乎只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自己被骗了!
一碧倾城之中随机抽选对手交战,自己看见的那人自称“孟西洲”,也就是眼前看见的这个拿金算盘的。可实际上,在听见这算盘声的一瞬间,她就知道——
被骗了!
很早之前就被骗了!
好一招瞒天过海!
顾青眉一手举着紫极玄阴珠,一手持着冰剑,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真是好算计,好算计!你根本不是什么孟西洲!竟是我顾青眉一时眼瞎了!”
“哼!”
钱缺冷笑了一声,见这臭娘们儿终于脱掉了那昆吾弟子的面具,露出这张牙舞爪大小姐的恶毒本性来,已经在心里啐了一口。
“好歹也是同伴,见人有危险,还想上去捅上一刀,这般虚伪做作,也配称昆吾弟子?你他妈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姓钱名缺,绰号金算盘,童叟无欺!”
眼下的钱缺,心里那一股邪火还没散去。
财迷是他本性,可偏偏又在这鱼目坟里面被打急了。众人之中最强的就是见愁,方才又因为一斧头劈出来救自己而受困,钱缺虽是个财迷,可不代表心里没有根准绳。
谁正心持道,是心思毒辣,他门儿清!
人家救他,关键时刻他怎敢袖手旁观!
娘的,今天他还就真的不信这个邪了!
昆吾?
昆吾算个屁!
人家见愁还是崖山大师姐呢!
就算是选边儿站,他站的这也是正确的队伍!
钱缺毫不犹豫,拨动算珠的右手快得简直像是要抽筋。
他咬紧了牙关,砰砰砰朝着顾青眉弹射出一片灿烂的金光,简直将整个战况混乱的鱼目坟都照得一片通明!
顾青眉冰剑一甩,勉力拦住了这几道暴烈的金光。
“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
老子雕虫小技又怎么了?
钱缺心里骂了一通,可实际上他的目的也不过是阻拦顾青眉一下罢了。
趁着这个空档,他毫不犹豫直接将一蓬又一蓬的金光击飞出去,纯金的算珠因为剧烈的碰击,都像是要撞碎一样!
这一次,金光向着困住见愁的那一条一条藤蔓飞去!
原来是这个目的。
顾青眉笑了起来,看着里面那越收越紧的藤蔓,里面的见愁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举着紫极玄阴珠,她踏着满地的狼藉,先前身上沾染的绿色汁液,透着一种脏污的感觉。
从小到大,除了上次在杀红小界,她哪里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上一次是这些讨厌的家伙,这一次还是这些人!
一种极端的厌恶,浮上顾青眉心头。
她冰剑一挥,顿时有无穷无尽的白气朝着她长剑汇聚而来。
顾青眉乃是金丹期的修为,凝聚一道术法所需要的时间极短。
钱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眼前剑光灿烂,剑气纵横,一柄长剑似乎穿空而过,一瞬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噗”地一声,直接穿透了他整个右肩!
一蓬血花顿时洒开!
钱缺拨着算盘的手指,顿时一阵抽搐,再也难以维持算珠的波动,众人上方那一片一片连着飞出的金光,顿时再没了后续。
他整个人都被这一剑撞得朝后倒飞出去!
先前被藤蔓扔来撞在墙上,现在是被顾青眉。
被藤蔓扔在墙上的时候没有受伤,可现在他肩膀上却有一个大大的血洞。
猛然来的这一撞,鲜血顿时全数从伤口之中涌出。
钱缺的面色顿时煞白起来。
顾青眉持着剑,慢慢走近来。
“不服?你怎么不憋着呢?”
两年前在杀红小界之中的原话,从她口中吐出,带着无边的嘲讽。
她越走越近,钱缺痛得要死,不大能动弹,但是嘴里也不大干净:“我老钱就不憋着!什么仇什么怨!你这等道貌岸然之辈,还是趁早被昆吾逐出师门的好!我告诉你……”
砰!
