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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泠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惊人真相


    明疏影听着几个大臣慷慨激昂地把人谴责了一通,却没能等来君宁天的表态。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然而,就在两人将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君宁天冰冷的视线却忽而从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脸上。


    ☆、第92章 可堪回首


    一个月后,她听到了礼部侍郎锒铛入狱的消息。


    看来那个君宁天,也不是完全不把她这个傻皇帝放在眼里嘛!


    对于自己的机智以及对方的敏锐,明疏影表示很好很满意。然后,她又如法炮制着,助男子揪出了朝中的另一个贪官。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能为民除害呢!


    喜出望外之下,女子仿佛忽然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不过,她是高兴了,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们可是人心惶惶的。


    这个傻子皇帝,好像有些邪乎啊!怎么她一跟什么人说话,不出一月,摄政王就能查出那个人贪赃枉法的罪证?!还是说,皇帝的所作所为,其实恰恰就是摄政王的授意?!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孰先孰后,众臣默默地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纠结之中。


    当然,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愈发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前自个儿吞进去的银子给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女帝的十八岁寿辰到了。摄政王大手一挥,命礼部大肆操办,并暗示群臣献上稀世珍宝,以博皇帝一笑。


    一些人摸不透这是吹的什么风:一个傻子皇帝,懂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呀?只要是看着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能当个宝。


    想来想去,大伙儿还是觉得,摄政王唱的这一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几个尚在迟疑的朝廷命官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得!甭管摄政王是有意还是无意了,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地,把贪进肚子的银两变成古玩珍宝献与圣上,权当是充还国库了!


    于是,生辰当日,明疏影穿上了新衣服,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接受百官朝贺。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由大臣们亲自呈上的贺礼,简直就要闪瞎她的眼——就是拿明家最值钱的传家宝过来比美,怕也是要相形见绌的!


    可惜她也知道,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明面上是送给她的,实际上,她大约也只能在当天看上几眼,过过干瘾了。


    想到这里,女子不免有些惋惜。尽管她素来不重钱财,但对于某些个华美精致的珠宝首饰,她还是青眼有加的。就是不晓得,这摄政王肯不肯“慷慨解囊”,取几件她喜欢的赏给她?


    几件啊,几件就成。


    对着一串漂亮的夜明珠爱不释手,可怜的女皇帝向面无表情的摄政王投去了意图明显的目光。


    君宁天完全无视了她殷殷期盼的眼神。


    不过,一个时辰后,几件华贵的首饰还是被送到了一国之君的寝宫里。至于其他的,据说是悉数归于国库了。


    至此,心满意足的明疏影又对男子多了一分敬佩。


    下猛药惩贪官,又能以身作则、清廉无私,这样的人把持朝纲,或许才是丽国百姓之福。


    她甚至开始思量,倘若她当真是皇家的女儿,倒是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只盼他能勤勉为政,为天下苍生谋得福祉。


    此念一出,明疏影不免吓了一跳。


    拱手相让?他若真是收下这江山,令丽国改朝换代,又会如何处置包括她在内的“前朝遗孤”呢?是将她们软禁于某处,许个纨绔子弟嫁了,直到她们老死?还是大发慈悲,放她们自由?


    明疏影觉得,怎么想,都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突然开始忧心自己的前路。


    也许,比起混吃等死,恢复自由之身才是上上之策。


    孰料前脚才这么思忖着,她后脚就在朝堂上听一大臣提及了她的婚配之事。


    明疏影心下“咯噔”一沉,但转念一想,这身子都二九年华了,换做寻常人家的姑娘,恐怕早就嫁人了吧?更别提她是个女皇帝……好吧,是傻子女帝。


    要知道,一个普通的女子嫁人生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一个女皇帝成亲生育,就成了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而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女皇帝进行国婚,则变作是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窘事。


    所以,哪家公子愿意跳入这个“甜美”的巨坑?


    明疏影偷偷地看了君宁天一眼,发现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摄政王不表态,大臣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就顺着这位权臣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毕竟,谁也不想冒着得罪摄政王的风险,拼了老命去替先帝的傻子女儿操心其终身大事——尤其是在他们清楚地记得,先帝的儿子早就已经死绝的情况下。


    可是,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进了御书房的明疏影心里就不安生了。她摸不准君宁天是个什么想法,是准备装傻充愣、能拖则拖,还是顺从民意,找个心腹当她的皇夫?又或者……直接给她配个真傻子?


    思及某种可能性,明疏影忽觉有苦难言。


    就在这时,君宁天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向她问及了今日朝堂所议之事。


    “皇上想嫁人吗?”


    简单粗暴的问法,可绝对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所以,她怎么着也不可能跟他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问题。


    “嫁人是什么?”明疏影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间又作出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哦!朕明白了!是不是像骑马一样,驾着一个人往前跑?”


    见女子一脸兴奋地眨着她的桃花眼,君宁天默默无语。不得不承认,方才一瞬间的工夫,他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很快遣散了多余的心思,面无涟漪地解释说:“嫁人就是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过日子,替他生孩子。”


    明疏影恍惚觉得,今日的摄政王大人似乎尤为耐心,竟然愿意用这等通俗易懂向她阐明“嫁人”的含义。


    她想,她有必要投桃报李一番。


    “唔唔唔……”一身明黄的女子冷不丁变了脸色,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一个劲儿地缩着脖子,“朕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冬苓说过,生孩子好痛的!”


    想来这摄政王也不希望她这就册封皇夫,而她自己,更是不愿意贸贸然嫁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所以,此等装傻充愣却极度趋避的反应,应该是最为适合的了。


    “那如果不生孩子呢?”


    呃?


    明疏影没料想还有追问,是以一时间摸不透男子是何意图。


    她只能姑且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不答反问:“不生孩子会痛吗?”


    君宁天默了默,难得认真地思考起,要不要如实回答这个疑问。


    所幸他不是个摇摆不定的人,须臾片刻便给出了答案:“会。”


    呃?她还以为,他会说“不痛”的。


    慢着。


    明疏影好像忽然明白了,他口中的“痛”指的是什么。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分毫的羞赧暴露在他的眼前。


    “那朕不要嫁人,朕最怕痛了。”皱着眉头满脸认真地说罢,女子缩在椅子上不动弹,“再说了,五姐姐她们都没有嫁人,为什么偏偏要朕嫁人啊……”


    紧接着,她不等男人作出回应,就颇为不满地抱怨起来,试图转移对方的火力。结果呢,君宁天还真就考虑起这个问题来,以一句“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收尾,就自顾自地批阅奏本去了。


    明疏影稍稍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御书房里熬了一个时辰,她便如同往常一样,找借口开溜了。对此,君宁天也已经习惯睁只眼、闭只眼。她要是安安分分地在房里待一整天,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一走一留的两人皆未尝料想,女子前脚刚走,五公主后脚就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前来求见,也由此引发了接下来的一场风波。


    摄政王决定,为五公主寻觅一位合适的驸马,毕竟她已经二十有四了,若再不成亲,怕真是要老死宫中了。


    可想也知道,五公主如何肯依?若非为了他君宁天,她哪里至于苦等多年,熬成了迟迟未有婚配的老姑娘?现在倒好,他居然嫌她年纪大了,要亲自把她塞给别的男人!


    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众人都有些闹不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只听说五公主堂堂金枝玉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倒在御书房里,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撒起了泼,最后连人带点心让摄政王的人给叉了出去。


    明疏影也是事后在听闻此事的。对于这位五姐姐当众撕破脸皮的做法,她只有一句话可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第93章 两不相欠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君宁天扶她上位的理由,居然会是这样。可是,以他这不苟言笑、就事论事的性子,她又觉得,他不像是在撒谎或者说笑。


    看着顺眼……


    明疏影觉得有些凌乱。


    一代枭雄选择他手中的傀儡,其依据,竟然是那人的模样是否入得了眼——要是被满朝文武获悉了这一真相,真不晓得他们会作何感想。


    明疏影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半晌,她才讷讷地问:“摄政王是认真的吗……”


    君宁天略一挑眉,答曰:“臣自然不敢欺瞒皇上。”


    见男子气定神闲,看她的眼神更是没有半点闪烁之色,明疏影就知道,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完完全全地误解这个男人了。


    还真是因为更喜欢她的长相么……


    明疏影眉角一抽。


    “那真是多谢摄政王的厚爱了。”


    “臣不敢。”


    君宁天嘴上说着“不敢”,然一双好看的凤眼却是斜睨众生的姿态。明疏影避开他略带轻蔑的目光,表示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今后她也乐得轻松,还请他作为摄政王,多多提点于她。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明疏影已然盯着满地的鲜血看了一会儿了。她很想知道,对方是当真滥杀了无辜,还是仅仅为引诱她露出马脚而设下了局。


    所幸君宁天随即就瞧出了她的心思,以一句不冷不热的“皇上看到的是狗血”直接给了她答案。


    竟敢欺君犯上?!


