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横店的天空还是墨蓝色的。
展轩已经醒了。这是他拍戏多年的习惯——开拍第一天，总要提前两小时到化妆间，让自己完全进入角色。
酒店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安全指示灯泛着绿光。经过刘轩丞房间时，他脚步未停，但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音乐声。
这么早就在听歌？
化妆间里，化妆师小雯打着哈欠等他：“展老师，您也太早了。”
“睡不着。”展轩坐下，闭上眼。
粉刷在脸上轻扫，粉底液的味道熟悉得令人安心。镜中的脸逐渐变得棱角分明，肤色调深，眉毛被画得浓黑——这是武将沈峥。
“展老师，您和刘老师……”小雯欲言又止。
“嗯？”
“没事没事。”小雯赶紧摇头，但手里动作慢了半拍。
展轩睁开眼睛。
化妆台上，手机屏幕亮着。微博推送了一条娱乐新闻：《展轩刘轩丞开机仪式零互动？双顶流关系成谜》。
他划掉推送，打开剧本。
今天第一场：太极殿，沈峥凯旋归朝，首次面见新帝萧展。
台词不多，但每个字都藏着刀。
“展老师，您说这场戏……”小雯还是没忍住，“会不会很难？”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因为您和刘老师……”小雯声音越来越小，“网上都说你们不合。”
展轩看着镜中已经化好一半的妆：“演戏是演戏，私事是私事。”
话虽如此，他脑中却闪过昨天洗手间里刘轩丞苍白的脸。
化妆间的门被敲响。
“进。”
门推开，是场务小李：“展老师，王导说今天有媒体探班，让您和刘老师……稍微配合一下。”
“知道了。”
小李离开后，小雯小声嘀咕：“这才第一天……”
是啊，第一天。
展轩合上剧本，看向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
另一间化妆间，气氛截然不同。
刘轩丞戴着耳机，化妆师正在给他戴头套。镜子里的人已经换上了一身明黄龙袍，长发束冠，眉目如画——少年皇帝萧展。
“丞哥，您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助理小赵小心翼翼地问，“黑眼圈有点重。”
“喝了酒，睡不着。”刘轩丞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节奏。
他确实没睡好。脑子里反复回放两件事：一是展轩在开机仪式上那句“我相信我的搭档”，二是洗手间里展轩扶住他手臂的温度。
烦。
“媒体什么时候到？”他问。
“九点左右，拍你们第一场戏。”
“王导真会选时间。”刘轩丞扯了扯嘴角。
第一场戏就是君臣对峙，媒体来了正好拍到“展轩刘轩丞片场飙戏”——多好的话题。
头套戴好，化妆师开始画眉眼。刘轩丞睁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身龙袍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像这个角色，就像这个圈子。
“丞哥，展老师已经去片场了。”小赵看了眼手机。
“他几点去的？”
“好像……四点半。”
刘轩丞没说话。
化妆师最后补了点唇彩：“好了，刘老师。”
刘轩丞站起身，龙袍下摆曳地。他走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
然后，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温和的、矜持的、带着君王威严的笑容。
萧展的笑容。
“走吧。”他说，“别让‘沈将军’等太久。”
秦王宫太极殿，灯火通明。
虽然是早晨，但殿内为了拍摄效果，所有窗户都用黑布遮住，全靠人工打光。龙椅高踞，文武百官（群演）分列两侧，摄像机轨道已经铺好。
展轩站在殿门外候场。
他已经穿上了沈峥的盔甲——黑色的，带着战损痕迹，重二十多斤。腰间佩剑是未开刃的真铁，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导正在和摄影指导最后确认机位：“沈峥进殿这个长镜头，一定要拍出压迫感。他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将军，眼神要有杀气。”
“展轩没问题。”副导演说。
“刘轩丞那边呢？”
“也准备好了。”
王导转头，看见展轩：“来得正好，你过来。”
展轩走过去。
“这场戏的关键是什么？”王导问。
“沈峥在试探。”展轩说，“他想知道这个新皇帝，值不值得他效忠。”
