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获得旁听资格的翌日,沈知渝起了个大早,将一身青色弟子服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无,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踏着晨钟走进了位于主殿东侧的“问道堂”。
堂内宽敞明亮,蒲团排列整齐,已有不少弟子端坐其中。沈知渝寻了个靠前却不显眼的位置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讲台。今日第一课,竟是师父江亦白亲授。
辰时正,江亦白步入堂内。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步履从容,神色清冷。原本有些细微交谈声的课堂瞬间鸦雀无声。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众弟子,在沈知渝身上并未多做停留,仿佛她与其他弟子并无不同。
“今日,不讲术法,不论修为。”江亦白开口,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只论一事——何为‘神明’?”
他话音落下,堂内弟子们面面相觑,随即低声议论起来。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又似乎蕴含着无穷深意。
坐在前排,一位面容英气、气质干练的女弟子率先起身,她是刑律峰长老的亲传,姓周,入门较早,修为精深,众弟子多称她为周师姐。她拱手行礼,声音清脆利落:“回师父,弟子以为,神明者,当有雷霆手段,亦怀仁德之心。荡涤邪祟,护佑善良,是规则与力量的象征,令众生敬畏,亦得信赖。”她此言一出,不少弟子点头附和,显然认同神明需有强大力量与威严。
另一位身形微胖、笑容和气的弟子接着站起来,他是丹鼎峰的弟子,名叫李圆,平日里最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丹药。他挠了挠头,憨笑道:“师父,弟子觉得吧,神明……是不是得活得特别长?你看那些话本里说的,动辄几千几万岁,这样才能慢慢积累力量,更好地帮助世人嘛!”他这话引得几个与他相熟的弟子低声笑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年纪更小、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的女弟子怯生生地举手,小声道:“我……我觉得神明是能帮大家实现愿望的。阿娘说,心诚则灵,向山神爷爷祈求,就能风调雨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确定。
这时,坐在沈知渝不远处,一位气质略显孤傲、来自世家大族的弟子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开口道:“神明超然物外,岂会为凡人琐事所扰?依我看,神明当逍遥天地间,追求无上大道,凡尘俗世,不过蝼蚁之争,何足挂齿?”此言一出,堂内顿时安静了几分,有些人面露不以为然,却似乎又难以反驳。
江亦白静立台上,听着弟子们各异其词,神色未变。待众人声音渐歇,他才将目光缓缓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知渝。
“沈知渝,你如何看?”
被突然点名,沈知渝心头一跳。她站起身,脑海中闪过官市那日的冰冷绝望,闪过母亲决绝的眼神,闪过青峦山这数月来的安宁与师父那碗过咸却温暖的莼菜羹。她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
“弟子以为,神明……或许并非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存在。”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他们或许……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所执着与守护。其存在,不应仅是接受供奉,更应……与庇佑之地的生灵命运相连,感其所感,痛其所痛。若见疾苦而无动于衷,便不配享那人间烟火。”
她的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寂静。这与之前几位弟子所言皆不相同,带着一种近乎朴素的共情。
江亦白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他沉默片刻,轻轻摇头,缓缓开口,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弟子的注意:
“非也,非也。”
“尔等所言,或执于权能,或囿于表象,或耽于逍遥,或限于一方,或……近乎情理,却仍未及根本。”他的目光仿佛透过殿门,望向了山下广袤的人间,带着一种悠远而沉重的意味。
“所谓神明者,”他的声音庄重而低沉,如同古老的钟磬敲响,在安静的课堂内回荡,“非必居于九天,掌天地权柄;非必全知全能,解万般困厄;亦非漠然逍遥,超脱物外。”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神明者,在其‘神’格,亦在其‘明’心。明辨是非,明察秋毫,明晓自身职责所在。其力或有大有小,其位或有高低,然其核心,在于‘守护’与‘责任’。”
他举例道:“譬如,村口一棵百年古树,受村民世代供奉,若能凝聚一方水土灵气,护佑村落风调雨顺,驱散邪瘴,于那村中百姓而言,它便是‘神明’。反之,若一所谓‘天神’,坐视其辖地妖魔横行,百姓流离,即便它神力滔天,于我青峦眼中,亦与邪魔无异。”
“我等修习术法,感悟天道,并非为了凌驾众生,逍遥世外,而是为了获得庇佑他们的能力。”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便是青峦山立世之基,亦是尔等入门第一课需铭记于心之道。”
他目光陡然变得严厉,声音也冷了几分:“故而,师门铁律第一条:凡青峦弟子,无论内门外门,见百姓疾苦而视而不见,且自身有能力施以援手者,初犯重罚,再犯严惩。若累计满三次,即刻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尔等,可都听明白了?”最后一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每个弟子的心头。
“弟子明白!”众弟子齐声应道,声音洪亮,神色凛然。
沈知渝随着众人一同应答,心中却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澜起伏。她想起集市上那只抓住袖摆的手,想起那夜披在身上的外袍,想起那句“神明护佑苍生”。原来,这并非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刻入青峦山骨血里的信念,是师父江亦白身体力行的准则。
她抬头望向讲台上那个清冷如雪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背负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命运,更是山下那万千生灵的期望。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如同初生的藤蔓,悄然在她心中扎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