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去住以后,苏浔常会梦见奇欢欢帮他抢回吉他时的样子,女侠般英姿,道义心肠,潇洒得让人着迷。醒来后总是会有无数的心动,还有温暖。
他很喜欢在欢乐四季待着的这段日子,感觉很舒服。她虽为老板,但从不施压。店里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即便她在,也不会有被人盯着的感觉。反倒只要她在,就总有种安全感。
包括冯春在内。一个已年近半百遇事无数的中年人,最怕的却是孩子。可只要奇欢欢在,哄孩子这件事情就不用愁。因为每个小孩见着她都会入神,她一笑小孩就会开心。她会陪着他们,让大人能安静吃上一顿饭。
或许这就是长得好看的人的特权,但又或者这只是她的个人魅力。
苏浔很享受这一切,有种被她罩着的感觉。虽然她才是那个年龄最小的。
但偶尔也会不忍心让她一个人承担一切,不忍心挡在最前面的人是她。
那个醉汉站起来的时候,他没想太多,放下吉他就冲了上去。巴掌落下来的时候他没有太大的痛感,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挨这一巴掌的不是她。
而后场面混乱,他把她脑袋强行摁在了怀里,挡住了她的视线,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太在乎,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她受伤,哪怕只是看见。
衣摆在动,苏浔有些心疼。原来她也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冷静,也会有害怕和恐惧的时候。
等一切平静下来,她却带着一脸心疼朝他走近的时候,苏浔才慌了神。
喜欢一个人好像总是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幻想,会放大对方所发送的每一个信号并对此进行过度解读。发现她是老板那一回他便完成了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开启了他不受控制的生活。
他最近像是在梦游。逻辑和理智在某个角落里尖叫,告诉他这一切有问题,奇欢欢只是人好,不是像他那样带着私心。但情感和渴望却像一股更强大的洪流,拖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设定的悬崖——
奇欢欢其实……也是对他有好感的。
他后来去查过,他这种反应叫证实偏差,对某件事情产生一个假设以后,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关注并记住那些能够支持这个假设的信息,同时忽略或低估那些与之相反的证据。
最后会变得越来越偏激,根本做不到承认对方其实并没有那个想法,变得跟个疯子一样,变态纠缠,逼着对方答应自己。
他真的很害怕自己到最后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即便感受到情绪的巨大波动,却无力喊停。
所以当她说要看他的背时,他拒绝了。可她挣扎,不慎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浅浅的血痕,竟也露出了深深愧疚的表情。
眼眶里,甚至盈满了泪。暖黄色的舞台灯光打落到她的脸上,楚楚又动人,任谁看都是一副神情模样。
苏浔感觉自己已经疯了,竟然生出了幻觉。沉声轻喝:“别动!”不知道是在唤她还是在唤自己,再抬眼,竟真的有了效用,眼前的人看上去竟真的平静了不少。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哑声道:“不要靠近我,也不要对我有任何超出老板员工范围内的照顾,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否则,事不过三,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保证不了。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能管得住自己。”
他松了手,奇欢欢也退了回去。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但至少她没受到任何伤害。
就当是一件好事吧。
那天过后,可能是因为真的快要过了界,离得太近,所以都退回了安全距离,甚至比以往还要安全。
苏浔……连装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上台,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
奇欢欢本就给人清冷至极的感觉,这段时间更是像个移动的冰窟,神情举止都像极了要杀人。
店里的人都以为他俩吵架了,但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劝。
直到有一天,临开市了,苏浔都没到店里来。
冯春一个接一个电话打,但都没用,只能把目光转向奇欢欢。
门口等待的人已经不少,取消演出肯定不行,只能:“往后延一个小时演出时间,联系一下那俩乐队谁有时间过来,今晚演出费双倍。苏浔那边,我去找他。”
交待完冯春,她拿着手机就出了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往苏浔的住处去。
她不担心店里,她只担心他。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这几天做得太过了,他直接不告而别了……
脑袋里混乱得像一坨浆糊,车外的一切都如同残影,低头连手都快看不清。
苏浔租的是栋民房,在一道巷子深处。即便他给店里留了地址,奇欢欢也找了很久。
楼道里很暗,还没落日,灯就已经有了感应。白炽灯蒙了灰,昏沉得让人窒息。
等到了门前,奇欢欢敲门,却没有人应。她打电话,却隔着门听到了里头的震动声。
