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渝端着盛满药汁的木盘,走向下一个草棚。方才那小男孩的话语还在她心头萦绕,像一点温暖的星火。可当她走近时,草棚里一个倚着土墙喘息的中年汉子,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随即厌恶地别过头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拿走!你们这些仙家老爷的玩意儿,我们凡人消受不起!”
那语气里的排斥,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阿渝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光。她端着木盘的手僵在半空,一股混杂着委屈、不解和愤懑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她凭什么要受这种气?他们青峦山弟子,舍弃安危,耗费灵力丹药,难道就是为了换来这等猜忌和辱骂吗?
她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将这碗药汁狠狠泼在地上。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一片赤诚,要被人如此践踏!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接过了她手中微微颤抖的木盘。
阿渝猛地转头,对上江亦白平静无波的眼眸。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月白色的道袍在周遭的灰败与混乱中,依旧洁净得不染尘埃,神情也依旧是那般清冷,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无法扰动他分毫。
“师……师父。”阿渝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和不服气,“他们……他们根本不领情!我们何必……”
江亦白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端着那碗药,走向那个别过头去的汉子。那汉子察觉到有人靠近,警惕地回过头,看到是江亦白,眼神瑟缩了一下,但依旧抿着嘴,不肯开口。
江亦白并未强求,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在汉子触手可及的一块干净石头上,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对方,也传入阿渝耳中:“药在此,饮与否,在你。”
说完,他转身,看向仍兀自气鼓鼓的阿渝。
“觉得委屈?”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阿渝用力点头,眼圈泛红:“我们明明是来救他们的!”
江亦白目光掠过那些或麻木、或怀疑、或痛苦的面孔,最后重新落回阿渝脸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念头。
“阿渝,”他唤她的名字,语气似乎比平日柔和了半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可知,这世间人心,并非皆如明镜,能立刻映照出善意。”
他微微抬手,指向不远处正在焚烧秽物的熊熊火光,以及更远处慕昭、周辰等人忙碌的身影:“你看,慕昭他们,可曾因几句抱怨便停下手中术法?周辰他们,可曾因阻拦便不再清理污秽?”
阿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慕昭师姐额角带汗,依旧在为一个不停挣扎哭喊的妇人稳定气息;周辰师兄面沉如水,指挥着弟子们将新的隔离区域用庚金诀削出的土墙围起,对那些飘入耳中的闲言碎语恍若未闻。
“我们行事,凭的是本心,是‘神明在心’的责任,而非他人的理解与称颂。”江亦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洗涤着阿渝心头的焦躁与委屈,“你不能强求每个人都与你想法一致,更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的付出,他人就必须感恩戴德。”
他顿了顿,看着阿渝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恐惧会蒙蔽双眼,绝望会扭曲心智。他们此刻的不解,或许源于过往的创伤,或许源于对未知的畏惧。若因几句误解便心生退意,甚至怨怼,那你所追求的‘守护’,便成了需要等价交换的生意,失了其本真。”
阿渝怔怔地听着,心中的愤懑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是啊,她想来救人,是因为觉得应该这样做,是因为不忍,是因为师门教诲,而不是为了换取感激涕零。若因对方不领情就放弃,那她和那些……那些她曾经鄙夷的、斤斤计较的人,又有何区别?
“可是……师父,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被动地承受误解吗?”阿渝还是有些不甘。
江亦白微微摇头,目光投向那个被他放下药碗的草棚。只见那中年汉子,在挣扎了片刻后,终究是抵不住身体对缓解痛苦的渴望,偷偷伸出手,将石头上那碗已经微凉的药汁,迅速端了过去,仰头喝下。
“看见了吗?”江亦白的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行动,远比言语更有力量。我们无需辩解,只需坚持做对的事。点滴善意,或许一时被尘埃掩盖,但终究会如同种子,在合适的时机,破土发芽。”
他看向阿渝,眼神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期许:“若觉不甘,便用你的行动去证明。用你手中这碗药,用你所能施展的每一分灵力,去告诉他們,青峦山此行,不为其他,只为‘守护’二字。”
阿渝看着师父,看着他清冷眸中那抹坚定的光芒,又看了看那个喝下药后,神色似乎舒缓了一分的汉子,以及周围那些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中敌意稍减的百姓,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心中的委屈和不平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力量。她重新端起木盘,里面的药汁因为之前的激动而晃出些许波纹,此刻却已平静下来。
“弟子明白了。”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沉稳。
她不再去看那些怀疑的目光,也不再纠结于是否被理解,只是专注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将手中的药碗,稳稳地递出。
微光虽弱,汇聚成河,亦可照亮一方黑暗。而坚持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