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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作者:槐庭探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空气凝滞,车内结了一层无形的霜。委屈不甘隐在强权之下,暗潮涌动。


    巷子里的人户在墙角种了株棠紫迎春,花条自角檐垂下,清风拂过,淡淡的香味从紧闭的木窗缝隙中钻进来,姜时虞侧身撑开窗,够了枝迎春花捏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春意,壮着胆子摊开裴淮思的手,将花枝放于他的手心,循循善诱:“殿下觉得这迎春花如何?”


    裴淮思手指收拢,从枝条上揪下一朵小花,捏着花梗端详了一阵,用力揉搓,在食指和拇指上留下紫色汁液,边用帕子试手边说:“览尽群芳,寻一抹野趣调和,尚能入眼。若要品论花中之最,远不及芍药,牡丹。”


    “京中文人雅士,年年包下鳞湖边的风雪苑,开设百花会。各色名花齐聚一堂,争奇斗艳。写在青纱上悬于屋梁的百花榜,榜眼,探花每年一换。唯花中魁首生了分歧,两派人各执己见,无从定夺。”姜时虞以花喻人,掐准时机说:“我就似殿下手中这捏碎了的迎春花,有几分颜色,立在方寸之地争春,移到奇花异草屡见不鲜的园子,便归于平庸。”


    “殿下的喜恶我无从猜测,有一点却是明了的。若您喜爱我这副皮囊胜过爱您的太子妃本身,他朝遇见更好更貌美的女子,难免会心驰神往,想将其纳入宫中。新人在怀,哪里顾得上旧人啼哭。上一世的一腔深情被抛诸脑后,齑作云烟。您的太子妃就算得了我的身子,也只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受您厌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子妃享乐孤的万千宠爱,也该承得住孤动心移情后的无边寂寞。”棠紫迎春的花汁色深粘稠,只用帕子擦试仍会留下色痕。裴淮思有些懊恼,他素来不喜欢身上沾上脏污。皱着眉把手中染了紫色汁液的帕子扔到一边,俯身前倾,挑起姜时虞的下巴看了一眼,哑着嗓子说:“孤瞧你胜过牡丹,何必自谦?”


    这话属实撩人。


    姜时虞诧异地望着他,久久不能回神。裴淮思见她眼底燃着希冀的光,怕她误解,手指收回,身形坐正,平淡的说:“你这人寡淡无趣,孤贪恋的是你的皮囊,不是你。”


    早已麻木的心被钝器贯穿,钝痛一点一点蔓延散开,遍布全身。


    原来上一世说非她不娶也不全是作戏,她的这副好颜色确然勾住了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只是那位郎君拜倒的不是她的石榴裙,而是她的美色。人家从未喜欢过她躯壳底下的倩魂,觉得她像石磨磨出来的浆水煮好压成的豆腐,没滋没味。


    姜时虞手搭在腿上,下意识弯曲手指,暗暗发力,素净的指甲隔着衣裙陷进腿根娇嫩的肌肤中,竭力压制被昔日爱人嗤之以鼻的失落,试图为自己扳回一筹:“嫁给殿下,三分真心,七分假意。儿时许下诺言,以为殿下想将往后余生托付给我,不敢毁约。经历劫难,受摧心剖肝之痛,知晓殿下另有心上人,对殿下再无男女之情。今日听殿下真言,心如明镜,您与我之间,早已是相看两厌。”


    “三分真心?七分假意?你是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的?”裴淮思不信她的话,冷声质疑。眼神锋利的像刀子,视线落在姜时虞身上,“刀子”也跟着扎进她的身体里,“姜时虞,上一世,你分明对孤情根深种,一心同孤白头偕老。嘴硬逞能不过是你为了自保在身上安的刺,你不想在孤面前落下风,胡诌出一番言辞。其实,你骗不了孤,也骗不了你自己。”


    心思被拆穿,姜时虞有些窘迫。不安地攥紧衣裙,狡辩说:“殿下对我误会至深,可以不信。说到底,我于殿下不过是个做工精巧的灯盏。灯芯只要能点燃,取材何物,好与不好,都无关紧要。”


    “难道说?真如殿下所言。殿下曾认真喜欢过我,而后移情您的太子妃。自觉单相思丢人,为拾起颜面,一口咬定我心里曾有过您。”


    方才还处于上方的裴淮思立马败下阵来,他被怼的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想出四字反驳:“痴人说梦!”


    鼻尖钻入一股夭锦杜鹃的香味,盖住了车内棠紫迎春的花香,说话时车窗已然放下,与窗樘相接。姜时虞再度撑开,见有户人家门前种了杜鹃,暖阳洒在绽放到极致的雪白花瓣上,为其铺了一层金光。花影落在墙根,促成明暗两幅画卷,煞是好看。


    马车拐过几道弯,在丞相府门口的踩绣球石狮子前停下。侍卫们勒紧手中的缰绳,稳住胯/下的马匹,身轻如燕地跳下马,帮着丞相府的家仆,往地面卸箱笼。


    姜时虞倚着窗往外微微探头,老丞相负手立在石阶上,面容和蔼地与她对视。老远就瞧见了他鬓边的白发,心颤了颤。转头看向裴淮思,对方铁青着一张脸,要怒不怒。姜时虞抿唇,眸光晦暗。不想给自己的父亲添忧,央求说:“待会,殿下可否与我几分薄面?不用殿下与人亲近,只是陪我去家中祠堂拜一拜亡母。按照祖宗规矩,这是应当做的。”


    裴淮思盯着指节上被花汁沾染的淡痕,吹了口气,摩挲了两下,没好气的说:“现下晓得求人了?方才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孤陪你跑这一趟,已是为了你的颜面做了极大让步。如今整个雁京城的勋爵权贵,平头百姓,都知晓孤陪你三日归宁,你竟还不知足,奢求别的,简直贪得无厌。”


    “殿下莫气,若您肯应我,回去之后,我定好生在寝殿中待着。不做伤害己身的事,乖顺等您的太子妃夺舍。”裴淮思正在气头上,与之针锋相对只会适得其反。这时软言软语说些违心话,势必能说到他心坎上。他们之间本就毫无信任可言,随意许下几句,当不得真。


    裴淮思紧盯着她的眸子,剑拔弩张的氛围有所收敛,挑眉问:“想明白了?”


    姜时虞点头。


    心中腹诽:这辈子都很难想明白。“刀俎”和“鱼肉”竟能一道重生,皇权压身,红尘牵念成了束缚她的枷锁。连生死,都不能任由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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