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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泠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岳父出现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偏偏它还是从一个傻子公主的嘴里说出来,又被直截了当地砸向了万人之上的定安侯——众人一致认为,如果此刻他们正在喝茶的话,大概会喷个盆满锅满。


    于是,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吞下一口唾沫,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偷偷地观察着君宁天的反应。


    他们看到这位阎王爷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对上了女子忽闪忽闪的桃花眼。


    他又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回去。


    好吧,倒是有容人之量,还是说,这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傻子?


    明疏影咧着小嘴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却是对那面沉如水的男子品评了一番。然后,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再追上去纠缠不清。


    装傻也得有个限度,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抱着类似于这样的想法,明疏影一面傻笑一面被人送回了寝宫。当然,临走前,她毫无悬念地被五公主狠瞪了一眼,总觉着这事情怕是没完。


    果不其然,没两天的工夫,五公主就又找上门来了。不过,这一回她采取了“迂回之术”,竟让人把冬苓绑了起来,当着明疏影的面出言威胁,大意是“你若不主动向定安侯请辞,本宫便划花了这奴才的脸”。


    为了让这一切得以顺利进行,她还特地调动了一队宫廷侍卫,用以钳制楚聂。


    明疏影觉得,自己好像被“逼宫”了。


    眼瞅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冬苓脸上刮来刮去,明疏影只得连连点头,先护住侍女的平安再说。


    仗势欺人的五公主很满意“傻子妹妹”惊惶失措的反应,却不料她前脚刚走,对方后脚就坐到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喝茶去了。


    “公主,您真的要去见定安侯吗?”得救的冬苓虽不至于惊魂难定,却也多少心有余悸,她愁眉紧锁地瞧着一面品茗一面沉思的主子,忧心忡忡地询问。


    “去啊?”明疏影抬眼与她四目相接,放下手中茶盏,好整以暇地作答,“不去的话,指不定明天,她就要去找楚聂的麻烦了。”


    冬苓有些抱歉。她跟楚聂本该是侍奉、照料主子的,却没想有朝一日竟成了别人要挟主子的筹码。


    见少女愁容满面,好似就要难过得掉眼泪,明疏影随即温婉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傻丫头,以前我神志不清,旁人都欺我、辱我,唯有你和楚聂不离不弃,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如今五姐姐拿你们的安危胁迫我,说到底,也是我牵连了你们才对,怎就变成你们有愧于我了?”


    冬苓红着眼眶听罢这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忍不住泪眼朦胧。


    诚然,人人都道她的主子是个傻子,但是只有她和楚侍卫知道,主子的这颗心最是干净。主子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自称“本宫”,也从来不会对他们颐指气使,倒不是因为主子天生痴傻教不会,而是主子心知他们待她好,是以,才愿还以一颗赤诚之心。要是换做旁的阿猫阿狗,主子才不会真心相待呢!


    想到女子虽是呆傻却也会在外人跟前使些“小聪明”,冬苓就禁不住咧嘴失笑。


    不过,如今主子因祸得福,得了清明,可不知会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呢!


    见少女“破涕为笑”,明疏影才放心地松开了她的手。


    翌日,她独自一人提了盒好不容易得来的小食,去了御书房的偏殿。


    明疏影让冬苓打听过了,自从镇远侯父子伏诛以来,定安候君宁天一直都在这偏殿内处理国事,俨然是副真天子的做派。不过,约莫是考虑到朝中的悠悠之口,他还是给皇室和自己都留了一份体面,只在御书房的偏室内做事,并未直接坐到历代皇帝坐的那个位置上去。


    明疏影偷偷摸摸地潜了过去——她现在是个傻子,当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路。


    只是,这“装傻充愣”委实是个技术活,她演得有些累了,见四下无人,便直起了腰身又锤了锤肩膀,打算趁着进屋前的机会调整一番,养精蓄锐,以应对紧随其后的一场硬仗。


    孰料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呵斥便将她吓得猛一哆嗦。


    “什么人?!”


    明疏影抚着心口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乃是个守在御书房外的小太监。对方一见是她,当场愣了愣,又露出一脸既嫌弃又同情的表情来。


    “九公主殿下,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小太监上下打量着穿戴整齐的明疏影,皱着眉头歪着嘴。从这直言不讳的一句问话来看,他对待来人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明疏影也不计较——对方能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话,没有直接甩甩手把她轰走,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深知原主乃是一个身边只有一侍女一侍卫跟着的鸡肋公主,明疏影很有自知之明地冲对方笑了笑。


    “公公,我要见猴爷爷呢!你能让我进去吗?”说着,她却是径自抬脚往里走。


    “诶诶诶——”甭管她说的是“侯爷”还是“猴爷爷”,小太监都不能就这么放她进去,是以,他立马伸出胳膊拦下了她。


    明疏影拧起细眉撅起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小太监眉角一抽。


    还真别说,这九公主虽然痴傻,可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瞧瞧这桃花眼,这樱桃嘴,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咳咳,尤其是当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瞅着你,这要换做是个男人,哪儿能不对这样的小美人动心?


    只可惜,别人也许他还说得准,但屋里头那位……他真是不敢说。


    所幸对方好歹还顶着个公主的名号,而且又是那位阎王爷钦点的储君,他进去通报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样想着,小太监哄了明疏影两句,便转身通传去了。


    明疏影心想,自个儿的演技还是过关的,就是不晓得,接下来,在那尊大佛的眼皮底下,她还能不能瞒天过海。


    这样思忖着,她被领进了御书房的偏殿。在那里,君宁天正在埋首疾书,即便太监禀明说公主到了,他手中的毛笔也仍是未有停歇。


    对于这般轻慢的态度,明疏影早已习以为常。等到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她就不以为意地摆出纯真无邪的笑脸,提着食盒兴冲冲地靠了过去。


    “猴爷爷!”


    对于女子愚蠢到不着边际的表现,君宁天也早有预料,因此,听闻呼唤的他面无涟漪地抬起头来,也不起身,就径直向来人投去了冰冷的目光。


    奈何明疏影对此似有免疫,只暗自心下一沉,就步伐不改地凑了上去。


    反正她是傻瓜嘛,看不懂别人的表情也很正常。


    因着上述念头,君宁天很快便迎来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猴爷爷,我可想你啦!”


    “……”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不要让别人看见哦!”


    “……”


    “这个很甜的,啊——”


    “……”


    眼见一个蠢头蠢脑的女人自说自话地将一只食盒摆到他的案几上,又手脚麻利地从里头取出一碟白糖糕,甚至还亲手拿起一块放到他的嘴边,君宁天觉得,他的某条底线已经遭到了挑战。


    有生以来,他着实未曾见过如此……蠢笨且毫无自觉的女子。


    但与此同时,他也难免略觉奇怪:她怎就如此巧合地,端了白糖糕过来?


    是的,他君宁天看不上那些精致可口的山珍海味,却对这道相貌平平的小点心情有独钟,这是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这个蠢丫头不可能晓得。


    所以,他认定这只是一个巧合。


    “公主来见臣,所为何事?”许是见到了那白白嫩嫩的吃食故而心情不错,君宁天没有翻脸,甚至都没有抬手挡掉那伸到唇边的点心,只面不改色地斜睨着女子的眉眼,冷冰冰地问她。


    明疏影看他并无动怒的倾向,心底顿时笃定了几分,这就皱起眉头,放下了手里的白糖糕,低头可怜巴巴地说:“猴爷爷,我能不当皇帝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自是多张了个心眼:“为何?”


    明疏影皱着小脸儿嘀咕:“五姐姐想当啊,我不想跟她抢。”


    君宁天不动声色地接话:“九公主比五公主更适合当皇帝。”


    明疏影闻言抬头,期期艾艾道:“可是……”


    她刚要吐出第三个字,就被男子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是要仗着她是个傻子,连骗带吓哪……


    如此腹诽着,明疏影旋即话锋一转,服软道:“那……那猴爷爷,你能帮我去跟五姐姐说说吗?”


    “为什么是我?”


    大概是没了耐心陪她继续玩扮演君臣的游戏,君宁天自顾自地拿起一本奏折,随口以“我”字接了话。


    “因为你最大啊?”


    她倒是知道现下是谁掌权?


    心道是不是女子身边的什么人给她灌输了什么念想,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瞥了瞥她一本正经的脸,却在下一刻听到了一句令他手头一顿的补充。


    “你是猴爷爷嘛……这宫里没有其他的‘爷爷’了啊?”