顾青眉眼也不眨,直接甩出一剑!
钱缺再次撞在墙上,又吐一口鲜血。
“还要嘴硬?”
顾青眉冷笑。
“咳咳咳……”
钱缺嘴里冒血,一般来说他整个人都很圆滑,有钱不赚王八蛋,可这个时候,娘的,他这暴脾气!
脖子一梗,他开口便骂:“小娘皮,你有种再戳你爷爷我两下!”
“砰!”
又是一剑。
顾青眉眼底露出狠色来,便要再给钱缺一个结果。
没想到,就在被第三剑戳中的刹那,硬骨头钱缺终于撑不住了,脸一垮,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受不了了,见愁前辈,见愁师姐,见愁姑奶奶,见愁仙子,你快点出来啊,别死在里面了!昆吾要杀人啦,崖山不出来主持公道吗?!”
其他还在浴血拼杀之中的几个人,闻言险些脚下一个跟头就跌了下去。
你娘的,之前的骨气哪里去了?!
这节骨眼了还不忘挑拨一下崖山昆吾的关系,这家伙有点贼啊!
先前还他娘看你大义凛然的!
钱缺简直一脸血啊,尽管满身疼痛,他直接手一撑地面,同时给自己灌了一瓶丹药,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跑。
一边跑,他嘴里还一边哭号,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眼看着顾青眉就要追上来,钱缺忽然目露惊喜,看见顾青眉的背后,大叫一声:“见愁仙子!”
什么?
提剑直追钱缺的顾青眉大为惊异,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空空如也!
除了藤蔓什么都没有!
顾青眉霎时间醒悟过来,一看面前,钱缺已经不见了影踪!
该死!
钱缺化作了一道流光朝前面不断地奔逃,甚至直接经过了赵扁舟那边。
那赵扁舟已经力有不逮,哪里想到钱缺竟然将顾青眉往自己这边引?
他眼底闪过一道印痕,竟然直接一钩子朝着钱缺打过去,将钱缺打得倒飞而去。
钱缺眼底顿时露出一种日了你全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已经重新进入了顾青眉的攻击范围!
顾青眉一声大笑:“还跑吗?”
钱缺踉踉跄跄站在地面上,说不出话来。
冰剑的寒气,简直让人瑟瑟发抖。
顾青眉白皙的手掌持着冷寒的冰剑,眼底终于带了一分残忍,左三千小会又如何?眼前这狂言侮辱自己之人,她必须手刃!
挺剑一刺,她再不犹豫!
然而,这一刻的钱缺,忽然第二次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后,露出一种惊喜的感觉:“见愁仙子!”
见愁?
顾青眉不为所动!
“故技重施,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她才没那么傻。
头也没回一下,顾青眉的长剑,依旧稳稳的。
可是……
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钱缺竟然没有谎言被识破之后的扭头就跑,而是瞪圆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见鬼的事情一样,呆愣愣地望向她的身后!
顾青眉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可能不是在耍她。
她骇然转身,只看见无数的藤蔓交织起来,将见愁包裹起来,像是包裹着一只巨大的绿茧,半点光芒都照射不进去,就连灵气也都难以投入。
所有的藤蔓原本都应该被越收越紧,可是这一刻,它们却都静止了一瞬。
一瞬过后,便开始了轻微的震颤……
一种难言的恐怖霎时席卷了整个鱼目坟!
那巨大的藤蔓绕出的绿茧,竟然在那轻微的震颤之中,轰然爆炸!
砰!
那一刻,顾青眉根本来不及抵挡!
站在钱缺前面的她原本就距离绿茧的中心极近,眼下更是首当其冲,无数碎裂的藤蔓全数炸开,变成无数的碎块,朝着四面八方抛飞出去!
顾青眉的身体也难以阻挡这忽然炸开的狂狼,立刻被扔高了,撞在墙上!
狠狠地一下!
先前钱缺怎么吐血,现在顾青眉就怎么吐血!