    这样的话,明疏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口的。她唯有心满意足地冲男子嫣然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趁着他还没说要动手收拾她之前,赶紧的,溜吧!


    见好就收的女子脚底生风,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君宁天面无表情地目送了她火速逃离的背影,终是未有追究其责。


    那边厢,被硬是“赶走”的冬苓早已等得心焦,眼见一身明黄的女子总算步履匆匆而归,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自是忙不迭迎了上去。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冬苓还来不及上下端量一番,就跟着不曾驻足的女子快步往前。


    “没事。”眼下,明疏影只想尽早远离那冷面阎王的视线,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主仆俩马不停蹄地回到寝宫,冬苓一问才知,人摄政王压根就没动御膳房的人一根汗毛。换言之,她完完全全地被人摆了一道。


    “奴婢有罪!若非奴婢轻信他人,也不至于误导了皇上,害得皇上落入了摄政王的圈套!”意识到以上种种的少女懊悔不迭,跪在地上声声道着“有罪、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他既已对朕起疑,那么,就算今天这一计不成,明日也还会再生一计,这防不胜防的,谁也没法子。你别太在意了,起来吧。”明疏影自然知道对方与己方的实力之差,所以不会责冬苓失误,只怪自己先前演得不够逼真。


    “可是……”冬苓抬起头来看了明疏影一眼,而后立马痛心疾首地垂下脑袋,“奴婢有罪!”


    她不是不明白主子宽以待人的性子,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疏忽将为主子今后的日子带来无尽的烦恼乃至危险,她就深感难辞其咎。


    “好了,你先起来吧。”明疏影只得亲手将少女从地上拽了起来,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下跪,“你这样一味自责,也于事无补。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是分析了两句,她又觉着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其实,事情也许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依朕看,他未必会对朕怎么样。”


    话音刚落,冬苓就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来,微微睁大了眼,注目于若有所思的女子。


    明疏影将君宁天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于少女,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珠子。


    “这……皇上确定他不是在骗您吗?”


    “以他的处世之道,应是不屑于拿这种事情来骗人的。”


    “那……”摄政王当真是认为主子看着顺眼,所以才选她当皇帝的?


    冬苓不禁觉得,这世道真是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勉强定下心神,问道。


    “和平常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喽。”明疏影不着痕迹地耸了耸肩,显然业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


    冬苓见她如此,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点头了。


    打从这一天起,明疏影看君宁天的眼神就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尤其是当御书房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她甚至偶尔会卸下伪装,百无聊赖地盯着他那张冰冷却英俊的脸。感觉到女子探究的目光,君宁天不以为意地翻过一册书页,让她有话不妨直说。


    明疏影微窘,心道他不愧是习武之人。


    “参汤要凉了啊,摄政王还是趁热喝比较好。”


    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看她,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并无讨好之色的面容。


    从半个月前起,这个女人就隔三差五地命人送来两份补身子的药膳,美其名曰要同他一起分享美食。然而,君宁天是个有知识更有常识的人,他不会相信,有人能傻到拿药膳当零嘴吃。要是换做这女子尚未登基之前,他倒是觉得,她有这条件犯这个蠢,可惜,他已然对她生了疑心,再一看她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法,便越发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后来经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准确无误的。


    收起短暂的回忆,君宁天不冷不热地瞥了女子一眼。


    “皇上可知,在你每日享用这上等补品的时候,我丽国有多少百姓尚食不果腹?”


    明疏影瞬间感觉好生冤枉。


    她低眉看了看眼前那碗寡淡的参汤,略不服气地嘟囔:“摄政王那一碗,抵得上朕十碗呢……”


    诚然,她虽是沾了他的光,得以喝上许多上好的补品,但是,她从来没想着要趁机捞上一笔。是以,她让冬苓再三叮嘱了膳房,给摄政王的补药,按寻常的法子熬制,至于她的那一份,只需从摄政王的补品里舀出一小勺来,用清水兑了即可。


    当然,这件事,君宁天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而她,也不打算当真告诉他。


    因此,明疏影只轻声嘀咕了一句,就收了那点儿小心思,一本正经地注视着男子的面孔,镇定地对君宁天道:“摄政王说的是,但不知摄政王是否想过,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是没法为百姓带来绵长福祉的。摄政王若真心为我丽国子民着想,还当保重身体、劳逸结合。”


    脑中忽生一念,她顿了顿,又微笑道:“至于朕,自明日起,朕便以水代汤,也算是与天下人同甘共苦了。”


    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也不等对方作出回应,就径自贴着冬苓的耳朵,低声吩咐起来。君宁天被她这软而不弱的一番话堵得没了声音,看她的眼神里却是多了几分深意。


    那之后,君宁天还是默不作声地饮下了参汤。只不过,他总觉得,自己之所以会从善如流,并非因为这话里带话的小丫头,而是在于,她的一席话实在有些耳熟。


    原来,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未能参透当年听过的箴言。


    ☆、第94章 报仇雪恨


    几天后,稍作休整的敌人又卷土重来。


    可惜,因着白家父子筑下的铜墙铁壁,他们依旧没能攻下涧谷关。


    是日,白九辞同他的副将们商量着是不是该瞅准时机反守为攻了,就见叶红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视线在五个男人之间溜达了一圈,掠过孙蒙的时候稍稍顿了一顿,女子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示意他们继续。


    这种老大过来巡视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几个男人觉着吧,明明他们里头,随便哪个的官位都比她高——不,不对,这姑娘压根就没有官职,怎么就能摆出这副顶头上司的架势,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军事重地呢?


    要换做去年这个时候,孙蒙肯定头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满了,可现如今,他却成了最沉默的那一个。


    于是,赵起接过了他的活计,一本正经地对来人表明,虽然他们信任她,知道她不会随随便便把军机要务透露给外人,但她到底是以随行女眷的身份来到此地的,就这样大咧咧地坐着听他们商议军务,实在是不太合适。


    “不合适?”岂料赵起话刚说完,叶红绡就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那我跟着你们上场杀敌的时候,一刀砍了俩敌人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不合适呢?”


    赵起吃了个瘪。


    可是,那是你自愿的,又不是咱哥几个逼你的……


    这种话,稍微有点眼力价的,都不会当着叶红绡的面大言不惭,因为,他们确实是默认了的——默认让一个姑娘家冲锋陷阵,还替他们结果了不少敌兵。


    “叶姑娘要听便听吧。”


    最后,还是白九辞开口拍了板,立马收到了来自“大姨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一张笑脸。


    “还是将军干脆大气。”


    其余四个不干脆、不大气的男人默默地别过了脑袋。


    不过,要是真以为人家只是过来旁听,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这不,才听了一盏茶的工夫,觉得这群男人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真心好娘的女子就起身挤了进去。


    她大手一伸,三下五除二就在地形图上插了好几面旗帜。


    “要攻,就要一鼓作气、趁其不备。像你们这样前怕虎、后怕狼的,猴年马月才能将失去的城池夺回来?”


    他们也想啊,但是姑娘你这也太任性了吧?你当这是你们红莲教几百号人偷偷打游|击啊?咱这是正规的战场,计数都是千啊万啊的好吗?


    某两个男人差点就想向在场唯一的女子吐苦水了。幸而在仔细看过她布置的人马之后,白九辞还是头一个瞧出了端倪。


    他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他的小丫头对兵书那么感兴趣了。


    敢情她这姐姐,也是个有天赋的。虽然这布阵看似没有章法可言,但若是好好调整一下,倒不失为一个出其不意的策略。


    看出了叶红绡这一招的可行性,白九辞竟开始一本正经地同她探讨起来。其他几个男人听着听着,也觉得有点儿门道,这便放下了适才萌生的些许“偏见”,专心致志地投身其中了。


    七日后,敌人锲而不舍地前来进犯,却又一次被他们抵挡在了城门外。与之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亲历战场的叶红绡终于在人群中见到了仇千错。


    是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


    时隔多年,真相大白,现如今,她越看越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也越看越觉得,那就是当年趁她意识模糊对她施|暴的恶人!