    敢情这才是她眼中的“最大”。


    君宁天冷着脸报以沉默。


    尽管跟一个傻子较真是一件很掉价的事,但这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能忍。


    看来,他需要好好地让这个蠢货认清自个儿的处境,叫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在他眼前犯蠢。


    ☆、第102章 尴尬父女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然而,就在两人将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君宁天冰冷的视线却忽而从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脸上。


    ☆、第103章 拜你所赐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自个儿不光“借尸还魂”,成了丽国的九公主,还一下子来到了七年后。


    换言之,倘若自己还像个正常人一般活着的话,今年,她已然二十有四了。可偏生她“死去”了整整七轮春秋,待到重返人间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重回十七岁的女子只觉此番遭遇荒诞不经,奈何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只能信之从之。


    是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那猛虎的利爪下保住性命。


    如是思量着,明疏影很快就迎来了预料之中的“变故”。三日后的辰时,定安侯将那日召集的四位公主又“请”到了御书房内。此人虽是未有坐到那位于正中的椅子上,却也跟那把椅子的主人差不了多少。因此,当他如同东宫三师一般,径自考问治国之道时,明疏影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心里更多的感受,是好笑。


    这个男子,分明是打着甄选储君的旗号来挑选傀儡,却一本正经得跟真的似的,连她这个出了名的傻瓜都喊来了,所以,她自然要给足面子,在他问到她的时候……


    “嘿嘿……”


    明疏影仰着白嫩嫩的脸蛋儿,咧开嘴冲着面目冷峻的男子傻笑。


    实际上,她长这么大,装过可怜,扮过无知,就是没演过痴呆,是以,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一笑是不是够蠢,只暗暗琢磨着,就这副天真痴傻的模样,应当是入不了他定安侯的眼的。


    果不其然,面无表情的男子只盯着她瞧了片刻,就眸光一转,不再看她这不堪入目的蠢样。


    明疏影暗暗地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是莫要表现得太过聪慧为好,以免树大招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正这么想着,她就听到一位公主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道:“本宫以为,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明疏影差点眉角一跳:她才刚思忖着要锋芒尽敛,就有人急不可待地去做那出头之鸟了。


    话说回来,那不是公主您“以为”,而是古籍中记载的治国之道吧?如此说来,她的这位“姐姐”还特地事先温习了功课,上着杆子要把细嫩的脖子伸出去,给那老虎啃咬!


    抬头看了看那云鬓花颜、侃侃而谈的五公主,明疏影心里真替她捏了把汗。孰料对方说完了一通长篇大论还嫌不够,竟踌躇满志地瞥了几个妹妹一眼,似乎是在向其余三人炫耀自个儿的才学。


    明疏影把脑袋埋低,当做没看见。


    鉴于五公主一张嘴便高谈阔论、力压群芳,现场几乎没了其他公主开口的份。十公主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就紧张得直冒冷汗,十四公主一如既往地含着手指、看着美男,明疏影则顶着副九公主的皮囊,兀自装傻充愣。


    就在屋子里鸦雀无声——仿佛大家伙儿都在等着“考官”发话的时候,自认为拔得头筹的女子却按捺不住出了声:“侯爷。”


    她娇声唤罢,居然噙着姣好的笑意,举步靠向了那浑身冒着寒气儿的男人。


    “不知侯爷觉得,本宫所述如何?”


    约莫是这五公主的口吻太过娇柔,明疏影猛打一个激灵的同时,竟鬼使神差地抬眼去看。


    电光石火间,她发现,定安侯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寡淡如水,倒是她那五姐姐忽闪忽闪的眸子里,竟是透着隐约的爱慕与期待。


    明疏影登时了然,却不得不在下一刻为之喟叹。


    喜欢上这样一个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的男子,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吧?


    果不其然,她看到定安侯以冰冷的目光逼退了楚楚动人的女子,而后什么也不多说,就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了各自的寝宫。


    又过了两天,身子康复些许的冬苓突然从屋外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尚衣监奉定安侯之命派了人来,要替九公主量体裁衣。


    这无缘无故的,定安侯当然不会来关心后宫女眷的吃穿用度——他要给九公主做的,乃是那如假包换的龙袍!


    明疏影顿觉一股冷气憋在胸口,险些叫她缓不过劲儿来。


    怎么回事?!她那天明明装得挺像的呀?!缘何一转眼,竟挑了她做那龙椅上的人偶?!他就不怕她成为历史上头一个在龙椅上流口水、咬手指的皇帝,丢尽大丽国的脸面!?


    话虽如此,她现下仍然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公主”,因此,别人来给她度量高矮胖瘦,她自然是得竭尽全力地……不配合。


    于是,空荡荡的公主寝殿里,上演了一场久违的闹剧:公主怕痒,不让近身——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定安侯的耳朵里。


    二十有七的定安侯正坐在御书房的偏殿里,忙着拟定新六部尚书的名单,乍一听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姓“君”名“宁天”的定安侯大人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报信的人见这尊大佛冷着脸奋笔疾书,心下禁不住就替那痴儿抹了一把汗。他实在拿捏不准对方这是何意,只得偷偷瞄了瞄在君宁天身边侍奉的小太监。


    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垮了脸:他也是被临时拉来伺候这位祖宗的,摸不透侯爷大人的心思啊!


    就在两人皆是越发忐忑之际,定安侯君宁天总算是为他们指引了方向:“听说九公主身边有个得力的宫女,九公主很是依赖于她。”


    话音落下,两个太监俱是一愣,接着便同时恍然大悟。


    这是要拿个宫女的小命去要挟傻子公主啊!


    不是哄,不是骗,也不是普通的吓唬,面对一个跟三岁小孩没多大区别的痴儿,定安候居然直接以他人性命威胁!真真是……


    一大一小两个太监情不自禁地感慨,这皇族血脉怕是气数已尽——丽国,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就这样,堂堂公主殿下的闺房里不多久便又闯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径直将剑锋抵在了冬苓的脖子上,冷声表示,公主若是继续无理取闹的话,他们便要取了这无用奴才的性命。


    诚然,她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居然没能“照顾”好公主,其罪可诛。


    明疏影不敢再闹了。实际上,她并不是没事找事儿,不过是想借机强调一下,自己确确实实是个“傻子”,好让业已决定扶她上位的定安侯对她一百个放心,不去盘算要不要对她下手。谁知这定安侯也忒狠了些,她还没怎么闹腾呢,他就毫不留情地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她吓得噤若寒蝉。


    事关冬苓安危,她相信定安侯做得出来。所以,来人话刚出口,她立马就蔫了,皱巴着小脸儿,挤出了几滴泪花儿。


    几个带刀的大男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忍心瞧着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子当场哭成个泪人儿,这就默默地收刀走人了。


    明疏影只得乖乖地由着几个嬷嬷对她上下摆弄。


    一场危机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揭了过去,奈何比起第二天的另一场,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惊闻自己没被选上——却叫那蠢货老九占去了便宜,五公主简直就要拍案而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委屈又悲愤地跑去找定安侯君宁天评理,却不料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公主芳龄不宜”给生生气哭了。


    是了,五公主已值花信年华,却迟迟未有嫁做人妇,这是丽国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几年以前,大伙儿就背地里纳罕着,这老姑娘眼高于顶,究竟是要怎样的青年俊杰才能抱得美人归?


    后来,大家渐渐地明白了。你们瞧啊,每每定安侯入宫觐见的时候,五公主总是特别来劲,一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娉娉婷婷地立在其必经之路上,只为同他打上照面、攀谈两句。恰好这定安侯也是个到了年岁却未娶妻的,如此一合计,这俩人似乎还有几个看头?


    谁知,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定安侯二十五了,五公主二十二了,圣上明示暗示很多次,却都被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给挡了回去。大家伙儿再一思忖,不对啊?这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啊?


    时至今日,老皇帝都一命呜呼了,定安侯却照旧对五公主不冷不热的,大家才大彻大悟:果然是五公主芳心错付,撞上了那样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狠角色!


    当然,像这样的话,众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毕竟,眼下孰强孰弱、孰君孰臣,饶是垂髫小儿也能分辨清楚。


    现如今,定安侯甚至当众拿五公主的年纪反驳了她,可真真是把人金枝玉叶的面子、里子都给扯没了。


    明疏影听闻这一番蜚短流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她跟听说书似的把这段秘史给听完了,随后默默无语地喝了口热茶。


    “公主……奴婢只怕,五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疏影抬头冲她笑笑,拉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写下八个大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冬苓低眉耐心读完女子的简短箴言,抬眼回以哭笑不得的表情,“主子,您这一趟跌进池子里,倒真是把什么都看透了。”


    明疏影兀自笑靥如花。


    其实,她早就看透了,而今所求,不过是一世安顺罢了。


    ☆、第104章 妹妹发怒


    自是日起,御书房里依旧会动辄送来两份“补品”。只不过,它们一个是补身的,一个却是补水的。


    君宁天眼瞅着一身明黄的女子“咕咚咕咚”地饮下后者,面上仍是无甚表情。直到好几天后,他无意间得知,原来之前的两份补品就大不相同,这才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记起,某一日,他曾亲自踏入她的寝宫,却没见着满屋子的金碧辉煌——如今想来,早在那时,她的品性便已显露无疑。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竟与这十七岁的少女不谋而合,君宁天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无碍。既然她愿意当个好皇帝,那他成全她便是。


    于是,翌日早朝过后,明疏影的面前突然多出了整整两沓厚重的书册。她睁大了眼,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太监将古籍恭恭敬敬地呈上,最后将视线投向了坐在那边的君宁天。


    “皇上既然业已恢复清明,即日起,便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吧。”


    她听男子气定神闲地说罢,不禁用一种近乎“见鬼了”的眼神看着他。奈何对方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看他的奏折去了。


    明疏影遽然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在整她。


    是的,她没觉得他此举乃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不认为他是真心要把她培养成一代明君,就是觉着……他更像是在整人。


    她扯了扯嘴角,垂眸一语不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册书。


    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学着点吧。


    以这一念头为指导思想,明疏影乖乖在坐在案前看起书来。由于以前在明家不受人待见,她经常闲来无事便捧着啃读,几年下来,尽管无人指点,却也凭着自己的能耐,饱览了各类书籍。


    要知道,明家可是书香门第呢。这君宁天想拿这些书来挤兑她,怕是要大失所望的。


    不过,考虑到原主生来痴傻,怕是识不了几个字,她还是非常忠实地扮演着目不识丁的九公主,跑去……频繁地请教了君宁天。


    “摄政王,这个字怎么念?”