无数的碎裂的藤蔓炸开之后,那一枚巨大的绿茧消失无踪,留在原地的,竟然是一片黑色风刃组成的巨大的龙卷风!
一身月白长袍染了脏污的绿色,见愁的身影,在黑风刃的龙卷风之中,模糊不清。
所有人自冲击之中骇然回首,能看见的只有一条延伸到龙卷风之中的藤蔓。
这一条藤蔓也有丈粗,从外形上看似乎与别的藤蔓没有什么不同。
唯有枯黄!
这条藤蔓,颜色竟如落叶一般,带着一种枯萎之感。
它虽也有丈粗,可却坚韧得太多,在无数黑风绞杀之下也没有半点炸裂的痕迹,反而在不断地挣扎。
只可惜……
它的尖端,被见愁死死地掐在手中!
她被困于枯叶藤包围之中,幸得有一身超乎常人的强悍血肉筋骨,在那般的重压之下,竟然也毫发无损,还借了风刃之力,直接将绿茧绞杀!
欺负了她这么久,是时候欺负回来了。
见愁眼底透出一片平静的冷光来,可手上的动作,却疯狂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她一手一扬,无数的黑风之刃全数调转了方向,不再围绕成一座龙卷,而是全数指向那一根枯黄色的藤蔓!
噗噗噗!
无数的风刃一下穿入藤蔓之中,留下百孔千疮!
见愁两手抓住那藤蔓的尾部,只这么用力地朝两边一撕!
“嘶啦!”
枯黄色藤蔓是何等坚韧又顽强的存在?
就算是修士的攻击落到它身上也不痛不痒,可就在见愁这悍然的一撕之下,那尾部竟然直接被见愁撕成两半!
这一瞬间,整个鱼目坟中都想起了一声尖锐的痛鸣。
明明听不到,却震颤着人的灵魂!
包括顾青眉钱缺在内的所有修士,只觉得像是谁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棍子,一片嗡响!
钱缺傻眼了!
徒手撕枯叶藤!这种霸道又熟悉的感觉!
你娘啊!不会吧?!!
他小心肝有点受不了啊!
顾青眉彻底咬牙冷笑了。
是她!
绝对是她!
这么纯粹的力量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夺机缘,抢她辛辛苦苦寻找的帝江骨玉,还是崖山大师姐?
好!
她强撑着站起来,眼神发狠地看着。
其他人也傻眼了。
站在半空之中,无数森然白骨长之上的见愁,简直像是一座浴血的战神!
鬼斧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她的武器,便是她的身体,她的双手!
那明明是修士的*啊,又怎可与枯叶藤这等的妖物想比?
可她就是这么悍然地伸手一撕——
如鲜血四溅开去,一条恐怖的枯叶藤竟然直直被她撕成两半!
这还是人吗?
这还是普通修士吗?
便是纵横山野的一些妖兽,也没这么强大的力量与强横的*吧!
撕!
撕出一条血路!
见愁明眸不染纤尘,一撕到底!
整条枯叶藤顿时萎靡了下去。
它像是一条巨大的空管子,撕到后面的时候,便能看见下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腔,里面是无数的汁液,全数炸裂开来!
一片灿烂的绿!
枯叶藤顶上悬浮着的鱼目,也猛然间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剧烈震颤起来。
不断的颤抖,如临大敌!
在见愁两手终于将那一条枯叶藤撕扯到了底部的那一刻,那一枚鱼目陡然漫散出一片森白的光芒,同时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响!
森白的光芒,几乎刹那间便到达了见愁的眼底,像是在她眼底映照出了什么一样。
在整场混战之中的那一幅挂画,也发出了无数的墨气,像是与之呼应。
先前响起的那一道沧桑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毁吾手足,入吾世界!”
霎时间,见愁便被一片森白与浓黑笼罩……
☆、第130章 纵横宇宙
昆吾山脚。
“那边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那鱼目坟一关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会发生了什么危险吧?”