“对。但不止。”王导点了支烟，“萧展也在试探。两个聪明人第一次见面，每一句话都是刀。你要让观众感觉到，空气里都是刀光。”
正说着，殿内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
刘轩丞从偏殿走出。明黄龙袍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君王的气度。头冠上的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部分眉眼，却更显神秘。
他在龙椅前停下，转身，坐下。
那一瞬间，整个大殿安静了。
不是演员刘轩丞，是皇帝萧展。
展轩看着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有演技。
“好！”王导眼睛亮了，“就是这个状态！保持住！”
刘轩丞抬起眼，目光穿过珠帘，落在殿门口的展轩身上。
两人隔着一整个大殿对视。
“各部门准备！”场记打板，“《江山如画》第一场第一镜，开始！”
展轩深吸一口气，迈步。
盔甲随着步伐发出金属摩擦声，沉重，有力。他走进大殿，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上，回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文武百官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走到殿中央，单膝跪地：“臣，沈峥，叩见陛下。”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
龙椅上，刘轩丞缓缓开口：“沈将军平身。”
展轩起身，抬头。
镜头推近，特写他的眼睛——那是真正见过沙场的眼睛，冷静，锐利，带着审视。
刘轩丞也在看他。珠帘后的眼神温和，但深处有暗流。
“北境一战，将军辛苦了。”刘轩丞说，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关怀，“听闻将军身受三处箭伤，可痊愈了？”
“劳陛下挂心，已无大碍。”
“那就好。”刘轩丞微笑，“朕初登基，边关不稳，还需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材。”
“臣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刘轩丞重复这四个字，手指轻轻敲击龙椅扶手，“将军以为，何为臣子本分？”
问题来了。
展轩直视龙椅：“保家卫国，忠君爱国。”
“若君与国，不可两全呢？”
空气凝固了。
剧本上原本没有这句词。这是刘轩丞的临场发挥。
王导在监视器后坐直了身体，没喊停。
展轩沉默了两秒，然后缓缓道：“陛下此问，臣不敢答。”
“为何不敢？”
“因陛下不会让臣陷入如此境地。”
妙。
既回答了问题，又把球踢了回去，还表了忠心。
刘轩丞笑了，这次是真笑，眼角微微弯起：“将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忠勇无双。”
“陛下过誉。”
“卡！”王导喊了停，“很好！这条过了！”
殿内气氛顿时松弛。群演们活动肩膀，工作人员开始调整灯光。
展轩站在原地，看着刘轩丞从龙椅上站起来。有助理上前帮他整理袍子，他微微侧头说了句什么，然后朝展轩走来。
“展老师临场反应不错。”刘轩丞说，还是那副笑容，但眼神已经变回了刘轩丞。
“你也不差。”展轩说，“加词为什么不提前说？”
“临时想到的。”刘轩丞耸肩，“怎么，展老师接不住？”
“下次提前说。”
“看心情。”
两人对视，气氛又微妙起来。
副导演跑过来：“两位老师，媒体到了，王导说休息十分钟，接受一下采访。”
果然。
殿外临时搭的采访区，十几家媒体已经架好机器。
展轩和刘轩丞并肩坐下。一个黑甲将军，一个黄袍皇帝，画面冲击力十足。
闪光灯立刻开始闪烁。
“两位老师第一场戏感觉如何？”第一个问题很常规。
刘轩丞先答：“很过瘾。展老师的沈峥非常有压迫感，我坐在龙椅上都能感觉到。”
“展老师呢？”
“轩丞的萧展很有层次。”展轩说，“不像第一次演皇帝。”
“听说刚才拍戏时，轩丞临场加词了？”有记者敏锐地问。
刘轩丞笑：“展老师接得很好，这就是好演员之间的默契吧。”
这话说得漂亮。既承认了事实，又捧了展轩，还营造了“默契”的印象。
展轩看了他一眼。
“两位现在关系怎么样？比昨天好点了吗？”这个问题就有点尖锐了。
刘轩丞正要开口，展轩却先说了：“我们一直在专业合作，不存在好或不好。”
“但网上都说你们不合——”
“网上还说我和轩丞已经秘密结婚了呢。”刘轩丞突然插话，笑着说，“你们信吗？”