    “摄政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这本书是不是缺了几页啊?”


    君宁天本是不冷不热地逐一解答,可被人打扰的次数多了,他的那张俊脸就不受控制地冷了起来。偏偏那个叫他不悦的女人还毫无察觉似的,兀自一本正经地跟他讨教。


    更叫他略觉诧异的是,离开御书房前,她还特地命人将一部分书册搬去了她的寝宫,俨然是副要努力研习、天天向上的架势。


    对于这样意外的发展,君宁天没有任何表示。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这小丫头预备怎么做。毕竟,自打装作痴傻的真相被他当面揭穿之后,她依旧在文武百官面前表现出痴儿的模样,唯有在私底下,才会像个正常人一般同他说话。


    换言之,莫非她打算一直装下去?明明他都已经跟她坦言了,自己不是因为她天生痴呆才扶她上位。


    君宁天头一回感觉到,这天底下也有他捉摸不透的心思。


    相安无事的日子,就这样一晃而过。时值冬月,大雪纷飞,御书房里早早地烤上了炭火,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仍是双脚冰凉。她趁着某人不注意的空当,偷偷朝侍女冬苓递了个眼色,少女得了暗示,也不由自主地朝某处看了一眼,确信待在那儿的男人压根没留意她们主仆俩,她才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汤婆子,将之塞到了御案之下。


    在那里,明疏影早早地脱了鞋子,眼见想要的物件终于被塞了过来,她欣喜之余忙不迭用脚将其拨到了合适的位置上,然后把两只玉足搁在上头。


    抱着个暖手炉又踩着个汤婆子,女子顿觉无比惬意。


    总算可以集中精神看书了。


    如是思量的明疏影,很快就被现实狠狠地打击了一把。只缘她才心满意足地待了没多久,不远处的君宁天就忽然抬起头来,无甚表情看向神情愉悦的她。


    视野中,粉雕玉琢的女子正一手揣着个热乎乎的手熏,另一手翻动案几上的。她看书似是颇为入迷,全然没有察觉到他良久的注目。


    直至他冷不防唤了她一声,暗指她没有维持君王应有的仪态,她才开始愣愣地与他对视。


    明疏影眼珠不错地瞧着男子,看着他眸光一转,显然是在瞧她的……脚。


    不是吧?!她又没有脚气,这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的,他是怎么发现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女子僵坐在位子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她才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跟君宁天打起商量来。


    “摄政王,朕天生畏寒,在这屋里坐了这么久,还是手脚冰冷,你就体谅一下嘛。”


    他要是无动于衷,那就是个冷血无情又目无主上的佞臣——她当然不敢这么说,然而言语间所透露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君宁天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并且当即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胆子似乎越来越大了。


    是了,起初,她是仗着自己有头无脑,这才敢于在他面前说这说那,而今,那层面具已然被他亲手揭下,她竟然还敢跟唠嗑似的同他讲话。


    君宁天觉得,约莫是他对她太过客气了,才促使她渐渐把客气当成福气——肆无忌惮了。


    可惜,他生来不懂得要如何跟一个女人计较,是以,被她那双含笑的杏眼注视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面无涟漪地转移了视线。


    明疏影心想,如果这个君宁天愿意多笑一笑的话,大约会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平心而论,他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干有才干,要权势有权势,为人也算是正直大度,想来已经是不少女子思慕的对象了。


    无奈他偏就生了那么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怪不得这么大岁数了,都还没娶妻生子呢。


    想着想着就想多了,明疏影赶紧令自个儿回过神来,继续投身于白纸黑字之间。


    半个时辰后,明疏影看书看得乏了,脚下的汤婆子也凉了,刚好肚子也有点儿饿了,她便向兀自巍然不动的男子请求离开。


    对于女子这等随性而为的做法,君宁天嗤之以鼻。


    他就知道,饶是她能静下心来自学治国之道,凭她这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性情,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见君宁天面露轻蔑之色,明疏影却是不羞不恼。


    上一回,她由于种种原因暴露了自己,这一次,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要让他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滩扶不上墙的泥巴——人不蠢是真,但也就靠着这点小聪明了。


    毕竟,现下到底还是他君宁天一手遮天,她身为他手心的傀儡,切不可得意忘形、越了本分。


    如此思忖着,得了允许的明疏影这就披上暖烘烘的大氅,领着冬苓眉开眼笑地走出了御书房。


    “皇上冷不冷?”一路上,替她打着伞的冬苓还不忘嘘寒问暖。


    “还行。一想到待会儿就能回床上窝着,朕就不冷了。”明疏影言笑晏晏地答着,将冬苓也逗乐了。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久就走过了大半的路程。孰料胜利在望之际,她们却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什么人跪在那里?”


    “回皇上的话,好像是个宫女。”


    “确实是。”


    主仆俩先后凭着衣裳的颜色认出了那人的身份,明疏影更是忍不住带着冬苓前去一探。


    走近了,两人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鉴于明疏影此时仍旧保持着傻子女帝的形象,不好轻易开口,故而只得由冬苓代为询问,问她作何跪于这冰天雪地之间。


    对方是个与她二人年纪相仿的姑娘,眼见一国之君莅临,她自是忙不迭冲来人叩首行礼,然后才告诉她们,说自己是这一届新进的宫女,因为笨手笨脚做错了事,才被管事的罚跪。


    明疏影闻言细眉一敛:如此天寒地冻,管事的是想要了这宫女的命吗?


    “你做错了什么事啊?”冬苓看懂了自家主子的脸色,这就替她追问。


    “回姑娘的话,奴婢,奴婢弄脏了绣娘刚刚绣完的绣品……”少女战战兢兢地说着,一双眼已然不敢去看两人的脸,“但是……但是奴婢不是故意的,是雪天路湿,奴婢脚底一滑,这才,这才……”


    宫女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大概是觉着自己不该在皇帝面前找借口。


    明疏影见她不像是在撒谎,自是本着“人性本善”的原则,相信了她。


    “你跪多久了?”她亲口发问,见那宫女猛打了一个激灵,答曰“小半个时辰”。


    明疏影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像她这般,在雪地里跪上三刻钟,会是怎样一种痛苦的感受。是以,明疏影赶紧让她起身,吩咐冬苓亲自送她回去。冬苓会意,这就在宫女的千恩万谢声中,陪着她一道走了。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明疏影就瞧见其中之一似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傻乎乎”地朝那陌生的宫女笑了笑,看着对方蓦地扭过头去,继续小心翼翼地跟在冬苓的身后。


    明疏影不以为意,也没在原地等着冬苓回来,就自个儿往寝宫那儿走了。


    日子就这么四平八稳地过着。自打在君宁天跟前暴露了自个儿的秘密后,明疏影倒觉得整个人轻松愉快了不少。她不必再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扮作痴儿了,也不用担心,一旦自己向御膳房和尚衣监索要更多的美食、新衣,会不会惹来男子的怀疑。


    当然,她要来的东西,可不光是给自己一个人享用的——比如,她不得给遭人冷待的十四公主送去些厚实又漂亮的冬衣吗?


    是日,明疏影又借着送吃送穿的幌子,去找十四公主玩耍了。一进屋就瞧见活泼可爱的小女娃在寝殿里跑来跑去,明疏影一下子笑开了花。


    往年的冬天,这孩子都不得不窝在床上,因为只有那里是暖和的。现在好了,她这个皇姐命人在其寝宫里烧足了炭火,把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小家伙再也不必因生怕挨冻染病而安于一隅,可以开开心心地满屋跑了。


    这不,一见到天底下待自己第二好的皇姐来了,小女娃立马喊着“皇姐皇姐”,一溜烟扑到了来人的大腿上。


    明疏影蹲下身,搂着她稀罕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接受她和宫女秋笛的行礼。可明疏影就不明白了,为啥这宫女秋笛总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家主子——就不能让自己跟可爱的小十四独处片刻吗?


    是了,十四公主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就算自己在她跟前卸下伪装,她也不会多心。但秋笛就不一样了,她是个会独立思考的成年女子,自己可不能放松警惕。


    明疏影几次都忍不住暗自叹息,如若有朝一日,她可以在世人面前公开她并不痴傻的事实,就好了。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在十四公主同秋笛的面前“装傻充愣”了,就可以像个普通的姐姐一般,光明正大地跟小家伙说笑、玩闹了。


    这么想着,明疏影似无奈似哀怨地看了随行的冬苓一眼,可惜冬苓也是无计可施——之前帮主子引秋笛离开,哪次不是以失败告终?


