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个说法,倘若孕妇梦到蛇,生下的孩子将是男孩。
可……
女人眼神空洞,倏地垂头,灰黑的发丝悬落在襁褓中的婴儿脸旁。
怀中这期盼数月的孩子,分明……就是个女孩,仔细一看,竟已无了呼吸!
这让她怎么跟丈夫交代?!
她在孕时,大伙都说,胎中必定是个男孩。为此丈夫还大张锣鼓地请了一桌子人吃饭,就连她平时该做的家务事都未曾让她沾过一分。
女人抱着孩子,脑袋里天旋地转,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愣愣地看着那死婴,双唇颤抖地念叨着“他”的名字:“旻天……旻天……”
算命先生说,这是秋天的天,又亮堂又有文采,是顶顶的好名字……可现在……
女人唠着,忽地发狂般掐住她的脖子,掐出淤血也不停,她一把扯出脚边垃圾桶的黑色塑料袋,像是塞衣服一样把她戳了进去。
2002年的秋风,似乎更加萧瑟了。
村口的桃树早已褪色,那条满是淤泥的臭水沟流动得极慢,旁边苍蝇横飞的垃圾桶里,一坨圆滚滚的塑料袋在寒气中微微飘颤。
沉于黑暗,归于死寂。
“砰——!”
夜空被烟花照得五彩斑斓,仅仅相距两小时车程的L城,繁华都市的顶级医院里,一向严肃的众人眼笑眉舒。
女婴裹在雁鸭绒襁褓里,从护士温暖的手中被小心递入另一个怀抱,尚未睁眼,只闻见一股清冽沉净的体香。
长生锁在此刻挂入脖颈,听着身旁爽朗的女人笑声,女婴终于展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春风满面的母亲,神采奕奕,好似未经历过生育的艰辛。
一旁的姥姥牵住女婴圆润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皱纹堆起的脸笑意盛放,眼底满是孙女的模样。
“Honey,以后你就叫,林序秋。”
“序,代表1,第一、初始。秋,Q,Queen,这个家的王。”
“以后这世间你喜欢的,都会属于你。”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生就此开启,暑往寒来,十八年后,秋季再度降临。
“咚咚咚……”雕花房门的敲击声响起。
林序秋站在窗边,闻声立即掐断了手中的电话,屏幕暗下去,最后的画面是与那个星标号码——【林懿】的通话。
五分钟,十句话以内,横跨一万公里,两人刚刚达成一场价值万亿的交易。
林序秋付出的代价是,东林集团100%的继承权。
她竟然真的用这个,去换异母异父的姐姐林懿回国,当她的贴身管家?
林序秋想想都觉得自己疯了。
但,一想到即将要把林懿困在这金钱与权力的囚笼里,而自己则金蝉出壳获得自由……这点代价,似乎又有何不可的呢?
“进来。”林序秋收敛心神,视线依旧锁定在楼下的玫瑰花园上。
门被轻轻推开,管家梁管事走进室内,步伐沉稳,戴着黑皮革手套的双手交叠在身前。
“大小姐,容我向您汇报。宴会大厅已按您的要求布置完毕,随时可供检阅。”
林序秋背对着她,闭眼点头,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另外,各家的贺礼已送至蓝厅,但卡莱尔家的其中一套水晶杯上,刻有您祖祖的私人徽记。这件,也照旧处理吗?”
可算是停下了,林序秋掏了掏耳朵,偏头去看梁管事,眉间耸起一个鄙夷的弧度。
“这你还要问我?”
梁管事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傲然的样子,这十八年来,大小姐一向如此。
她微微俯首:“大小姐,东西不值钱,但用意是冲着您来的。卡莱尔家这套‘借花献佛’,分明是算准了日子,想试试您这位新当家的深浅。若是直接扔后山的焚化炉里烧了……林董恐怕,又要问起。”
林董,是林序秋的母亲,目前的家主和集团掌权人,站在整个家的权利巅峰。
闻言林序秋嗤笑一声,手肘反搭在窗台,眉头轻扬:“那就砸了,碎片扔海里,就当她们没有送过。”
梁管事眼帘微垂,停顿了半秒,才点头回应:“是,大小姐。”
她又神色如常地补充道:“您的那辆‘黑王蛇’机车今早已经到了,但按照您的要求,暂未开箱。至于二小姐……”
见她欲言又止,林序秋懒懒地歪头,示意她接着道来。
她倒是要看看,林懿这个由她打造而成的“姐姐”,到底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该不会又是临时变卦了吧?