全场愣了一秒，然后爆发出笑声。
展轩也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这个应对，漂亮。
采访在还算和谐的氛围中结束。媒体被工作人员请出片场时，还在抓紧时间拍照。
刘轩丞松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展轩问。
“有点。昨晚没睡好。”
“自找的。”
刘轩丞挑眉：“展老师这是在关心我？”
“提醒你。”展轩转身，“下午还有三场戏，别拖后腿。”
看着展轩离开的背影，刘轩丞低声骂了句什么，但眼里有笑意。
下午的戏在宫外马场。
沈峥教萧展骑马——这是两人关系转变的关键戏，从君臣到亦师亦友。
展轩已经换上了便装，深色骑射服，长发束成高马尾，站在一匹黑马旁。那是剧组专门从内蒙古运来的纯血马，性子很烈。
刘轩丞也换了便装，月白色长袍，站在一匹温顺的白马旁，有点紧张。
“你没骑过马？”展轩问。
“拍MV骑过，但那是有替身的。”刘轩丞老实说，“这马……高吗？”
“不高。”展轩拍了拍黑马的脖子，“比你高一点。”
“……展老师，这时候开玩笑不合适吧？”
“没开玩笑。”展轩走到他身边，看了眼白马，“这匹温顺，你上去试试。”
刘轩丞犹豫了一下，抓住马鞍，脚踩马镫——
“错了。”展轩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左手抓这里，右脚先上。”
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刘轩丞身体一僵。
展轩似乎也意识到了，松开手：“自己来。”
刘轩丞按他说的，翻身上马。坐稳后，松了口气：“还行。”
“缰绳握松一点。”展轩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跟着我慢慢走。”
两匹马并排，在场内缓步。
摄像机在轨道上跟着。
“沈将军。”刘轩丞进入角色，“你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乌云。”展轩说，“战场上跟了我五年。”
“好名字。”刘轩丞看着前方，“朕……我第一次骑马，是七岁。父皇抱着我，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
“陛下现在可以自己骑了。”
“是啊。”刘轩丞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落寞，“很多事都要自己来了。”
展轩侧头看他。
阳光从侧面照来，刘轩丞的侧脸镀着一层金边，睫毛很长。这个角度，这个光线——
“卡！”王导喊，“展轩，你走神了。”
展轩回过神来：“抱歉。”
“重来一条。”
第二遍，顺利过了。
拍完这个镜头，王导说：“接下来是沈峥扶萧展下马的镜头，特写。”
展轩先下马，然后走到刘轩丞的马旁，伸手。
剧本上写：沈峥扶住萧展的手腕，助他下马。
刘轩丞把手递过来。
展轩握住——不是手腕，是手。
刘轩丞微微一怔，但没说话，借力下马。落地时，白马突然动了动，他身体一晃。
展轩另一只手迅速扶住他的腰。
两人瞬间贴得很近。
刘轩丞能闻到展轩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皮革和马匹的气息。展轩能感觉到掌心下紧实的腰线，和突然加快的心跳。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卡！很好！”王导的声音打破寂静，“这个扶腰加得好！很自然！”
展轩松开手，后退一步。
刘轩丞也站稳，整理了一下衣袍。耳根有点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别的。
“展老师。”他低声说，“刚才是临场发挥？”
“马动了，怕你摔。”展轩语气平静。
“哦。”
接下来的拍摄很顺利。黄昏时分，收工。
卸妆时，小雯一边帮展轩拆头套一边说：“展老师，您下午扶刘老师那一下，好帅啊。”
“剧情需要。”
“可是……”小雯欲言又止，“刘老师耳朵红了。”
展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回到酒店，刚出电梯，就看见刘轩丞的助理小赵在走廊里焦急地打电话。
“怎么了？”展轩问。
小赵挂了电话，快哭了：“展老师，丞哥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他说想自己走走，不让我跟。可现在天都黑了，他电话也不接……”小赵急得团团转，“明天早上还有戏，陈哥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展轩皱眉：“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好像是……后山那边。”
