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
夕阳余晖,落日正在他们背后,打下一片阴影。奇欢欢看不清苏浔眼中的情绪,只隐约觉得他的手在抖。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生气,所以才来问你。”苏浔的呼吸有些重,“为什么要把我带来店里?”
他原本以为两人处境相似,她给他介绍工作,不过是出于同类之间的体谅和照顾。可如果不是……
可奇欢欢看向他的眼神里平静得似不受一丝风的扰动:“这铺子,只是我的一个遗产继承考核。我需要在大学开学之前,把它的租售价值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你没来之前,我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遇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合适,便带过来了。”
苏浔的声音更沉了一些:“那也没必要隐瞒你是老板这件事,你是怕我知道你是老板我就不愿意来了是吗?还是说,你怕我知道你是老板,我会缠上你?”
“当然不是!”
她的脱口而出,让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有刻意瞒你的意思,只是错过了时机,后面又觉得没必要,所以就交待了大家不需要刻意提及。”
苏浔心中一梗,好不容易回旋的情况又没了希望:“什么叫没有必要?”
奇欢欢心里生了一声叹息,反正,你都是要走的。
可所有的惋惜,都不曾现身于她的眼中:“开学之前,我就会找中介把铺子挂出去。等转手以后,还会不会做餐吧,都是个未知数。到时候,我不再是老板,你会不会离开,也由你自己决定。从结果来看,没有区别。你自己也说过,老板是谁,并不重要。”
是不重要。可如果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被“刻意”隐瞒,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曾和他一样,心里有“鬼”。
鬼是不存在的,却是会让人望而却步的。尤其是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低到尘埃里,会独自生出许多自己想象中的不足,想要拼命的掩盖、隐瞒……以展现自己的完美,让自己能拥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苏浔一直在想象着这种可能性。
原本只是他单方面的喜欢,突然有了相爱的可能……那他是不是可以赌一把?
“那宿舍呢?”
“没有一个员工会愿意和老板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如果告诉你那里是我的家,你根本不会答应。你很厉害,我知道只要你留下来,这铺子的问题就能解决,所以……”
“所以你对我好,只是因为你怕我中途离开,坏了你的事?”
“我没有刻意对你好,那都是你应得的……”
“奇欢欢!”苏浔松开了她的手,眼里再没有了希望,也不再看她,垂下了眸,仿佛叶落,声音小到几乎让人听不见,“够了。”
反倒是奇欢欢,听到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那双桃花眼里难得地晃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回道,“对不起。”见他松开了她,更是慌乱地反抓住了他,脑子里快速想着解决的方案,给出了她手中唯一能给的,“我知道是我有失公正,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隐瞒你这些事情,谈薪的时候你就可以拥有更多的主动权。我会在原有的薪资上给加30%补发给你,等铺子转出去之后,不管餐吧还做不做,你留不留,我都会给你一笔遣散费……”
“我说够了!”苏浔哽咽着打断道。
他输得彻底,甚至连回到原点,都让他觉得羞耻。
她依旧冷静、理性、聪明且完美地考虑到了所有因素,照顾到了所有人的情绪,考虑到了他的自尊,甚至问过他的意见,完全尊重他的选择。
他以为的“隐瞒”,只是他无中生有的一丝自作多情。这样的自作多情,脏了她的善意,也让他瞧不起自己。
他凭什么觉得她会喜欢他?就凭他现在无耻且愚笨的样子吗?
他想逃,她却还抓着他的手追问道:“你要是觉得哪里不满意你可以提。”
他硬挤出一个笑容,重新抬头看向她,眼底的温柔依旧:“我没什么不满意的。你考虑得很周全,对我也很好,怎么可能不满意?是我想太多了,跑来跟你胡说八道。这些话,就你就当没听过。”
可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奇欢欢心里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会走吗?”
“你放心,我们签了半年的合同,合同到期前……我不会走。”说完,轻拉开她抓着他的手,他捏着她的肩把她转了个方向,轻轻一推,“忙去吧,我先上去了。”
奇欢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失望。
从那以后,苏浔变了。
外人眼里看来好像没什么,一开始奇欢欢也觉得没什么。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热情,嘴角永远噙着笑意。
直到有天在饭桌上,大家都忙去了,又只剩他们俩。过程中一问一答,看似正常,也没有什么针锋相对,可就是聊不下去。
一切话题流于表面。
以前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爱以反问的形式回问,细节处引导着话题的继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不再提问,不再对她的人生感到好奇。
热情有余,却温度不足,笑意再不达眼底。
没过几天,苏浔便说自己找好了房子,要搬出去。那地方是离奇迹花园最近的一城中村,房租不贵,但环境……
奇欢欢突然难受起来。
她追到电梯口,拉着他的行李箱不放手,说出了一句自己从没想过这辈子会说出口的话:“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跟我说,我改!”
