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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泠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愈发欣赏


    老实说,明疏影对明家并没有太多的留恋。


    明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父亲明知羲乃家中嫡长子,本是被寄予厚望,却因为娶了生于小户人家的母亲,跟家里闹了个不相往来。本来,小夫妻俩在外头买了间小宅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也是不错。可惜,“贫贱夫妻百事哀”,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没几年就受不住了。就在那时,祖母瞅准时机,塞了个家世显赫的大家闺秀过来,逼着父亲休弃母亲、另娶新欢。父亲虽是被“清贫”二字磨得意志消沉,但好歹还存着些许对母亲的情意,是以没有点头答应。


    由此,阴谋应运而生。


    那位千金小姐爱慕父亲的相貌、才学却求而不得,竟暗中对母亲下了迷药,令其与他男人被父亲“捉奸在床”。父亲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不顾母亲的辩解,当场写下了一封休书。母亲含冤莫白,不堪受辱,翌日晨光熹微时,便留下一封遗书,以死明志。


    悲痛过后,父亲万念俱灰,领着年仅五岁的女儿回到了明家的祖宅,从此任凭祖父、祖母安排他的一切。他们让他娶妻,他便娶妻;他们让他生子,他便生子;他们让他走上仕途,他便浑浑噩噩地考取功名,在官道上重新寻回一个男儿的自信。


    而在这一过程中,明疏影便成了牺牲品。


    不知是不是一看到她便会想起当年的悲剧,父亲总是不愿与她亲近,对于她的饮食起居也很少过问,一直都把她扔给乳母照料。可想也知道,有了那样一个阴险恶毒的继母,再加上祖父、祖母对她不惜,她这个元妻留下的遗孤定然不会好过。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是减了又减,被明家大宅里的堂兄弟姐妹们欺负,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磕磕绊绊地活到十六岁那年,她的一个堂姐嫉妒她的才貌,居然偷偷放了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外男进来,欲令其毁她清白,然后让祖父母把她嫁给那个游手好闲的无耻之徒。他们的设计相当成功,可坏就坏在,被男人抱住的明疏影抵死不从,挣扎间竟是跌落池中,成就了现下这番光景。


    变成丽国公主的女子坐在铜镜前,默默无语地瞅着一张颇为陌生的面孔。


    她想,她大约是被淹死了,随后投生到了这具身子里。


    那么,真正的公主呢?是薨逝了,还是……同自己交换了三魂七魄,故而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怎么想都觉着这事玄乎得紧,明疏影却也只能无声地叹息。


    也不晓得她这一死,明家上下会是个什么反应。当然,别人作何感想,她倒是无所谓的,就是那照顾了她十几年的乳娘,该是怎样的伤心啊……


    诚然,要不是乳娘打小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已经长歪成什么样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面对这般遭遇,还能安之若素?


    “公主,吃些东西吧。”思绪渐行渐远之际,少女的呼唤让明疏影回过神来。


    折腾了那么一通,她确实是有些饿了,是以,她随即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朝着食物所在的方向走去。孰料走近了,她却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四碟其貌不扬的素食以及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明疏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为她端来吃食的侍女。


    这个侍女名叫“冬苓”,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从她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个忠心事主的,所以,按理说,她不该给自家主子——一位堂堂的公主殿下,端来这样一份晚膳。


    “公主,对不起……”许是早已预见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冬苓苦着脸扬起脑袋,对上其疑惑不解的目光,“奴婢……奴婢没用,只能找到这些吃的……委屈公主了。”


    明疏影摇摇头,她相信冬苓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这菜碟子里虽是见不到荤腥,但比起她曾经吃过的那些,也算是新鲜且丰富了。


    这样想着,明疏影却并未马上坐下用饭,而是指了指冬苓的胸口,又摸了摸她自个儿的脸。


    冬苓有些发愣,尽管主子关心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像今日这般镇定、从容的关怀,似乎还是头一遭。


    明疏影见她愣愣地缓不过劲儿来,心中略急。


    不能说话真是不方便。


    她张开嘴,试图吱个声,催催冬苓,恰在此时,少女猝然还魂,笑着对她说:“公主放心,奴婢没事的,世子他……并未踢到实处。”


    他用劲那样狠,又先后踢了两脚,怎么可能没事?


    明疏影皱起眉头,刚要张嘴“唔唔”两下,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是啊,身为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却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捞不着,又怎么能指望她的侍女会有太医来看呢?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


    这寝殿虽说宽敞,却是宽敞过了头,空空落落的,再结合先前发生的一切,她便顿悟了,原主是一个如何不受宠的公主。


    只不过,一个侯爷家的世子竟能擅闯公主寝宫,这怎么着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想起之前定安侯同那镇远候世子的对话,明疏影盘算着,丽国怕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只是,明家离皇城也不算太远,宫变这么大的事,她缘何没听到半点儿风声?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她的意思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了解冬苓的伤势。


    如此思量着,她打了几个手势,就要去解少女的衣裳。


    冬苓被吓傻了——她的公主殿下不可能这么诡异!


    受到惊吓的少女不自觉地捂住了自个儿的身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主子。明疏影见状,只好暂且停了下来,指指冬苓的胸口,再朝着自个儿的眼睛画了两个圈。


    冬苓当即看懂了主子的意思,但是,这样的公主让她觉得好生惊悚!因为,平日里多少有些呆傻的公主殿下,今儿个居然会想方设法地表达自己的意图!而且还表达得这么清楚!


    然而,不论是出于惶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冬苓都不愿意让主子亲自为她查看伤势。


    明疏影不好勉强,她也怕自己的坚持会惹来对方的怀疑。


    她转而想到了那个又到外头去守着的侍卫。


    楚聂……待会儿试试拜托他去找个太医吧。


    这样想着,明疏影只得姑且放弃了去扒人衣裳的打算。冬苓见她收手了,忙不迭重拾笑容,服侍她坐下用膳,同时还不忘叨念着,等宫里的局势稳定一些了,自己一定去替她寻些好吃的来。


    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疏影没办法亲自问出口,又不好贸贸然以笔代口,暴露了自己的笔迹,是以,她只得抓来少女的一只手,在其手心里写下了自个儿的疑问。


    冬苓书读得不多,但像这样简单的句子,她还是能够看得懂的。因此,她立马就怔住了。


    “公主你……你不记得了吗?”


    面对少女担心又狐疑的眼神,明疏影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她早就想好了,有些事情呢,必须得问个清楚——试问,她压根没有原主的半点记忆,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能不弄清自个儿的处境?至于旁人由此而生的怀疑,她自然是……


    明疏影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看着冬苓的脸蛋儿蓦地一跨。


    天哪……公主真的不记得了!果然是跌进池子之后,撞到了什么暗石吧?


    回忆起女子自醒来后就有些反常的表现,冬苓越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看来,自己还是应该去把那个急着逃命的小太医给找回来!


    这样想着,冬苓定了定神,简单交代道:“镇远侯弑君篡位,但碍于自己非皇族血脉,便让他的儿子,也就是先前您见到的世子,娶公主为妻,好令他们父子将来登基时,看上去名正言顺一些。不过,现在定安侯好像平定了叛乱……奴婢也不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世子讨厌我?


    明疏影又写道。


    “唔……世子喜欢沐仪姑娘来着,可镇远侯执意要他娶了公主,是以……”


    明疏影略作颔首,算是明白了,那个长相俊美的世子为何待她如凶神恶煞。


    然后,她又问及了落水一事。


    冬苓登时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公主当然不会去推搡沐仪姑娘!依奴婢看,分明是她恶人先告状!”


    此言一出,明疏影简直顿悟。


    诚然,尽管冬苓压根没交代清前因后果,但仅从少女这寥寥数语中,她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经过。毕竟,她可是在明家大院里长大的女子啊!


    心道原主十有**是遭遇了一朵娇贵柔弱的白莲花,恰恰这朵白莲花又是镇远侯世子的心头肉,所以,她这个半路杀出的傻丫头,自然就被那男子厌恨,又被那女子算计了。


    明疏影微笑着拉了拉少女的手,以示安抚之意。接着,她就拿起摆好的碗筷,开始用膳了。


    等到她吃饱喝足了,冬苓便迫不及待地要扶她躺下。明疏影摆摆手,又抓过少女的柔荑,在其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为什么我不能说话?


    冬苓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出了声。


    “是……是被人下了药的……不过公主你放心,太医之前来看过,说是过几天就能发声了。”


    明疏影睁大了眼,一时间又喜又惊——喜的是,这原主不是个天生的哑巴,惊的是,有人竟然敢对公主下药。


    虽说这公主的确是个不受宠的,但是这也太荒唐了吧?谁干的?镇远侯父子?还是那个名叫“沐仪”的女子?


    ☆、第52章 他的体贴


    明疏影醒来的时候,屋外战事正酣。


    侍卫楚聂正和未来储君的护卫们打得不可开交,无奈敌众我寡,他又负伤在身,坚持了没一会儿,楚聂就落了下风。


    被几个男人协力牵制了四肢,楚聂竭尽全力仍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人疾步远离。


    是以,一眨眼的工夫,明疏影就听到了少女惊慌失措的疾呼。


    “世子!世子您不能进去啊!公主落水昏迷,尚未清醒……”


    “滚开!”


    紧接着,少女吃痛的惊呼便随着一记闷响传至耳畔。明疏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才一脚踹开婢女的男人怒气未减,眼见床榻上的女子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他顿时只觉怒不可遏。


    “你就这么想对我投怀送抱?!”他怒目圆睁,竟然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了女子的衣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明疏影怔怔地瞅着这个龇目欲裂的男子,一时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她记得,自己是掉进了池子里没错,可是……他是谁?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有,方才她好像依稀听见……公主?


    还未等女子理清混乱的思绪,怒气冲天的男人就猛一下撕开了她的衣裳。


    明疏影登时傻了眼,直到男人不由分说地将她压倒在榻,然后疯了似的撕扯她的衣裙,她才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险境。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成全你!!!”