    心中恨意乍起,叶红绡两腿一夹马腹,作势就要披荆斩棘,一路逼近她一心一意想要手刃的仇人。不料才跑了没多远,她的身前就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你怎么没走?!”


    没错,叶红绡是当真吃了一惊——这几天明明都没再见着徐离傲,她还以为他离开涧谷关了呢。


    见女子面露诧异,倒不像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样子,徐离傲心下五味杂陈。


    他为她尚存有理智而感到欣慰,却也为她的差别对待而略觉不平:倘若换做是他处在仇千错的位子上,她大概会直接一巴掌掀翻挡在跟前的家伙,然后直接提着大刀朝他杀过来吧?


    本以为又要苦劝一番的男人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她对他这个假仇人那么凶狠,对那个真仇人却留有余地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敌人鸣金收兵之前,他好歹是把叶红绡给拦住了。然后到了第二天卯时,他才发现,是他想错了。


    这天天色未亮,白九辞就领着手下众将士,偷袭了敌方阵营。敌人断没有想到一直在死守涧谷关的他们会反守为攻,是以,昏暗的晨光下,匆忙穿上衣裤的敌兵险些就乱作一团了。


    不多久的工夫,双方短兵相接,现场一片混乱。火光冲天之际,叶红绡一眼认出了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对着他举起了弓箭。


    说实话,她是想同他单打独斗,好好地向他讨回那笔他欠了六年的债。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还有许多等着她平安归去的亲友,也深知这里是数十万人的生死场,而非她与他两个人的舞台,所以,她选择放下某些执念,只达到最终的目的就好。


    电光石火间,一支利剑铮然离弦,直逼敌方副将而去。年近四十的仇千错没想过会有人胆敢直接暗算他,猛一下挡掉了这暗箭之后,他锐利的目光就径直追了过来。而后,一个一身嫣红的女子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女人?


    心生错愕的男人不会想到,半个时辰后,他和他的部下们会被白九辞一行突破防线,生生逼退到城郊外。更叫他始料未及的是,骑着马前来追捕他的,不是白九辞麾下的任何一名副将,更不是白家父子中的某一个,而是那个曾几何时射了他一箭的女子。


    他认出了她的那件衣裳,刚要开口讥讽几句,就见她径直举着利剑杀了过来。


    此情此景下,他也没什么好手下留情的了。


    双方很快于马背上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仇千错不理解她一个弱质女流,缘何要投身这白骨森森的战场,更不明白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几次三番针对自己,且出手招招狠厉。直到一边应战一边看清了她的容貌,他才恍惚记起了什么。


    “姑娘,我们见过?”趁着拿刀抵住剑锋的空当,他似笑非笑地问她。


    叶红绡闻言冷笑一声:呵!岂止见过!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镇上鬼鬼祟祟的女人。”


    诚然,那日途径那座小镇,他无意间在人堆里看到了她那张出众的脸,总觉得似曾相识,故而多看了她几眼。等到双方渐离渐远之后,他才蓦地记起,好几年前,他曾在敌国的境内,同这女人打过照面。结合她身边站着两个相貌不凡的男人,仇千错随即推断,他们怕不是普通人。是以,他即刻命人去追,却最终叫他们给溜了。


    而这一刻,当他又一次目睹她的面容,近距离地面对她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忽就茅塞顿开。


    仇千错冷不丁地笑了。


    “看来,我们不止是见过?”


    不得不承认,对于他玩过的女人,他大多是记不得的。然而,眼前的这一个,却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当年,她也是像今日一般,穿着一件夺人眼球的红衣,胆敢以一介女流之躯,同一群大男人叫板。


    仇千错开始仔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叶红绡见他目光幽深、若有所思,顿时就怒气冲天。


    混蛋!瞧不起她!打着打着还敢分神!


    她猛一下拿剑劈向他的右肩,却被他及时回神给挡了回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速水镇上的那个小丫头。”


    叶红绡闻言面色一凝:速水镇……速水镇!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鬼地方!就是在那里,她失去了她几次拼命保住的贞洁——就因为这个恶魔!


    “可你不是被人下了药,怎么可能知道是我破了你的身?”


    耳听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她,始终未置一词的女子终是忍无可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真该感谢你还记得起我,好让你今日死个明明白白!”


    然而,让她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从她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男人却莞尔一笑,当即对她发起了猛攻。如果说,方才他还只是一味地防守,甚至保留了一部分实力,那么眼下,他便是火力全开!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皆与先前判若两人!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叶红绡不免暗吃一惊,没过十几招,她就感觉到,自己开始落到下风了。


    她不由得记起了徐离傲警告她的话,随后暗暗咬牙骂了句娘。


    知道这淫|棍武功高强,却没想过竟强到这等地步!饶是她业已使出十足的本事,也还是被他彻头彻尾地压制!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恶人就在眼前,难道她竟然报不了仇!?洗不去这六年来的耻辱?!


    ☆、第95章 深情告白


    楚侍卫尴尬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领命而去了。


    两刻钟后,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一亮,楚聂驾着的马车便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宫门。


    “皇上,您当真要去摄政王府吗?”可是,楚聂还是忧心忡忡的,想劝服自家主子放弃入那龙潭虎穴的想法。


    “去啊?当然要去。朕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离宫门还不够远,明疏影不便把脑瓜探出去,只好煞有其事地拔高了嗓门,隔着车帘表明了自个儿的立场,“再说了,往后要跟摄政王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朕不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怎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呢?”


    楚聂被她这理直气壮的一席话堵得无言以对,心道皇上也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一主一仆坐着马车,径直来到了摄政王的府邸,却发现那儿门庭冷落,分毫没有当朝权臣的做派。明疏影对此倒也不是太过吃惊,只稍稍打量了一番,便让楚聂前去敲门。


    前来应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开门,就见一陌生的漂亮姑娘冲他粲然一笑,小伙子当场就怔了神。直到楚聂在一旁亮出了明晃晃的金牌,猝然还魂的小伙子才瞪大了眼珠子,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的妙龄女子。


    明疏影便是趁着他有所迟疑却不敢不替她开门的空当,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君宁天家的门槛。


    当然,她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姑娘。不请自来已是不够地道,她不好再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这君家随意走动。


    是以,明疏影一进门便直奔前厅而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也不吩咐谁去请主人家,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环顾四周。


    开门的家丁摸不透这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是什么来头,可一想到那块险些闪瞎他眼睛的令牌,他就足以断定,对方八成是哪里冒出来的贵人。


    只是……这贵人登门拜访,怎么还抱着个暖手炉啊?看着似乎不太靠谱啊……


    话虽如此,小伙子还是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发动了同僚兵分两路,一路去替贵客端茶送水,另一路去禀报自家主子“有客临门”。


    孰料消息还没来得及递过去,他们的主子就自个儿出现在了偌大的厅堂内。


    原本是陪着长姐到处走动的君宁天不由蓦地一愣。


    皇上?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敛起眉毛奇怪着,对方也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这便笑逐颜开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这儿走了过来。


    “君哥哥,我来看你啦!”


    话音未落,君宁天才缓过来的心肝倏地又是一抽。别说是他了,就连女子身后的楚聂也是眉角一跳。


    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诚然,楚聂与君宁天皆是心知肚明,这女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她是一个神智清明的正常女子——那么现在,她究竟是在装傻,还是打算以普通人的言行示人?


    微眯着眼端量着行至近处的女子,君宁天看着她巧笑倩兮道:“你今天果然没去上朝呢!不然不会这么早就在王府里的。”


    这是……预备隐瞒自己的身份?


    事实证明,君宁天猜测无误。只见女子很快就眸光一转,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身边的君语心来。


    “这位姐姐好漂亮,是君哥哥的夫人吗?”


    直截了当的询问顿时令一行人显出了各色各样的表情。


    君语心稍作愣怔后即是掩唇失笑,君宁天的一张脸霎时黑成了锅底,楚聂情不自禁地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一旁伺候着的家丁则窘得快要抽了嘴角。


    “这位姑娘好生可爱。”君语心首先开口,打破了叫人哭笑不得的气氛,并侧首以余光看了看身边的胞弟,“宁天,你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位活泼开朗的姑娘?怎么也不告诉姐姐一声?”


    此言一出,轮到明疏影面色一凝了。


    姐……姐姐?诶?!闹了半天,既不是破镜重圆,也不是金屋藏娇,更不是痴男怨女,而是……而是家人团聚啊?


    明疏影忽然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天哪……她究竟闹出了怎样的一个大乌龙?!