    主仆俩一合计,推测秋笛大约是太过重视她的小主子了,是以才会这般小心谨慎,不敢有分毫懈怠。


    唉,她倒也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女子。


    考虑到秋笛这模样虽是有些过犹不及,但她的这份忠诚终究是十四公主的福分,明疏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抱着早就习以为常的小失望,领着冬苓一道挥别了天真烂漫的小家伙。


    ☆、第105章 有媳妇了


    是日,正值盛夏,烈日高悬,饶是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也仍是热得直想叫人学那小狗儿吐舌头。


    偌大的御书房里,四下正摆着好几座刚从冰窖里取来的小冰山。这冰山四周冒着冷气,叫人看着倒是舒爽。但即便如此,明疏影还是有点儿静不下心来。


    这个月的天气,可谓是持续晴好,接连大半个月不曾降雨不说,好几天连朵乌云都是见不着的。最叫人无奈的是,她是一国之君,纵然是个“傻子”,也须得装着、端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身子给裹着,美其名曰“天子威仪”。想去年此时,天气还不曾这般炎热的时候,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偏生今年突然就跟热疯了一般,她是当真快要熬不住了。


    明疏影不由得怀念起以前在明家那会儿,虽然备受冷落,却也因此而少了些许约束。至少,她可以待在自个儿的闺房里,穿着轻便的装束,拿把扇子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然而现在……


    明疏影微苦着脸,看了看业已沁出薄汗的冬苓,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扇了——歇一会儿。


    已然恢复健康的冬苓刚要张嘴说点什么,就想起不远处还坐着个冷面阎王。


    她迅速看了君宁天一眼,见他压根没往她们这儿瞧,这才凑近了自家主子,压低嗓音道:“奴婢不累,皇上热着呢。”


    明疏影又摆摆右手,心道就她这温柔舒缓的扇法,酸了她自个儿的胳膊不说,还起不到半点儿作用,不如不扇。


    可是,她不想打击冬苓,更不愿对方一听这话,便开始拼了老命地给她扇风,是以,只得谎称自个儿已然舒坦了许多,不需要有人在旁扇扇子了。


    少女听了,方才作罢。


    可惜,没多久的工夫,她家主子就露馅了。只见女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蹭了蹭鼻尖,而后貌似哀怨地看向那边厢巍然不动的男子,犹豫再三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启了朱唇。


    “摄政王,你热吗?”


    男子闻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答曰:“不热。”


    你当然不热了,穿得那么凉快。


    明疏影盯着他的衣裳腹诽了一句,心想:为什么堂堂摄政王殿下就不需要体现所谓的“威仪”呢?


    真真是不公平。


    心下不平归不平,女子面上照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继续循循诱道:“摄政王……你看,一般来说,这屋子里,也就咱们两个人,这些天的暑气如此之重,不如我二人便删繁就简,穿得清凉些可好?”


    话音未落,君宁天业已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的装束,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端庄得体的衣领上。


    “臣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当然觉得好了,快要被闷死的人是朕,是朕啊!


    这等肺腑之言,明疏影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她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君宁天,锲而不舍地表示,其实还可以更好一些。


    “如何更好?”早已瞧出其意图的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倒是并无不耐之色。


    “就是……朕可以少穿一些啊。”明疏影被他这明知故问的姿态闹得没了法子,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数给你看啊,朕从里到外一共穿了……一、二、三、四……五!五件衣裳呢!”


    当然,这是包括肚兜在内的。


    君宁天面色如常地听着。实际上,他对姑娘家身上该穿几件衣服,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听了对方煞有其事的一席话,他一瞬生出了“还挺多”的念头。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个年方十七的小丫头,是有多会扮猪吃虎。


    须臾,君宁天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不紧不慢地将其打开。


    “皇上之所以穿这些,自是因为皇上需要穿这些。”


    翻来覆去可不就是那一套嘛……还绕着弯子提醒她。


    明疏影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


    “朕可不这么认为……明明君姐姐在家里就只穿三件来着。”


    后半句话,她是小声嘀咕出来的,可想也知道,君宁天不可能听不见。


    所以,她这是在暗示他,她这两个月来尽心尽力地逗他姐姐开心,他理当投桃报李,满足她的愿望?


    君宁天轻哼一声,干脆来了个充耳不闻。


    喂……耍无赖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啊!


    明疏影干瞪着看也不再看她的男人,片刻后霍然起身。


    “皇上做什么去?”眼瞅着女子领着侍女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君宁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出恭。”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皇帝要去解手,他一个当臣子的当然不好阻拦。可他未尝料想,都三刻钟过去了,女子却迟迟未有归来——这让摄政王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君宁天耐着性子,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女子衣袂飘飘的倩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还真的是……衣袂飘飘。


    只见来人身着上红下白的齐胸襦裙,佩以一条粉色的轻质披帛,裙摆上还绣着绽着梅花的枝桠,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株傲立雪中的红梅,竟给这酷热难当的夏日平添了一丝清新凉意。


    君宁天险些一下看怔了神,幸而目光及时留意到了锁骨处那雪白的肌肤,他的脸才情不自禁地沉了沉。


    “皇上是要穿成这样,接受文武百官的觐见吗?”


    明疏影闻声,面不改色——早就预见到他会不高兴,而她,自是不会去打没有把握的仗。


    “文武百官?”女子语气如常地说着,抬脚不慌不忙地迈向自个儿的位子,“摄政王,说实话,这么热的天气,朕的爱卿们可鲜有像摄政王这般,一如既往潜心国事的。你看,朕与你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哪个大臣前来求见啊?”


    明疏影不徐不疾地坐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裙,随后才抬起脑袋,给了君宁天一个娇俏的笑脸。


    “摄政王别多想,朕可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你哦。”


    话音落下,君宁天径自板着脸注目于她。


    明疏影见状,忙不迭将小脸一垮,可怜巴巴地嘟囔开了:“摄政王,朕今年只有十七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却每天叫朕打扮得跟一株枯枝老藤似的,于心何忍?再者,朕柜子里的衣裳虽不算多,可都放在那儿当摆设呢,多浪费啊!”


    语毕,她还神态自若地看了边上的少女一眼:“冬苓你说是不是?”


    冬苓立马连连点头,末了还接过话茬道:“皇上穿这身可漂亮了。”


    明疏影对着竭力配合的侍女莞尔一笑,而后便与她一道看向那边的男子。


    主仆俩一个脸上写着“摄政王你看,连冬苓都这么说呢”,一个眼里则透着“摄政王,奴婢不好欺君啊,您可别记奴婢的仇”,俨然一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样子。


    君宁天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原本看起来还挺老实的宫女,跟她这主子处得久了,竟也变得胆敢装腔作势了。


    大约是他近来待他的圣上太客气了。


    如此思量着,心里不太满意的摄政王就要张嘴发话,却不料头一个字儿还没蹦出嗓子眼,那明眸皓齿的女子便又出声了。


    “怎么?摄政王觉得朕这一身不好看吗?”


    话未说完,她已倏尔站起身来,没一会儿就快步行至男子身前,提着衣裙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


    一股熟悉的香气随风沁入心脾,神奇地扑灭了那方才冒头的火苗。


    “皇上爱美之心无过,只是……”君宁天下意识地瞥了瞥女子领口下那白嫩的肌肤,话到嘴边忽然就不晓得该怎么出口了。


    罢,同她纠缠这些,他也真是闲得慌。


    这样想着,君宁天总算放弃了继续规劝的念头,这就面无涟漪地眸光一转,低头去批阅他的奏折了。


    明疏影明白,他这是放她过门的意思。紧接着,她便朝冬苓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走到外屋,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进来。


    不多久,男子手边的案几上就多出了一小盅冰糖雪梨。


    君宁天抬起头来,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娇美女子,听她用那清亮的嗓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前两天听君姐姐说,摄政王晚上有些咳嗽,吃些冰糖雪梨润润肺,正好。”


    说完,她也不去看君宁天的反应,便自顾自地坐回到椅子,端起自己的那份冰镇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适才想来多少是惹恼了摄政王大人,这会儿,她定是要给他去去火的。反正他和她一样喜爱甜食,应该不会拒绝。


    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明疏影扬着眉毛翻开一本古籍,一面品尝美味,一面静下心来读书。


    换了身轻便凉快的衣裳,再加上有美食相伴,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看着女子唇红齿白、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模样,君宁天木着一张俊脸,喜怒难辨。然片刻过后,他还是不置一词地端起了那盅冰糖雪梨。


    殊不知他二人一同享用清凉甜点的同时,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正急急忙忙往御书房赶。


    底下人突然来报,说十公主在刑府一夜昏迷,至今未醒。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还优哉游哉的明疏影一下就愣了神,也顾不得享用美味的甜汤了,这就放下勺子询问详情。


    无奈前来禀报的太监也说不清楚,只晓得十公主昨儿个白天昏昏沉沉地睡下,自那以后就再没醒来过。


    明疏影坐不住了,她匆匆用帕子抹了嘴,起身就带着冬苓往外走——这一回,是当真忘了某人的存在。


    “皇上这是做什么?”直到君宁天面无涟漪地问了一句,她才蓦地顿住脚步,回身去看。


    “朕要去刑府看十妹妹!”语毕,她也不去看男子是个什么表情,吩咐底下人马上备车,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第106章 真实身份


    明疏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在脑袋里将事情从头到尾盘算了一遍,她觉得此计可行,便换上一身朴素的便装,让楚聂亲自去备马。


    楚聂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皇上,您……”


    “嘘——快去。”


    楚侍卫尴尬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领命而去了。


    两刻钟后,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一亮,楚聂驾着的马车便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宫门。


    “皇上,您当真要去摄政王府吗?”可是,楚聂还是忧心忡忡的,想劝服自家主子放弃入那龙潭虎穴的想法。


    “去啊?当然要去。朕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离宫门还不够远,明疏影不便把脑瓜探出去,只好煞有其事地拔高了嗓门,隔着车帘表明了自个儿的立场,“再说了,往后要跟摄政王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朕不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怎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呢?”