……
各式各样的议论声,接连响起。
正前方的屏障虚影上,只有那一座见捡漏的“鱼目坟”,也就是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之前所说的“鱼骨殿”。
此时此刻,站在山腰上的扶道山人紧紧盯着那一座大殿,犀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厚厚的鱼骨,抵达里面一样。
画面上分明什么也没有,可他却像是看见了。
扶道山人“呸”地一声吐出了嘴里咀嚼了许久,早已经没有了味道的鸡骨头,只冷笑了一声:“你昆吾这两年,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这样歹毒的后辈,竟也是顾平生□□出来的?”
“他就这一个女儿,难免娇惯一些……”
横虚真人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说辞也很勉强。
“我会提醒于他。”
扶道山人看着他的目光顿时讥诮起来:“前有你师弟紫宸剑‘误伤’曲正风那二傻子,今日有你昆吾早慧神童顾青眉娇惯要对我大徒弟下手……横虚啊横虚,老子可是手里有皇天鉴的人!”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
横虚真人望着他怒意汹涌的眼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周围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针锋相对的这一幕,更没有任何人听见方才扶道山人那一声怒吼。
过了好半晌,横虚真人才道:“小会之后,便是左三千宗门例会,你执法长老之位尚且难保……皇天鉴又如何?扶道兄,不必以此要挟于我。你我二人本当同心协力,才可令昆吾崖山并肩于世。”
“并肩?”
扶道山人仰天大笑一声。
“山人我还以为你昆吾想独尊于十九洲呢!”
横虚真人摇了摇头,面色平静:“至少我从无此意,你当再清楚不过。”
“……”
这一下,扶道也没说话。
他的目光,重新放回了屏障投下的虚影上,那一座鱼骨殿中的情形,全数在他心中。
迷雾天毕竟是他所有,一切都是他了如指掌。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最清楚。
鱼目之上发出了黑白两色的光芒,似乎代表着什么。
只在它们袭来的瞬间,见愁就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之中。
她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泥塑木偶,动也不动一下。
鱼目坟里,所有的藤蔓都消失了,只有那一枚鱼目与墙上的挂画还散发着光芒。
倒在地上的所有人,过了初时的惊骇,终于纷纷反应了过来,全数从地上爬起来,或者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有了那些诡异藤蔓的攻击,整个鱼目坟里忽然平静下来,竟然叫人有点不习惯。
钱缺龇牙咧嘴地起身来,只看见那黑白两色如同一道光罩,将见愁罩在其中,灵识也无法穿透这一层黑白的光芒,她整个人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不会是出事了吧?
钱缺有些担心起来。
其余人等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顾青眉咳嗽了一声,撑着那一把冰剑,从地上起身。
紫极玄阴珠的光芒敛去,她擦去了自己唇边染上的血迹,抬起头来,望着见愁的方向,目光闪烁。
该说是恶人有恶报吗?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之前想要趁着见愁被困藤蔓之间来一剑,好一报当日杀红小界的仇怨。
可没想到被钱缺打断,如今,还有谁能拦住自己?
她提剑,朝着前面走去。
“见愁仙子小心!”
钱缺见状大骇,几乎立时惊呼出声!
见愁乃是他们几个人之中的最强战力,若是此刻顾青眉趁人之危,只怕他这个剩下的小角色,就会被这个大小姐搓扁揉圆,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了。
钱缺如何能坐视顾青眉对见愁下手?
可是……
他的惊呼,没有换来见愁的半点反应。
她站在那儿,像是根本没听见一个动也没动一下,就连浑身的气息,都似乎被那黑白两色掩盖。
“哈……”
顾青眉顿时笑出了声来。
她回头看了钱缺一眼,直接将双手摊开来,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看样子,这回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钱缺咬紧了牙关,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一位顾大小姐,脾气真是半点不改。
只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早已经被顾青眉三剑戳在身上,即便能动,也发挥不出多大的战力了。
眼看着钱缺缩在那边老实了,顾青眉才哼了一声,转过目光来,提剑朝着站在那边不动的见愁一刺!