    聪明反被聪明误,女子简直就想挖个洞把自个儿给埋了,先前的一腔热情和满腹筹谋更是瞬间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君宁天业已努力缓了脸色,尽可能平静地回了长姐的话:“大姐,她不过是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无需劳大姐挂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然不忘用那冷飕飕的眼神扫□□子白嫩嫩的脸蛋儿。


    明疏影只能装作没看见。


    幸好他还是愿意配合自己,没当着他姐姐的面,把自己的身份给捅出去。


    不过,这“不听话的丫头”是个什么托辞嘛……


    明疏影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立马又换上一脸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自说自话地从另一侧挽住了君语心的胳膊。


    “君姐姐,对不起啊,我弄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眼瞅着小丫头讨好似的跟自个儿道了歉,君语心自然不会斤斤计较。更何况,以弟弟那冷清的性子,能由着这位姑娘在这儿“调皮”而没有命人把她给轰出去,可真是一大奇观了。


    说不定,这两个才是一对儿呢。


    身为长姐的女子暧昧地笑了笑,正要扭头去看弟弟此刻的神情,就感觉到怀里被塞了个热乎乎的玩意儿。


    “君姐姐,你的手好凉,这个你拿着,可暖和呢。”


    这姑娘,倒是个会关心人的。


    这么想着,君语心温和地冲明疏影笑了笑,便无意识地低头去看怀中的手熏。


    然而,就是这低眉一眼,却叫她猝然变了脸色。


    见君语心突然盯着自个儿的手熏看,明疏影忙不迭解释说:“这个暖手炉是宫里头赏的,很漂亮吧?”


    君语心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强笑道:“确实别致。”


    是啊,她也太多心了。皇帝明明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痴儿,哪里会像眼前这个明媚动人的小丫头这样,口齿伶俐地同她讲话?


    将女子先是惊愕愣怔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疏影也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差点儿就暴露了……没想到君宁天的姐姐这般识货呢。


    暗暗告诫自己须得多加小心,明疏影又跟没事人似的冲女子笑了笑。


    “君哥哥你去忙吧,我陪君姐姐说话。”然后,她自说自话地注目于默不作声的君宁天,只一句话便叫他眸色渐寒。


    君宁天摸不清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要是她胆敢伤害他的姐姐,他定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话虽如此,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对方应该也不至于如此蠢笨。是以,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只在长姐赞同的目光中,点头告辞了。


    ☆、第96章 醉酒之后


    因为她总隐约觉得,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只身回到弟弟的身边,还令素以国事为重的弟弟两次放下手头事务,飞奔回府,这其中,定是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可是,看着眼前人和颜悦色的样子,她又实在是揣摩不出,对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莫非……是夫家待她不好?但是,有君宁天这样一个小舅子坐镇,哪个夫家这么不知死活,还敢欺负他的姐姐?要不……要不就是早年丧夫,恰巧夫家无父无母,她与亡夫又膝下无子,所以,她便回娘家了?也不对啊……


    怎么想都猜不透君语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疏影回宫以后,便向冬苓和楚聂打听起君家的事情。结果一问才知,八年前,君家竟发生过一场重大的变故。


    当年,君宁天的父亲功高震主,先帝看不惯他,加诸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居然将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头上。业已封侯的君父百口莫辩,不光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府邸也被抄了个一干二净。彼时,君宁天刚好人在外地,惊闻家中变故,他自是拼了命地往回赶。奈何竭尽全力却仍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回皇城之际,他的父母已然双双以死明志。而他的姐姐和弟弟,更是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然而,如此沉重的打击,先帝似乎还嫌不够,竟当众逼问年方弱冠的男子,他的父亲该不该死。


    这般询问,用意再简单不过:他若怒极反抗,那么,先帝便能以“谋逆”之罪令其伏诛;他若卑躬屈膝,那么先帝大可以大发慈悲地赏他一条活路,却也从此叫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没错,双亲含冤而死,他身为嫡长子,却为了苟活而向“仇人”低头,这天下人的唾沫,怎能不淹死他!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君家长子会毅然随父而去的时候,君宁天却紧绷着一张脸,向着先帝俯首称臣。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男人低眉告退的那一刻,他的掌心早已布满了带血的掐痕。


    那之后,大家都只当这个软骨头是死了,却不料他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为先帝鞍前马后,渐渐地,居然讨得了那昏君的欢心,许他一步一步爬上了高位。


    再后来的故事,不用问也知道了。


    朝堂上下,没有人再敢轻视他、嘲笑他,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决计不敢在旁人面前流露半分。


    明疏影听楚聂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一双细眉早已不自觉地拧起。


    她还以为,君宁天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殊不知那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宫变,实则乃是他十年不晚的复仇。


    如此说来,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仇家的女儿吗?


    是了,尽管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旁观者罢了,可是,在君宁天看来,她就是她——丽国的九公主,其杀父仇人的后代。


    明疏影瞬间觉得,自个儿能在他眼皮底下无知无畏地活到今天,真真是祖上积德了。这要是换做别人,一刀杀了她还算痛快的,把她往死里折磨,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至于君语心……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一下子从高不可攀变得落魄潦倒,又没法回到弟弟的身边,只能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这期间蒙受的苦难,怕是连她这个自小备受冷落的明家大小姐都难以想象。


    不过,一想到女子脸上那柔和的笑意,明疏影又稍稍为之庆幸,庆幸伊人是那样的坚强善良,这么多年,也未被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苦难磨去原本的心性。


    她想,也许,她能为这个值得同情却也值得敬佩的女子做些什么。


    如此思忖着,明疏影开始颇为频繁地造访摄政王府——以“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的假身份。


    对此,君宁天一开始是很不高兴的。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警告了一国之君,让她离自己的姐姐远点儿。


    诚然,依君宁天之见,不论女帝是出于何种原因接近长姐,她二人的接触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摄政王不是都特意叮嘱了府上家丁,就当做那天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朕的令牌吗?”


    “难不成,皇上还要臣让包括大姐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几次三番地造访了臣的王府吗?”


    君宁天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子必定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因此,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摆明了告诉她,他是不欢迎她的。


    “朕的身份,自然不能让君姐姐获悉。”至少,眼下还不能,“但是,摄政王就没发现,每次朕去陪君姐姐聊天的时候,她都笑得很开心吗?”


    君宁天沉默以对。


    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大姐不光喜欢跟这女人谈天说地,还因为她的出现,没再犯过癔症。他问过大夫,大夫说,许是注意力被转移了,心情好了,便不再动辄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不再老觉着有人要伤害自己了。


    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哄人很有一套。若是换成他,怕是难及其十分之一。


    但那又如何?一旦被长姐获悉她就是那狗皇帝的女儿,长姐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


    他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他亏欠她太多,不敢拿她的下半辈子开玩笑。


    许是见君宁天虽有片刻的迟疑,但却很快恢复一脸面无表情,明疏影立马猜出了他的心思,这就再接再厉道:“摄政王不必忧心,朕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说不合适的话,朕只是觉得跟君姐姐很投缘,想多陪她说说话。朕只会帮她,不会害她。摄政王如果不信,不妨想一想,朕假若害了你的姐姐,对朕又有什么好处?不是只会惹摄政王不快,乃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想不在意都难。


    杀身之祸?看来,她还真是知道了不少东西。


    “皇上既然都听说了以前的事,以皇上的才智,难道不认为,如今皇上此举,就好比是在刀尖上行走吗?”


    约莫是男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过于阴冷,纵使是早有心理准备,明疏影的一颗心也禁不住沉了一沉。


    好在她还是及时缓过劲儿来,郑重其事地回答说:“过去的事,的确是先帝对不住君家,但是,除却朕乃先帝所出这一茬,此事与朕实乃毫无干系。所以,朕不会以个人的名义,向你和君姐姐道歉。”


    君宁天面若冰霜地听着,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朕这么说,不是在推脱责任,只是想告诉摄政王,朕而今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出于一个人的善意。即便朕是个和皇家没有半点关系的外人,朕也希望君姐姐往后能够一切安好。唯有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怀疑。”


    话音落下,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无人再言。


    君宁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容不迫的女子,却并没能从她的瞳仁中寻到分毫的闪烁。


    “但愿皇上将来莫要后悔。”半晌,他冷不防侧过身去,面无涟漪地开启双唇,“倘若臣的姐姐稍有差池,皇上的身边……就该换人了。”


    明疏影闻言不免一愣。


    这是在拿冬苓、楚聂的性命要挟她啊!


