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白的伤势在九死还魂丹强大的药力下,稳步恢复,只是本源受损,修为倒退,需要漫长的时间调养。而阿渝,在耗尽生命本源后,虽被李圆以珍贵丹药强行吊住性命,逆转了衰老的容貌,却始终昏睡不醒,气息微弱,如同沉睡在冰雪中的花蕾,不知何时才能绽放。
凌霄殿内,往日清冷,如今更添了几分压抑的沉寂。江亦白多数时间都守在阿渝榻边,处理宗门事务也移至偏殿。他看着阿渝沉睡的容颜,那紧蹙的眉宇间似乎还凝结着化不开的痛苦与挣扎,心中的疼惜与愧疚便如潮水般翻涌。他恨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恨命运的阴差阳错,更恨那躲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最终还将阿渝逼至如此境地的无形黑手。
这日,大司命悄然来到偏殿。他看着榻上昏睡的阿渝,又看了看形容憔悴、眸色沉痛的江亦白,古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将一个样式古朴的玉盒放在桌上。
“盒内有两枚丹药,”大司命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厉色,多了几分沉重,“一枚名为‘溯影丹’,服下后,可依从心意,回溯至特定时空节点,亲历过往。然,此丹所至,皆为依托真实历史构筑的幻境,尔等身处其中,如同局外之影,可见,可闻,却不可触碰,不可干涉分毫,更无法改变既定之事实。”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枚散发着清冽气息的青色丹药:“此乃‘归尘丹’,服下后,无论身处幻境何处,皆可即刻清醒,回归现实。”
他将玉盒推向江亦白:“当年江南旧案,迷雾重重。真相究竟如何,非是口舌之争可辨。你二人……既已至此,不妨亲自去看一看。或许,能解开心结,亦能……窥见那潜藏在岁月尘埃下的蛛丝马迹。”
说完,大司命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那背影,在殿外天光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孤寂与苍老。
江亦白看着桌上的玉盒,心中震动。师尊此举,意味着什么?是给他和阿渝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还是……连师尊自己,也对当年的判断产生了疑虑?
他走到阿渝榻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阿渝,你听到了吗?我们有机会……一起去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昏睡中的阿渝,指尖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江亦白不再犹豫。他深知阿渝心结之深,若非亲眼所见,仅凭言语,根本无法化解那血海深仇铸就的壁垒。而这,或许是唯一能让她放下部分重担,也是能让他们联手面对未来可能更大风波的开端。
他小心地取出一枚“溯影丹”,自己服下,又将另一枚喂入阿渝口中,并将那枚“归尘丹”妥善收好。
丹药入腹,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包裹了他们的神魂。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投入了一条流光溢彩、由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时光长河。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倒退,凌霄殿、青峦山、云梦泽、重阳郡……最终,定格在了一片繁华喧闹,却又隐隐透着某种不安气息的都城景象——永熙十三年的京都!
江亦白紧紧握着阿渝(神魂状态)的手,两人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若隐若现,如同水中的倒影,无人能察觉。
他们看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宫墙,也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被一种无形阴霾笼罩的沈府。
阿渝(神魂)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朱红大门,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悲痛,身体微微颤抖。江亦白感受到她的情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我们去……朝堂。”江亦白的声音在她神魂中响起,低沉而坚定。
下一刻,景象变幻。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龙椅上,年轻的帝王眉头紧锁,面带怒容。殿中,跪着的正是她的父亲,沈清源!他虽身着官袍,却脊背挺直,神色激动,正在慷慨陈词,弹劾漕运副使赵德明与朝中某位重臣勾结,贪墨赈灾款项!
而站在文官首列,那位面容威严、与江亦白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左相江临渊,正目光深沉地看着沈清源,脸上看不出喜怒。
阿渝(神魂)死死盯着江亦白的父亲,恨意与复杂的情绪交织。江亦白则抿紧了唇,目光同样紧紧锁定着自己的父亲,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
紧接着,画面流转。他们看到了赵德明在暗中与某些身影密会,看到了伪造的账本与证物被悄然送入沈府栽赃,看到了江临渊在御书房与皇帝密谈,看到了帝王在巨大的民怨压力下,那权衡利弊后,最终做出的、冷酷的决断……
一幕幕,如同最真实的戏剧,在他们眼前上演。他们看到了沈清源被构陷的细节,看到了江临渊力主速决时,那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夹杂着派系斗争与稳定权衡的复杂心思,也看到了大司命收到宗门密报后,那片刻的沉吟与最终基于“不干涉凡尘”原则的默许……
原来,真相并非简单的黑白。
有奸佞的构陷,有帝王的无奈,有权臣的权衡,也有宗门的规矩……无数股力量交织在一起,最终将沈清源和沈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渝(神魂)看着父亲被押赴刑场时,那不甘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母亲决绝地灌下毒药,看着小妹无声地倒在母亲怀里……她泣不成声,神魂都在剧烈颤抖。那刻骨的仇恨,并未完全消失,却仿佛被这更复杂、更庞大的真相,冲淡了些许纯粹,多了几分沉重与悲凉。
江亦白(神魂)亦是大受震动。他亲眼看到了父亲的“大局”之下,那被牺牲的无辜,看到了宗门规矩的冰冷,更看到了阿渝曾经承受的,是何等灭顶的绝望。
他伸出手,想要拥住颤抖不止的阿渝(神魂),却记起这只是幻影,无法触碰。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地在神魂中传递:“阿渝……对不起……我代江家,代父亲……向你道歉……”
阿渝(神魂)抬起泪眼,看着身旁这个同样沉浸在痛苦与愧疚中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疼惜与悔恨,心中那坚固的恨意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恨,依然存在。
可有些东西,在亲眼见证了这错综复杂的过往后,似乎……也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