    放开我!


    明疏影试图喊出这三个字,孰料嘴是张开了,可声音却发不出来。她不免一愣,不理解自个儿怎么突然就说不了话了。


    然不论如何,她都必须守住自己的清白。于是,她开始拼命推搡身上的男子,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对方钳制住了手脚。


    似发泄更似报复的激吻落于脸颊与脖颈,明疏影顿觉恶心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与此同时,排山倒海的恐惧也渐渐淹没了她的理智,令她不得不在情急之下用脑门直接撞击了对方的下颌。


    男人痛呼一声,停止了狂暴的肆虐。显然,他是被她撞疼了。


    明疏影见状,也顾不得自己那晕晕乎乎的脑袋,赶紧趁着男子捂着下巴的空当,毫不客气地抬起一条腿,用膝盖使劲儿顶向他的腹部。


    不过,这下手的位置,她好像没拿捏准?


    “唔——”


    是的,这一下,胯部受袭的男人是真的疼到姥姥家了。


    见这不速之客痛苦□□,明疏影不假思索地推开了他的身子,火急火燎地往床下去。谁知,方才那临门一脚已是耗尽了她的力气,才刚一离床榻,她就软了身子跌倒在地。


    “来……来人!嗷——把这个泼妇给我绑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捂住命根子的男人还不忘唤人前来帮忙,这令体力不支的女子即刻腹背受敌。


    只是,明疏影不明白,为什么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可以径直冲入女儿家的闺房。


    好歹她也是……


    明疏影愣住了。事情到了这份上,饶是她仍头晕目眩,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冷不丁低头看向自个儿的柔荑,发现它的确是和记忆中的那双手有所出入。


    比起自己的手,这双手要细嫩白皙一些,简直就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她一下子睁圆了眼,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方才侍女喊出的那一声“公主”。


    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一个诡异的可能性,女子的耳边就又传来了男人气急败坏的嘶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女人给我绑起来!?”


    明疏影抬头,目睹几个男子面面相觑。


    双方正僵持不下,先前被来人踢踹了的侍女踉跄着跑了进来,面色煞白地挡在了明疏影的身前。


    “大、大胆!你们……你们谁敢对公主殿下动手?!”


    明疏影闻言心下一沉:莫非她当真成了……


    “贱婢!”谁知一念才方成形,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招呼在少女娇嫩的脸蛋儿上。


    凶神恶煞的男人强忍着痛楚,亲自掴掌这不知尊卑的婢女。明疏影险些反应不过来,等她慌忙伸手去扶的时候,那侍女已然同她一样跌在地上了。


    被狠踹了心口又被扇了耳刮子,年仅十六的少女嘴角都溢出血来,可她深知,此情此景下,只有她才能护着主子了。


    “世子!世子!”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少女流着泪,连滚带爬地扑到男人的跟前,她紧抓着他的小腿,跪着求他听她一言,“公主是无辜的!她没有要害沐仪姑娘!世子您明鉴哪世子!”


    “滚开!这儿还轮不到你这个贱婢说话!”奈何对方只毫不留情地赏了她第二脚,直接将她踢回到明疏影的怀里,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指向双眉紧锁的女子,径自朝着侍卫们下了狠令,“快给我绑了这恶毒的女人!”


    眼瞅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就要上前来捉,明疏影只恨自己此刻非但浑身无力,还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幸而苍天有眼,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名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面跑还一面大呼“不好了世子!”。


    男人们的注意力自然是被这呼声给引了去。


    “世子!定安候率领精兵六千突然杀入宫中,侯爷……侯爷这会儿怕是已经……”来人有些年纪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有些不忍,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些许,“世子还是赶紧随老奴离开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在场数人不论男女,皆是不由一怔。


    定安候?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的定安候?


    明疏影略吃一惊之际,被唤作“世子”的男人业已脸色大变。


    “什么!?那个逆贼!?他竟敢……竟然敢!”


    “什么都别说了!世子赶紧走吧!万一被定安候捉住了……”


    “听闻世子殿下在此。”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来人才话到一半,一个手执利刃的年轻男子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且不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光是听那冷若冰霜的语气,便能叫人不寒而栗,“不知本侯能否得幸一见?”


    “定、定安侯!?”


    世子一方大惊失色之时,明疏影倒是面不改色地打量起这个目光冷峻的男子来。见他身披盔甲、器宇轩昂,嘴里说着好听的客套话,眼神里却满是不屑与倨傲,她就知道,自打他现身的那一刻起,这屋子里的主角便换了人。


    果不其然,未等世子垂死挣扎一番,定安侯的手下就径直将一干人等擒住了,甚至都不用他们的主子发话。


    世子气炸了。


    “逆贼!我是镇远候世子!是未来的太子!你敢对我动手!?”


    他伸长了脖子,嘶声怒吼,却只被定安侯冷漠的视线扫过面颊。


    “世子倒是记得,你是那犯上作乱之人的儿子。”定安侯波澜不惊地说罢,便不再多看他半眼,“带走。”


    话音落下,身长八尺的男人无动于衷地立于原处,由着骂骂咧咧的世子被部下押走,冰冷的眸光总算是落在了明疏影的脸上。


    这个时候,被解放了的侍卫楚聂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眼见公主同其贴身侍女皆被那满身煞气的男人俯瞰着,他心悸之余忙不迭冲了过去,一个箭步挡住了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诚然,一个臣子,如此明目张胆地端量着堂堂公主殿下——而且还是在公主衣衫不整的情况下——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孰料定安侯只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无甚表情地看了看面色不霁的男子,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三人,明疏影虽是对这一切有些应接不暇,却也明白,一场危机姑且是过去了。


    她默不作声,想将侍女从地上扶起来,奈何自己也使不上劲儿来,最后还是在楚聂的帮助下,互相借着力站了起来。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少女泪痕未干,余痛未消,可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家主子安好与否。


    被她抓着胳膊的明疏影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少女见了登时一愣,因为她本以为,主子会立马大哭大闹或者缩进墙角。


    “公、公主?”该不是哪里磕碰到了,出了问题吧!?


    眼瞅着少女一脸难以置信,甚至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明疏影心想,自己的猜测怕是事实了。


    她,明家的嫡长女,变成了丽国的某一位公主。


    ☆、第53章 她想下厨


    明疏影问了冬苓,冬苓表示她也不晓得。


    不过,想也知道,此二者难逃其一。想来,一个是为了让傀儡公主安静些,另一个则是恨这半路杀出的痴儿抢了自己的夫婿。


    所幸苍天有眼,而今,定安侯结果了那乱臣贼子,想必不假时日,便能肃清其余党,如此一来,公主也就不会再遭其迫害了。


    这样的想法,并未能占据冬苓的脑海。毕竟,前脚才走了匹豺狼,后脚就来了头猛虎。


    想到定远候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以及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冬苓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只盼自家主子莫要入了那狠角儿的眼,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才好。


    冬苓在心里求神拜佛了一番,便端着残羹剩饭出去了。明疏影趁机跑出去示意楚聂进屋,然后直接抓起他的一只手掌,想在上头写字。


    楚聂吓得抽回右手、连连避退。


    “公主!公主!公主千金之躯,卑职岂能随意触碰?”


    明疏影没法子,灵机一动,扯扯男子的衣袖,示意他跟她到桌子那儿去。


    楚聂照办了,随后看着女子以食指沾了茶水,开始在桌面上写字。


    能替冬苓找个太医吗?


    楚聂一愣,抬起头来,对上女子清澈而镇静的目光。


    公主她……果然有些不对劲。


    “公主……您……”


    明疏影瞧出了他眼里的疑惑和猜度,这就不假思索地在桌子上写了另一行字:以前的事,忘了。


    见心中猜测得以证实,楚聂仍觉不可思议。


    莫非公主跌入池中,倒是寻回了清明,因祸得福?


    这样想着,楚聂倒是不由替女子高兴了一把,他定了定神,表示现下宫中局势混乱,太医们都逃回家中了,就连先前他匆忙逮着的那个,也在为公主诊完脉后就没了踪影。


    明疏影皱眉。


    那冬苓的伤怎么办?


    楚聂想了想,说:“卑职去寻个有经验的嬷嬷来,让嬷嬷替冬苓看看吧。”


    明疏影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两人商定之际,胸口仍在隐隐作痛的少女正四处打听着太医的动向。无奈几番询问皆是失望而归,她只得揣着一肚子焦虑,回了自家主子的寝殿。孰料刚一回屋就被一个冷面的嬷嬷架到了床上去,几经挣扎更是全然无效,她没一会儿就被嬷嬷给扒了个精光。


    好在嬷嬷只是应了楚侍卫的请求,来替她检查伤势的,想到这一点,冬苓也就顺从了许多,由着对方在她胸口又摸又按的。


    “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伤到筋骨和脏腑,死不了。”嬷嬷冷冰冰地说罢,起身便懒得再看她半眼。


    “多谢嬷嬷……”虽然人家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但好歹也是帮了忙的,冬苓低眉顺目地谢过了她,又因想起一事而喜笑颜开。


    楚侍卫看上去一板一眼的,倒也是个会关心人的。


    这么一想,心头的清甜顿时浓了几分,殊不知嬷嬷乃是受楚聂所托,楚聂却是奉他人之命。


    当真没事?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公主寝殿的桌子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楚聂颔首称是。


    明疏影笑笑:那就好。


    楚聂欲言又止。


    明疏影微惑:有事?


    有事的,显然不是他楚聂。


    尽忠职守的楚侍卫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明了自己的顾虑。


    公主虽是变得与常人无异了,却难保没在池子里磕磕碰碰的。先前那个小太医太不负责任了,才花了半柱香的工夫,便断定公主无碍,随后提着药箱就跑了。这种人得出的诊断结果,恕他难以信任。是以,为防万一,他还是盘算着要到宫外走一趟,请个可靠的太医回来替公主把脉。可是,他这一走,公主身边就没有一个会武的了,如若发生什么了意外,谁来护公主周全?