    对于男子打蛇打七寸的做法,明疏影恨得牙痒又无可奈何。


    “摄政王放心吧,大家都会好好的。”


    自打君臣二人勉强达成一致的这天起,他们共同关注的女子似乎就像前者说的那样,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了,君语心不光没再犯病,连情绪都高涨了不少。这多亏了明疏影挖空心思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拿些书上看到的段子来逗她发笑,就是找些市面上新出的绣品或是近来流行的发髻跟她一道探讨、尝试,两个月下来,以往总是死气沉沉的摄政王府里居然充满了欢声笑语,这让府中众人都快要不认得这个他们每天待着的地方了。


    对此,君宁天始终都木着个脸,没有任何表示。唯有在长姐招呼他过去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有所缓和。


    明疏影暗自好笑:原来,她的摄政王不光是个忧国忧民的好臣子,还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呢。


    是日,春光明媚,莺飞草长,暖意融融的王府后院里,明疏影和往常一样,化名“宁景”,与君语心品评新茶。君宁天过路,看到两个相差一轮甲子的女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心底罕见地生出些许宁静。


    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自女帝恢复清明,不过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她怎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习得了那么多或正儿八经或旁门左道的知识?虽说之前,他曾看着她命人将书册送去寝殿,也听说她偷偷让人往她宫里搬了各种各样的书,但仅凭这三百多天的时间……莫非,她真就聪慧过人、博闻强记?


    ☆、第97章 他要负责


    又过了好几天,明疏影想想还是觉着不甘心,便思忖着该如何旧事重提。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冬苓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告诉她,宫里正在招募新的宫女、太监。


    明疏影一下子愣了神。


    咦?她还没好好跟君宁天说道此事呢,他怎么就行动起来了?莫非……他对她那天说的话留了个心眼,终于察觉到宫中人手严重不足?


    然不论如何,结果好,一切都好。听冬苓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疏影觉得,她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月,丽国的皇宫里总算补足了多月来缺少的人力。有了新伙伴的加入,老人们都长长地松了口气,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感。明疏影见贴身侍女终于闲了下来,也是颇觉惬意。


    这天,她在冬苓的陪同下四处闲逛,言谈间说到自己这悠然自得的日子,又同时记起了那个尚在御书房内奋笔疾书的男子。若她是个神智清明的女皇帝,倒是可以吩咐人替他熬些滋补的汤药,甚至可以出言提醒他注意身子。可惜,她是个公认的傻子皇帝,实在没法像普通人那样关心他。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冬苓,要不要给摄政王弄点人参、燕窝什么的,好叫他补补身子。


    冬苓闻言愣了愣,讷讷地问皇上何出此言。


    “尽管他非帝王却在前朝一手遮天,但到底也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他要是累垮了,朕还真不晓得,这朝廷会乱成什么样子。”


    冬苓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给明疏影出主意,说她可以借着自己要吃要喝的由头,给摄政王也准备一份。


    明疏影想了想,认为此举可行,便欣然应下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恰逢不远处有一拨太监和一拨宫女列队走过。明疏影停住脚步,问冬苓,这些是不是新进的宫女、太监。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忽然就侧首看向了身边的少女。


    “对了,朕一直都没问你,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九岁就进宫了。”


    “九岁?这么早?”


    “其实……当时还谎报了年龄来着。”


    冬苓尴尬地笑了笑,心知主子不会拿这个兴师问罪,便老老实实地坦白了当年的欺瞒行径。


    “为什么?”


    “家里穷呗,爹娘要养活弟弟妹妹,奴婢身为长女,自当担起长姐的责任。”


    明疏影略作颔首,心道自己虽在明家备受冷落,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相较之冬苓这样出生于寻常百姓之家,没到十岁就被迫背井离乡、入宫为婢,她到底是幸运得多。


    一想到这里,她看冬苓的目光里也不禁多了三分柔色。


    “那冬苓,你有想过,离开皇宫嫁人吗?”


    少女一听这话,登时就变了脸色。


    “皇上!奴婢要伺候皇上一辈子的!奴婢不嫁人!”


    见她急不可待表明心志,明疏影按捺不住,当场轻笑出声。


    “哦?就算对方是楚聂,你也不嫁吗?”


    冬苓本是身坚志更坚的,孰料女子冷不防戏谑反问,直叫她红了耳根。


    “皇上您说什么呢……”


    “看,原来还是想嫁人的呀。”


    “皇上!奴婢没有!在奴婢心里,皇上比谁都重要!”


    继续逗弄少女的明疏影倒是信她这话。


    只是……


    “傻丫头,你希望能永远陪在朕身边,朕自然也希望你能幸福安康。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皇上……”


    “所以,你只管安心等着吧。”


    你既视我为至亲,我自当为你尽力。


    是啊,她并不清楚,几年以后,自己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不过,冬苓还有楚聂跟她不一样。他们跟天家沾不上半点关系,在旁人眼里,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想那君宁天也不会把他们当回事儿。


    正因如此,她完全可以寻个合适的时机,借着那个男人的手,许他二人自由。


    虽说她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但到底是觉得能走一个是一个——总比大家都老死在这深宫高墙里来得好。


    如是作想的女子没事就思忖着届时该如何作为,却不料一个意外突然就将她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天,明疏影本正翘首以盼着御膳房呈上的美食,就听闻了摄政王要问斩御膳房的一群老人。


    乍一听此讯,她还以为是自个儿的耳朵出了问题,可冬苓心急火燎的神情如假包换,她想不信也难。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了那些打下手的宫女?”明疏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皱起眉头急急发问。


    “听说是因为前阵子抱怨人手不够,还不好好做事。”冬苓也是心急,却不能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可是皇上!奴婢去过几次御膳房,人手不够是真,但宫人们都有恪守本分啊!她们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怎么……怎么可能没认真干活呢?!”


    明疏影当然相信冬苓的话,更何况,自打登基为帝以来,她从未觉得哪一天的膳食粗糙马虎。


    此事决不简单。


    莫非……是那君宁天气不过,表面上补足了宫里的人手,却暗暗地记下了这笔账?!等到新人能够独当一面了,他就开始拿背地里“嚼舌根”的宫女们撒气?!


    怎么想都觉着对方不像是这种小心眼的男人,明疏影也只能先领着冬苓赶去救人。


    毕竟是好几条人命,且又是含冤莫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样想着,女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御书房,老远就听见了宫女们凄惨的哭喊求饶。


    她心头一紧,却很快就因目睹一地殷红而睁大了眼。


    已经……动手了?


    眼见三五个宫娥在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附近全是溅了一地的鲜血,明疏影一瞬只觉头晕目眩。


    和平的日子实在过得太久,以至于她只记得在御书房里对她视若无睹的摄政王,竟然遗忘了那个曾经当着她的面斩杀数人的定安侯!


    可是……可是!那不一样啊!镇远侯一行人犯上作乱,依法伏诛乃是天理,但这些尽忠职守的宫女们不过是不堪重负,说了几句实话而已,怎就该遭此横祸?!


    一阵气血逆涌而上,明疏影眼看着一把利刃就要劈向宫女的后颈,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大喝一声:“住手——”


    负责行刑的男人似乎是皇宫里的侍卫,见一国之君莅临,他自是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利器,屈膝向其叩拜。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明疏影走近了一开口,才发现她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不过,她仍是竭力保持着镇定,不让自己低头去看那满地的血腥。


    然而,如此凶残的一幕,又岂是她不想看便能不看的?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令来不及用膳的她险些恶心得要吐。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里已经多了不止一个冤魂。


    “回皇上的话,我等是奉摄政王之命行事。”为首的男子无甚表情地作答,一句话就叫女子不寒而栗。


    “行、行事?为什么要杀人?!”好在她还下意识地记着,自己是个傻子,因此言语间皆是透着平日里的做派。


    可惜,此时此刻,她却没能认识到,在这等极端的情况下,她引以为傲的演技业已开始露出破绽。


    是的,她的手微微发着抖,但那不是因单纯的恐惧而生,相较之下,愤怒才是主导其言行的根源。


    只缘存着一腔油然而生的义愤,女子的脸上才显露了往日极少流露的清明。


    将这兴许不算明显的变化看在眼里,躲在暗处的君宁天终于确信了一件事。


    男人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举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以,明疏影不久就见到了一个目不转睛的君宁天。


    诚然,他在看着她,用一种似曾相识却又颇为陌生的眼神。


    明疏影忽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


    糟了……难道……难道他?!