    楚聂被她这理直气壮的一席话堵得无言以对,心道皇上也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一主一仆坐着马车,径直来到了摄政王的府邸,却发现那儿门庭冷落,分毫没有当朝权臣的做派。明疏影对此倒也不是太过吃惊,只稍稍打量了一番,便让楚聂前去敲门。


    前来应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开门,就见一陌生的漂亮姑娘冲他粲然一笑,小伙子当场就怔了神。直到楚聂在一旁亮出了明晃晃的金牌,猝然还魂的小伙子才瞪大了眼珠子,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的妙龄女子。


    明疏影便是趁着他有所迟疑却不敢不替她开门的空当,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君宁天家的门槛。


    当然,她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姑娘。不请自来已是不够地道,她不好再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这君家随意走动。


    是以,明疏影一进门便直奔前厅而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也不吩咐谁去请主人家,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环顾四周。


    开门的家丁摸不透这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是什么来头,可一想到那块险些闪瞎他眼睛的令牌,他就足以断定,对方八成是哪里冒出来的贵人。


    只是……这贵人登门拜访,怎么还抱着个暖手炉啊?看着似乎不太靠谱啊……


    话虽如此,小伙子还是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发动了同僚兵分两路,一路去替贵客端茶送水,另一路去禀报自家主子“有客临门”。


    孰料消息还没来得及递过去,他们的主子就自个儿出现在了偌大的厅堂内。


    原本是陪着长姐到处走动的君宁天不由蓦地一愣。


    皇上?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敛起眉毛奇怪着,对方也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这便笑逐颜开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这儿走了过来。


    “君哥哥,我来看你啦!”


    话音未落,君宁天才缓过来的心肝倏地又是一抽。别说是他了,就连女子身后的楚聂也是眉角一跳。


    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诚然,楚聂与君宁天皆是心知肚明,这女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她是一个神智清明的正常女子——那么现在,她究竟是在装傻,还是打算以普通人的言行示人?


    微眯着眼端量着行至近处的女子,君宁天看着她巧笑倩兮道:“你今天果然没去上朝呢!不然不会这么早就在王府里的。”


    这是……预备隐瞒自己的身份?


    事实证明,君宁天猜测无误。只见女子很快就眸光一转,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身边的君语心来。


    “这位姐姐好漂亮,是君哥哥的夫人吗?”


    直截了当的询问顿时令一行人显出了各色各样的表情。


    君语心稍作愣怔后即是掩唇失笑,君宁天的一张脸霎时黑成了锅底,楚聂情不自禁地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一旁伺候着的家丁则窘得快要抽了嘴角。


    “这位姑娘好生可爱。”君语心首先开口,打破了叫人哭笑不得的气氛,并侧首以余光看了看身边的胞弟,“宁天,你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位活泼开朗的姑娘?怎么也不告诉姐姐一声?”


    此言一出,轮到明疏影面色一凝了。


    姐……姐姐?诶?!闹了半天,既不是破镜重圆,也不是金屋藏娇,更不是痴男怨女,而是……而是家人团聚啊?


    明疏影忽然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天哪……她究竟闹出了怎样的一个大乌龙?!


    聪明反被聪明误,女子简直就想挖个洞把自个儿给埋了,先前的一腔热情和满腹筹谋更是瞬间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君宁天业已努力缓了脸色,尽可能平静地回了长姐的话:“大姐,她不过是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无需劳大姐挂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然不忘用那冷飕飕的眼神扫□□子白嫩嫩的脸蛋儿。


    明疏影只能装作没看见。


    幸好他还是愿意配合自己,没当着他姐姐的面,把自己的身份给捅出去。


    不过,这“不听话的丫头”是个什么托辞嘛……


    明疏影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立马又换上一脸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自说自话地从另一侧挽住了君语心的胳膊。


    “君姐姐,对不起啊,我弄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眼瞅着小丫头讨好似的跟自个儿道了歉,君语心自然不会斤斤计较。更何况,以弟弟那冷清的性子,能由着这位姑娘在这儿“调皮”而没有命人把她给轰出去,可真是一大奇观了。


    说不定,这两个才是一对儿呢。


    身为长姐的女子暧昧地笑了笑,正要扭头去看弟弟此刻的神情,就感觉到怀里被塞了个热乎乎的玩意儿。


    “君姐姐,你的手好凉,这个你拿着,可暖和呢。”


    这姑娘,倒是个会关心人的。


    这么想着,君语心温和地冲明疏影笑了笑,便无意识地低头去看怀中的手熏。


    然而,就是这低眉一眼,却叫她猝然变了脸色。


    见君语心突然盯着自个儿的手熏看,明疏影忙不迭解释说:“这个暖手炉是宫里头赏的,很漂亮吧?”


    君语心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强笑道:“确实别致。”


    是啊,她也太多心了。皇帝明明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痴儿,哪里会像眼前这个明媚动人的小丫头这样,口齿伶俐地同她讲话?


    将女子先是惊愕愣怔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疏影也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差点就暴露了……没想到君宁天的姐姐这般识货呢。


    暗暗告诫自己须得多加小心,明疏影又跟没事人似的冲女子笑了笑。


    “君哥哥你去忙吧,我陪君姐姐说话。”然后,她自说自话地注目于默不作声的君宁天,只一句话便叫他眸色渐寒。


    君宁天摸不清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要是她胆敢伤害他的姐姐,他定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第107章 其乐融融


    明疏影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襟袖萧索的素衣女子,就是昨儿个冬苓提到的沐仪姑娘。


    微寒的东风中,她看着女子举起了侍卫递来的一把剑。


    冰冷的利刃对这个年轻的女子来说似乎太过沉重,饶是她以双手举剑,整个剑身仍是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片刻,她将剑尖对准了跪在身前的一个男子,而后者早已仰起脸来与她四目相接,好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


    “沐仪……沐仪!你要杀我吗?你要杀了我吗?!”


    听着男子难以置信的口吻,明疏影忽然就认出了他。


    世子。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始终巍然不动的定安侯。


    他是要那沐仪亲手杀了镇远侯家的世子吗?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要处刑乱臣贼子,不也该是男人们的事情吗?缘何会牵扯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明疏影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沐仪抖着抖着已经把剑给抖到了地上。只听“哐当”一声响,脸色发白的女子倏地跌跪在地,接着冷不防就回过身来,朝着定安候俯身痛哭。


    “侯爷!侯爷!民女做不到啊!”


    面对妙龄美人的苦苦哀求,年不到三十的男子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神色地淡淡回道:“沐姑娘这一句‘民女’,可真是折煞了你沐家。沐大人祖上世代忠良,到了沐大人这一代……”


    他顿了顿,依旧面无涟漪地注视着梨花带雨的女子,说:“沐姑娘应该还记得沐大人的嘱咐吧?你沐家上下七十二口人,可都在等着沐姑娘当众一表忠心。”


    话音刚落,泪流满面的女子忽就停止了哭泣。像是被什么咒术定住了身子一般,沐仪突然僵在了那里,随后慢慢地仰起脑袋,望向了始终无甚表情的定安侯。


    她知道,事情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今日,不是她亲手杀了她的心上人,便是她举家老小为他二人陪葬。


    沐仪颓然撑起了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回去,弯腰重新拾起了利剑。身着囚衣的世子痛心疾首地目视其流着眼泪步步靠近,下意识地摇起了头。


    他那么爱她,为了她,险些就要忤逆父亲的命令,到头来,她居然要用他的性命来换她全家平安、一生荣华!


    世子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可那冰冷的利刃到底是刺进了他的血肉之躯。


    鲜血染湿衣襟,以剑伤人的女子冷不丁松开了剑柄,捂着脑袋嘶声尖叫起来。


    染血的宝剑颓然坠地,胸口溢血的男子睁圆了眼,瞪视着濒临崩溃的女子,终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血腥的一幕映入眼帘,明疏影心头揪紧,身边的一个公主则已经两眼一翻,晕倒在了侍女的怀里。明疏影循着那侍女的惊呼声侧首看去,别说是昏倒的那一个了,就是之前用鼻孔看人的另一位,此刻也是面无血色。相比之下,倒是那年幼无知的女娃娃比较好运,因为有身后的宫女及时替她挡住了视野,所以她依然在那儿傻傻地咬着手指头。


    明疏影眸光一转,不由自主地注目于造成这一切的定安侯,却见他依旧泰然自若的,好似压根就无人血溅当场。她又望向那失声叫嚷的女子和那倒地不起的男子,心悸之余,难免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


    这个时候,定安侯已若无其事地瞥了两个护卫一眼,示意他们将掩面而泣的沐仪带了下去,接着,他才不紧不慢地令视线扫向姿态各异的公主们。


    “让诸位公主受惊了。”他不咸不淡地说着恭敬的话,眼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不过臣以为,皇上为乱臣贼子所害,诸位公主身为皇女,还是理当亲眼看着这些逆贼伏诛,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语毕,他又若有若无地朝着底下人递了个眼色。人高马大的护卫们收到暗示,当即毫不留情地拔出佩剑,三下五除二便砍下了一众囚犯的头颅。


    一时间,鲜血四溅,身首异处,公主的贴身侍女们纷纷吓破了胆,忍不住捂着眼、别过脸,口中惊叫出声。连那个先前竭力佯装淡定的高傲公主也终于承受不住,软了腿脚跌坐在地。相较之下,明疏影怕是几人之中最为镇定的那一个了。但纵使如此,她也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定安侯是何居心?!莫不是以欺吓弱质女流为荣?!