锋锐的剑尖,闪烁着幽幽的冷光,成为这鱼目坟中最亮的所在!
叮!
出乎意料的一声轻响!
顾青眉的剑竟然撞在了那一道黑白的光罩上,简直像是要擦出火花了一样,直接被这一道看似虚无实则坚硬的光罩给挡在了见愁身外三尺!
顾青眉霎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事情!
“怎么可能!”
明明都……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
一愣。
紧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缺捧腹大笑了起来,才吃了丹药,正在迅速愈合的伤口,因为他这一连串大笑的震颤,再次震裂了开来!
不愧是见愁仙子,本届左三千小会排名第一的人物,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战力,或者说这一份幸运,都让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
她现在全无防备,就站在那儿,顾青眉都砍不死她!
“气人,气人,气死个人啦哈哈哈!”
钱缺猖狂至极的笑声回荡在鱼目坟中,听得人心惊胆战。
顾青眉气得浑身发抖,险些都要连剑都拿不稳了。
怎么可能……
明明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怎么可能动不了她?
她不信!
持剑起,顾青眉脚下一座一丈八的斗盘霎时飞旋而出,一枚拳头大的金丹虚影镶嵌在天元的中心。
无数的灵力从她身体注入斗盘之中,一根又一根坤线飞快地亮起。
一枚十三道子组成的道印,霎时璀璨!
顾青眉手中的冰剑忽然发出了“铮”地一声响,一道虚虚的剑影,一下从无数的长剑的剑刃之上漫散开去,拢住了整把剑。
眼底一道狠色划过。
她还在筑基期的时候,就已经残败于见愁之手,可如今她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了,怎么可能还败于她手?
这一次,所有的屈辱她都要找回来!
剑影既起,顾青眉落剑之时再没有半分的犹豫!
轰然一剑!
砸在了那鱼目留下的黑白光罩表面,顿时有一阵剧烈的响动,就连整个光罩都隐约颤动了起来。
可最终……
黑白的光芒一点也没有消散。
顾青眉愕然。
下一刻,一道剑光被弹射出来,竟然朝着顾青眉所站的方向袭来!
“什么!”
之前她刺出一剑明明没有反击的!
大骇之下,她匆忙提剑一挡,来的那一道剑光正好撞在她冰剑之上,将她整个人击飞出去!
砰!
高高在上的顾大小姐终于撞在了墙上!
“噗!”
体内气血翻涌,她再也难以忍受,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
“……”
这一瞬间,周围无比的静默。
为什么顾青眉作为昆吾的弟子,会对崖山大师姐见愁下如此狠手?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昆吾与崖山,向来是中域的两根顶梁柱,可他们几人如今眼见的场景,却似乎完全不是这样。
他们……
是不是不小心撞破什么秘密了呢?
只有钱缺,隐约猜到一点根由在。
要知道,之前顾青眉对见愁还算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会忽然变了脸色?
杀红小界之中那一位……
说不准还真是见愁。
毕竟刚才那种强悍的力量,如今参加左三千小会的人里,怕找不出第二个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比见愁更符合他猜想的人了。
这里面,还有顾青眉的态度……
钱缺只觉得一颗小心肝颤抖了起来。
见愁莫名被困,他们一群人更是根本困在这鱼目坟中出不去……
顾青眉摇摇晃晃,重新站稳了。
她阴沉的目光从见愁站在原地的身影上掠过——
明明那么近,那么近了……
却难以损伤她毫毛。
何等的憋屈?
回转身来,顾青眉朝着自己身周的其余六个人看去。
秦朗周轻云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赵扁舟手里还拿着那一把铁钩,警惕地望着他们。
还有……
钱缺。
顾青眉看向了他。
钱缺只觉得心里咯噔的一声,暗叫一声不好,大喊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顾青眉冷笑了一声:“我杀不了她,还杀不了你吗?杀红小界之辱,本小姐可还放在心上呢!”