    巨大的冲击迅速盘踞脑海,令女子几乎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她只僵着身子,目视男子不紧不慢地靠近,最后站定在血泊之上,站定在距离她约莫一丈远处。


    君宁天抬手作了个手势,适才还跪地不起的侍卫们就立马会意,拖着那群瑟瑟发抖的宫女们离开了现场。


    这个时候,瞠目结舌的冬苓也隐约感觉到危险的逼近。她情不自禁地吞了两口唾沫,不自觉地往明疏影身旁靠了靠。


    ☆、第98章 事已至此


    是日,正值盛夏,烈日高悬,饶是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也仍是热得直想叫人学那小狗儿吐舌头。


    偌大的御书房里,四下正摆着好几座刚从冰窖里取来的小冰山。这冰山四周冒着冷气,叫人看着倒是舒爽。但即便如此,明疏影还是有点儿静不下心来。


    这个月的天气,可谓是持续晴好,接连大半个月不曾降雨不说,好几天连朵乌云都是见不着的。最叫人无奈的是,她是一国之君,纵然是个“傻子”,也须得装着、端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身子给裹着,美其名曰“天子威仪”。想去年此时,天气还不曾这般炎热的时候,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偏生今年突然就跟热疯了一般,她是当真快要熬不住了。


    明疏影不由得怀念起以前在明家那会儿,虽然备受冷落,却也因此而少了些许约束。至少,她可以待在自个儿的闺房里,穿着轻便的装束,拿把扇子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然而现在……


    明疏影微苦着脸,看了看业已沁出薄汗的冬苓,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扇了——歇一会儿。


    已然恢复健康的冬苓刚要张嘴说点什么,就想起不远处还坐着个冷面阎王。


    她迅速看了君宁天一眼,见他压根没往她们这儿瞧,这才凑近了自家主子,压低嗓音道:“奴婢不累,皇上热着呢。”


    明疏影又摆摆右手,心道就她这温柔舒缓的扇法,酸了她自个儿的胳膊不说,还起不到半点儿作用,不如不扇。


    可是,她不想打击冬苓,更不愿对方一听这话,便开始拼了老命地给她扇风,是以,只得谎称自个儿已然舒坦了许多,不需要有人在旁扇扇子了。


    少女听了,方才作罢。


    可惜,没多久的工夫,她家主子就露馅了。只见女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蹭了蹭鼻尖,而后貌似哀怨地看向那边厢巍然不动的男子,犹豫再三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启了朱唇。


    “摄政王,你热吗?”


    男子闻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答曰:“不热。”


    你当然不热了,穿得那么凉快。


    明疏影盯着他的衣裳腹诽了一句,心想:为什么堂堂摄政王殿下就不需要体现所谓的“威仪”呢?


    真真是不公平。


    心下不平归不平,女子面上照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继续循循诱道:“摄政王……你看,一般来说,这屋子里,也就咱们两个人,这些天的暑气如此之重,不如我二人便删繁就简,穿得清凉些可好?”


    话音未落,君宁天业已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的装束,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端庄得体的衣领上。


    “臣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当然觉得好了,快要被闷死的人是朕,是朕啊!


    这等肺腑之言,明疏影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她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君宁天,锲而不舍地表示,其实还可以更好一些。


    “如何更好?”早已瞧出其意图的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倒是并无不耐之色。


    “就是……朕可以少穿一些啊。”明疏影被他这明知故问的姿态闹得没了法子,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数给你看啊,朕从里到外一共穿了……一、二、三、四……五!五件衣裳呢!”


    当然,这是包括肚兜在内的。


    君宁天面色如常地听着。实际上,他对姑娘家身上该穿几件衣服,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听了对方煞有其事的一席话,他一瞬生出了“还挺多”的念头。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个年方十七的小丫头,是有多会扮猪吃虎。


    须臾,君宁天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不紧不慢地将其打开。


    “皇上之所以穿这些,自是因为皇上需要穿这些。”


    翻来覆去可不就是那一套嘛……还绕着弯子提醒她。


    明疏影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


    “朕可不这么认为……明明君姐姐在家里就只穿三件来着。”


    后半句话,她是小声嘀咕出来的,可想也知道,君宁天不可能听不见。


    所以,她这是在暗示他,她这两个月来尽心尽力地逗他姐姐开心,他理当投桃报李,满足她的愿望?


    君宁天轻哼一声,干脆来了个充耳不闻。


    喂……耍无赖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啊!


    明疏影干瞪着看也不再看她的男人,片刻后霍然起身。


    “皇上做什么去?”眼瞅着女子领着侍女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君宁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出恭。”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皇帝要去解手,他一个当臣子的当然不好阻拦。可他未尝料想,都三刻钟过去了,女子却迟迟未有归来——这让摄政王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君宁天耐着性子,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女子衣袂飘飘的倩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还真的是……衣袂飘飘。


    只见来人身着上红下白的齐胸襦裙,佩以一条米分色的轻质披帛,裙摆上还绣着绽着梅花的枝桠,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株傲立雪中的红梅,竟给这酷热难当的夏日平添了一丝清新凉意。


    君宁天险些一下看怔了神,幸而目光及时留意到了锁骨处那雪白的肌肤,他的脸才情不自禁地沉了沉。


    “皇上是要穿成这样,接受文武百官的觐见吗?”


    明疏影闻声,面不改色——早就预见到他会不高兴,而她,自是不会去打没有把握的仗。


    “文武百官?”女子语气如常地说着,抬脚不慌不忙地迈向自个儿的位子,“摄政王,说实话,这么热的天气,朕的爱卿们可鲜有像摄政王这般,一如既往潜心国事的。你看,朕与你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哪个大臣前来求见啊?”


    明疏影不徐不疾地坐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裙,随后才抬起脑袋,给了君宁天一个娇俏的笑脸。


    “摄政王别多想,朕可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你哦。”


    话音落下,君宁天径自板着脸注目于她。


    明疏影见状,忙不迭将小脸一垮,可怜巴巴地嘟囔开了:“摄政王,朕今年只有十七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却每天叫朕打扮得跟一株枯枝老藤似的,于心何忍?再者,朕柜子里的衣裳虽不算多,可都放在那儿当摆设呢,多浪费啊!”


    语毕,她还神态自若地看了边上的少女一眼:“冬苓你说是不是?”


    冬苓立马连连点头,末了还接过话茬道:“皇上穿这身可漂亮了。”


    明疏影对着竭力配合的侍女莞尔一笑,而后便与她一道看向那边的男子。


    主仆俩一个脸上写着“摄政王你看,连冬苓都这么说呢”,一个眼里则透着“摄政王,奴婢不好欺君啊,您可别记奴婢的仇”,俨然一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样子。


    君宁天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原本看起来还挺老实的宫女,跟她这主子处得久了,竟也变得胆敢装腔作势了。


    大约是他近来待他的圣上太客气了。


    如此思量着,心里不太满意的摄政王就要张嘴发话,却不料头一个字儿还没蹦出嗓子眼,那明眸皓齿的女子便又出声了。


    “怎么?摄政王觉得朕这一身不好看吗?”


    话未说完,她已倏尔站起身来,没一会儿就快步行至男子身前,提着衣裙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


    一股熟悉的香气随风沁入心脾,神奇地扑灭了那方才冒头的火苗。


    “皇上爱美之心无过,只是……”君宁天下意识地瞥了瞥女子领口下那白嫩的肌肤,话到嘴边忽然就不晓得该怎么出口了。


    罢,同她纠缠这些,他也真是闲得慌。


    这样想着,君宁天总算放弃了继续规劝的念头,这就面无涟漪地眸光一转,低头去批阅他的奏折了。


    明疏影明白,他这是放她过门的意思。紧接着,她便朝冬苓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走到外屋,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进来。


    不多久,男子手边的案几上就多出了一小盅冰糖雪梨。


    君宁天抬起头来,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娇美女子,听她用那清亮的嗓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前两天听君姐姐说,摄政王晚上有些咳嗽,吃些冰糖雪梨润润肺,正好。”


    说完,她也不去看君宁天的反应,便自顾自地坐回到椅子,端起自己的那份冰镇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适才想来多少是惹恼了摄政王大人,这会儿,她定是要给他去去火的。反正他和她一样喜爱甜食,应该不会拒绝。


    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明疏影扬着眉毛翻开一本古籍,一面品尝美味,一面静下心来读书。


    换了身轻便凉快的衣裳,再加上有美食相伴,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看着女子唇红齿白、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模样,君宁天木着一张俊脸,喜怒难辨。然片刻过后,他还是不置一词地端起了那盅冰糖雪梨。


    殊不知他二人一同享用清凉甜点的同时,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正急急忙忙往御书房赶。