横店后山没什么人，只有几条小路。
展轩看了眼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我去找找。你先别声张。”
后山果然很暗。
只有一条石板路，两旁是剧组搭的仿古建筑，在夜色里像沉默的巨兽。展轩打开手机手电筒，沿着小路往上走。
“刘轩丞？”他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走了一段，他听到隐约的音乐声——是吉他。
顺着声音走到一个凉亭，他看见了那个人。
刘轩丞坐在亭子里，抱着吉他，正在轻轻弹奏。月光洒在他身上，他没穿戏服，就是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散着，整个人柔软得不像白天那个光芒四射的偶像。
展轩停下脚步。
他听过刘轩丞的歌，但这是第一次听现场。旋律很轻，像夜色里的流水，又带着说不清的忧伤。
一曲终了。
“好听吗？”刘轩丞没回头。
“你怎么知道是我？”
“脚步声。”刘轩丞放下吉他，“展老师的脚步声，很有辨识度。”
展轩走进亭子：“助理在找你。”
“想一个人静静。”刘轩丞仰头看着月亮，“今天拍戏时，我有点……入戏太深。”
“哪场？”
“骑马那场。”刘轩丞笑了笑，“萧展七岁丧母，父皇对他严苛，从未有人那样扶过他。你扶我腰的时候，我在想……如果萧展遇到沈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展轩沉默了片刻。
“你呢？”刘轩丞转头看他，“沈峥为什么选择效忠萧展？剧本里没写明白。”
“因为萧展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展轩说，“不是杀戮，是守护。”
月光下，两人的目光相遇。
这一次，没有镜头，没有旁人，没有角色。
“展老师。”刘轩丞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戏拍完了，我们……”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小赵的呼喊：“丞哥！展老师！”
刘轩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了。”
他抱起吉他，经过展轩身边时，停顿了一下。
“今天谢谢你。”他说，“扶我那一下，还有……来找我。”
展轩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小路，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酒店，各自回房前，刘轩丞突然说：“展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展轩关上门，靠在门板上。
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凉亭里刘轩丞弹吉他的侧影，和那句没说完的话——
“如果有一天，戏拍完了，我们……”
我们什么？
手机震动，是林薇发来的消息：“今天拍戏路透上热搜了，你扶刘轩丞腰的那张图，转发已经五万。CP粉疯了。”
展轩点开微博。
热搜第七：#展轩扶腰#
点进去，是他下午扶刘轩丞下马的照片。他一只手握着刘轩丞的手，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两人靠得很近。照片拍得极好，光影、构图、氛围感，连他眼神里那一瞬间的紧张都拍出来了。
评论已经三万：
“这眼神！！！这手！！！”
“扶腰杀我啊啊啊！”
“他们是真的吧？是真的吧？”
“楼上冷静，是剧情需要”
“我不信这是剧情！展轩这眼神绝了！”
展轩关掉手机，走到窗前。
对面楼的房间，刘轩丞也站在窗前。两人隔着二十米的距离，在夜色中对视。
然后，刘轩丞抬起手，挥了挥。
展轩没动。
刘轩丞笑了笑，拉上了窗帘。
展轩继续站了一会儿，才离开窗边。
床头柜上，剧本摊开在明天要拍的那一页：
第二十三场：夜宴醉酒。萧展醉后靠在沈峥肩上，低声说：“沈将军，别离开朕。”
沈峥沉默良久，答：“臣在。”
展轩合上剧本，关灯。
黑暗中，他想起今天握过的那只手，扶过的那截腰，和月光下没说完的话。
明天，还有戏要拍。
而这场戏，好像越来越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