“你什么意思!”
钱缺亡魂大冒,立刻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想起自己曾与秦朗周轻云两人并肩作战,他下意识地就朝着那边靠过去。
顾青眉一声嗤笑,顺势看向了那两人:“崖山见愁被鱼目困住,你们要帮助钱缺,阻拦我吗?”
阻拦她顾青眉,便是阻拦昆吾!
她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冒出来,钱缺回头看向了秦朗与周轻云。
这一对道侣也看了他一眼。
而后,他们两个,无声地朝后退了那么一步,只小小的一步。
顾青眉顿时笑了起来。
钱缺却看向了更右边以赵扁舟为首的三个人——
整个鱼目坟中,一片一片的死寂。
那一枚悬浮在半空之中的鱼目,散发着暗淡的白光,那一幅挂画上则透出墨气,两者交织到一起,难以分解。
见愁就站在这一片交织的光芒之中,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于她而言,此时此刻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虚无。
鱼目坟消失了,满地森然的白骨长矛消失了,狂舞的藤蔓也消失了。
甚至,没有了那一枚鱼目,没有了那挂在正面墙上的一幅画
什么也没有了。
她似乎站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睁开眼睛,并不觉得一片黑暗,只觉得什么也没有,不是黑,却胜过黑!
这一枚鱼目的主人说,毁他手足,入他世界?
那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见愁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在这一片虚无与混沌之中,她感觉不到半分灵力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任何法器的存在。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她跟她的里外镜、乾坤袋,乃至于鬼斧,全都失去了联系。
又或许……
在她身处的这一刹那,这些东西,根本都不存在。
一线细弱的光芒,忽然从一片混沌与虚无的尽头飞来。
古朴,沧桑,浩淼。
带着无穷无尽的玄奥与莫测。
见愁一下抬头望去。
那一线细弱的光芒,霎时近了,近了,化作一片滔滔的洪流,朝着她席卷而来!
那是……
漫漫的时光洪流,从一片混沌之中飞出,立时将她淹没,像是携裹走一粒微尘!
无尽的星点,从她面前飞过。
见愁心上,忽然有些莫名颤动。
在长河撞在她身上的一刹那,她眼前的世界,陡然改变!
混沌,依旧是混沌。
浩瀚的宇宙,清浊一片,天地不分,浑然一体。
可混沌,并非空无一物。
万古的长夜之中,这一片混沌中生出了无数纵横宇宙,叱咤洪荒的上古神祇,祂们有的大,有的小,也难以分辨到底是何长相,更不知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混沌中的虚无。
祂们,都生存在这一片没有光明,也不分天地的混沌中,在万古的长夜里厮杀。
无尽……
祂们似乎永远不知道停止,也从不会停止。
这一场自宇宙诞生起就有的大战,持续了多久,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只知道,到了这一场大战的末尾,最大最强的神祇,也轰然倒在了地上。
强大的混沌之力,伴随着祂的死亡,无尽的力量被重新释放到了宇宙之中,终于打破了某种平衡,于是……
无尽的炸裂开始了。
宇宙的某个方向,忽然出现了一丝细细的微光刺破了黑暗。
宇宙的荒古,结束了。
新的时代到来。
这一道光,诞生于无尽的混沌之中,像是一柄利剑,破开了整个宇宙的蛋壳。
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从宇宙的各个方向亮起。
它们是一颗又一颗悬浮于宇宙之中的巨大球体,也是一片又一片模糊了亮块的星云,还是那吞噬着一切的巨大黑色漩涡……
清浊终于区分,宇宙中有了光的存在,所有在这一场万古长夜的混战之中幸存下来的神祇,也终于暴露在了这璀璨的光明之下。
在看清这些神祇模样的瞬间,见愁眼底忽然出现了无边的震撼。
那是对于混沌宇宙我神奇之力的无限敬佩!