    想起两个时辰前的一幕幕,楚聂就觉心有余悸。若非那时定安侯的人恰好出现,拿下了世子,他真不敢想象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


    思及此,未能护住女子的男子难免愁眉深锁。


    明疏影并未瞧出他渐渐走远的心思,只垂下眼帘,凝神在桌上抹着那一笔一划。


    我真的无碍,你不必担心。


    见对方依旧蹙眉不语,明疏影勾唇给了他一个柔柔的微笑。


    楚聂恍惚失了神。


    他一直非常喜欢公主天真纯净的笑容,仿佛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脸,无论什么烦恼,就都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公主又对他笑了,他却冷不丁觉着,这好像不是原来那个傻乎乎却很可爱的小姑娘了?


    唔唔唔……


    楚聂迅速驱散了这一念头。


    公主永远都是公主,是他要全心全意守护的主子。


    这样想着,他隐去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情绪,便行礼告退了。


    一夜过去,明疏影确实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倒是冬苓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脸色也有些憔悴。明疏影见她精神不济,便不让她再伺候着,催着她卧床歇息,还命楚聂再去太医院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太医的影子。


    岂料楚聂走了没多久,一群不速之客就登门造访了。


    由于寝殿内外只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小宫娥,定安侯手下的人马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以直闯公主闺房。


    其实,这群直来直去的大老爷们也不想这样,可谁让这痴儿的屋外实在没个像样的人负责通报,事急从权,他们也只好亲自入内了。


    对于这些男人的冒犯,明疏影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这定安侯请她前往那金銮殿外,所为何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明疏影觉得,定安侯不会无缘无故“请”一个的痴傻公主前去那般重要的处所,所以……


    她隐约感到,此行怕是并不简单。


    这样一想,她也不去知会正在另一间房里歇着的冬苓,径自装出一副呆傻痴憨的模样,乐呵呵地跟着来人走了。


    一路顶着东风来到金銮殿外的广场上,明疏影一眼就望见了几个跪在青石板上的白衣囚犯。奇怪的是,囚犯的附近还立着个素衣女子,春寒料峭,那看不清相貌的女子衣衫单薄,似乎正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明疏影闹不清何者是何,眼珠子一转,便又瞧见了另一片光景。


    延绵的阶梯之下,定安侯已不再是昨日那身的武将装束,而是换上了一席素色的锦袍。他正襟危立,双手交叠,掌心抵着一柄做工精良的宝剑,一双凤眼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前方。


    诡异的是,他的身边立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还有一个由宫女牵着的小女娃,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四五岁的模样。


    明疏影偷偷打量着她们的仪容装扮,见两个女子皆是珠光宝气的,身后又各自有婢女侍候着,便思忖着她们乃是宫中的其他几位公主。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现,随即便向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看来还真是了。


    被领路人带到了三位公主的身旁,明疏影故作痴傻地朝两个年纪稍长的笑了笑。那个方才就很嫌弃她的公主越发厌恶她了,翻了个白眼就把头一扭,当没看到,另一个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喜,不过明疏影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另一个太过畏惧那不苟言笑的定安侯,是以除了缩着脖子、绷着脸,再也没法表现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明疏影又垂眸瞧了瞧那个宫女牢牢拉拔在身前的小女娃,见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容冷峻的定安侯,然后……冷不丁抬起一条小胳膊,把手指伸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明疏影霎时无语。


    到底是个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她哪里知道,此刻自己对着啃手指、流口水的那个美男子,只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明疏影悄无声息地看向那一语不发的男人,恰逢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既然几位公主已然到齐,那沐姑娘,你可以动手了。”


    ☆、第54章 放不下了


    自打君臣二人勉强达成一致的这天起,他们共同关注的女子似乎就像前者说的那样,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了,君语心不光没再犯病,连情绪都高涨了不少。这多亏了明疏影挖空心思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拿些书上看到的段子来逗她发笑,就是找些市面上新出的绣品或是近来流行的发髻跟她一道探讨、尝试,两个月下来,以往总是死气沉沉的摄政王府里居然充满了欢声笑语,这让府中众人都快要不认得这个他们每天待着的地方了。


    对此,君宁天始终都木着个脸,没有任何表示。唯有在长姐招呼他过去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有所缓和。


    明疏影暗自好笑:原来,她的摄政王不光是个忧国忧民的好臣子,还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呢。


    是日,春光明媚,莺飞草长,暖意融融的王府后院里,明疏影和往常一样,化名“宁景”,与君语心品评新茶。君宁天过路,看到两个相差一轮甲子的女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心底罕见地生出些许宁静。


    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自女帝恢复清明,不过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她怎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习得了那么多或正儿八经或旁门左道的知识?虽说之前,他曾看着她命人将书册送去寝殿,也听说她偷偷让人往她宫里搬了各种各样的书,但仅凭这三百多天的时间……莫非,她真就聪慧过人、博闻强记?


    向来对聪明人颇有好感的男子很快就被对方的视线给逮着了。


    明疏影冲着他粲然一笑,十分顺溜地喊出了一声“君哥哥”。


    对于女子宫里宫外切换自如的做法以及一入王府便自来熟的叫法,君宁天已经习以为常。他照旧板着张脸不作回应,但两条长腿好歹是迈了开,一双眼更是迎上了长姐随后投来的目光。


    他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一点儿——纵然是这一细微的变化,也被明疏影看得一清二楚。


    唉,什么时候摄政王也能对她温柔点,就好了。


    明疏影开始幻想一个待她和颜悦色的君宁天,然后,她打消了适才那鬼使神差而来的念头。


    不把脸冻着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她还是多担待着点吧。


    话虽如此,由于长姐在场,君宁天“爱屋及乌”,对待让姐姐高兴的女子也就随和了少许,以至于君语心拿他们俩开玩笑,他都没有面露不悦抑或明嘲暗讽,这让明疏影有恃无恐的同时,也叫君语心的某个心思悄悄冒头。


    对待姑娘家,弟弟历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甭管对方是貌若天仙还是才华横溢,在他眼里,她们向来就跟院里的花花草草差不多。可是,在宁姑娘的跟前,他倒是不那么冷淡疏离,偶尔还会顺着话头同她扛上两句。


    君语心觉得,她有必要挑个日子偷偷出府,到隔壁街上去打听一下这个宁家。


    若是宁景姑娘的父母不介意女婿比女儿大上整整十岁……


    越想越多的君家长女忽然觉得有点儿兴奋。谁让这么些年过去了,弟弟竟还是孑然一身呢?眼下,爹娘都不在了,长姐为母,她这个当姐姐的,务必得替他好好筹谋一番。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得先探探当事人的口风。


    于是,自某一天起,明疏影就依稀感觉到,她与君语心的谈话开始朝着某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什么是不是有心上人啦,父母双亲可有中意的乘龙快婿啦,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啦……这是要替她说亲?而且,说亲对象貌似还是那个冻死人不偿命的摄政王?


    明疏影哭笑不得: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莫名其妙地把他们俩凑成一对?他们就这么有夫妻相吗?


    在脑袋里将自个儿这张脸和君宁天的搁一块儿比较了一下,明疏影觉得,大伙儿实在是太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明疏影不好在君语心面前表现得太明显,是以,每每对方话里带话的时候,她只好打着哈哈蒙混过关,或者暗示自己对君宁天只有兄妹之情。


    要说这兄妹之情,其实也是……没有的。谁让君宁天终日对她冷着个脸,她就是想跟他培养感情,那也没这个能耐、没这个胆啊。


    所以,她还是悠着点吧。


    这样思忖着,明疏影只当先前的对话不存在,兀自转移了话题,又陪着女子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君语心并未穷追猛打,虽然已是几次“失利”,但她还是噙着柔和的笑意,亲自送客人到王府门口,看着她在侍卫的陪同下步行回家。等到两人走得没影了,她才回屋改换了装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入住摄政王府的几个月来,弟弟从不让她单独出门,仿佛生怕她没人看着就会走丢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这个姐姐,即便她偶尔离府,他也定要命丫鬟和侍卫一明一暗地陪护着。所以,想要暗中打听宁景姑娘而不被他知道,还得靠她单独溜出去行事。


    回头确认无人发现,君语心得以大大方方地走到街上,绕了远路,去往目的地。平日里拉家常的时候,她都了解过了,宁家的确就在隔壁的那条街上,徒步行走,也不过就两盏茶的工夫。当然,她不打算贸然登门叨扰,只想私下里向附近的人打探情况。


    殊不知这个时候,明疏影早就在君宁天的默许乃至协助下,伪造了一个邻里皆知的宁家。


    “哦,姑娘你问宁家啊?宁家的人人不错呀,虽然不是当官的,可看着贵气呢!”


    “宁姑娘?没听说有婆家吧……”


    “宁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嗯……”


    一路问下来,君语心越发觉得有戏了。可是,就在她已然开始盘算要怎么把弟弟跟人家凑对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宁家?哪儿来什么宁家?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姓宁的人家。”


    “这位大娘莫不是离得稍远,所以不晓得?就是前几个月刚搬来这的宁家啊?”


    “没有哇?我就住在这里,上个月是出去过几天,可回来后也没听说新来了哪户人家啊?姑娘,我看……是你弄错了吧?”


