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停靠在熟悉的站台。
古鸾提着行李走出车厢，秋日傍晚的风带着家乡特有的、微凉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熟悉的土地让她的心获得几分难得的平静。
似是倦鸟归林。
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出站口的父母，还有站在他们身旁的白叔叔和白阿姨。
让古鸾有些意外的是，白阿姨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工装裤的少年，他正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是白之彧的弟弟，白之歌。
她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白之彧的葬礼上。
白之歌生得极白，鸦羽般的长发衬得小脸如玉。眼眸总是低垂，像幽潭不起波澜，整个人透着一股水墨画般的疏离与安静。
作为一个男孩来说，他过于漂亮了。
“爸，妈！”古鸾快走几步，声音里带着归巢的雀跃。
母亲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瘦了，在学校肯定又没好好吃饭。”父亲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目光欣慰。
“白叔叔，阿姨。”古鸾转向旁边的两位长辈，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男孩身上，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之歌也来了。”
男孩默不作声，却抬头看了她一眼。
白阿姨立刻上前，像往常无数次那样，轻轻拉住了古鸾的手。
她的手心有些凉，却握得很紧，目光细细描摹着古鸾的脸，语气里带着强忍的激动和一如既往的慈爱：“鸾鸾回来了，真好。路上累不累？”
她的眼睛微微泛红，那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思念，或许还有透过古鸾，看到的另一个模糊身影。
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身影。
“不累，阿姨。”古鸾乖巧地回答。
白之歌这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古鸾一眼，小声叫了句“鸾鸾姐”，随即又低下头去。
他的神情有些别扭，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腼腆和疏离。
白之歌自幼便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这几年二人都忙于住读生活，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一个初中部，一个高中部，他与古鸾的交流不可避免地变得很少了。
白叔叔站在一旁，他比古鸾记忆中清瘦了些，鬓角的白发也似乎多了几根。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吃力，最终只是温和地说：“回来就好，小歌知道你要回来，非要跟着一起来接你。”
他的目光落在古鸾身上，那眼神很深，像是在确认她的成长，又像是在她身上寻找着某种慰藉。
古鸾有些讶异地看向男孩，她没想到是白之歌主动要来的。
白之歌听到父亲提到自己，耳根微微泛红，却没有反驳，只是把脸别向一边，假装在看站台的广告牌。
两家人像过去很多年一样，自然地汇合在一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队伍里少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个总会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行李，或者故意揉乱她头发，笑着喊她“小书呆子”，同时也会顺手敲一下弟弟脑袋，逗得之歌追着他跑的少年。
夕阳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熟悉的小路上。
母亲和白阿姨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父亲和白叔叔跟在后面。古鸾和白之歌并排走在中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古鸾侧头看着白之歌，男孩稚嫩的侧脸在夕阳下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紧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头。
“小歌，”古鸾主动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初中功课忙不忙？”
“还行。”白之歌的回答简短，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内敛。
“最近过的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的还好吗？”
“还可以吧。”
古鸾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但她知道男孩并无恶意，他从小便不善言辞。
白之歌似乎有点懊恼，又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好久不见……鸾鸾姐这次回来要好好休息啊。”
少女点点头，应下了这略显别扭的关怀。
快走到分别的巷口时，白阿姨再次紧紧握了握古鸾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稳：“鸾鸾，明天……明天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之彧他……他以前总说，你最喜欢我做的这道菜了。”
那个名字，终于被轻柔地、带着巨大勇气地提及，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已久的湖面。
古鸾的心猛地一缩，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她用力点头：“好，我一定去，阿姨。我也……很想念那个味道。”
她感觉到，身旁白之歌的身体又微微紧绷了起来。
那一刻，在暮色四合的小巷口，在双方父母交织着爱与痛的目光中，那个缺席的少年，仿佛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更加具体而深刻地在每个人的心里存在着。
……
回到熟悉的小家，熟悉的房间，古鸾一下子张开双臂扑到床上，然后深吸一口气。
父母早已为她打点好这一方小天地的一切，软软的被子里还藏着阳光的味道。
她总算有余力开始整理东西——不论是行李还是思绪。
古鸾把作为礼物的那部手机拿出来，插上电，愣愣地盯着它发呆。
她并没有想好怎么用它，只是不想让它像白之彧一样也永久沉睡下去。
估且当备用机带在身边吧。
［鸾鸾姐在吗？］
古鸾的常用机突然跳出一条消息，是白之歌发的，让古鸾微微有些讶异。
白之歌刚上初中的时候白父白母就给他配了手机，他与古鸾很早之前就交换了联系方式，只不过后来两人因为各种原因就已经许久没互发过消息了。
［在呀，之歌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有几本作业落在学校了，想问问鸾鸾姐明天有没有空陪我去拿一趟？］
古鸾惊讶地挑了挑眉，白之歌一向是个做事谨慎又周全的孩子，竟然会有这么大意的时候。
［你也有忘带作业的时候呀？］
少女揶揄地打趣他。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隐隐透出男孩的纠结。
古鸾见好就收，也怕真给人逗跑了。
反正她本来也打算回去看看，带上白之歌也不过顺手的事。
［我正打算回去一趟呢，小歌明天跟我一起走吧。］
［谢谢鸾鸾姐。］
真是可爱的孩子。古鸾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