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欢乐四季的墙上仍是只有苏浔那幅画。奇欢欢推说效果不大,没必要再画下去。但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她最后的私心。
尤其是在收到那张哄睡“专辑”以后,她没再敢做任何事情,怕再往前就过了界。
而且她也发现,只要她不往前走,苏浔就会回到刚开始的样子,不再抗拒跟自己接触,甚至会忍不住对她好。
某天晚市开市前大家坐一块吃工作餐,主食是午市剩的几锅煲仔饭。饭是含了腊肉和腊肠的,底层是一层脆脆的锅巴,一般分餐之前,会把切好的香葱和香菜放进去,在搅拌的同时用余热将其焖熟,同时混杂其香气进行提鲜。
旭东和巴安就是这么操作的,只有苏浔,会先搅拌完盛出来一碗给到她,然后再把香葱和香菜放进去搅拌,再重新分餐。
只因为奇欢欢不吃葱和香菜。可这件事,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所谓集体,有的时候就是要牺牲一些个人喜好来融入,没必要因她一个人……
可他知道,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以后,或许是她有意无意地在吃的时候把葱和香菜都挑了出来被他看到,他便记住了。也没有大声张扬,就只是在无声细微处照顾着。
奇欢欢本就是个怕欠人的,再加上知道自己喜欢上苏浔以后,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她都有种心要不属于自己的感觉,理智即将离家出走,感动和冲动想要接管大脑,想要干脆不管不顾跟他摊牌……
但最后还是忍下了,只需要抬头看看墙上画着的他,便足以能提醒她他们之间早已写下的结局。
她喜欢他,但她生来便不喜欢被人注视着,所以她不可能和一个早晚会万众瞩目的人在一起,更不可能为了能在一起,让苏浔放弃他命定的人生。
六月末,奇欢欢找到地产中介,在蝉鸣声中按计划,打算按计划把铺子转手,门口也挂上了“旺铺转让”的牌子。
她没直接涨30%的租金,而是仍保持现如今的价格,但需要另外给一笔转让费,待第一年营收稳定,租金再往上涨。算下来价格差不多,但降低了承租方的风险,相对的提高了一点决策效率。
苏浔常常会看着那块牌子发呆,内里抓心挠肝,却无能为力。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日,奇欢欢回了舒城,参加他们这一届高三毕业生的成人礼。
高考已在前两日放榜,大家早已陆陆续续查完了成绩,学校也更新了光荣榜。
奇欢欢毫无意外,照片被放置于文科状元位。
成人礼,同时也是毕业礼。
那天风和日丽,大家怀揣着自己12年来寒窗苦读的成绩,在舒城中学的操场上做最后一次告别——告别自己的青春,也开启自己新的旅程。
奇欢欢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这事情她从初二开始就已经在做,轻车熟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说得从不带一丝真心。可如今却有了一丝惆怅,言辞间的祝福竟让她心里真的起了些许波澜。
“……愿我们今日后,都能有海阔天空的前程。谢谢大家。”
雷鸣的掌声中,奇欢欢双手交合,作揖鞠躬,朝台下行礼,又转身,与全体同学一起,朝台上师长行礼。
她一身碧蓝道袍,梳了个高马尾,别了发冠,虽为女身,但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这一礼行得,都让大家以为是从此是真的要去闯荡江湖,一时间场内热血沸腾。
当混入人群之中,她又变得令人难以靠近,一身的疏离,在这夏日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有场外的亲人,在手捧着鲜花,待献花环节开始之后,目标明确地朝她们走近。
大部分人拿到的都是向日葵,她和倪安也不例外。可接过以后,刘漂手中仍还有一束。
“这是今天早上送到家里来的,是给欢欢姐的。”马上就要中考的人,脸上稚气未退,笑脸盈盈地把花塞到了奇欢欢手中。
那束花毛茸茸的,一个个小球密集在一起,羽状的叶子纤细而秀气,金黄色的光泽在向日葵旁毫不逊色。
卡片上只写了句“毕业快乐”,字迹却再熟悉不过。
因为苏浔有写谱的习惯,所以只要是带勾的笔画,他都会不自觉写成音符的样子,勾会变成圆点。
奇欢欢眼神一怔,立马踮起脚尖,下意识地满场寻找。
他长那么高,人又自带清隽气质,穿着常服,本应该很好找的。可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篇全是穿着汉服的他们。
“找谁?”倪安在一旁问道。
奇欢欢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失落地落回了脚跟。
他来了又怎样?她又不能怎样。
她闻着怀中的花香,问道:“这是什么花啊?”