梁管事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轻启唇瓣:“她刚刚发来消息,说这次会准时赴约,并附上一句……希望妹妹的成人礼,别像姐姐的脾气一样易燃,以免玩火自.焚。”
这话一听,明摆着就是故意找梁管事来嘲讽她的,刚才在电话里谈继承权的时候怎么不出声?
林序秋气极反笑:“呵,神经病吧,她倒是敢说。烧谁呢?烧我家?”
梁管事没再回话,只悻悻地低下头。
林序秋见状倒也不想为难她,转而坐到了书桌后的宫廷椅上,把玩着桌上那枚雪山胸针。
秋风从窗外袭来,将桌上的几封牛皮文件袋卷起一个边,林序秋抬眸,瞥向站得刚直的梁管事。
“三天后帮我准备个车队,去机场接个人。”她吩咐道,随即轻笑一声,“记得,多搞几个‘许意’的灯牌。”
“好的,大小姐。”梁管事往后迈开腿,正欲退下,却忽见林序秋轻抬起手。
“等一下。”林序秋冷脸看着她,语气里泄露不出一点情绪,“那些送来的礼物里面,没有江礼然的吧?”
梁管事回正脚步,微扬嘴角:“已经一一排查过了,江小姐的礼品并未随其他贺礼一同送来。”
“若是晚点江小姐来参加晚宴,带的是‘那种礼物’,我会妥当处理的。”
还好……这个呆子……林序秋舒了口气,摆摆手放行了。
书房房门紧闭,梁管事走后耳根都清净不少,股股秋风灌进来,裹着玫瑰园**的气息,似乎吹来一丝寂寥感。
林序秋仰面躺在宫廷椅上,双手自然瘫搭在扶手,晃一眼书桌上的日历。
2020年9月17日,她的“诞辰”。
她是林氏家族中的第一个孩子,不负众望,是个女孩。
据说是母亲在孕时,梦见了一条色泽斑斓的黑蟒蛇,于是她便被家中长辈视为,女娲的孩子。
传说女娲人首蛇身,造物造人,补天救世,是创世神,是大地之母。
理所应当的,她从出生那刻便是权利的继承人,是瓦解当下内斗局势的第一王牌。
按理来说今天应当很热闹,毕竟,这是外贸巨头林家唯一一个女儿的成人礼。
但此时,除了源源不断送来的礼物,庄园里四处忙碌的员工,无人踏入这片境地。
她早就厌烦了上流人士之间暗流涌动、虚与委蛇的场景,自十岁起,她就没过过生日。
那些尊贵的礼物于她而言,就只是垃圾而已,它们唯一的归宿就是后山的焚化炉。
但今天不同,这是她的成人礼,她破例邀请了两个人。
一个是与她经济实力相当的发小,裴元序;一个是穷得连零花钱都得靠打暑假工的大学同班同学,江礼然。
阴天,秋日的日落像是用烟头将天幕烧了个大洞,所有的所有,都被笼罩在时而稀薄、时而浓厚的乌云中。
余晖在室内洇开一片黄,似一盏将要燃尽的油灯,颤巍巍地舔舐着四壁的寂静。
这样的场景太落寞,林序秋原先是瘫在宫廷椅上闭目养神,现下她忽地弹起身,手一把摸向书桌上的手机。
解锁一看,手机页面还停留在拨号键,露出最顶上的通话记录,时间距离此刻仅仅过了十五分钟。
那是个星标号码,备注【林懿】。
拇指停留在那串号码上,林序秋越看越晃眼,这个拜金女……!
她暗骂着,想起几分钟前梁管事为林懿这个“二小姐”传达的话,眉宇皱成一团。
她咬着嘴皮磨着牙,眼下的肌肉都在颤抖,那颗泪痣与唇角痣也随之跳动。
还自.焚,你怎么不自.焚?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送出几万个亿的家产都换不来一句漂亮话!
林序秋旋即摁下那串号码,紧盯着屏幕,拇指在数字上足足停留十秒,早已跳出了“复制、删除”诸如此类的选项。
她思忖半分,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对面那人。
要不是顾及到那边是凌晨,她肯定不带犹豫地拨通,好好向林懿展现一下她的三寸不烂之舌。
让她知道到底谁才是甲方!谁才是雇主!