    僵立不动的明疏影再度凝眸于旁若无人的男子,并未在他眼中发现分毫的自得抑或戏谑之色。


    恰逢此时男子眸光一转,冷淡的目光对上她惊惶难掩的视线,却于电光石火间令她茅塞顿开。


    不是取乐,而是……恐吓。


    他是要恐吓先帝的女儿们,让她们睁大眼珠子看看清楚,如今谁才是这铁壁高墙下的主宰者。


    是啊,是啊!她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偌大的广场上,竟然没有一位皇子!他们去哪儿了?他们都去哪儿了?!毋庸置疑,不是被这一手遮天的男子给幽禁了,就是早已葬身在这血雨腥风之中!


    脑中倏尔蹦出无数猜想,明疏影惊魂未定地注视着男子淡漠疏离的面容,忽然瞧见他朝着她眯了眯眼。


    她赶忙把脑袋埋低。


    装傻……装傻!她一时心惊,竟忘了继续扮作痴儿!


    差点儿就要惊慌失措之际,明疏影却听到男子淡声开口吩咐,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寝宫。早已站不稳脚跟的女子们闻言如蒙大赦,白着脸、软着身,就被人各自架了回去。


    定安侯目送人群中唯一一个没叫人搀扶的倩影,凤眸不着痕迹地敛了敛。


    两刻钟后,明疏影回到自个儿的寝宫,恰见楚聂四处寻她。眼看自家主子安然无恙地归来,楚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自是快步迎了上去。是以,他很快就发现了女子面上的异色。一问才知,在他出去为冬苓寻找太医的时候,公主居然经历了那样一场惊魂的变故。


    “公主……”楚聂忧心忡忡地端量着女子的脸色,却见她倏尔回过神来,冲着他莞尔一笑。


    明疏影强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道出“无事”二字。


    楚聂有些意外,没料想自家主子非但变聪慧了,连性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只是不知,这对于公主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这么想着,他看见女子又招手唤他进屋一叙。他知道主子是有事要向他询问,是以只得毕恭毕敬地跟了进去。


    我的兄弟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在案几上看到了用茶水写下的文字。


    楚聂皱着眉头抬眼去看。


    “回公主的话,几位皇子已经在叛乱中……不幸薨逝了。”


    明疏影闻讯,心下一沉:还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她定了定神,又抬手写道:谁做的?


    “镇远侯。”


    楚聂直言说罢,就见女子速速写下了两个字:详情。


    他不免又愣了愣——面对一夜之间变得才思敏捷又有条不紊的女子,他真是感到很不适应。


    话虽如此,身为臣子的男人还是简洁明了地呈禀了事情的经过。


    诚如明疏影所推测的那般,先帝膝下仅存的四名皇子皆是在这场宫变中身故。镇远侯为了永绝后患,想方设法除去了皇帝所有的儿子,只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公主,预备挑一个最好掌控的,给他家世子当媳妇。值得推敲的是,他杀死皇子的计划进行得分外顺利,简直没有耗费他多少气力,就一个接一个地结果了他想除掉的人。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定安侯的兵马却半路杀出,打着平定叛乱、讨伐逆贼的旗号,仅用了短短三天的时日,就将镇远侯父子相继拿下,并迅速镇压了这股反叛势力。


    果然不对劲。


    明疏影听着听着,这一感受愈发强烈。


    且不谈几个皇子怎就如此轻易地被人取了性命,单看那定安侯雷厉风行却仍救驾来迟的结果,就知晓其中必有猫腻。


    是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皇家枝叶凋零了,再一举擒获叛贼,难道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如此一思,那定安侯接下来要做的事,恐怕就是……


    一颗心怦怦直跳着,明疏影不自觉地握紧了一双手,突然又目露精光,将食指伸进了茶水里。


    还有几位公主?


    “回公主的话,除却您,宫中只剩五公主、十公主及十四公主了。”


    明疏影话未听完,就情不自禁地怔住了。


    十四公主?!不对啊?!她明明记得,十二公主才刚出生没几个月啊?怎么十四公主已经有四、五岁这么大了?


    遽然意识到事情很不对劲,明疏影想着想着就变了脸色。


    她双目圆睁地盯着楚聂看了好半天,才微抖着右手,在案几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而今,是何年何月?


    ☆、第108章 又是一年


    翌日用过午膳之后,明疏影便寻了个借口,从御书房溜了出去。


    她让冬苓提着一盒糕点,随她一道去了十四公主的寝殿,发现那里和她之前住的地方一样,虽然宽敞,却是空荡荡的,很是萧条。


    连三月暮春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真不晓得秋冬季会是怎样一番的景象。


    明疏影有些不忍。来这儿之前,她都听冬苓说了,这十四公主的身世也是可怜,母亲在其出生半年后就染病身亡,相较之她这个九公主,由生母陪着到记事的年岁,这小女娃看起来更为不幸。


    好在她们的身边都有一个善良忠心的侍女,不论旁人如何轻慢,终究还是有那么个真心相护的人陪着她们。


    这样想着,明疏影好巧不巧地听到了一阵嬉笑声,走近了,才发现是十四公主又在跟秋笛嬉闹玩耍。


    小小的身子绕着院里的石桌跑着,后头“追”着眉开眼笑的女子,明疏影望着这样的光景,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她是眉目含笑了,可对方见到她却是明显一怔。


    许是没料想皇帝第二天就会过来,宫女秋笛是明显地僵了身子,好在她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领着十四公主给一国之君请了安,同时也正式触发了明疏影的痴儿模式。


    “十四妹妹,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明疏影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接过冬苓手中的食盒,直接把它摆到了那张石桌上。小家伙由秋笛陪着靠过去,踮着脚尖,用两只小手扒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桌面,眼巴巴地瞅着正被女子亲手开启的食盒。


    明疏影一边将一碟碟糕点取出来,一边悄悄地留意着小女娃的反应。见其眼中满是光彩,眼珠子更是动也不动地盯着碟子里的吃食,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


    换做旁的公主,哪里会被这点小食引得目不转睛?这孩子受到的待遇,比起她小时候那会儿,真是好不了多少。


    油然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女子隐去了心头的酸涩,亲自拿了一块龙须酥给小家伙。


    十四公主乐呵呵地接过点心,倒还不忘跟她说声“谢谢”,然后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明疏影看得欢喜又难过:如今她是皇帝了,整个御膳房都得围着她转,往后,她就多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这孩子送来,也算是替九公主一叙姐妹之谊了。


    如此思忖着,她与两名宫女看着小丫头吃了好几块糕点,生怕她一下子吃撑了,便收起了其余的部分,告诉她明天再吃。小家伙闻言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由着侍女秋笛替她擦嘴、擦手。


    明疏影见她这般听话懂事,对她的好感自是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就提出要和她一道玩儿。


    对于为自个儿送来美味糕点的漂亮姐姐,十四公主当然是乐意和她相处的。加上明疏影表现得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大一小不多久就玩在了一块儿,小的那个更是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不愉快,任由大的那个对她又亲又抱,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嗷——好想把她带回寝宫里养着!


    险些就要忘乎所以的明疏影在心底嚎叫一声,眼睛、眉毛都已经笑弯了。要不是在一旁守着的秋笛出言提醒,说是时辰不早了,怕耽误皇上处理国事,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从御书房溜出来的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君宁天那张冷脸,明疏影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她只好挥别了天真可爱的小家伙,带着冬苓回了御书房。


    约莫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她是偷偷摸摸的,心里还忍不住祈祷着,最好那君宁天已经离开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跨进里屋呢,就望见那尊大佛正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


    明疏影垮了垮脸,又不得不马上换上一脸招牌式的傻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耳聪目明的君宁天一早就察觉到她的归来,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子,拿着奏本目送她从身前走过。


    “皇上不是肚子疼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就在女子误以为男人预备无视自己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他寒若冰霜的嗓音。


    明疏影心头一紧,却立马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狗腿地凑了过去。


    “摄政王,朕没有掉进茅坑里哦!”为了维持自己的痴儿形象,她也是拼了,“你闻闻,朕的衣裳还是香香的呢!”


    话未说完,她已经大无畏地将自个儿的衣袖伸到了男人的鼻子底下。


    君宁天向来不喜胭脂水粉的味道,所幸跟前的女子似乎也不爱涂脂抹粉,轻飘飘的衣袂凑过来,他只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恰恰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叫本该沉下脸的他不着痕迹地睁大了眼。


    明疏影见他抬眸眼珠不错地盯着她,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眼底没有寒意,脸也没往下拉,相反的,眉毛上扬,凤眼微圆,这是……怎么回事?