她心一沉,嘴上一用力,把自己的唇咬破了。
他一定是出事了。
再没管那么多,她后退两步,蓄了力,开始砸锁。那锁就只是个球形锁,根本不牢固,她没踢两脚,锁就已经掉了下来。
奇欢欢没有想到,屋子里头竟然跟楼道里一样热,甚至更热。
7月的余州是炎夏,温度时常能去到35℃以上,这段时间没下雨,甚至能到38或39℃。
奇欢欢进门一看,小小一个单间,竟然没有空调。仅有的一个窗户,面对的是对面楼的窗户,不管是风还是阳光,都根本透不进来。整个屋子又潮又热,还一股霉味,刺鼻到让人忍不住皱眉。
而苏浔,正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奇欢欢走近去叫人,手刚碰到他便知道大事不妙,他身上烫得可怕,脸上却一点汗也没有,只干热,发红。
学校每年一到这个时间段,都会就暑假的安全事项进行科普教育。
关于中暑和热射病的症状和急救手段,她能倒背如流。
却也从没希望过会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她打了急救电话,等救护车来的时候,把人拖进了厕所,又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拿花洒往他身上冲水。
他靠在墙上,意识早已模糊。
奇欢欢不是个习惯表达自己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闷头优先解决。她动作干净利落,即便苏浔沉得像头牛,她也把人拖了进来,累得一头大汗,却也不吭一声。
只有藏在水声里的呼吸声比先前沉重了一些,她一手拿着花洒,一手去探他身上的温度。
她不奢望能有多有效,只希望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用……只希望自己没来得太晚。
“苏浔……”无意识中,她竟真的叫出了声,带着无助和祈求。
被水冲刷着的苏浔像是听到了一样,眼皮竟然真的动了。
奇欢欢瞬间瞪大了眼睛,忙探上前去,一手抚着他的侧脸,着急道:”你怎么样?能听清楚我的声音吗?“
苏浔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她一脸焦灼,像是怕极了会失去他的样子。
他抽了抽嘴角,笑意却没有浮现在脸上,只是那无力的双眼,突然就生了一股狠劲。
下一秒,他便伸手揽过她的腰,把人紧紧地按进了自己怀里。
那是他最后的力气:”我说过的,事不过三。“
随后,他滚烫的呼吸就落在了她的脖颈间,用力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样,只一瞬,就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奇欢欢身体像是有电流闪过,击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手失了力,花洒落在地上失去控制,水流自下而上像喷泉一样在卫生间里散开。
她跪在他身前,他埋首在她的肩窝处,揽住她的手已失了力,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他身上的水,粘腻不堪,她却舍不得把他推开。
她的心却如天崩海裂般撕碎开来。
好久,她听见他微弱的呼吸,才慢慢找回呼吸,在水声中泪如雨下。
她用力抱紧了他的头,手指插入他墨色的发间,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
12岁那年,生身父母死讯传来的时候,奇欢欢心里不起一丝波澜。就连在灵堂里,亲戚们劝她好歹演一下,她也流不出一滴泪。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过失去的感觉,她一直在得到,像是老天爷在补偿她过去悲惨的童年一般。
18岁这年,她也一直在得到。
却差点失去。
苏浔睁开眼的时候,灯光像漫开的雾一样,晕得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屋子里,温度低得吓人,他身上只盖薄被,却不怎么觉得冷。
等回过神来才听见仪器的声音,“滴答滴答”,如同时间具象化。手上有些许痛觉,抬头才发现自己在输液。
而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握着,动不了丝毫。
奇欢欢正趴在他手上安静地睡着,眉头紧蹙,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一张小脸全都皱在了一起。
即便这样,也还是好看,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为何会有王子如此不懂礼仪情不自禁上前亲吻,好像小时候的疑问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但他不会,因为他舍不得。
掌心暖暖的,五指都和她的扣在了一起。比起拥抱,他甚至觉得这样子更为亲密,因为十指连心,他像是触碰到了她的心。
可惜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唤醒了她。
奇欢欢一睁眼,就起身凑近,用手去探他额上的温度。距离之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洒在他的脸上。
另一只手,却一直没松开。
她像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样,伸手要去按床头的铃:“等医生来看看。”
苏浔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把她拉到了跟前,又往她腰上一用力,把她整个人都带到了床上,躺倒在他的身侧。
奇欢欢惊呼:“你小心你的针口!”
苏浔不在乎,只觉得是个梦。既然是梦,那他怎样放肆,都没人能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