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阎戮的狂笑还在战场上回荡,那属于阿渝的身体,此刻却成了囚禁她自身灵魂与魔魂的残酷牢笼。
“阿渝”脸上的表情剧烈地变幻着,时而狰狞狂笑,时而痛苦扭曲。那双眸子,在浓黑与清明之间疯狂切换。
“师……师父……”终于,阿渝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冲破魔气的封锁,带着泣音和极致的痛苦,断断续续地响起,“杀……杀了我……快……”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因内在的激烈争夺而剧烈颤抖,声音时而被魔尊的狂笑打断。
“哈哈哈!江亦白!你下得了手吗?!”“她”又猛地抬起头,脸上是阎戮的狞笑,“看看这张脸!这可是你心尖上的人!你们尚未拜堂成亲吧?杀了她,你就什么都没了!”
江亦白悬立于空,脸色惨白如雪,握着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他看着那张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脸庞,此刻却说着最诛心的话语,心如刀绞,神魂俱震。
他尝试出手,仙力化作柔和的束缚之光,想要将魔魂从阿渝体内剥离。然而,那魔魂与阿渝的魂魄因同源(被魔气侵入)和激烈的对抗,已产生了诡异的纠缠,强行剥离,极可能直接导致阿渝魂飞魄散!
“没用的!江亦白!”魔尊的声音再次占据主导,带着嘲弄,“这具身体,如今已是本尊最好的盾牌!你那些手段,不过是给她徒增痛苦!不如放我们离开,本尊或许可以考虑,留她一丝残魂……”
“不——!”阿渝的声音再次爆发,带着一种决绝的哭喊,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清明与痛苦交织的泪水,“师父!用……用那个!用‘寂灭星辰’!”
此言一出,江亦白浑身剧震,几乎从空中坠落。“寂灭星辰”……他苦练多年,只为应对可能出现的、无法诛杀的魔头,却从未想过,第一个要指向的,会是阿渝!
“阿渝!不可!”他嘶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呵……寂灭星辰?”魔尊的声音带着讥讽,“江亦白,你父亲当年杀了她全家,手上沾满她至亲的鲜血!如今,你也要亲手杀了她吗?你们江家,可真是她沈家的命中魔星啊!”
这恶毒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江亦白所有的防御,也狠狠扎在阿渝的心上。
阿渝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但随即,那抹清明变得更加坚定。她望着江亦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勘破生死后的平静与恳求:
“师父……您还记得吗……”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江亦白的心上,“我们上山的第一课……您教导我们……神明者,在其‘神’格,亦在其‘明’心……核心,在于‘守护’与‘责任’……庇佑一方百姓,守护一方苍生……”
她喘息着,对抗着体内魔魂的冲击,继续说道:“现在……这就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选择……求您……成全我……”
“用‘寂灭星辰’……连同我和这魔头……一起……彻底净化……”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中的清明再次被魔气的漆黑侵蚀,阎戮的狂笑重新响起:“听到了吗?江亦白!她让你杀了她!哈哈哈!动手啊!让你的手上,也沾上最爱之人的血!”
江亦白死死地盯着那双在清明与漆黑间挣扎的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官市初遇她抓住他袖子的绝望,山上修行时她倔强的眼神,问道堂上她明亮的发问,逆天施雨后她守在榻边的疲惫,查明真相时她沉痛的泪水,还有彼此早已心意相通、却因世事蹉跎未能举行的道侣之仪……
恨海情天,恩怨纠缠,最终,竟要走向这样的结局。
他看着阿渝那充满了哀求与决绝的最后眼神,看着她为了守护身后那片刚刚经历战火、亟待安宁的苍生,甘愿以身殉道……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悲痛席卷而来。
他缓缓抬起了手,指尖,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宇宙终极寂灭意味的、冰冷到极致的星芒,开始凝聚。
天地间的光芒仿佛都被这一点星芒吞噬,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远去。
是成全她的道,守护这苍生。
还是……遵从自己的私心,哪怕与魔共存,也要留住她?