    底下人突然来报,说十公主在刑府一夜昏迷,至今未醒。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还优哉游哉的明疏影一下就愣了神,也顾不得享用美味的甜汤了,这就放下勺子询问详情。


    无奈前来禀报的太监也说不清楚,只晓得十公主昨儿个白天昏昏沉沉地睡下,自那以后就再没醒来过。


    明疏影坐不住了,她匆匆用帕子抹了嘴,起身就带着冬苓往外走——这一回,是当真忘了某人的存在。


    “皇上这是做什么?”直到君宁天面无涟漪地问了一句,她才蓦地顿住脚步,回身去看。


    “朕要去刑府看十妹妹!”语毕,她也不去看男子是个什么表情,吩咐底下人马上备车,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一出屋檐便是火辣辣的阳光,明疏影顾不得打伞,顶着大太阳直往宫门去。还是冬苓手脚麻利,赶忙从一宫女手中接过纸伞,忙不迭替自家主子遮上。


    ☆、第99章 难兄难弟


    疾步出了皇宫,君宁天径直骑上快马,扬鞭策马而去。


    说实话,他已经许久未有体会到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谁让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苦苦寻觅了七年的人,居然自个儿出现在了他的王府里。


    马不停蹄地回到摄政王府,君宁天匆匆下了马,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大门。穿过前院来到前厅,屋里站着的一名女子令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那女子背对着他立在那里,正仰着脑袋,望着高悬于上空的牌匾。约莫是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来,终是叫君宁天蓦地睁大了眼。


    “宁天。”女子嫣然一笑,柔声唤出了一个他许久都未听闻的称呼。


    君宁天顿时只觉心头一涩,素来鲜有表情的俊脸竟然少见地破了冰。


    “大姐。”他举步迎了上去,主动将手伸向来人。


    君语心噙着柔和的笑意,握住了弟弟温热的大掌。


    “我找了你整整七年。”君宁天眼珠不错地注视着温柔浅笑的长姐,仿佛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大姐上哪儿去了?”


    君语心闻言眼帘微垂,片刻后,还是抬起眼帘,强颜欢笑道:“那年家门生变,爹爹让钱伯带着我逃命,结果……还是被那人给捉了回去……所幸后来姐姐自己逃了出来,却也因此而流落异乡,数年难归……不过现在好了,姐姐回来了,还见到了你,这下,便可以安心了。”


    说着说着,女子抬手轻轻抚摸弟弟的面颊,眼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许湿意,看得君宁天又是一阵揪心。


    他不用问也能猜到,只身漂泊在外的这几年里,姐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他只恨自己鞭长莫及,没能及时找回姐姐,许姐姐一个安稳的生活。


    “大姐……”思及自身无能,业已许久未有跪人的男子竟屈了膝盖,作势就要向长姐请罪。


    君语心连忙将他扶起,声声只道“一家人团圆了便好”。


    听她无意这么一说,男子倒是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家人。


    “对了,大姐可知道熙儿的下落?”


    话音刚落,他就目睹女子蓦地面色一凝。紧接着,自见面起就强忍着泪意的女子,便禁不住潸然泪下。


    君宁天见状,不由心下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女子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宁天,姐姐没用,没能保护好熙儿,他……他在七年前,那人来捉我们的时候,就因为反抗官兵,被……被他们……乱刀砍死……钱伯……钱伯为了保护我们姐弟俩,也命丧那些鹰犬的凶器之下,姐姐……姐姐……啊啊……”


    言说至此,女子已然无法承受满腔悲苦,当即便哭倒在君宁天的怀里。而后者显然也没有想到,那个曾经每日跟在他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少年,竟然死得如此凄惨。


    这一瞬间,他自以为业已沉入死水的心,遽然迸发出强烈的悲愤与杀意。他恨不能立刻冲入皇陵,踢开那侩子手的棺木,狠狠地鞭挞他的尸首!叫他曝尸荒野,遭野狗啃食,永世不得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感受到胞弟揽着自己的大手正在微微地颤抖,君语心顿了顿哭声,很快便又沉浸于悲痛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向来不懂得该如何宽慰他人的男子才笨拙地安抚了几句,令泪流满面的女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君语心擦干了眼泪,拉着唯一的亲人坐下说话。言谈间,君宁天生怕触动了长姐心底的伤,是以并不询问她在这七年间的经历,只是有问必答地回着长姐的话,将他如今的情况简单地告知与她。


    然而,他却有意避开了某些部分。譬如……


    “听说你如今已成了摄政王,皇帝,是那个生来痴傻的九公主?”


    “是。”


    “那你是不是打算……”


    “大姐,朝堂上的事情,弟弟自有分寸。”


    “哦……”眼见君宁天不愿深谈,君语心会意地点了点头,也不追问。


    长姐虽饱经风霜,却仍是那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君宁天深深为之庆幸。


    “大姐,”他难得放柔了语调,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注目于面色如常的姐姐,“往后你就在我这儿住下,什么都不用担心,弟弟会护着大姐一辈子的。”


    那些痛苦和磨难,他再也不会让她遭遇。他要让她像多年前那个风华绝代的君家嫡长女一样,养尊处优,人人称羡。


    君语心听罢,自是眼含泪花,微笑颔首。


    姐弟俩又坐着叙了好半天的话,直到府上传来急报,说有要事须得君宁天回宫处理,当弟弟的才不得不安顿好了长姐的一切,起身离去。


    风尘仆仆地赶回皇宫,男人的心绪仍是起伏不定,尤其是当他看到一国之君的那张脸时,他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胞弟。


    倘若熙儿还在,也同这九公主一般大了。


    他突然就攥紧了拳头。


    偏偏这个时候,对方却全然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还一如往常地跟他说着话。


    “其实,朕以为,适当缩短除夕宫宴的时间,也未尝不可。这样,可以多留一些时间给诸位爱卿和他们的家人,比起在宫里逢场作戏,如此,应该才更符合‘团圆’以及‘守岁’的意义吧?”


    明疏影语气如常地阐述了自个儿的观点,发现君宁天正顶着张晦暗不明的面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摄政王?”她不理解对方的反应缘何与两个时辰前的有些不同,因此下意识地启唇唤了一声。


    岂料她话刚出口,男子拿在手里的茶盏突然就“嘭”地碎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将女子吓了一跳,她猛打了一个激灵,转眼却发现对方竟分毫不为所动。


    简直就像是……他故意用力把这茶具捏碎了一样。


    明疏影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平时还算是大度的摄政王忽然就动了怒。


    她怔怔地与他对视着,目视其眸中不知名的怒气从鼎盛迅速归于虚无。


    “臣失礼了。”过了好一会儿,君宁天才面无表情地张开嘴皮子,站起身朝女子作了个揖,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明疏影有些缓不过劲来。半晌,她才心有余悸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那一地尚无人收拾的残渣。她蹲下身去,拾起了其中的一块碎片。


    点点殷红赫然入眼,明疏影忍不住敛起秀眉,抬眼望向男子消失的地方。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丽国上下年味渐浓,不日便迎来了热热闹闹的除夕夜。是日,明疏影穿上了华美的新衣,与文武百官举杯共饮。只不过,她偷偷瞅了瞅真正万众瞩目的焦点,心里头莫名有些不舒坦。


    都十几天过去了,这君宁天就跟着了魔似的,又变回到初遇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害得没了“傻气”护体的她都不敢随意跟他搭话。她就想不通了,明明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然和谐了不少,怎么一夜之间又退回到当初了呢?


    明疏影实在不理解,自个儿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进而得罪了这尊大佛。奈何这十几日来,她几次明示暗示,皆是被对方面若冰霜地挡了回来。


    还说她想太多了……他这么奇怪,她能不多想吗?


    始终没能找出原因,明疏影多少感到有点儿郁闷。


    算了,早点儿结束这无趣的宫宴,回去陪陪卧床休养的冬苓吧。


    如此思忖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望了自斟自饮的男子一眼,恰逢一个小太监倏尔闯入视野,套着君宁天的耳朵说了什么话。


    明疏影一下子警觉起来,只缘这景象同那一日的太过相似,让她想不留意也难。


    果然不出所料,君宁天听完了小太监的禀报,脸色都变了——较之上一回,那变化之明显,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两次令他这般紧张?


    明疏影好生纳闷,刚巧对方冷不防一眼朝她这儿看了过来,吓得她差点露了陷。


    君宁天皱了皱眉,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臣有事先告辞了,皇上请便。”


    啊?这是什么话?


