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鸾猛地睁开眼，床上的少女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灵魂、记忆和思维都仿佛被困住了——被困在了白之彧死去的那天。
心脏猝死，一个荒谬又突兀的理由为少年的生命写上句号。
古鸾完全没办法接受，但事实一遍又一遍被强调，仿佛要磨平她的思念。
该如何在现实和梦境的间隙里自洽？少女几乎找不到答案。
悲伤早已浸苦了她的心。
“鸾鸾！你醒了吗？该起床啦，再赖床可要迟到了。”
呼唤她的是邻床的舍友——武薇。
是一个英气又热情的女孩儿，似乎是复读了一年才来上的大学。
武薇自诩年长一点，因此对其他几个舍友都很照顾——尤其是开学以来一直神情恍惚的古鸾。
她黑色皮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纯白背心，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懒懒倚着墙。
她利落的短发挑染了几缕银灰，眉峰锐利，眼神明亮又带着几分不羁。
"马上马上，起来了起来了。”
古鸾抹了把脸，下床洗漱去了。
大学生活，是由无数细碎而鲜活的片段编织而成的。
在四人间的寝室里，她的书桌紧挨着窗台，上面总是热闹非凡。
古鸾喜欢富有生机的生活。
左边堆着厚重的专业课本，右边却是个“小生态园”——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缸里养着几株绿萝，水培的，根系在白瓷瓶里纠缠得像一团理不清的思绪。
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圆形鱼缸，里面只孤零零地游着一条火红的斗鱼，是她在校门口小摊上花十块钱买来的，取名“大红”。
武薇第一次见到时，笑得前仰后合：“古鸾鸾，你这‘生态园’规模可以啊！就差养只蝈蝈了！”
古鸾也笑笑，只当她随口一说。
结果第二天，武薇就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个草编的、拇指大小的蝈蝈笼子，里面当然是空的，却让古鸾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清晨的食堂总像一场战役。
古鸾总能精准地找到队伍最短的那个窗口，而武薇则负责发挥她“社交悍匪”的本领，在人头攒动中为两人抢占一张油腻的小方桌。
古鸾买来香菇青菜包和温豆浆，武薇则必定端着一碗淋了厚厚辣油的豆腐脑。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早餐要清淡，”
古鸾看着她那碗红彤彤的豆腐脑，忍不住念叨。
武薇满不在乎地吸溜一口，辣得嘴唇鲜红，还含糊地反驳：“这叫唤醒灵魂！懂不懂？”
说着，又会把自己餐盘里多拿的一个茶叶蛋，不由分说地塞到古鸾手里。
“多吃点，瞧你瘦的，风一吹就跑了，我还得去追。”
……
忙碌了一天后的夜晚似乎格外宁静。
换好睡衣的古鸾静静躺在床上，却控制不住地又想起白之彧。
总是没有办法相信，他已经离开这个事实。
作为礼物的那部手机还静静躺在古鸾的桌面柜里……
她迷迷糊糊想着，也渐渐进入梦乡。
梦境是从一阵熟悉的桂花香开始的。
古鸾发现自己站在高中教学楼下的那棵老桂花树旁，秋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把整个世界涂抹得温暖而澄澈。
然后，她看见了白之彧。
他就靠在树下，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身姿挺拔，眉眼清晰得让她心头一颤。
少年比她更早出生一年，也一直比古鸾高一个年级。
无伦是幼儿园、小学、初中、还是高中，总之除了大学，他们一直就读于同一所学校。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他只是逃了一节体育课，在这里偷得片刻清闲。
“之彧哥？”古鸾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他闻声转过头，对着她笑了。
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能让一切阴霾消散的魔力。
可古鸾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她想起来了，白之彧两个多月前就不在了。
在那个高三刚结束的、本该充满无限期待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永远带走了他。
“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酸楚。
白之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读不懂的、温柔的眷恋。
这份温柔如春风般轻轻抚平古鸾不安的心。
他抬起手，没有指向任何明确的方向，只是那么轻轻一扬，目光随之投向教学楼三楼，他们曾经一起待过两年的那栋教学楼的窗口。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细碎的桂花簌簌落下，有几瓣穿过他变得有些透明的身体，落在古鸾的肩头。
古鸾莫名有些紧张。
她闻到那香气，不是那个晚上永夜之月的味道，而是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还有……独属于白之彧的、记忆深处干净的气息。
他回过头，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无声的嘱托，带着些许未尽的遗憾，和满满的、让她想要落泪的温柔。
他早已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少女千万遍。
然后，白之彧的身影开始在金色的光晕中变淡，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画，色彩逐渐褪去、轮廓慢慢模糊。
“白之彧！”古鸾慌了，想伸手抓住他，脚下却像生了根。
等一下……至少和她讲句话……
不要就这样抛下她……
他最后化作点点细碎的光芒，混着飘落的桂花，消散在温暖的空气里。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还固执地萦绕在鼻尖。
古鸾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窗外天光微亮，寝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室友平稳的呼吸声。脸颊一片冰凉，她抬手一摸，满是湿意。
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少年神秘的笑容，他温柔又复杂的眼神，他指向教学楼的那个动作，还有那萦绕不散的桂花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是梦，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或是一个……未完成的邀约？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必须回去一趟，回到那个梦里的地方，回到他和她共同拥有过无数回忆的高中母校。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
国庆假期的前一天，刚上完最后一节课，古鸾便踏上了最早一班返乡的列车。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古鸾靠着微凉的车窗，闭上眼睛，梦里白之彧最后那个眼神依旧烙印在脑海里。
她忘不掉，也不愿忘掉关于他的一切。
那里面藏着她未曾读懂的话语，藏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藏着一个……或许正等待她去发现的、被他遗落在时光里的东西。
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对她说？
少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怎么可信？
但她还是想回去看看，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