    万分笃定的回复,让君语心不由怔住。她又去找了另一些人问,诡异的是,附近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宁家,并对其作出了大同小异的评价,却有极个别人表示一无所闻,反过来问她是不是寻错了庙门。而这少数人的身上,存在一个共同的特征——上个月,他们都离开过皇城,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


    君语心忽然觉得有什么很不对劲。她想起女子身边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想起那只据说是宫里赏的暖手炉,想起女子举手投足间的活泼却不失优雅……


    她一下子握紧了拳头,跑去打听了宁家的地址,直接寻到了一座陌生的府邸。


    不,她不能进去,不能……打草惊蛇。


    于暗处盯着那大门紧闭的宅邸望了好一会儿,君语心才拧着细眉,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又先后两次偷偷溜出王府。后一次悄悄从后门回来的时候,她已全然没了一个月前的心思,以至于一整天都呆呆地坐在床前,望着窗外的蓝天出神。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的女子突然勾唇一笑,待她徐徐起身时,脸上便再无前一刻那失神的模样。


    百密必有一疏。那二人费尽心思收买了街坊邻居,制造出一个看似并无破绽的假象,但终究还是遗漏了几个刚好出了远门的人。


    公主……呵,皇上。


    宁天啊宁天,既然你始终没有办法下定决心,那就由姐姐代劳吧。


    ☆、第55章 若是有了


    自作孽,不可活,五公主不日便有了一位驸马。


    对于这位女祖宗终于被送出宫去的结局,宫中的大多数相干人等都是喜闻乐见的。毕竟,这位公主殿下心高气傲又与人不善,宫里没了这样一位主子,于他们这些奴才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大家觉得,原来,成天冷着张脸的摄政王也是会做善事的。


    不过,这件对于后宫来说皆大欢喜的事情,落到前朝众臣的眼里,却是成了另一番光景。


    这老大难的五公主都嫁出去了,他们是不是可以趁机再提一提皇上的婚事了?


    蠢蠢欲动的大臣们终究是按捺不住,于次日早朝时分提及了半个月前的旧事。


    摄政王君宁天面色如常地听罢,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慌不忙地眸光一转,看向了专心在龙椅上玩手指的女子。


    “皇上,想嫁人吗?”


    明疏影循声抬起脑袋,看着他的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众臣无语。


    摄政王您这做得也太明显了吧?铁定是老早以前就吩咐好了,让皇上当众拒绝国婚的吧?!


    个别心系皇室的老臣不服气了。他们无视了摄政王森冷的俊脸,直接拱手向皇帝发起谏言。


    “皇上!您贵为天子,自当为皇室开枝散叶,岂有不成婚生子之理?”


    你们跟一个傻子说这些,也没用啊……更何况,人家摄政王还在这儿呢,你们就不怕得罪了他?


    明疏影故作无知地听着几个老臣慷慨陈词,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时不时地看君宁天几眼。见他一脸老僧入定般的神情,她就知道,那些神神叨叨的大臣约莫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她这个皇帝的婚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实际上,明疏影有些不明白,君宁天完全可以将他的哪个心腹安插在她的身边,如此一来,既堵住了群臣的悠悠之口,又可以照旧大权在握,为什么非要选择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呢?


    她想不透的这一点,也让一些大臣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一阵子,宫里宫外甚至传出了诡异的谣言,说摄政王之所以至今未娶,乃是因为他的口味特别与众不同。比如,他喜欢那种肤白貌美、□□……却痴痴傻傻的姑娘。


    乍一听这等传言,正在喝茶的明疏影险些一口喷了出来。


    这说的可不就是她吗?!不对不对,这种事情是谁胡诌出来的呀?!怎么想都是天方夜谭吧?!


    “皇上,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背后编排摄政王……”将此讯告知与自家主子,冬苓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神情尴尬地嘀咕着,“也不怕摄政王万一大发雷霆,把他们给……”


    君宁天大发雷霆?倒是没见过呢。他这个人呢,还是比较擅长用周身的寒气把人冻成渣滓。


    这样想着,明疏影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她扭过头去看着冬苓,光是笑,也不说话。


    少女不一会儿就察觉到自家主子的注目,对女子对视了片刻后,她如梦初醒地张开了嘴,退到一边跪了下来。


    “奴婢失言。”


    她的动作太迅速了,明疏影连阻拦都来不及,只好起身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说的是事实,况且,你能像这样有感而发,恰恰证明了朕伪装得很好,连你都觉得,朕就是个毫无实权的傻子皇帝。”


    诚然,一个皇帝的贴身侍女,听到自家主子跟摄政王被人嚼了舌根,头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尔等宵小,竟敢藐视皇权?”,而是“当心摄政王发起火来,一刀把你们给‘咔嚓’了!”,由此可见,她这身为国君的主子是多么的软弱无能。


    “奴婢失言,请皇上责罚。”冬苓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自然而然地把那番话给说了出来,乃是因为她仍然觉得,自家主子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九公主,可是,毕竟实情已非如此,她不小心冒犯了天颜,即便只是无心之失,也该当领罚。


    明疏影自然不会当真罚她,抿着唇思忖了一小会儿,就“罚”她到屋外陪着楚聂晒太阳。


    冬苓被她一面声称是“罚”却一面冲自己暧昧微笑的做法惹得脸红心跳,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埋低脑袋,迈着小碎步“受罚”去了。


    婢女走后,明疏影便悄悄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微微推开了一条缝,就着它往外瞧。


    她看到冬苓在楚聂一头雾水的注目下站到了他的身侧,低着头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楚聂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同她搭了话,内容大抵是问她怎么出来了,站在他的身边。


    没多久,明疏影就瞧见楚聂扭头往她这儿望了过来,想来是不解于素来亲和的主子怎么会叫冬苓罚站。


    明疏影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离了助她偷看的窗户。


    这楚聂,什么都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太过木讷——连她都看得出冬苓待他不一般,他怎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


    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明疏影觉得,要是有一天,她能帮着这二人的成好事,就好了。可是,瞧瞧眼下自个儿这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情况,她又觉着,这一天似乎有些遥远。


    罢,有当红娘的心却没那个命,她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是思量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事实上,她还是挺有牵线搭桥的潜质的。这不,才过了没两天,自她登基以来就从未主动与她见面的十公主突然就找上门来,把正在刺绣的她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身子的原主是个傻子,可从来拿不惯针线的。她这一本正经绣花的模样若是被旁人瞧了去,还不得捅出大娄子了?


    得亏她现在好歹是个皇帝,十公主意欲求见,也是要经人通报的,所以,她才得以急急忙忙将绣到一半的帕子藏起来,定了心神,装出一副痴傻的样子。


    “十公主?十妹妹?让她进来,让她进来。”


    虽然只在登基前有过一面之缘,但她对这个十公主也没什么坏印象——考虑到对方特地来见应该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她自然愿意听一听对方的说法。


    就这样,十公主很快在侍女的陪同下进了屋,简单行了礼后,明疏影便笑嘻嘻地让她坐下,问她找自己有何贵干。


    与之年岁相仿的女子看了看四周伺候着的宫女,明疏影会意,却又不好开口,只得由懂眼色的冬苓代为下令,将其余人等全部屏退了。


    “十妹妹,到底有什么事呀?”明疏影有些好奇,是什么秘密,竟然让这个同自己并不稔熟的妹妹亲自上门求见,还搞得如此神秘兮兮。


    “皇上,你……”十公主见闲杂人等皆已不在,总算是注视着一国之君的眼睛,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你觉得……摄政王这个人怎么样?”


    话音落下,明疏影暗自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冷不丁找她谈论君宁天的为人。


    “摄政王?摄政王挺好的呀?他每天都让御膳房做很多好吃的给朕吃呢!”心里虽是纳罕着,面上却是未尝流露半分,女子眉开眼笑地说着,好似自己只是一个以食为天的傻丫头。


    “……”十公主见她笑得比珍珠还真,便知晓她是当真认为君宁天人还不错,“臣妹是指……如果把摄政王视为婚配的对象,皇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明疏影是当真怔住了。


    什么情况?这位十公主该不会是……听信了外头的风言风语,想撮合她跟君宁天吧?


    刹那间感到无比凌乱,明疏影也只得故作天真地反问:“婚配?十妹妹是说嫁给他,帮他生孩子吗?”


    大约是她说得太过直白,十公主听罢微微红了脸,避开她的视线,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朕不要,生孩子可疼可疼呢。”装傻充愣的话刚说完,她就皱巴着小脸,回头注目于身后的冬苓,“你说是不是啊,冬苓?”


    冬苓是个机灵的,朝着女子略作颔首,就忙不迭接过她递来的眼神,干笑着对十公主说:“公主,请恕奴婢斗胆,您该不会是听信了外头的传言,以为……以为摄政王对皇上存着什么念想吧?”


    是的,主子没法问出口的话,她得替主子问了。这样的责任,自打主子决定继续装成痴儿的那一天起,她就主动担待起来了。


    于是,主仆二人目睹少女腾地涨红了脸。


    “不是的!皇上!臣妹并无此意的!”然下一刻,十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摇头摆手、矢口否认,“臣妹……臣妹想说的,其实……其实是……”


    明疏影和冬苓都闹不明白了,对方的言语间分明透着探口风的意味,怎么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十妹妹到底想说什么呀?”


    明疏影更是迷惑不解地发问,目视少女在她的追问下愈发羞赧。


    “是……是臣妹,有一心上人……不知摄政王……会否成全?”


