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峦山众弟子的到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重阳郡外的隔离区掀起了巨大的波澜。然而,这波澜并非全然是希望的涌动。
慕昭带领的治疗组刚落下遁光,便迅速在义庄外围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淡绿色的“春风化雨诀”灵光如同温柔的纱幔铺开,试图驱散污浊,安抚那些因痛苦而躁动的气息。周辰率领的清理组更是雷厉风行,“庚金诀”的锐芒削平杂乱草木,“燃火诀”的烈焰在严格控制下焚烧着堆积的秽物与部分尸体,黑烟滚滚,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却也带来了某种毁灭后的洁净可能。
丹鼎峰的吴长老立刻设下临时医棚,弟子们将带来的清灵丹化入清水,分发给症状较轻的病患,又为重症者施针渡气,稳住心脉。
阿渝被分在协助组,跟着几位师姐忙着分发由药草熏蒸过的布巾(虽不如辟邪符,也能稍阻病气),并引导还能行动的轻症病患到指定区域休息。她看到一位师兄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因高烧而意识模糊的老者扶到干净的草垫上,动作轻柔地喂他服下稀释的药水;看到慕昭师姐脸色苍白,却仍不间断地为一个呼吸艰难的孩子施展“清心咒”,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孩子,那急促的喘息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
她心中刚升起一丝暖意,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
“你们在烧什么?!那是我家阿大的衣裳!你们凭什么烧!”一个头发散乱、眼神狂乱的妇人尖叫着冲向正在焚烧物品的周辰小组,试图扑进火堆。
“大娘,这些衣物沾染了疫毒,必须焚烧,否则还会传染给更多人!”一名弟子急忙拦住她,大声解释。
“胡说!阿大就是穿了这身衣裳走的!你们烧了,他在地下穿什么?!你们这些仙人,根本不懂我们凡人的心思!滚开!”妇人又哭又骂,力气大得惊人。
另一边,吴长老的医棚前也围了一些人,他们看着弟子们喂下的药水,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这黑乎乎的水……能管用吗?张老五早上喝了,下午就没气了!”
“就是!谁知道他们给我们喝的是什么?别是拿我们试药吧?”
“仙人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怎么会这么好心跑来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质疑声、抱怨声、甚至隐隐的敌意,如同冰冷的雨水,浇在正在奋力施救的弟子们心上。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赶来,施展着耗费心神的术法,分发着珍贵的丹药,换来的却不是感激,而是不解与猜忌。
一个弟子忍不住低声对同伴抱怨:“我们拼死拼活,他们倒好……”
“闭嘴!”周辰冷厉的目光扫过来,那名弟子立刻噤声。周辰看着眼前混乱的人群,眉头紧锁,他知道,恐惧和绝望足以摧毁人的理智,此刻讲道理是苍白的,唯有行动。
阿渝看着这一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看到一位师姐在给一个不肯吃药的老者耐心解释时,被老者一把推开,药碗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溅了师姐一身。那位师姐愣了片刻,眼圈微微发红,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弯腰收拾碎片,又重新去端了一碗药。
为什么?阿渝不明白。他们明明是来帮忙的啊!
她下意识地望向师父江亦白所在的方向。他并未参与具体的救治,而是静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沉静地俯瞰着整个混乱的隔离区。他没有因百姓的不理解而动怒,脸上也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只是那样看着,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到阿渝身边,仰着头,小声问:“姐姐……我娘……她一直咳嗽,很烫……能给她一点那种……会发光的水吗?”他指的是慕昭师姐正在施展的、带着清心咒灵光的药水。
阿渝低头,看着男孩那双因为高热而有些朦胧、却依旧带着一丝纯真和期盼的眼睛,心中一酸。她蹲下身,从腰间的竹筒里倒出一些药水,柔声道:“来,小弟弟,你先喝一点,姐姐再给你娘亲拿。”
男孩乖巧地喝了下去,虽然小脸皱成一团,却没有吐出来。他舔了舔嘴唇,看着阿渝,小声说:“姐姐,你们是好人。王婶说你们是来害我们的,我不信。”
一句稚嫩的“我不信”,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瞬间驱散了阿渝心中因那些不理解而升起的阴霾与委屈。
她抬头,看向那些仍在质疑、仍在抱怨的人群,又看向那些即便被误解、被推拒,却依旧在咬牙坚持,施展术法、分发汤药的师兄师姐们,还有高坡上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她忽然明白了师父的沉默。守护,有时并不仅仅是获得感激与理解,更是在误解与敌意中,依旧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她站起身,将药水仔细分好,重新走向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步伐比之前更加坚定。
光与暗,信任与猜忌,希望与绝望,在这片被疫病笼罩的土地上,交织成一幅复杂而真实的人间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