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决裂,阿渝便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在青峦山的视野里。江亦白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踪迹。他心中的焦灼与痛楚,如同日夜燃烧的业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旧伤未愈,又添新疾,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那身月白仙君袍穿在身上,竟显得空荡。
而他不知道的是,阿渝并未走远,她只是将自己放逐在了青峦山脚下最混乱、最藏污纳垢的凡人城镇里,如同一抹游魂,浑浑噩噩。魔气,便是在这时,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悄然靠近。
它们无形无质,潜藏在人心的阴影与执念之中。它们窥见了阿渝心中那滔天的恨意与绝望,那濒临崩溃的道心,这是它们最美味的食粮,也是最易操控的傀儡。
“恨吗?他欺骗了你,利用了你……”
“痛苦吗?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你却对仇人动了心……”
“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你就能解脱了……”
低沉而充满诱惑的魔音,日日夜夜在阿渝脑海中回荡,如同最毒的诅咒,将她心中那点残存的理智与不忍,一点点蚕食殆尽。她挣扎过,痛苦过,可那血海深仇与背叛的痛楚,在魔气的不断放大下,最终压倒了一切。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提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沾染了污秽魔气的短剑,如同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再次踏上了青峦山。
她没有掩饰行踪,或者说,魔气操纵下的她,根本不在乎。她就那样一步步,穿过熟悉的山道,走过寂静的广场,径直来到了凌霄殿前。
殿门敞开着,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江亦白独自一人站在殿内,背对着门口,望着那面星辰玉璧,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孤寂单薄。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气息,缓缓转过身。
当他看到阿渝手中那柄缠绕着不祥黑气的短剑,以及她那双空洞无神、却又燃烧着诡异红光的眼眸时,他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痛惜与……一丝了然。他没有惊讶,没有防备,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阿渝……”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沙哑。
这一声呼唤,似乎刺痛了阿渝脑中某根紧绷的弦。魔气趁机疯狂涌动,驱使着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手持短剑,猛地向他冲去!
剑锋,直指他的心口!
江亦白没有躲闪,甚至没有运起半分灵力抵御。他就那样站着,眼睁睁看着那柄带着她无尽恨意与魔气的短剑,如同刺穿一张薄纸般,轻易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襟,也溅了几滴在阿渝苍白冰冷的脸上。
剧痛传来,江亦白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依旧强撑着没有倒下。他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短剑,又抬起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阿渝。
阿渝在剑刺入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那疯狂的红光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惶恐与……灭顶的难过。她看着自己握着剑柄的手,看着师父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做了什么?
她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真的要他死啊!那恨意是真的,那痛苦是真的,可她从未想过,要用这种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师……师父……”她松开剑柄,踉跄着后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无措与恐惧。
江亦白看着她瞬间恢复清明的、布满惊恐与泪水的眼睛,心中那无尽的痛楚里,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解脱。他强提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却努力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苍白、却无比温柔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阿渝……对……对不起……”
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溢出,染红了他苍白的唇。
“当年……你家……六条命……师父……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缓缓向后倒去。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蝶,坠落于冰冷的地面。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胸口的短剑触目惊心,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一朵凄艳绝望的花。
阿渝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师父,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感受着他那迅速流逝的生命气息,巨大的恐慌与悔恨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不……不……师父!师父!”她扑跪下去,徒劳地用手想去捂住那不断流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沾满了她的双手,那温度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从来没想过让他死……从来没有!
可是……可是剑,是她亲手刺进去的。
在魔族蛊惑下,她亲手,杀了这个她恨之入骨,却也……深爱入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