    ☆、第56章 子嗣风波


    翌日用过午膳之后,明疏影便寻了个借口,从御书房溜了出去。


    她让冬苓提着一盒糕点,随她一道去了十四公主的寝殿,发现那里和她之前住的地方一样,虽然宽敞,却是空荡荡的,很是萧条。


    连三月暮春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真不晓得秋冬季会是怎样一番的景象。


    明疏影有些不忍。来这儿之前,她都听冬苓说了,这十四公主的身世也是可怜,母亲在其出生半年后就染病身亡,相较之她这个九公主,由生母陪着到记事的年岁,这小女娃看起来更为不幸。


    好在她们的身边都有一个善良忠心的侍女,不论旁人如何轻慢,终究还是有那么个真心相护的人陪着她们。


    这样想着,明疏影好巧不巧地听到了一阵嬉笑声,走近了,才发现是十四公主又在跟秋笛嬉闹玩耍。


    小小的身子绕着院里的石桌跑着,后头“追”着眉开眼笑的女子,明疏影望着这样的光景,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她是眉目含笑了,可对方见到她却是明显一怔。


    许是没料想皇帝第二天就会过来,宫女秋笛是明显地僵了身子,好在她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领着十四公主给一国之君请了安,同时也正式触发了明疏影的痴儿模式。


    “十四妹妹,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明疏影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接过冬苓手中的食盒,直接把它摆到了那张石桌上。小家伙由秋笛陪着靠过去,踮着脚尖,用两只小手扒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桌面,眼巴巴地瞅着正被女子亲手开启的食盒。


    明疏影一边将一碟碟糕点取出来,一边悄悄地留意着小女娃的反应。见其眼中满是光彩,眼珠子更是动也不动地盯着碟子里的吃食,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


    换做旁的公主,哪里会被这点小食引得目不转睛?这孩子受到的待遇,比起她小时候那会儿,真是好不了多少。


    油然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女子隐去了心头的酸涩,亲自拿了一块龙须酥给小家伙。


    十四公主乐呵呵地接过点心,倒还不忘跟她说声“谢谢”,然后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明疏影看得欢喜又难过:如今她是皇帝了,整个御膳房都得围着她转,往后,她就多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这孩子送来,也算是替九公主一叙姐妹之谊了。


    如此思忖着,她与两名宫女看着小丫头吃了好几块糕点,生怕她一下子吃撑了,便收起了其余的部分,告诉她明天再吃。小家伙闻言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由着侍女秋笛替她擦嘴、擦手。


    明疏影见她这般听话懂事,对她的好感自是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就提出要和她一道玩儿。


    对于为自个儿送来美味糕点的漂亮姐姐,十四公主当然是乐意和她相处的。加上明疏影表现得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大一小不多久就玩在了一块儿,小的那个更是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不愉快,任由大的那个对她又亲又抱,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嗷——好想把她带回寝宫里养着!


    险些就要忘乎所以的明疏影在心底嚎叫一声,眼睛、眉毛都已经笑弯了。要不是在一旁守着的秋笛出言提醒,说是时辰不早了,怕耽误皇上处理国事,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从御书房溜出来的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君宁天那张冷脸,明疏影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她只好挥别了天真可爱的小家伙,带着冬苓回了御书房。


    约莫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她是偷偷摸摸的,心里还忍不住祈祷着,最好那君宁天已经离开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跨进里屋呢,就望见那尊大佛正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


    明疏影垮了垮脸,又不得不马上换上一脸招牌式的傻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耳聪目明的君宁天一早就察觉到她的归来,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子,拿着奏本目送她从身前走过。


    “皇上不是肚子疼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就在女子误以为男人预备无视自己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他寒若冰霜的嗓音。


    明疏影心头一紧,却立马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狗腿地凑了过去。


    “摄政王,朕没有掉进茅坑里哦!”为了维持自己的痴儿形象,她也是拼了,“你闻闻,朕的衣裳还是香香的呢!”


    话未说完,她已经大无畏地将自个儿的衣袖伸到了男人的鼻子底下。


    君宁天向来不喜胭脂水粉的味道,所幸跟前的女子似乎也不爱涂脂抹粉,轻飘飘的衣袂凑过来,他只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恰恰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叫本该沉下脸的他不着痕迹地睁大了眼。


    明疏影见他抬眸眼珠不错地盯着她,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眼底没有寒意,脸也没往下拉,相反的,眉毛上扬,凤眼微圆,这是……怎么回事?


    摸不透冷面阎王作何是这反应,明疏影也只得讪讪地收回胳膊,兀自冲他笑得灿烂。


    君宁天便是在这傻里傻气的笑容下回过神来,却也遗忘了此番交谈的初衷。


    明疏影见他不再继续发难,赶紧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望着房梁发呆。


    是以,当一刻钟后君宁天重新抬头去望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女子以单手撑着脑袋望天的画面。


    宽大的袖子落于手肘,白璧无瑕的玉臂显露无疑,女子好似压根没意识到这流泻在外的春光,径自一动不动地斜着脑瓜。


    君宁天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再度注目于眼前的白纸黑字。


    “皇上。”


    明疏影闻声,蓦地眸光一转。


    “此处虽不比金銮殿,但好歹也是皇上处理要务的地方,还请皇上注意仪态。”


    业已不自觉坐直身子、放下胳膊,明疏影默默无语。


    他言之有理,她无力反驳。


    事实本该如此,可惜,她是个傻子。


    “冬苓,摄政王在说什么啊?朕怎么听不懂?”


    明疏影歪着头、皱着眉,愁眉苦脸地注目于一旁的少女,仿佛历经一场苦思冥想却仍郁郁不得解。


    冬苓晓得自家主子是明知故问,所以自是鼎力配合。


    “皇上,您……您得坐正了身子,这里……”她一脸为难地说着,忽然顿了顿,偷偷瞄了瞄那边的君宁天,“这里不是寝宫,您得坐得端正些。”


    冬苓故意压低嗓音说罢,看着明疏影冲她迅速使了个眼色。


    “为什么呀?”


    “这……”


    “那朕能回寝宫吗?”


    “……”


    面对主子前言不搭后语的疑问,冬苓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深知自己无需作答,这就干笑着看向了君宁天。


    “摄政王,朕能回寝宫吗?”接着,她听到自家主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能。”她又看到阎王爷面无表情地换了本奏折,头也不抬地回道。


    明疏影一声不吭地撅了撅嘴。


    “小气。”


    “……”


    旁观全程的冬苓免不了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这十天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跟着主子,将主子同那阎王爷之间的点点滴滴皆看在眼里,也渐渐地发现,后者好像不是她原先想象的那般凶神恶煞。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谁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万一主子一不留神惹怒了他,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尽管相信主子自有分寸,但每每见两人“过招”的时候,她还是会替主子感到紧张。


    正如此时此刻,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拉了拉女子的袖笼。


    明疏影见状一愣,又随即明白过来,趁着君宁天板着脸没往这儿看的空当,速速给了少女一个安抚的微笑。


    就在这时,屋外的太监来报,说是有几个大臣在外求见,问圣上是否召其入内。


    明疏影觉得,这种事情,君宁天替她作决定就好。话虽如此,她还是牢牢记得男子曾同她“约法三章”,所以,见他不吭气,她这就识时务地让人进来了。


    说实话,登基大半个月来,她极少在御书房里见到那些臣子,通常,他们都会在早朝时分就把该上奏的事情交代了,几乎未有在其他时辰请求觐见。


    明疏影猜测,这大抵是由于摄政王君宁天喜好清静,是以,知晓其脾性的文武百官们便不敢随意前来叨扰。


    那么,今日有人壮着胆子破了这不成文的“规矩”,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急需禀明?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无误。几个大臣特地在退朝后求见,乃是为了私下向君宁天提交一份他们苦心搜集的证据。而这份证据指向的,则是身为三朝元老的户部尚书。


    贪污受贿,且牵连甚广。


    明疏影心想,这种蔓延至根部的腐朽,也算是历朝历代都无法幸免的疑难杂症了。不知道,这君宁天会如何处理呢?


    ☆、第57章 出面摆平


    明疏影这人自觉没啥太大的抱负,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说难听点就是“胸无大志”。奈何即便是她那么点小小的心思,老天爷似乎也不打算让她如愿。


    这不,冬苓前脚刚说完自个儿的担忧,五公主后脚就找上门来,害得明疏影差点就被好不容易得来的糕点给噎着。


    不过,受到惊吓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她可以借着被点心噎到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喷来人一身的残渣碎屑。


    是了,冬苓不在,说是楚聂在前几天的打斗中受了伤,她要去给他找药;楚聂呢,被自己视作伤病员,勒令去床上躺着。所以,眼下空荡荡的屋里就她明疏影一人,面对领着一干宫女气势汹汹而来的五公主,她当然只有独自迎战的份。


    至于如何应战——反正她是个公认的傻瓜公主,何不借此由头好好地犯一回傻?


    “你……你!”被喷了满衣裳的渣渣,素来爱美如命的五公主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尤其是当她目睹对方那极其无辜的眼神后,简直恨不能上前一把撕了那张脸。


    要知道,这可是尚衣监刚给她做的衣裙啊!她今天头一回穿,就被这蠢货给脏了,真真是气死人也!


    想到这样一个连仪容、规矩都不懂的白痴竟要越过自己登上皇位,二十有四的女子越发怒不可遏了。


    “来、来人!把她给本宫绑起来!”


    五公主横眉怒目地下了命令,奈何宫女们碍于对方乃是定安侯钦点的未来帝王,是以不敢像平日那般对其动手动脚。


    见婢女们皆是面面相觑、踌躇不前,五公主瞬间气炸了心肝肺。


    “还愣着干什么!?本宫养你们,是用来看你们发呆的吗!?”


    宫女们只好挪开了脚,壮着胆子,预备去捉那咧嘴傻笑的女子。


    谁料想往日通常只会呼救、哭闹的九公主今儿个居然不喊不叫,还在她们近身之前就一个躲闪,拔脚往门口蹿了过去。


    几个宫女一瞬傻了眼,都没想到这傻子公主竟如此敏捷。反应稍快的两个一个箭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却被她以蛮力猛地撞了开。


    明疏影觉得,她这新身子除了长得好看,也就剩胸大臀大力气大这一个优点了。


    所以,等到被撞翻在地的宫女相继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眼中的傻子公主已经突破重围,一溜烟地逃跑了。


    如是情景突然上演,饶是自诩见过世面的五公主也愣住了。紧接着,她便感到有股怒气直上心头,令她忍不住大喊大叫着,命人赶紧去追。


    她一定要把这个蠢货给绑回来!


