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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偷师

作者:盐焗大鸡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件月白外袍和满纸朱批,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知渝心里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她将那件带着冷香的外袍仔细叠好,放在竹榻一角,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批注过的经文和那本笔记,更是被她反复研读,几乎能倒背如流。


    然而,现实的困境并未因此消解。青峦山的硬板床,对于睡惯了锦绣软褥的沈知渝而言,依旧是种折磨。每夜辗转,醒来时总是腰酸背痛,眼下淡淡的青影便再未消褪过。


    这日清晨,她正对着水盆里自己憔悴的倒影发怔,院门外又传来了赵铁柱那标志性的、略带腼腆的敲门声。


    “沈姑娘,”赵铁柱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颇为蓬松柔软的布包,脸上带着憨厚的笑,“膳房那边清点库房,找出些往年积压的陈年羽垫,说是蓬松度不够好,给内门弟子用是不成了,管事说若是杂役或记名弟子不嫌弃,可以领去垫垫床榻。我想着你这里……就给你拿了一个过来。”


    沈知渝一愣,看着那看起来干净柔软的羽垫,心头微动。是巧合吗?她正被硬板床折磨得夜不能寐,就恰好有“陈年羽垫”可以领用?


    她接过布包,入手轻盈柔软,触感极好。“多谢铁柱哥。”她低声道谢,心中却疑窦丛生。


    赵铁柱摆摆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压低声音道:“姑娘若是闷了,午后未时,江师兄通常会在后山演武坪指导几位亲传弟子练习高阶剑诀,那场面……啧啧,可好看了!”他说完,不等沈知渝反应,便匆匆走了,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沈知渝抱着羽垫回到房中,指尖抚过柔软的表面,思绪却飘到了后山演武坪。江亦白指导弟子练剑……她见过晨练时弟子们练习的基础剑诀,已是虎虎生风,那高阶剑诀,该是何等模样?那个冷漠得像冰块一样的师父,教导弟子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好奇像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心。


    午后,阳光正好。沈知渝终究没能按捺住那份蠢蠢欲动的好奇。她悄悄溜出听竹小筑,凭着赵铁柱模糊的指引,一路摸索到了后山。


    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耳边隐约传来了金刃破风之声。她心中一紧,放轻脚步,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只见前方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江亦白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长身玉立。他面前站着三名年纪稍长的弟子,皆气度不凡。江亦白手中并无剑,只是并指如剑,随意在空中划动,口中讲解着要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知渝耳中,依旧是那般清冷平淡,但讲述的内容却精妙深奥,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境界。


    随即,他示意一名弟子上前演练。那弟子手持长剑,剑光闪烁,身形矫若游龙,一招一式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剑气激荡,将周围的落叶都卷得纷飞起来。


    沈知渝看得痴了。那凌厉的剑光,那飘逸的身法,那仿佛能斩断一切阻碍的气势……与她平日里练习的、软绵绵如同舞步的基础剑诀,简直是云泥之别!这才是真正的术法,真正的力量!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若是她也能学得这样的本事,是不是就能更有底气地活下去?是不是……就能离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师父,更近一点点?


    她看得太过入神,不知不觉间,整个身子几乎都从山石后探了出去,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场中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和他精妙的指导。


    就在这时,江亦白讲解的声音微微一顿。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演练的弟子身上,只是那负在身后的右手,几不可察地轻轻一弹。


    沈知渝正全神贯注,忽然感觉趴着的石沿猛地一滑,像是瞬间被抹了一层看不见的油!她“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手舞足蹈地从近一人高的山石上栽了下去!


    “噗通!”


    结结实实的一个大马趴,摔得她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尘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呛得她连连咳嗽。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擦破了皮。她趴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只觉得又痛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演武坪上的剑势戛然而止。那三名亲传弟子愕然转头,看向这边狼狈不堪的少女。


    江亦白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摔得灰头土脸、正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小身影上。那一瞬间,他清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无奈,又像是……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心疼。但他面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寒冰表情,甚至眉头微蹙,带着明显的不悦。


    “何人在此窥探?”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带着训诫的意味。


    沈知渝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抬起头,正对上江亦白那双深邃无波的眼眸,脸上瞬间爆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门规第三条,禁止偷窥高阶弟子修行,违者禁足思过。你入门时未曾熟读?”江亦白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敲在沈知渝心上,“看来是罚抄得还不够。即日起,禁足听竹小筑十日,将《宗门戒律》抄写二十遍。十日后,我亲自检查。”


    又是禁足!又是抄书!沈知渝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她不就是好奇看了一眼吗?至于这么严厉吗?那羽垫果然只是巧合吧?他根本就是个冷酷无情、刻板固执的大冰块!


    她咬着唇,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酸楚,低低应了声:“……是,弟子知错。”然后,她一瘸一拐地,在那些亲传弟子各异的目光中,狼狈地逃离了演武坪。


    回到冷清的听竹小筑,沈知渝趴在硬邦邦的竹榻上——虽然铺了羽垫,感觉确实好了不少,但此刻也缓解不了她心头的难过。手掌和膝盖的擦伤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那份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失落。她以为……她以为那件外袍和那些批注,或许意味着他并非表面那么冷漠。原来,终究是她想多了。


    她赌气似的拿起《宗门戒律》,开始抄写,字迹带着愤懑的力道。


    禁足的第三日傍晚,沈知渝正对着烛光发呆,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很轻,却很熟悉。


    她的心猛地一跳。


    江亦白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神情淡漠。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的抄写纸张,又落在她依旧有些红肿的膝盖和包着布条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


    “伤如何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不像那日那般冰冷。


    沈知渝扭过头,不想理他,闷声道:“死不了。”


    江亦白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走到桌边,拿起她抄写的戒律看了看。“字有长进。”他淡淡评价了一句,放下纸张。


    沈知渝依旧不吭声。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过了好一会儿,江亦白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复杂:“你想学剑?”


    沈知渝猛地转过头,看向他,眼中带着惊讶和未消的委屈。


    “偷窥,是捷径,亦是歧路。”江亦白看着她,眼神深邃,“青峦术法,根基为重。你灵脉未开,体魄孱弱,强行观摩高阶剑诀,非但无益,反易动摇心神,损伤根基。”


    沈知渝怔住了。他……这是在解释?


    “若你真想学,”江亦白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便需从头开始,脚踏实地。我给你一个机会。”


    沈知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紧紧盯着他。


    “一个月内,”江亦白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严谨,“若能凭自身之力,引灵气入体,成功施展出最基础的‘清风咒’——不需威力,只需成形。我便允你日后与记名弟子一同,在演武场旁听基础术法讲授。”


    沈知渝的心怦怦直跳,一个月,引气入体,清风咒!


    “若你……若你能在三个月后的记名弟子小考中,脱颖而出,通过考核,”江亦白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我便破例,收你为正式弟子。”


    正式弟子!


    沈知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江亦白,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冰层下悄然流淌的暖流。


    委屈和愤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而出的斗志和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动。她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弟子……定不负师父期望!”


    江亦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戒律,继续抄。伤未好前,勿要逞强练习。”


    门被轻轻带上。


    沈知渝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掌,忽然觉得那火辣辣的疼痛,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她拿起笔,重新蘸墨,这一次,落在纸上的字迹,工整而坚定。


    窗外,月色如水,悄然洒满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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