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丹药的药效如同潮水,汹涌而来,将江亦白从濒死的边缘强拉回人间,却也终究有退去之时。初时几日,他的气色似乎有所好转,破碎的灵脉在药力滋养下缓慢愈合,连眉宇间那抹死气都淡去了些许。阿渝日夜不休地守在榻边,看着师父偶尔能自行坐起调息片刻,心中曾短暂地燃起过希望的火苗。
然而,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不过十来日光景,那些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天罚余威,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江亦白的伤势开始反复,且一次比一次凶猛。
他不再能自行坐起,整日昏沉,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原本稍显血色的脸颊重新被灰败笼罩,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青黑之气。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需要裹上厚厚的裘被仍止不住颤抖;时而又如同被投入熔炉,高热不退,汗水浸透衣衫,唇干裂出血口。咳嗽变得频繁,每一次都撕心裂肺,带出的不再是鲜红,而是夹杂着内脏碎末的暗红淤血。
那具曾经挺拔如松、承载着青峦山希望的身躯,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衰败、枯萎下去。生命的气息,如同指间流沙,抓不住,留不下。
阿渝慌了神,将师尊送来的所有丹药都用上了,甚至不惜耗费自身本就不多的灵力,一遍遍施展粗浅的“青木诀”,试图将那点微薄的生机渡给师父。可那点绿意,落入师父如同干涸荒漠般的体内,瞬间便被那更强大的死气吞噬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师尊送来的药,终于还是用完了。
最后一颗“凝魂固魄丹”化水喂下,江亦白只是短暂地清醒了片刻,浑浊的目光掠过阿渝布满泪痕的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阖上眼,呼吸愈发微弱。
“师父……师父您别睡!再看看我,再看看阿渝……”阿渝握着他冰凉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帐篷外是重建家园的喧嚣,帐篷内却只有生命流逝的死寂。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阿渝。她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帐篷,朝着青峦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眼泪在风中肆意横流。
她一路冲回青峦山,冲过熟悉的石阶广场,不顾沿途弟子惊诧的目光,径直冲到了司命殿那扇沉重威严的大门前。
“师尊!师尊!求求您!救救师父!再给一点药吧!求求您了!”她“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殿门前,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玉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是一片青紫。
殿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道缝隙。大司命的身影出现在门内,逆着光,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周身散发出的、比以往更加沉凝冰冷的气息,让阿渝瞬间如坠冰窟。
“师尊!师父他……他快不行了!求您再赐些灵药!弟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阿渝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哀声乞求,额上的伤处渗出血迹,混着泪水,狼狈不堪。
大司命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良久,那冰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药石……已罄。天罚之伤,侵魂蚀骨,非寻常丹药可解。”
阿渝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抬头:“不可能!师尊,您一定有办法的!您是司命啊!您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父……”
“够了!”大司命猛地打断她,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压抑到极致的波动,那并非怒气,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能为力的疲惫与痛楚,“逆天而行,自有其代价!本座……亦非万能。”
他看着跪在地上,如同失去一切庇护的幼兽般绝望哭泣的阿渝,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最终却只是硬起心肠,冷硬道:“回去……守着他吧。”
殿门,在阿渝绝望的目光中,缓缓闭合。将那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隔绝。
阿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顶简陋帐篷的。她跪在师父榻前,看着他那张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脸,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她紧紧握着师父冰冷的手,将脸颊贴上去,泪水浸湿了他的手背。
“师父……对不起……阿渝没用……救不了您……”她喃喃着,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就在她万念俱灰,意识几乎要被黑暗吞噬之际,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腰间一个硬物。
是那个……慕昭师姐临别时赠予的,装着“鲛人泪”的莹白玉瓶!
当时师姐郑重嘱托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于疗伤续命有奇效,尤其……若遇大旱焦土、生机断绝之症,或可吊住一线生机……”
大旱焦土!生机断绝!
师父的伤,不正是因逆天解除大旱而起,被天罚侵蚀得生机几近断绝吗?!
阿渝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扯下了那个玉瓶。玉瓶依旧温润,那丝清凉的水汽此刻感觉起来是如此令人心安。
她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清淡、却仿佛蕴含着浩瀚生命源泉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连帐篷内那浓郁的死气都被驱散了几分。瓶内,只有一滴如同凝聚了月华与星辉的、晶莹剔透的蓝色液体,在里面缓缓滚动,如同活物。
没有丝毫犹豫,阿渝小心翼翼地倾斜玉瓶,将那滴“鲛人泪”滴入江亦白微张的、毫无血色的唇间。
蓝色的泪珠入口即化,仿佛一滴甘霖落入彻底干涸的沙漠。
刹那间,一股温和却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生机之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江河,轰然涌入江亦白近乎枯死的四肢百骸!他身体表面那层不祥的青黑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灰败的脸色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润。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陡然变得清晰而有力起来!
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一直冰凉的指尖,竟也回暖了一丝。
阿渝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师父的脸,生怕这只是绝望中的幻觉。
直到江亦白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那双依旧虚弱、却重新有了焦距的深邃眼眸……
阿渝猛地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慕昭师姐……
远在云梦大泽的慕昭,仿佛心有所感,于水府之中遥望青峦方向,轻轻抚摸着腰间一枚微微发烫的青色剑穗,露出了一个清浅而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