    于是,死气沉沉的皇宫里毫无预兆地上演了一场你追我逃的戏码。明疏影只身一人跑出了寝宫,漫无目的地胡乱逃窜着,可心里却没有分毫的慌张,反倒是生出了奇异的喜悦和畅快。


    好久没像这般肆意地奔跑了!


    诚然,彼时母亲尚在人世,她经常跟着一群小伙伴走街串巷,整个下午都野在外头不回家。她还清楚地记得,她曾居住的那条街虽然没什么富贵人家,但街坊邻里都是和善、爽朗的好人,因此,午后洒满阳光的小巷子里,总能听到一大群孩子银铃般的嬉笑声。后来,母亲过世,她被父亲带回明家大院,那样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可是,每当她思念娘亲抑或受了委屈的时候,她都会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在明家的偏院里拼命跑上几圈,聊以安慰。


    倒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尽情地宣泄。


    呼啸而来的冷风刮在脸上,明疏影却一点儿也不畏寒,好似今日的阳光便是为她而生,让她得以在这条铺满金光的小道上,重温旧梦。


    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眼下仍被一群不速之客追赶着。可惜那群宫女没她跑得快,所以……


    “啊——”因回头张望而顾此失彼,明疏影一头撞上了什么人,待她回神定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儿竟是惹上了最不该招惹的阎王爷。


    是以,当君宁天那张面若冰霜的俊脸映入眼帘之时,她是吓得连逃跑都忘掉的。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好在男人虽是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但好歹还是语气如常地开了口。


    只不过,他的语气一旦如常了,那定是能把人冻成渣、吓成狗的。


    明疏影喘着粗气吞了口唾沫,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瞅着那冷峻的面容。


    她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索性就闭口不言——又或者,多日的“哑巴生活”,已经叫她习惯了沉默以对。


    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业已由远及近,明疏影回眸看见了那些渐行渐近的身影,眼珠子一转,竟麻溜地躲到了君宁天的身后。


    跟着君宁天的几个朝中大臣霎时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九公主是个蠢的,但没料到她竟蠢到胆大包天——竟然向定安候寻求庇护!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眼瞅着女子抓着定安侯的袖子不放,还拿她那张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胳膊上,活脱脱一副寻到靠山的模样,一行王公大臣禁不住开始纠结:要不要做件好事,把公主拉开?


    就在这时,这些人听到了一句足以令他们惊掉大牙的话。


    “大哥哥!那些姐姐要打我!”


    是的,方才的一瞬间,明疏影发现她能出声了,可是,她能发声后说的头一句话,却是这么一句让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话!


    此言一出,几个男人的胡子、下巴简直掉了一地。


    大……大哥哥?她唤这叱咤风云的定安侯为……大哥哥?!


    男人们觉得,自己将要从另一个层面钦佩这傻公主的胆量。


    而相较之他们的大惊失色,当事人君宁天显然要淡定许多。他只微不可察地愣了愣,就用那足以冻死人的眼神灌溉了那棵正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蠢苗苗。


    偏偏这蠢货竟如同毫无知觉似的,压根没留意到他冷冽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前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定安候是成大事者,自然不打算跟一个痴儿计较,俯视无果后,他便沉着脸看向匆匆而来的一群宫女。


    与此同时,追人追得快要断气的宫人们也瞧见了这位冷面阎王。她们赶紧顿住脚步,站稳身子,朝着男子行了礼,然后就可劲儿地埋低脑袋,生怕自个儿的脸被这杀神给看了去,落个小命不保。


    幸而她们惧怕的男人随即就注意到了她们背后的那个女子——眼瞅着五公主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惊讶地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君宁天很快就顿悟了。


    “侯……侯……侯爷……”在心上人的面前,五公主断不能失了仪态,这就努力稳着气息,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发髻,勉强扯出一个姣好的微笑。


    可是,当她旋即瞧见那张紧偎着男人的脸蛋儿后,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便成了怒容。


    无奈心仪的男子当前,饶是她再如何恼怒,也只得强压下蹿到嗓子眼的怒火,摆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孔。


    场面一时间有些诡异。君宁天不说话,明疏影不吭声,五公主也没动静。一群宫女和大臣更是各怀心思,在后方各自捏着冷汗。


    “近来宫中不怎么安生,两位公主还是莫要随意到寝殿外走动,以免发生不测。”


    直到无甚表情的男人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听话听音的一行人才蓦地心肝儿一颤。


    这哪里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劝诫,分明就是□□裸的威胁啊!


    对于定安侯简单粗暴的做法,众人不敢怒更不敢言。


    “来人,送五公主和九公主回寝宫。”


    所以,他们只得先战战兢兢地恭送男子离开,随后再听命行事。


    然而,叫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阎王爷还没走出几步呢,被迫松开小手的傻子公主就冷不防张开了嘴。


    “侯爷?”


    君宁天听出这一声呼唤并非来自五公主,新鲜劲儿让他稍稍驻足,又即刻恢复了原先的步调。


    谁料紧随其后的又一声呼唤,却是生生止住了他的步伐。


    ☆、第58章 你怪我吗


    老实说,明疏影对明家并没有太多的留恋。


    明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父亲明知羲乃家中嫡长子,本是被寄予厚望,却因为娶了生于小户人家的母亲,跟家里闹了个不相往来。本来,小夫妻俩在外头买了间小宅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也是不错。可惜,“贫贱夫妻百事哀”,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没几年就受不住了。就在那时,祖母瞅准时机,塞了个家世显赫的大家闺秀过来,逼着父亲休弃母亲、另娶新欢。父亲虽是被“清贫”二字磨得意志消沉,但好歹还存着些许对母亲的情意,是以没有点头答应。


    由此,阴谋应运而生。


    那位千金小姐爱慕父亲的相貌、才学却求而不得,竟暗中对母亲下了迷药,令其与他男人被父亲“捉奸在床”。父亲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不顾母亲的辩解,当场写下了一封休书。母亲含冤莫白,不堪受辱,翌日晨光熹微时,便留下一封遗书,以死明志。


    悲痛过后,父亲万念俱灰,领着年仅五岁的女儿回到了明家的祖宅,从此任凭祖父、祖母安排他的一切。他们让他娶妻,他便娶妻;他们让他生子,他便生子;他们让他走上仕途,他便浑浑噩噩地考取功名,在官道上重新寻回一个男儿的自信。


    而在这一过程中,明疏影便成了牺牲品。


    不知是不是一看到她便会想起当年的悲剧,父亲总是不愿与她亲近,对于她的饮食起居也很少过问,一直都把她扔给乳母照料。可想也知道,有了那样一个阴险恶毒的继母,再加上祖父、祖母对她不惜,她这个元妻留下的遗孤定然不会好过。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是减了又减,被明家大宅里的堂兄弟姐妹们欺负,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磕磕绊绊地活到十六岁那年,她的一个堂姐嫉妒她的才貌,居然偷偷放了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外男进来,欲令其毁她清白,然后让祖父母把她嫁给那个游手好闲的无耻之徒。他们的设计相当成功,可坏就坏在,被男人抱住的明疏影抵死不从,挣扎间竟是跌落池中,成就了现下这番光景。


    变成丽国公主的女子坐在铜镜前,默默无语地瞅着一张颇为陌生的面孔。


    她想,她大约是被淹死了,随后投生到了这具身子里。


    那么,真正的公主呢?是薨逝了,还是……同自己交换了三魂七魄,故而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怎么想都觉着这事玄乎得紧,明疏影却也只能无声地叹息。


    也不晓得她这一死,明家上下会是个什么反应。当然,别人作何感想,她倒是无所谓的,就是那照顾了她十几年的乳娘,该是怎样的伤心啊……


    诚然,要不是乳娘打小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已经长歪成什么样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面对这般遭遇,还能安之若素?


    “公主,吃些东西吧。”思绪渐行渐远之际,少女的呼唤让明疏影回过神来。


    折腾了那么一通,她确实是有些饿了,是以,她随即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朝着食物所在的方向走去。孰料走近了,她却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四碟其貌不扬的素食以及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明疏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为她端来吃食的侍女。


    这个侍女名叫“冬苓”,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从她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个忠心事主的,所以,按理说,她不该给自家主子——一位堂堂的公主殿下,端来这样一份晚膳。


    “公主,对不起……”许是早已预见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冬苓苦着脸扬起脑袋,对上其疑惑不解的目光,“奴婢……奴婢没用,只能找到这些吃的……委屈公主了。”


    明疏影摇摇头,她相信冬苓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这菜碟子里虽是见不到荤腥,但比起她曾经吃过的那些,也算是新鲜且丰富了。


    这样想着,明疏影却并未马上坐下用饭,而是指了指冬苓的胸口,又摸了摸她自个儿的脸。


    冬苓有些发愣,尽管主子关心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像今日这般镇定、从容的关怀,似乎还是头一遭。


    明疏影见她愣愣地缓不过劲儿来,心中略急。


    不能说话真是不方便。


    她张开嘴,试图吱个声,催催冬苓,恰在此时,少女猝然还魂,笑着对她说:“公主放心,奴婢没事的,世子他……并未踢到实处。”


    他用劲那样狠,又先后踢了两脚,怎么可能没事?


    明疏影皱起眉头,刚要张嘴“唔唔”两下,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是啊,身为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却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捞不着,又怎么能指望她的侍女会有太医来看呢?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


    这寝殿虽说宽敞,却是宽敞过了头,空空落落的,再结合先前发生的一切,她便顿悟了,原主是一个如何不受宠的公主。


    只不过,一个侯爷家的世子竟能擅闯公主寝宫,这怎么着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想起之前定安侯同那镇远候世子的对话,明疏影盘算着,丽国怕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只是,明家离皇城也不算太远,宫变这么大的事,她缘何没听到半点儿风声?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她的意思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了解冬苓的伤势。


    如此思量着,她打了几个手势,就要去解少女的衣裳。


    冬苓被吓傻了——她的公主殿下不可能这么诡异!