这些神祇,分布在宇宙的各个方向,最大的有一片星域般庞大的躯体,柔柔软软,漂浮在无尽虚空之中;也有的长着一双翅膀,在广阔的世界里纵横……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
甚至,还有小小的几只蜉蝣,仅有米粒一样大小的身体,扇动着薄薄的翅膀,飞行在漫漫的星云之中。
宇宙,开始了漫长又稳定的无尽衍化。
神祇们并不在意的一颗颗圆球之上,万物生长。
弹指千万年过去,人,终于出现在了宇宙之中,他们遵循着一些神祇留下的旨意,为祂们的奴仆,受祂们教导,奉祂们为神,对祂们顶礼膜拜。
可是宇宙的环境在变化。
一条一条无形的丝线,自光出现开始,开始贯穿宇宙。
初时疏,继而密。
这些丝线无法影响弱小的人,可却渐渐束缚了强大的神祇。
原来纵横宇宙间的荒古神祇,在越来越密完整的丝线之中,变得虚弱,甚至行动受限。
残存的神祇们,感觉到了来自宇宙深处的巨大威胁。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忽有一日,一条巨大的道路,穿破虚无,出现在了星空之中。
星空古路!
一名又一名强大的神祇,在这一条古路出现之后,便开始神秘地失去了踪迹。
而留存于世间的神祇,大多虚弱,甚至为强大修士所猎杀,从祂们的身上取得无尽道印……
当最后一名可纵横宇宙的强大神祇消失,这一个旧时代,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落下帷幕。
上古,结束。
无数的土地上,弱小的修士们,成为了主宰。
……
时光的长河,携裹着见愁。
所有这长河之中的画面,都飞快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迅速,却又生动。
见愁看见了修士们建造的巨大祭坛,可看见了举手投足间覆灭整片大陆的大能修士,还看见了无尽出没于丛林的妖兽,翻涌在怒海上的波浪……
一粒光,忽然近了。
不偏不倚,正正好撞在了见愁的眉心之上!
于是,她眼前的画面骤然一变。
腥咸的海风吹来,眼前竟然是一片无尽的大海。
天空蔚蓝。
一条小鱼在海边游动,灰黑鳞片,映着天上下来的光彩,有一种半透明的感觉。
见愁认得,那是一只小小的比目鱼。
它甩动着尾巴,划着水,却避开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小鱼小虾,游到了岸边,又游回了更深一些的海底。
见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它,也进入了海底。
礁石如同黑色的丛林,深蓝色的海水将天光遮住七分,整个海底在一片萤亮的昏暗之中。
小比目鱼游过一片颜色鲜艳的珊瑚,游过一只一只通体水晶白透明的大虾,游过几只八爪的章鱼,也游过了一只趴在地上半天不动一下的大螃蟹……
最后,它停在了一块礁石前面。
礁石前面,一只足足有两丈长宽的大海龟,在海水的涌动之中纹丝不动,背后的龟壳上长满了绿色的水藻海草。
“小比目回来啦……”
苍老的声音。
比目鱼顿了一下,在大海龟的眼前游弋了几下,道:“今天还是没有看见她,洞元先生,她不来了吗?”
“她会来的。”
老龟的话语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比目鱼却晃了晃脑袋,怎么也镇定不下来。
“可她就是没有来!我要怎么才能看到她?”
“呵呵,”老龟笑了起来,“你若想早日见到她,就好好修炼。比目双目可窥天机,左目为横,可通宇,观四方上下;右目为纵,可通宙,察古往今来。等你练成窥天之目,探看宇宙,想要看见她不就简单了吗?”
一切的对话声,都自然而然地传入了见愁的脑海之中。
她心神忽然一阵震荡!
左目为横,可通宇,观四方上下;
右目为纵,可通宙,察古往今来!
自古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而她之前,站在那一片漫漫的时光长河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