    摸不透冷面阎王作何是这反应,明疏影也只得讪讪地收回胳膊,兀自冲他笑得灿烂。


    君宁天便是在这傻里傻气的笑容下回过神来,却也遗忘了此番交谈的初衷。


    明疏影见他不再继续发难,赶紧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望着房梁发呆。


    是以,当一刻钟后君宁天重新抬头去望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女子以单手撑着脑袋望天的画面。


    宽大的袖子落于手肘,白璧无瑕的玉臂显露无疑,女子好似压根没意识到这流泻在外的春光,径自一动不动地斜着脑瓜。


    君宁天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再度注目于眼前的白纸黑字。


    “皇上。”


    明疏影闻声,蓦地眸光一转。


    “此处虽不比金銮殿,但好歹也是皇上处理要务的地方,还请皇上注意仪态。”


    业已不自觉坐直身子、放下胳膊,明疏影默默无语。


    他言之有理,她无力反驳。


    事实本该如此,可惜,她是个傻子。


    “冬苓,摄政王在说什么啊?朕怎么听不懂?”


    明疏影歪着头、皱着眉,愁眉苦脸地注目于一旁的少女,仿佛历经一场苦思冥想却仍郁郁不得解。


    冬苓晓得自家主子是明知故问,所以自是鼎力配合。


    “皇上,您……您得坐正了身子,这里……”她一脸为难地说着,忽然顿了顿,偷偷瞄了瞄那边的君宁天,“这里不是寝宫,您得坐得端正些。”


    冬苓故意压低嗓音说罢,看着明疏影冲她迅速使了个眼色。


    “为什么呀?”


    “这……”


    “那朕能回寝宫吗?”


    “……”


    面对主子前言不搭后语的疑问,冬苓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深知自己无需作答,这就干笑着看向了君宁天。


    “摄政王,朕能回寝宫吗?”接着,她听到自家主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能。”她又看到阎王爷面无表情地换了本奏折,头也不抬地回道。


    明疏影一声不吭地撅了撅嘴。


    “小气。”


    “……”


    旁观全程的冬苓免不了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这十天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跟着主子,将主子同那阎王爷之间的点点滴滴皆看在眼里,也渐渐地发现,后者好像不是她原先想象的那般凶神恶煞。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谁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万一主子一不留神惹怒了他,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尽管相信主子自有分寸,但每每见两人“过招”的时候,她还是会替主子感到紧张。


    正如此时此刻,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拉了拉女子的袖笼。


    明疏影见状一愣,又随即明白过来,趁着君宁天板着脸没往这儿看的空当,速速给了少女一个安抚的微笑。


    就在这时,屋外的太监来报,说是有几个大臣在外求见,问圣上是否召其入内。


    明疏影觉得,这种事情,君宁天替她作决定就好。话虽如此,她还是牢牢记得男子曾同她“约法三章”,所以,见他不吭气,她这就识时务地让人进来了。


    说实话,登基大半个月来,她极少在御书房里见到那些臣子,通常,他们都会在早朝时分就把该上奏的事情交代了,几乎未有在其他时辰请求觐见。


    明疏影猜测,这大抵是由于摄政王君宁天喜好清静,是以,知晓其脾性的文武百官们便不敢随意前来叨扰。


    那么,今日有人壮着胆子破了这不成文的“规矩”,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急需禀明?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无误。几个大臣特地在退朝后求见,乃是为了私下向君宁天提交一份他们苦心搜集的证据。而这份证据指向的,则是身为三朝元老的户部尚书。


    ☆、第109章 孕事不顺


    事急从权,五日后,刑家老爷便携子求见圣上,恳求女帝能够将十公主下嫁于邢府。坐在主位上的明疏影看也不看君宁天一眼,就自顾自地装出一副心花怒放的傻样,连声称好,还煞有其事地“威胁”父子俩,说他们以后要是不好好待她家妹妹的话,她就让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


    鉴于准新郎知道自己的婚事都是皇帝给出的头,所以,他自然不会将女子的警告之言当真,反而还越发感激地向她行叩拜之礼,同时,也由此对这位未来的大姨子生出了别样的尊敬。


    明疏影暗忖这对父子的品性的确名不虚传,便也对十公主今后的日子放了心。


    一个月后,秋风送爽,继五公主觅得驸马后,丽国的皇城又迎来了一桩喜事。


    十里红妆,繁华锦绣,送亲的队伍尚未迈出皇宫,就令喜气延绵到宫墙之外。


    新娘子天没亮就被宫女们围着团团转——施粉,画眉,点唇,梳头……十公主坐直了身子,只觉浑身上下都快僵成一块石头。不过,一想到自己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要嫁给心爱的男子,她这心里面就比灌了蜜还甜,也不在乎遭这一天的罪了。


    正这么宽慰着自己,她听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自外而入。


    “十妹妹!朕来送你出嫁啦!”


    明疏影眉开眼笑地进了女子的闺房,一眼就瞧见了凤冠霞帔的美人。她一面惊叹新娘之容貌是如何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边故作兴奋地在其周围转悠了好几圈。


    然而叫她有些不解的是,十公主只羞涩地笑了一会儿,看她的眼神里就渐渐多出了些其他的东西。


    “怎么啦?”明疏影歪着脑袋问她。


    “皇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不多久,凝神注目于她的新娘就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顶着套繁琐的喜服屈膝下跪。


    “诶——”明疏影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却见跪地之人不紧不慢地抬起了脑袋,与她四目相接。


    “九姐姐,妹妹就要嫁人了,没法再陪着九姐姐了。往后这宫里,就只有九姐姐一个人了……”十公主忽然改换了称呼,说着说着却是忽而潸然泪下,“妹妹……妹妹……”


    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可明疏影却神奇地读懂了她未能言说的真意。


    屈指算来,其实她们真正相识的日子,也不过就是几轮月圆月缺。对于原主同这位十公主曾经的情谊,明疏影也只是听冬苓说过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实感。


    然此时此刻,她看着女子眸中盈盈的泪光,却禁不住心头一暖、眼眶一湿。


    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从小便是生在一个和和美美的大家族里,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跟自己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姐妹。可惜,她生来亲情缘薄,倒是重获新生之后,意外收获了几份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真情。


    如今,她还没能好好和新的家人一叙姐妹之情,就要亲眼看着妹妹嫁人了呢。


    不过,没关系的。只要她们还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这份情,便永远不会褪色。


    这一天,素来笑对人生的明疏影忍不住当众落了泪。


    这温热的泪水中,有感慨,有动容,但最多的,还是祝福。


    十公主就这样嫁了人。明疏影怕她刚嫁进刑家不习惯,特地调了一群人跟去宫外伺候她。如此,算上五公主出嫁那会儿,丽国的皇宫里一下子就少了两大拨人,配上这初秋时节的景致,竟是生出了几分萧索之感。


    明疏影觉得,情况会变成这般,也实属正常。毕竟,半年前的那场宫变,在宫中掀起了太大的风浪,这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幸存的宫人、太监不足原先的一半,在这等大前提下,众人能重新捡回原来的步调,让整个皇宫日渐走上正轨,已实属不易了。


    不过,如今接连出嫁了两位公主,陪嫁了两批宫娥,这偌大的禁宫,似乎是该到了招纳新人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明疏影还真不晓得怎么跟君宁天开这个口。


    是了,这个男人,自从平定叛乱、坐镇朝堂之后,就一门心思扑在前朝政务上,压根没这闲工夫来兼顾□□之事。偏偏这丽国的皇宫早早地就没了皇太后以及皇后,剩下那些先帝的嫔妃乃至更老的太妃们,不是牺牲在了那一场惊天变故之中,就是自此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决计不可能出面挑起这后宫的大梁。


    所以,明疏影想来想去,而今这宫里能管这档子事儿的,好像只有她这个女儿身的一国之君了?唔,如果她不是个傻子的话。


    眼瞅着贴身婢女冬苓都因人手不足而忙进忙出,明疏影愈发犯难了。


    最后,她还是毅然决定:挺身而出。


    于是,是日晌午,略觉犯困的君宁天又迎来了一张熟悉的、愚蠢的、讨好的笑脸。


    根据这几个月所积累的经验,他无需思考,就知道眼前的小丫头又要有求于他了。


    不过,他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因此,他不想像以前那样睁只眼、闭只眼——轻易默许她的请求,以免她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许是也感受到男子散发出了拒绝的气息,明疏影在心底窘了一窘,心道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莫非以前的招数已经对他不管用了?换言之,他腻烦了?


    明疏影觉得这样不行——那可是她的杀手锏啊!若是失效了,该叫她如何是好?


    想到这个,女子原本灿烂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她趁着男人垂眸去看奏本——不再理会的空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竟愕然发现,君宁天的脸色较之前些日子,貌似差了些许。


    明疏影想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忽就目露精光。


    “摄政王,你是不是很累啊?”


    君宁天不理她,兀自批阅奏折。


    “最近大家都很累嘛。宫女姐姐们每天都跑来跑去的,听说有好几个都累趴了呢!摄政王,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累啊?”