    受到惊吓的少女不自觉地捂住了自个儿的身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主子。明疏影见状,只好暂且停了下来,指指冬苓的胸口,再朝着自个儿的眼睛画了两个圈。


    冬苓当即看懂了主子的意思,但是,这样的公主让她觉得好生惊悚!因为,平日里多少有些呆傻的公主殿下,今儿个居然会想方设法地表达自己的意图!而且还表达得这么清楚!


    然而,不论是出于惶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冬苓都不愿意让主子亲自为她查看伤势。


    明疏影不好勉强,她也怕自己的坚持会惹来对方的怀疑。


    她转而想到了那个又到外头去守着的侍卫。


    楚聂……待会儿试试拜托他去找个太医吧。


    这样想着,明疏影只得姑且放弃了去扒人衣裳的打算。冬苓见她收手了,忙不迭重拾笑容,服侍她坐下用膳,同时还不忘叨念着,等宫里的局势稳定一些了,自己一定去替她寻些好吃的来。


    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疏影没办法亲自问出口,又不好贸贸然以笔代口,暴露了自己的笔迹,是以,她只得抓来少女的一只手,在其手心里写下了自个儿的疑问。


    冬苓书读得不多,但像这样简单的句子,她还是能够看得懂的。因此,她立马就怔住了。


    “公主你……你不记得了吗?”


    面对少女担心又狐疑的眼神,明疏影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她早就想好了,有些事情呢,必须得问个清楚——试问,她压根没有原主的半点记忆,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能不弄清自个儿的处境?至于旁人由此而生的怀疑,她自然是……


    明疏影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看着冬苓的脸蛋儿蓦地一跨。


    天哪……公主真的不记得了!果然是跌进池子之后,撞到了什么暗石吧?


    回忆起女子自醒来后就有些反常的表现,冬苓越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看来,自己还是应该去把那个急着逃命的小太医给找回来!


    这样想着,冬苓定了定神,简单交代道:“镇远侯弑君篡位,但碍于自己非皇族血脉,便让他的儿子,也就是先前您见到的世子,娶公主为妻,好令他们父子将来登基时,看上去名正言顺一些。不过,现在定安侯好像平定了叛乱……奴婢也不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世子讨厌我?


    明疏影又写道。


    “唔……世子喜欢沐仪姑娘来着,可镇远侯执意要他娶了公主,是以……”


    明疏影略作颔首,算是明白了,那个长相俊美的世子为何待她如凶神恶煞。


    然后,她又问及了落水一事。


    冬苓登时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公主当然不会去推搡沐仪姑娘!依奴婢看,分明是她恶人先告状!”


    此言一出,明疏影简直顿悟。


    诚然,尽管冬苓压根没交代清前因后果,但仅从少女这寥寥数语中,她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经过。毕竟,她可是在明家大院里长大的女子啊!


    心道原主十有□□是遭遇了一朵娇贵柔弱的白莲花,恰恰这朵白莲花又是镇远侯世子的心头肉,所以,她这个半路杀出的傻丫头,自然就被那男子厌恨,又被那女子算计了。


    明疏影微笑着拉了拉少女的手,以示安抚之意。接着,她就拿起摆好的碗筷,开始用膳了。


    等到她吃饱喝足了,冬苓便迫不及待地要扶她躺下。明疏影摆摆手,又抓过少女的柔荑,在其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为什么我不能说话?


    冬苓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出了声。


    “是……是被人下了药的……不过公主你放心,太医之前来看过,说是过几天就能发声了。”


    明疏影睁大了眼,一时间又喜又惊——喜的是,这原主不是个天生的哑巴,惊的是,有人竟然敢对公主下药。


    ☆、第59章 白父归来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自个儿不光“借尸还魂”,成了丽国的九公主,还一下子来到了七年后。


    换言之,倘若自己还像个正常人一般活着的话,今年,她已然二十有四了。可偏生她“死去”了整整七轮春秋,待到重返人间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重回十七岁的女子只觉此番遭遇荒诞不经,奈何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只能信之从之。


    是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那猛虎的利爪下保住性命。


    如是思量着,明疏影很快就迎来了预料之中的“变故”。三日后的辰时,定安侯将那日召集的四位公主又“请”到了御书房内。此人虽是未有坐到那位于正中的椅子上,却也跟那把椅子的主人差不了多少。因此,当他如同东宫三师一般,径自考问治国之道时,明疏影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实际上,她心里更多的感受,是好笑。


    这个男子,分明是打着甄选储君的旗号来挑选傀儡,却一本正经得跟真的似的,连她这个出了名的傻瓜都喊来了,所以,她自然要给足面子,在他问到她的时候……


    “嘿嘿……”


    明疏影仰着白嫩嫩的脸蛋儿,咧开嘴冲着面目冷峻的男子傻笑。


    实际上,她长这么大,装过可怜,扮过无知,就是没演过痴呆,是以,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一笑是不是够蠢,只暗暗琢磨着,就这副天真痴傻的模样,应当是入不了他定安侯的眼的。


    果不其然,面无表情的男子只盯着她瞧了片刻,就眸光一转,不再看她这不堪入目的蠢样。


    明疏影暗暗地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是莫要表现得太过聪慧为好,以免树大招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正这么想着,她就听到一位公主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道:“本宫以为,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明疏影差点眉角一跳:她才刚思忖着要锋芒尽敛,就有人急不可待地去做那出头之鸟了。


    话说回来,那不是公主您“以为”,而是古籍中记载的治国之道吧?如此说来,她的这位“姐姐”还特地事先温习了功课,上着杆子要把细嫩的脖子伸出去,给那老虎啃咬!


    抬头看了看那云鬓花颜、侃侃而谈的五公主,明疏影心里真替她捏了把汗。孰料对方说完了一通长篇大论还嫌不够,竟踌躇满志地瞥了几个妹妹一眼,似乎是在向其余三人炫耀自个儿的才学。


    明疏影把脑袋埋低,当做没看见。


    鉴于五公主一张嘴便高谈阔论、力压群芳,现场几乎没了其他公主开口的份。十公主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就紧张得直冒冷汗,十四公主一如既往地含着手指、看着美男,明疏影则顶着副九公主的皮囊,兀自装傻充愣。


    就在屋子里鸦雀无声——仿佛大家伙儿都在等着“考官”发话的时候,自认为拔得头筹的女子却按捺不住出了声:“侯爷。”


    她娇声唤罢,居然噙着姣好的笑意,举步靠向了那浑身冒着寒气儿的男人。


    “不知侯爷觉得,本宫所述如何?”


    约莫是这五公主的口吻太过娇柔,明疏影猛打一个激灵的同时,竟鬼使神差地抬眼去看。


    电光石火间,她发现,定安侯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寡淡如水,倒是她那五姐姐忽闪忽闪的眸子里,竟是透着隐约的爱慕与期待。


    明疏影登时了然,却不得不在下一刻为之喟叹。


    喜欢上这样一个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的男子,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吧?


    果不其然,她看到定安侯以冰冷的目光逼退了楚楚动人的女子,而后什么也不多说,就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了各自的寝宫。


    又过了两天,身子康复些许的冬苓突然从屋外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尚衣监奉定安侯之命派了人来,要替九公主量体裁衣。


    这无缘无故的,定安侯当然不会来关心后宫女眷的吃穿用度——他要给九公主做的,乃是那如假包换的龙袍!


    明疏影顿觉一股冷气憋在胸口,险些叫她缓不过劲儿来。


    怎么回事?!她那天明明装得挺像的呀?!缘何一转眼,竟挑了她做那龙椅上的人偶?!他就不怕她成为历史上头一个在龙椅上流口水、咬手指的皇帝,丢尽大丽国的脸面!?


    话虽如此,她现下仍然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公主”,因此,别人来给她度量高矮胖瘦,她自然是得竭尽全力地……不配合。


    于是,空荡荡的公主寝殿里,上演了一场久违的闹剧:公主怕痒,不让近身——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定安侯的耳朵里。


    二十有七的定安侯正坐在御书房的偏殿里,忙着拟定新六部尚书的名单,乍一听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姓“君”名“宁天”的定安侯大人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报信的人见这尊大佛冷着脸奋笔疾书,心下禁不住就替那痴儿抹了一把汗。他实在拿捏不准对方这是何意,只得偷偷瞄了瞄在君宁天身边侍奉的小太监。


    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垮了脸:他也是被临时拉来伺候这位祖宗的,摸不透侯爷大人的心思啊!


    就在两人皆是越发忐忑之际,定安侯君宁天总算是为他们指引了方向:“听说九公主身边有个得力的宫女,九公主很是依赖于她。”


    话音落下,两个太监俱是一愣,接着便同时恍然大悟。


    这是要拿个宫女的小命去要挟傻子公主啊!


    不是哄,不是骗,也不是普通的吓唬,面对一个跟三岁小孩没多大区别的痴儿,定安候居然直接以他人性命威胁!真真是……


    一大一小两个太监情不自禁地感慨,这皇族血脉怕是气数已尽——丽国,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就这样,堂堂公主殿下的闺房里不多久便又闯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径直将剑锋抵在了冬苓的脖子上,冷声表示,公主若是继续无理取闹的话,他们便要取了这无用奴才的性命。


    诚然,她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居然没能“照顾”好公主,其罪可诛。


    明疏影不敢再闹了。实际上,她并不是没事找事儿,不过是想借机强调一下,自己确确实实是个“傻子”,好让业已决定扶她上位的定安侯对她一百个放心,不去盘算要不要对她下手。谁知这定安侯也忒狠了些,她还没怎么闹腾呢,他就毫不留情地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她吓得噤若寒蝉。


    事关冬苓安危,她相信定安侯做得出来。所以,来人话刚出口,她立马就蔫了,皱巴着小脸儿,挤出了几滴泪花儿。


    几个带刀的大男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忍心瞧着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子当场哭成个泪人儿,这就默默地收刀走人了。


    明疏影只得乖乖地由着几个嬷嬷对她上下摆弄。


    一场危机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揭了过去,奈何比起第二天的另一场,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惊闻自己没被选上——却叫那蠢货老九占去了便宜,五公主简直就要拍案而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委屈又悲愤地跑去找定安侯君宁天评理,却不料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公主芳龄不宜”给生生气哭了。


    是了,五公主已值花信年华,却迟迟未有嫁做人妇,这是丽国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几年以前,大伙儿就背地里纳罕着,这老姑娘眼高于顶,究竟是要怎样的青年俊杰才能抱得美人归?


