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渝冲出凌霄殿,那冰冷的恨意如同实质的铠甲包裹着她,支撑着她没有立刻倒下。她没有回星辉阁,那个地方如今每一寸空气都让她窒息。她径直朝着司命殿,朝着那位她同样敬重、如今却同样让她感到彻骨寒意的师尊所在之处而去。
她要去问个明白!问问他,当年为何默许!问问他,青峦山所谓守护苍生的道义,为何在她沈家满门鲜血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司命殿那庄严而冰冷的大门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江亦白。
他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唇边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拭去的血迹,刺目惊心。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一种近乎哀求的阻止。
“让开!”阿渝的声音嘶哑,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不如,是看着一件沾染了污秽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阿渝,不可。”江亦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异常坚定,“师尊他……当年亦有苦衷。朝堂之争,宗门平衡……有些事,非是简单的对错可言。”
“苦衷?平衡?”阿渝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她猛地抬手,指向身后凌霄殿的方向,又指向司命殿,“你们的苦衷,你们的平衡,就是用我沈家几十条人命来换的吗?!那我父亲呢?我母亲呢?我那年仅六岁的小妹呢?!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活该成为你们权衡之下的牺牲品?!”
她的质问,如同泣血的杜鹃,字字锥心。
江亦白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痛苦地闭上眼。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苍白的。他只能拦住她,不能让她去直面师尊。以师尊的性子,若阿渝这般不管不顾地去质问,后果不堪设想。他不能看着她再受到任何伤害,哪怕……这伤害是由他带来的。
“看着我,”阿渝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那副看似痛苦实则在她看来无比虚伪的模样,让她心中的恨意与恶心达到了顶点,“江亦白,我现在多看你们一眼,都觉得恶心!”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江亦白心中最柔软、也最无法防御的地方。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承受了比天罚更重的打击。大恸之下,喉头腥甜翻涌,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破碎的叹息。他能说什么?他能告诉她,看着她恨他,比让他再承受一次天罚更痛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阿渝用那种冰冷刺骨、充满了厌恶与仇恨的目光,最后剜了他一眼,然后决绝地绕开他,踉跄着,却没有再试图闯入司命殿,而是朝着下山的方向跑去。
她终究……还是不忍。不忍杀了视她如女的师尊,不忍……杀了这个她曾倾心、如今却恨之入骨,却也知他对自己确有几分真心的师父。
可她,也无法再留下了。
看着那抹踉跄远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青色身影,江亦白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和那弥漫不散的、令人绝望的血腥气。
他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
他知道阿渝的委屈,知道她的痛苦,可他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在血海深仇面前,奢求她的原谅。他只能看着她离开,看着她被仇恨吞噬,看着她……可能走向更危险的境地。
而阿渝,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山。她不知该去往何方,天地之大,似乎再无她的容身之处。家,早已没了。曾经视为归宿的青峦山,如今也成了最痛苦的牢笼。
仇恨支撑着她逃离,可当那股激愤稍稍平息,无边的空虚与绝望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对不起惨死的家人,她竟然对仇人之子动了心,她甚至还在仇人的庇护下活了这么多年,学了他们的术法,当了他们的少司命!
巨大的负罪感与自我厌弃,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缚住。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家人报仇?可她下不了手。苟且偷生?她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至亲?
死志,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或许……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不用再面对这残酷的真相,不用再恨,也不用再……爱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迅速生根发芽,变得无比诱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神空洞,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后遥远的阴影处,有几双隐匿在魔气中的眼睛,正贪婪而阴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青峦山少司命与亦白仙君反目成仇,道心崩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魔族的触角,早已悄无声息地探知到了这由仇恨与绝望滋养出的、最甜美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