刘漂兴奋地回道:“金合欢,我来之前查了,花语是友谊、重逢和幸福。姐,这花倒是跟你很配!”她眼睛亮亮的,一脸好奇,“谁送的啊姐?”
奇欢欢听着她的话,鼻间全是那金合欢的蜂蜜甜香,心里的酸涩也因此化了一些,嘴角微勾道:“一个朋友。”
嗯,能做朋友也挺好的,他们之间。
她能感受到他的挣扎,在安全的范围内,最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并把主动权完全交到了她手中。只要她不行动,就无人伤亡。
可她,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生日过后,奇欢欢又回到了余州。
成年是件大事,但于她而言,也仅是跟家人吃了顿饭而已。
时间越过,一切如常,就连欢乐四季,也如平常那般宾客满座。
出事那天晚上,所有人都不曾想过,原来真的有人不胜酒力以后,会四处找茬。
那人双颊已经泛红,指尖发软,眼神迷离,连说的话也已经失去基本礼仪:“我说,给我把酒续上!”
被唤来的旭东只能按规程办事:“抱歉先生,我们店里有规定,酒水是限购的。如果还有需求,这边可以帮您结算,您可以到附近酒吧……”
那人拍案而起,桌上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地盖过了台上的音乐声和周围的交谈声,瞬发的安静却让他无理取闹的声音更上一层楼:“我说!给我把酒续上,听不懂吗?有钱!老子有钱!听到了吗?”
冯春不在旭东的视线范围内。奇欢欢预感要出事,眼神提醒正在收银台的他报警后,接收了旭东的求救信号,走了上前。
她拍了拍旭东,让他先离开,并轻声回那人道:“先生请稍等,我让……”
那人却见她年轻,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把她一把推开,大喊道:“你算什么东西,跑来这里发什么骚……”
奇欢欢差点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落入一温热的怀抱,陷入一片阴影中。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苏浔。
她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看着眼前那发疯的酒鬼,眼神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一双桃花眼像染了冰霜,配合盛夏的冷气,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人见她眼神如此充满攻击性,没有半点畏缩,像是自尊被人踩到了地上,差点被摁灭的火瞬间燃得更大了,抬手就迎了上去:“谁准你这婊……!”
奇欢欢本能地抬手去挡,却不曾想手腕被身后人一抓,用力一带……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并没有因为酒精而失去方向,反倒是准确地落到了苏浔的脸上。
有那么几秒钟,所有人都陷入了混沌。
几秒钟过后,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动了手,开弓没有回头路,准备变本加厉破罐子破摔,抄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想要开干。
干成什么样,奇欢欢并不知道。因为她被苏浔拢在了怀里,任由四周混乱如闹剧般上演,他也没有把她放开。只听得见如雷般的轰鸣与鼓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声,她只能抓紧了他衣服的下摆,躲在他怀里犹如步入了世外桃源一般,流连忘返。
直到警笛声响起。
待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以后,奇欢欢才平复了心情。
回想起来,甚至还有些心惊胆战。
她真的从没这么害怕过。
她不知道她躲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遭受了什么,等冷静下来后再回想,绝对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除心跳声外,她还听见了许多器皿破碎的声音。
店里此刻,一地的狼藉。
苏浔正坐在台上,离她远远的。
奇欢欢走近,他反倒先紧张起她来:“没事吧你,有没有伤着?”尽管这些话,刚刚他已经问过无数遍。
她摇了摇头,伸手想要去扳他的身体看他的背,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拒绝温柔却倔强:“我没事,真的,放心。”
“有事没事你都让我看看!”被他防得死死的奇欢欢有些失控地朝他喊道,手却被他抓住,前进不了半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那双桃花眼已起了雾气,苏浔的心又再一次像被气球涨满,他怕疼,更怕她疼,所以寸步不让。
挣扎中,奇欢欢的指甲划过他的脸,清晰的触感让两人都停下了动作。
鲜血从他脸上丝丝泛出,因挨了耳光的脸颊还在红肿……奇欢欢失了呼吸,苏浔也失了防线。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他脸上那道血痕,却听他沉声道:“别动。”
那一声是警告,奇欢欢听得出来。
和那天在后门他们将抱未抱之时一样。
她若再进一步,他必会逃跑。
奇欢欢瞬间清醒了过来,往后退了两步。
她真的差点……就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