    后来,大家渐渐地明白了。你们瞧啊,每每定安侯入宫觐见的时候,五公主总是特别来劲,一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娉娉婷婷地立在其必经之路上,只为同他打上照面、攀谈两句。恰好这定安侯也是个到了年岁却未娶妻的,如此一合计,这俩人似乎还有几个看头?


    谁知,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定安侯二十五了,五公主二十二了,圣上明示暗示很多次,却都被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给挡了回去。大家伙儿再一思忖,不对啊?这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啊?


    时至今日,老皇帝都一命呜呼了,定安侯却照旧对五公主不冷不热的,大家才大彻大悟:果然是五公主芳心错付,撞上了那样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狠角色!


    当然,像这样的话,众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毕竟,眼下孰强孰弱、孰君孰臣,饶是垂髫小儿也能分辨清楚。


    现如今,定安侯甚至当众拿五公主的年纪反驳了她,可真真是把人金枝玉叶的面子、里子都给扯没了。


    明疏影听闻这一番蜚短流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她跟听说书似的把这段秘史给听完了,随后默默无语地喝了口热茶。


    “公主……奴婢只怕,五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疏影抬头冲她笑笑,拉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写下八个大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冬苓低眉耐心读完女子的简短箴言,抬眼回以哭笑不得的表情,“主子,您这一趟跌进池子里,倒真是把什么都看透了。”


    明疏影兀自笑靥如花。


    其实,她早就看透了,而今所求,不过是一世安顺罢了。


    ☆、第60章 想媳妇了


    说实话,除却杀人见血,君宁天不知道要如何恐吓一个傻子。诸如“不给饭吃”之类的常见做法,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却是不存在的。


    是以,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杀了傻子身边的那个宫女。可下一刻,他就赫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认真地盘算起这种事,也真是够了。


    恰逢此时,他眼中的蠢货见好就收,咧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就乖乖地站在一旁,等他发话。


    他凝视着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忽然就灭了动手的心思。


    这个痴儿,真该感谢自己长了这样一双眼睛。


    “五公主那边,臣会去说道,公主请回吧。”


    君宁天这般应下,令明疏影立马就笑逐颜开。


    “猴爷爷你真好!”


    她要不要索性放开一些,抱着他的胳膊蹭上一蹭?


    明疏影觉得,自己的节操似乎有待捡起。是以,她退一步求其次,用手,不,这回是用筷子——她用夹起了一块白糖糕,笑眯眯地把它送到男子的嘴边。


    君宁天当然不可能一口咬住,他仅仅是冷淡地瞥了女子一眼,就以一句“公主自己吃吧”,把她的好意给挡了回去。


    明疏影认为,把点心留下的话,君宁天肯定会叫人丢掉,可是不留下的话,又显得她太没诚意。所以,她犹豫了片刻,便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碟蜂蜜,拿手头的那块白糖糕蘸了头又蘸了尾,将其送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白糖糕了,香甜软糯,外酥里嫩,不愧是御厨的手笔。


    明疏影一瞬觉得非常满足,但她并没有忘记去观察君宁天的反应。


    于是,她动着腮帮子,看到他正朝着她微微发愣。


    咦……不是他自己叫她吃的吗?她按照一个傻子的思维,即刻照办,怎么就令他这么一个处变不惊的人都发了愣?


    明疏影略不解地与男子对视,却见他立马就收起了微诧之色,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


    “你真的不吃吗?”


    “……不吃。”


    “蘸蜂蜜吃,很好吃的。”


    “……”


    所以说,他会吃才奇怪。


    如此认定了,明疏影又装傻充愣地夹起第二块白糖糕,以同样的方式把它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接着,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她接连吃下了七块白糖糕,把剩下的九块留给了君宁天。


    这样,也算是不那么浪费了吧。


    心疼这美味的糕点就要被当作垃圾一样扔掉,明疏影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们最后一眼,扭头默默地离开了。


    以余光旁观了整个过程,不曾出声的君宁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傻子是这样的?


    他不打算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就兀自批阅奏本去了。


    那之后,也不晓得君宁天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五公主就没再找过明疏影的麻烦,这让女子不由觉得,那定安侯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失为一座很好的靠山,倘若自己今后能够事事顺着他的意,好好当一个傀儡皇帝,倒也不愁吃穿。


    如此思量着,明疏影迎来了十日后的登基大典。


    在这至关重要的日子里,君宁天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不吵不闹,听命行事。


    这个简单。他替她摆平了五公主,她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番吧。至于朝堂上的那些风云,恕她无力兼顾。


    是以,明疏影安安静静地穿上新制的龙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声中,忠诚地扮演着提线木偶的角色,只在君宁天以摄政王的身份向她伸出手的时候,侧首冲他粲然一笑,而后由他牵着走向祭坛。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众臣眼中,那就是一只小绵羊掉进了大老虎的嘴巴里。


    唉,这傻子公主被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替她的姐妹们承担了所有未知的凶险,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只希望她下辈子投胎之时,莫要再生作痴儿,也莫要再投于帝王之家。如此,大约也能平安顺遂地活到寿终正寝。


    明疏影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心思,径自忍着各种不适走完了场面,总算得以回自个儿的寝宫歇着了。


    哦,不,如今,她已经不能再住在原先那空落落的寝殿里了,她搬到了历代帝王居住的寝宫里。


    原本空空荡荡的视野里一下子多出了无数华丽名贵的摆设,令人应接不暇。刚进屋的一瞬间,明疏影几乎都要被闪瞎了眼。这让她不禁觉得,老皇帝被人拉下马,是有其道理的。


    想想民间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们,再看看这宫殿主人骄奢淫逸的生活,便可见一斑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盼新掌权的君宁天能善待丽国的百姓,莫要赴了那昏君的后尘。


    这样想着,她身为新一任(傀儡)帝王,自是对这珠光宝气的寝殿愈发看不过眼,因此,便以瞧着伤眼为由,命人将这些金灿灿的宝贝撤去了大半,悉数充入国库。


    姑娘家的房间嘛,摆点花花草草就够了。这点儿审美的能耐,饶是一个傻姑娘,也还是有的。


    所以,明疏影并不担心会惹人怀疑,只乐呵呵地指挥着一群宫女、太监,看着他们将精贵的玉器、金器等搬了出去,又采了娇艳欲滴的鲜花,□□花瓶里放了进来。


    诚然,她到底是当皇帝的人了,看在这个事实的份上,君宁天做足了表面功夫,给她派了一大拨宫女和太监过来伺候着,相较之原先的寝宫,现在的居所顿时就热闹了许多。冬苓由此一跃成了宫女头头,楚聂也是水涨船高,成了侍卫群里人人礼遇的香饽饽。


    毕竟是皇帝的人,就算那是个傻子皇帝,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眼瞅着跟前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明疏影决定,务必要抱紧摄政王君宁天的大腿,断不能惹他生气,害了自己。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起早贪黑,像模像样地坐到龙椅上去……玩手指。


    对于新任女帝专心致志抠着手指头的模样,众臣表示:虽有预料,却仍是不忍直视。


    他们只好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一旁的摄政王身上,反正这金銮殿内的真主子也不是那傻皇帝。


    就这样,在群臣“启禀皇上、摄政王”的言语声中,明疏影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努力地忍耐到退朝时分。


    换了张宽大的龙床,她有些不习惯,是以这几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当然,朝堂上不好当众打瞌睡,补眠这种事,只好放到御书房做。


    鸦雀无声的屋子里,明疏影偷偷打量了君宁天几眼,见他始终都专注于国事,似乎从未掀起眼皮子看她半眼,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吧唧,她整个脑袋都搁到案几上去了。


    唔,好困,打个盹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入眠又睡眼惺忪地醒来,抬头就瞧见了一双冷冰冰的凤眼。


    若是换做常人,大约是会吓得至少吞一口唾沫,可她眼下不是正常人,所以,她只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及时隐去了可能流露的惊惶之色,弯着眉眼冲男人甜甜地笑了一笑。


    “猴爷爷……”


    “皇上请唤臣‘摄政王’。”


    好吧,她本来还想在拿这称呼乐呵一阵子的。


    收起了那点儿小心思,明疏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乖乖地改口:“摄政王。”


    软糯的声音传至耳畔,君宁天的脸色却未有因之缓和。


    “皇上近日时常浅眠吗?”


    “你怎么知道?猴爷爷……唔唔,摄政王,你好聪明呢。”


    她还真敢承认。


    眼瞅着那张巴掌大的米分脸儿上倏地绽放出惊喜、崇拜的神情,君宁天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谢皇上夸奖。臣会让太医替皇上开些安神的补药,好让皇上安然入睡。”


    明疏影闻言,霎时神色一改。


    喝了你的药,谁还能安然入睡?


    不由得就联想到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阴损之事,唯恐死得不明不白的明疏影忙不迭摇了摇头。


    “我我我……我不要喝药。”


    “皇上应该自称为‘朕’。”


    “朕不要喝药!”


    明疏影缩着脖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俨然是一副小孩子害怕喝苦药的模样。


    “那就请皇上每日早些上榻,莫要贪玩。”


    好嘛,他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不肯按时上床睡觉的小鬼。


    话虽如此,明疏影还是怯生生地点头应下,再三强调自己不要吃药。


    君宁天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视线。


    他似乎获得了一个威胁傻子的新技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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