    听似没头没脑的一席话,却叫本对其置若罔闻的男子不紧不慢地抬起了眼帘。


    君宁天面无涟漪地注目于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看得明疏影莫名有点儿发怵。


    她想,他若是长得凶神恶煞些,她大概也会被这张脸给吓到的。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可怕不可怕的时候。


    见对方不接她的话茬,明疏影只好自导自演地继续。


    “哦!朕知道了!”她猛地一拍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定是人手不够!摄政王,你每天一个人看这么多折子,肯定很辛苦吧?”


    话音落下,女子业已一脸欣喜地看向依旧无甚反应的男子。然后,她毫不迟疑地将脸上的表情切换成同情与忧虑。


    君宁天持续冷着脸看她。


    “摄政王你那么累,应该多多歇息嘛。”明疏影见状,只得接着大言不惭,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凉飕飕的眼神。


    直到君宁天冷不防张开了嘴,冷冰冰地问她:“皇上不知道臣为何这般操劳么?”


    诶?


    明疏影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是以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片刻后,她又回过神来,恍然道:“朕知道,朕知道!一定是奏折批得太多了!来来来!朕帮你一起批!”


    语毕,她真就伸出手去,抢他手里的奏本。


    君宁天不慌不忙地挡开了她的手,面沉如水地注视着她带笑的面孔。


    “臣之所以近来倍感疲倦,乃是因为宫中接连嫁出了两位公主。朝中谣言四起,莫非皇上对此一无所闻么?”


    话音落下,明疏影又是一愣。


    “谣言?什么谣言啊?”然后,她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说臣故意将皇家仅存的几位公主接二连三地嫁出去,到最后,天家血脉凋零,这丽国的江山,便是臣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寥寥数语,君宁天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明疏影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这是在暗指自己多事,在五公主嫁人后不久,又促成了十公主的婚事,害得他遭人诟病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还真敢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啊!


    不过,她是一个“傻子”,傻子听不出这么深奥的含义。


    这样想着,明疏影把一双秀眉拧得更紧了。


    “摄政王,你说的……好难懂哦。”


    君宁天好整以暇地端量着女子万分苦恼的脸色,好一会儿才接话道:“皇上当真听不明白?”


    明疏影微撅着嘴,故作苦恼地摇摇头。


    君宁天不以为意地眸光一转,随手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臣是想告诉皇上,为了朝堂的稳固,皇上今后还是安分守己些为好。”


    明疏影闻言,心中微沉。


    但是……她以后,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能求他了吧?


    如此一思,女子倒也平静了些许,这就歪着脑袋,迷惑不解地问道:“朕不乖吗?”


    君宁天不答话,只掀起眼皮子看着她,可那眼神里,分明就写着“你说呢”三个字。


    明疏影心下一窘,面上却是傻乎乎地笑开了花:“朕最乖了。”


    说罢,她就带着满脸的傻笑转过身去,从男人的身前逃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


    然而,待到一屁股落座,她才猛然记起,这东拉西扯了一番,她居然将今日主动招惹君宁天的用意给忘掉了。


    明疏影顿时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再贸然向男子开口,只能姑且压下请他招募新人的意愿,“安分守己”去了。


    ☆、第110章 酒后失态


    半个时辰后,明疏影看书看得乏了,脚下的汤婆子也凉了,刚好肚子也有点儿饿了,她便向兀自巍然不动的男子请求离开。


    对于女子这等随性而为的做法,君宁天嗤之以鼻。


    他就知道,饶是她能静下心来自学治国之道,凭她这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性情,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见君宁天面露轻蔑之色,明疏影却是不羞不恼。


    上一回,她由于种种原因暴露了自己,这一次,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要让他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滩扶不上墙的泥巴——人不蠢是真,但也就靠着这点小聪明了。


    毕竟,现下到底还是他君宁天一手遮天,她身为他手心的傀儡,切不可得意忘形、越了本分。


    如此思忖着,得了允许的明疏影这就披上暖烘烘的大氅,领着冬苓眉开眼笑地走出了御书房。


    “皇上冷不冷?”一路上,替她打着伞的冬苓还不忘嘘寒问暖。


    “还行。一想到待会儿就能回床上窝着,朕就不冷了。”明疏影言笑晏晏地答着,将冬苓也逗乐了。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久就走过了大半的路程。孰料胜利在望之际,她们却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什么人跪在那里?”


    “回皇上的话,好像是个宫女。”


    “确实是。”


    主仆俩先后凭着衣裳的颜色认出了那人的身份,明疏影更是忍不住带着冬苓前去一探。


    走近了,两人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鉴于明疏影此时仍旧保持着傻子女帝的形象,不好轻易开口,故而只得由冬苓代为询问,问她作何跪于这冰天雪地之间。


    对方是个与她二人年纪相仿的姑娘,眼见一国之君莅临,她自是忙不迭冲来人叩首行礼,然后才告诉她们,说自己是这一届新进的宫女,因为笨手笨脚做错了事,才被管事的罚跪。


    明疏影闻言细眉一敛:如此天寒地冻,管事的是想要了这宫女的命吗?


    “你做错了什么事啊?”冬苓看懂了自家主子的脸色,这就替她追问。


    “回姑娘的话,奴婢,奴婢弄脏了绣娘刚刚绣完的绣品……”少女战战兢兢地说着,一双眼已然不敢去看两人的脸,“但是……但是奴婢不是故意的,是雪天路湿,奴婢脚底一滑,这才,这才……”


    宫女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大概是觉着自己不该在皇帝面前找借口。


    明疏影见她不像是在撒谎,自是本着“人性本善”的原则,相信了她。


    “你跪多久了?”她亲口发问,见那宫女猛打了一个激灵,答曰“小半个时辰”。


    明疏影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像她这般,在雪地里跪上三刻钟,会是怎样一种痛苦的感受。是以,明疏影赶紧让她起身,吩咐冬苓亲自送她回去。冬苓会意,这就在宫女的千恩万谢声中,陪着她一道走了。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明疏影就瞧见其中之一似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傻乎乎”地朝那陌生的宫女笑了笑,看着对方蓦地扭过头去,继续小心翼翼地跟在冬苓的身后。


    明疏影不以为意,也没在原地等着冬苓回来,就自个儿往寝宫那儿走了。


    日子就这么四平八稳地过着。自打在君宁天跟前暴露了自个儿的秘密后,明疏影倒觉得整个人轻松愉快了不少。她不必再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扮作痴儿了,也不用担心,一旦自己向御膳房和尚衣监索要更多的美食、新衣,会不会惹来男子的怀疑。


    当然,她要来的东西,可不光是给自己一个人享用的——比如,她不得给遭人冷待的十四公主送去些厚实又漂亮的冬衣吗?


    是日,明疏影又借着送吃送穿的幌子,去找十四公主玩耍了。一进屋就瞧见活泼可爱的小女娃在寝殿里跑来跑去,明疏影一下子笑开了花。


    往年的冬天,这孩子都不得不窝在床上,因为只有那里是暖和的。现在好了,她这个皇姐命人在其寝宫里烧足了炭火,把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小家伙再也不必因生怕挨冻染病而安于一隅,可以开开心心地满屋跑了。


    这不,一见到天底下待自己第二好的皇姐来了,小女娃立马喊着“皇姐皇姐”,一溜烟扑到了来人的大腿上。


    明疏影蹲下身,搂着她稀罕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接受她和宫女秋笛的行礼。可明疏影就不明白了,为啥这宫女秋笛总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家主子——就不能让自己跟可爱的小十四独处片刻吗?


    是了,十四公主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就算自己在她跟前卸下伪装,她也不会多心。但秋笛就不一样了,她是个会独立思考的成年女子,自己可不能放松警惕。


    明疏影几次都忍不住暗自叹息,如若有朝一日,她可以在世人面前公开她并不痴傻的事实,就好了。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在十四公主同秋笛的面前“装傻充愣”了,就可以像个普通的姐姐一般,光明正大地跟小家伙说笑、玩闹了。


    这么想着,明疏影似无奈似哀怨地看了随行的冬苓一眼,可惜冬苓也是无计可施——之前帮主子引秋笛离开,哪次不是以失败告终?


    主仆俩一合计,推测秋笛大约是太过重视她的小主子了,是以才会这般小心谨慎,不敢有分毫懈怠。


    唉,她倒也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女子。


    考虑到秋笛这模样虽是有些过犹不及,但她的这份忠诚终究是十四公主的福分,明疏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抱着早就习以为常的小失望,领着冬苓一道挥别了天真烂漫的小家伙。


    回到自个儿的寝殿,明疏影想起自己还有好多新衣裳没有逐一观赏,便兴致勃勃地抱了个暖手炉,在冬苓的帮助下,一件件地拿到身前比划起来。孰料想,等翻看到亵衣的时候,她竟一不留神将茶水打翻在了肚兜上。偏偏那两件肚兜的样式以及图案都是她特别喜欢的,她舍不得把它们丢掉,又不想害得尚衣监的人再重做一次,只好让冬苓赶紧拿去洗洗,把茶渍洗淡了,穿在里面也不碍事。


    “加点儿热水洗,别冻着手了。”


    对于因自身失误而给旁人带来的额外负担,明疏影感到有些抱歉。然而,她这带着歉意的叮嘱到了冬苓耳里,却只剩下实打实的关心。


    “主子最会疼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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