平复好心情,林序秋躺回椅背,拨通另一个星标号码,以一个歪歪扭扭的坐姿静待电话接通。
很快,那边传来一个花蜜般甜而纯净的声音,林序秋嘴角不自觉勾起,问道:“圆圆,你们什么时候来?”
“大概七点出发?”那头的声音含着笑意,“礼然说她要跟我一起坐车来,她现在在家里大扫除。”
林序秋脸倏地皱成团:“大扫除?她那一个小出租屋用得着打扫这么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哪能像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会做。”
“……大哥不说二哥哈。”林序秋反击道,手指不安分地敲击着手机壳,“要说做事,我可做得比你多了,小时候不都是我照顾你的?”
电话那头的裴元序被逗乐,甜滋滋地问她:“怎么?要邀功请赏啊?”
“昂,不行啊?”林序秋反问。
耳畔里,一声清甜的笑音飘来,话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好啦!谢谢你啦秋秋姐姐~你最好最好了。”
尽管隔着手机,看不见面部表情,林序秋还是朝那边翻了个白眼:“我可不信,我看你现在……”
她拖长语调,调侃:“是礼然姐姐最好吧?”
这称呼让裴元序沉默一瞬,陡然拔高声音:“什么嘛林序秋!你再这样我不给你过生日了!”
此话一出,林序秋几乎想象到了她面红耳赤气鼓鼓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用指节遮住双唇,抑制住笑声,服软:“我开玩笑的圆圆大小姐,你就饶了我吧。”
裴元序哼哼笑一声,“那我撤回一管芥末酱~”
“好哦,谢主隆恩。”林序秋配合地应着,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
顺手抽出一支粉色的寿百年,点燃。
“咔嗤——”
一缕烟雾在林序秋脸庞边升起,电话还未挂断,裴元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声音。
“你又在抽烟?”她质问。
林序秋夹烟的手一顿,下意识想藏,却又想起这是电话,那头的人闻不见烟味。
“这不成年了么……”她满不在乎地吸入一口烟雾,心想裴元序又要说教她了。
然而,那边却不为所动,既不出声,也不挂电话。
半晌,裴元序终于开口:“你妈妈她……这次也不回来吗?”
她声音放得很轻,林序秋浅笑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
雾霭飘出,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嗯,上次见她,还是四年前,我都习惯了,她们爱忙忙她们的吧。”
“那,林懿呢?”
这问题来得太刻意,林序秋又笑了,口中喷出团状烟雾,这次她是真的觉得好笑。
“我就知道你铺垫这么多,就是要问这个。”
“所以呢?”裴元序不依不饶。
“不来,她来干什么?等着见到小琪之后发疯么?”刻意的轻松语气,林序秋抖抖烟灰,又道:“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也没去,抵消了。”
那头的裴元序沉着脸,叩问:“要是那年疫情没有爆发,你会不去?”
“那你呢?你会去吗?”林序秋坐直身子,手顺势撑到书桌上。
只听裴元序口吻变得尖锐,嘲讽味十足:“我去干什么,让她继续把枪抵我后脑勺上啊?”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林序秋望向窗外,天色已渐渐暗下。
曾经在那座废弃教堂里,她的姐姐竟举着枪,对准了她最好的朋友。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她苦笑着,将燃了一半的烟丢进烟灰缸,由着未熄灭的火星自生自灭。
“这件事……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她这般诚恳地道歉,裴元序自是不会为难她了,只叹一口长气。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像前几年那样把她哄回来,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嗯……”林序秋垂眸应一声,目光落到书桌边的一个小木盒上,不再出声。
裴元序见话题到底,乐呵呵地跟她说了拜拜,随即挂掉了电话。
暮色沉沉,书房里的灯没开,林序秋把手机搁在一旁,伸手拿起了那个小木盒。
打开,是一块怀表。
表盘内刻着林家的雪山族徽,时间滴答滴答走,像在为林懿的回国倒计时。
她没敢告诉裴元序,她用100%的继承权作为代价,将四年前差点被赶出家门的姐姐引诱了回来。
这块表,是专为林懿而制。
不,应该说,是许意,未来林序秋的贴身管家,许管家。
倘若不是因此,她才不会对十八岁成人礼多投出些精力。多睡几个小时,岂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