    没等明疏影回过神来,男子便已自顾自地背过身去,迫不及待地离了席。


    这一下,明疏影不得不多长个心眼了。等到宴席散去,她悄悄命人将那传话的小太监给叫了来,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问他摄政王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中途退席——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跑去玩儿了!


    小太监眼瞅着女帝一脸气愤又呆傻的样子,于内心暗暗摇了摇头。可是,皇帝问话,他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又不好欺君罔上,只得将他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明疏影听罢,简直不能更惊讶。


    摄政王府上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且还有点儿年纪了?摄政王两次丢下手中事务跑回王府,就是为了她?


    明疏影觉得,她好像探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啊呀呀……她还以为,那君宁天天生缺根筋,全然不懂儿女情长呢!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彼时彼刻,心里的那道明月光,尚未照我还?


    ☆、第100章 峰回路转


    是以,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杀了傻子身边的那个宫女。可下一刻,他就赫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认真地盘算起这种事,也真是够了。


    恰逢此时,他眼中的蠢货见好就收,咧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就乖乖地站在一旁,等他发话。


    他凝视着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忽然就灭了动手的心思。


    这个痴儿,真该感谢自己长了这样一双眼睛。


    “五公主那边,臣会去说道,公主请回吧。”


    君宁天这般应下,令明疏影立马就笑逐颜开。


    “猴爷爷你真好!”


    她要不要索性放开一些,抱着他的胳膊蹭上一蹭?


    明疏影觉得,自己的节操似乎有待捡起。是以,她退一步求其次,用手,不,这回是用筷子——她用夹起了一块白糖糕,笑眯眯地把它送到男子的嘴边。


    君宁天当然不可能一口咬住,他仅仅是冷淡地瞥了女子一眼,就以一句“公主自己吃吧”,把她的好意给挡了回去。


    明疏影认为,把点心留下的话,君宁天肯定会叫人丢掉,可是不留下的话,又显得她太没诚意。所以,她犹豫了片刻,便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碟蜂蜜,拿手头的那块白糖糕蘸了头又蘸了尾,将其送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白糖糕了,香甜软糯,外酥里嫩,不愧是御厨的手笔。


    明疏影一瞬觉得非常满足,但她并没有忘记去观察君宁天的反应。


    于是,她动着腮帮子,看到他正朝着她微微发愣。


    咦……不是他自己叫她吃的吗?她按照一个傻子的思维,即刻照办,怎么就令他这么一个处变不惊的人都发了愣?


    明疏影略不解地与男子对视,却见他立马就收起了微诧之色,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


    “你真的不吃吗?”


    “……不吃。”


    “蘸蜂蜜吃,很好吃的。”


    “……”


    所以说,他会吃才奇怪。


    如此认定了,明疏影又装傻充愣地夹起第二块白糖糕,以同样的方式把它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接着,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她接连吃下了七块白糖糕,把剩下的九块留给了君宁天。


    这样,也算是不那么浪费了吧。


    心疼这美味的糕点就要被当作垃圾一样扔掉,明疏影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们最后一眼,扭头默默地离开了。


    以余光旁观了整个过程,不曾出声的君宁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傻子是这样的?


    他不打算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就兀自批阅奏本去了。


    那之后,也不晓得君宁天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五公主就没再找过明疏影的麻烦,这让女子不由觉得,那定安侯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失为一座很好的靠山,倘若自己今后能够事事顺着他的意,好好当一个傀儡皇帝,倒也不愁吃穿。


    如此思量着,明疏影迎来了十日后的登基大典。


    在这至关重要的日子里,君宁天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不吵不闹,听命行事。


    这个简单。他替她摆平了五公主,她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番吧。至于朝堂上的那些风云,恕她无力兼顾。


    是以,明疏影安安静静地穿上新制的龙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声中,忠诚地扮演着提线木偶的角色,只在君宁天以摄政王的身份向她伸出手的时候,侧首冲他粲然一笑,而后由他牵着走向祭坛。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众臣眼中,那就是一只小绵羊掉进了大老虎的嘴巴里。


    唉,这傻子公主被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替她的姐妹们承担了所有未知的凶险,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只希望她下辈子投胎之时,莫要再生作痴儿,也莫要再投于帝王之家。如此,大约也能平安顺遂地活到寿终正寝。


    明疏影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心思,径自忍着各种不适走完了场面,总算得以回自个儿的寝宫歇着了。


    哦,不,如今,她已经不能再住在原先那空落落的寝殿里了,她搬到了历代帝王居住的寝宫里。


    原本空空荡荡的视野里一下子多出了无数华丽名贵的摆设,令人应接不暇。刚进屋的一瞬间,明疏影几乎都要被闪瞎了眼。这让她不禁觉得,老皇帝被人拉下马,是有其道理的。


    想想民间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们,再看看这宫殿主人骄奢淫逸的生活,便可见一斑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盼新掌权的君宁天能善待丽国的百姓,莫要赴了那昏君的后尘。


    这样想着,她身为新一任(傀儡)帝王,自是对这珠光宝气的寝殿愈发看不过眼,因此,便以瞧着伤眼为由,命人将这些金灿灿的宝贝撤去了大半,悉数充入国库。


    姑娘家的房间嘛,摆点花花草草就够了。这点儿审美的能耐,饶是一个傻姑娘,也还是有的。


    所以,明疏影并不担心会惹人怀疑,只乐呵呵地指挥着一群宫女、太监,看着他们将精贵的玉器、金器等搬了出去,又采了娇艳欲滴的鲜花,□□花瓶里放了进来。


    诚然,她到底是当皇帝的人了,看在这个事实的份上,君宁天做足了表面功夫,给她派了一大拨宫女和太监过来伺候着,相较之原先的寝宫,现在的居所顿时就热闹了许多。冬苓由此一跃成了宫女头头,楚聂也是水涨船高,成了侍卫群里人人礼遇的香饽饽。


    毕竟是皇帝的人,就算那是个傻子皇帝,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眼瞅着跟前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明疏影决定,务必要抱紧摄政王君宁天的大腿,断不能惹他生气,害了自己。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起早贪黑,像模像样地坐到龙椅上去……玩手指。


    对于新任女帝专心致志抠着手指头的模样,众臣表示:虽有预料,却仍是不忍直视。


    他们只好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一旁的摄政王身上,反正这金銮殿内的真主子也不是那傻皇帝。


    就这样,在群臣“启禀皇上、摄政王”的言语声中,明疏影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努力地忍耐到退朝时分。


    换了张宽大的龙床,她有些不习惯,是以这几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当然,朝堂上不好当众打瞌睡,补眠这种事,只好放到御书房做。


    鸦雀无声的屋子里,明疏影偷偷打量了君宁天几眼,见他始终都专注于国事,似乎从未掀起眼皮子看她半眼,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吧唧,她整个脑袋都搁到案几上去了。


    唔,好困,打个盹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入眠又睡眼惺忪地醒来,抬头就瞧见了一双冷冰冰的凤眼。


    若是换做常人,大约是会吓得至少吞一口唾沫,可她眼下不是正常人,所以,她只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及时隐去了可能流露的惊惶之色,弯着眉眼冲男人甜甜地笑了一笑。


    “猴爷爷……”


    “皇上请唤臣‘摄政王’。”


    好吧,她本来还想在拿这称呼乐呵一阵子的。


    收起了那点儿小心思,明疏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乖乖地改口:“摄政王。”


    软糯的声音传至耳畔,君宁天的脸色却未有因之缓和。


    “皇上近日时常浅眠吗?”


    “你怎么知道?猴爷爷……唔唔,摄政王,你好聪明呢。”


    她还真敢承认。


    眼瞅着那张巴掌大的粉脸儿上倏地绽放出惊喜、崇拜的神情,君宁天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谢皇上夸奖。臣会让太医替皇上开些安神的补药,好让皇上安然入睡。”


    明疏影闻言,霎时神色一改。


    喝了你的药,谁还能安然入睡?


    不由得就联想到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阴损之事,唯恐死得不明不白的明疏影忙不迭摇了摇头。


    “我我我……我不要喝药。”


    “皇上应该自称为‘朕’。”


    “朕不要喝药!”


    明疏影缩着脖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俨然是一副小孩子害怕喝苦药的模样。


    “那就请皇上每日早些上榻,莫要贪玩。”


    好嘛,他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不肯按时上床睡觉的小鬼。


    话虽如此,明疏影还是怯生生地点头应下,再三强调自己不要吃药。


    君宁天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视线。


    他似乎获得了一个威胁傻子的新技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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