苏浔的心像被刀剌了一口子,鲜血滋滋地往外冒。
她本该是坦荡且桀骜,从不亏欠于任何人的自信模样。可如今因为他的越池,因为他难以调整自己的心态,而放下了身段……
苏浔觉得自己就像个瘟神,就该离她越远越好。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看着她笑得眉一脸平和,说:“我没生气,能住在这里,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是男的啊!”他叹了口气,“你一未成年小姑娘,再怎么相信我,我也不能一点也不考虑你吧?而且店里其他人都只是包吃不包住,我一个人搞特殊对待,不太好。”
有理有据,奇欢欢没了办法,只能松手。
可还是觉得心里憋闷。
或许是因为夏天到了吧,湿热的天气仿佛是夏天里盖着还没晾干的棉被,捂得人无从呼吸,却又无法逃离。
自从苏浔知道奇欢欢是老板以后,她就没再往收银台处去。
冯春收回失地,开心了好几天。奇欢欢鸠占鹊巢这段日子,他跑去做本就不需要的领班,天天站得小腿生疼。现在好了,他的位置终于回来了,每天坐在这里结账,偶尔迎来送往,笑得见牙不见眼。
反观奇欢欢,不再做收银以后,她也不用再穿工服,连餐厅里的事都不用管太多,只每天装作客人往角落里一坐,拿杯喝的休闲渡日即可,却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憔悴。
奇欢欢没办法。
因为苏浔搬出去后,她又失眠了。再没人能在她失眠的时候哄她睡觉,她睡不着,只能一宿一宿地熬着。
有天冯春看出了端倪,问她怎么了?
奇欢欢把苏浔知道她是老板后搬出去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冯春是长辈,且当初开店,他凭自己的经验帮了她很多,又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人知世故而不世故,即便她年龄小,也从不拿年龄来向她施压,偶有不合之处,也总是耐心交流,从不固执己见。所以奇欢欢还是很信任他且尊敬他,店里的事情,她总是对他知无不言。
冯春听完,只感慨道:“年轻真好。”
奇欢欢见他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些来气,斜了他一眼道:“我说这些可不是给你解闷的。赶紧给我出出主意,他要真是半路跑了我就完蛋了。”
“这不是没跑么?”
“我说的是万一。”
“我知道。我是说这万一都没发生,你干嘛一副完蛋的样子?”
奇欢欢懊恼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总觉得好像亏欠了他一样。”
店外白日炽夏,风过无影,只有绿叶微晃。
桌面的苏打水刚从冰箱拿出来,还冒着雾气。冯春喝了一口,缓声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告诉他你是老板这件事?”
奇欢欢呼吸一窒,莫名有些烦躁:“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在乎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
“哪儿重要了?”
“这得问你自己。”冯春把问题抛回给她,“你不是那种做事情顾头不顾尾的人,每一次在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你一定会清楚地知道你做这件事情的动机、目的、收益、代价如此等等。所以你如此含糊这件事情,也一定有你含糊的原因。你是真的不知道也好,假装不知道也罢,从我的角度看来,你俩的问题症结在此,解开了也就解决了。”
一番话,说得奇欢欢云里雾里,本就昏沉的脑袋变得更加混沌。
午市结束后,大家都各自找了地方小息一会,唯有她仍坐在位置上,思考着冯春说的话。
身前的苏打水已经没了气泡,送进口中,只剩些许苦涩,再尝不到那清爽刺激。
那天夜里,奇欢欢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到那天苏浔跟她回到店里,坐在尚没有舞台的空地,静静地弹唱着。
梦里的他依旧是她初见时的样子,即便是身处于那灰暗之中,也仍熠熠生辉。
一曲终,她猛地惊醒,心脏跳得厉害,她差点喘不上气来。
满屋的黑暗和寂静,压得她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冷静下来。
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去了书房,翻箱倒柜,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