阿渝(自身意识)看着那点开始凝聚的星芒,眼中最后闪过一丝释然与不舍交织的复杂情绪,然后,她用尽最后力气,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苍白、却无比温柔的、诀别的笑容。
魔尊阎戮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怒的咆哮:“不——!江亦白!你竟敢——!”
星芒,如同泪滴,无声无息地,坠落。
目标,直指那具承载着爱与痛、守护与牺牲的躯体。
指尖那点蕴含着终极寂灭意味的星芒,冰冷得仿佛能冻结时空。江亦白看着下方那张熟悉到刻入魂魄的脸庞,看着她眼中哀求与决绝交织的最后光芒,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几乎将他的理智与仙格都彻底摧毁。
就在那星芒即将脱离指尖的刹那,一段遥远却无比清晰的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猛地撞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许多年前,青峦山问道堂。
他还是那个初为人师、面容尚带几分青涩的江亦白,台下坐着一个个眼神懵懂又充满好奇的新晋弟子,其中,就包括那个刚刚脱离官市苦难、眼神里还藏着惊惶与倔强的沈知渝。
他立于堂上,声音清越,阐述着青峦山传承千年的信念:
“所谓神明者,非必居于九天,掌天地权柄;非必全知全能,解万般困厄;亦非漠然逍遥,超脱物外。”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稚嫩的面孔,缓缓道:
“神明者,在其‘神’格,亦在其‘明’心。明辨是非,明察秋毫,明晓自身职责所在。其力或有大有小,其位或有高低,然其核心,在于‘守护’与‘责任’。”
他记得,当时阿渝听得格外认真,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继续说着,语气庄重而坚定:
“于我青峦山门人而言,神明,便是脚下这方土地,是这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万千百姓。我等修习术法,感悟天道,并非为了凌驾众生,而是为了获得庇佑他们的能力。”
“见百姓疾苦而视而不见者,不配觍居神明之位!”
回忆的画面如同琉璃般碎裂,重新凝聚成眼前这残酷的现实——魔气缭绕的战场,堆积如山的尸骸,以及那个被魔尊魂灵占据、苦苦哀求他动手的……他视若生命的徒儿,他未曾过门的道侣。
“师父……庇佑一方百姓……守护一方苍生……这就是我的责任……我的选择……”
阿渝那带着泣音却无比清晰的恳求,与他当年在问道堂上的教诲,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在这一刻,轰然重合!
原来,他当年种下的那颗关于“守护”与“责任”的种子,早已在她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如今这甘愿以身殉道、换取苍生安宁的参天大树!
他教导她何为神明之责,她却用生命,为他、为这天下,诠释了这责任的终极分量!
“呃啊——!”江亦白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那凝聚在指尖的、冰冷到极致的星芒,因为其主人剧烈动荡的心神而明灭不定,几乎要溃散开去。
成全她的道,便是亲手葬送她的所有。
违背她的意愿,便是辜负了她的牺牲,也背弃了自己毕生坚守的信念,更将置天下苍生于魔劫之下!
魔尊阎戮的狂笑再次响起,充满了恶毒的得意:“哈哈哈哈!心痛吗?绝望吗?江亦白!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守护’!何其可笑!”
阿渝的意识再次短暂夺回控制权,她望着空中那剧烈挣扎、痛苦不堪的身影,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师父……动手……求您……让我……像个青峦弟子……像个您教导出来的……神明……”
最后“神明”二字,轻如叹息,却重于千钧,狠狠砸在江亦白的心上。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
再睁开时,那双眼眸中,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被一种死寂的、仿佛燃烧尽了一切情感的决绝所取代。
那点明灭不定的星芒,骤然稳定下来,变得无比凝实,无比冰冷。
他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连同这剜心剔骨的痛,一起带入永恒的寂灭。
然后,那点代表着终极虚无的星芒,如同泪滴,无声无息地,朝着下方那具承载了他所有爱与痛、也承载着苍生最后希望的躯体,缓缓飘落。
星芒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开始无声地崩塌、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