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将那枚焦黑的竹片投入火盆。火苗猛地窜起,映在他脸上,一闪即逝。
他没有再看灰烬一眼。
片刻后,朝钟响起。百官入殿,分列两侧。南越使者立于阶下,身披藤甲,腰悬长剑,头戴羽冠,神情未有卑微之意。
章邯站在殿右,目光扫过使者衣摆。那人站姿笔直,但左袖垂得略低,似有重物藏于内衬。
陈砚登临玉阶,袖中竹片匕首轻触掌心。他知道今日不能退。昨夜焚毁的不只是竹片,更是那个“何时醒来”的秘密。如今他要让所有人明白——他不是靠时间被定义的人,而是能定下新法的人。
他抬手,侍从捧上定秦剑。
剑出鞘时无声。乌沉的刃面不反光,却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纹。陈砚将剑举至胸前,指尖按上剑脊凹槽。机关启动的瞬间,剑身震颤,一道光影自锋口投出,横贯大殿。
灵渠水道图浮现半空。
水流脉络清晰可见,主渠、支流、地势高低皆以虚影标注。百越境内三处支流交汇点被红点标出,正是原线路穿过的地下暗河区。而新路线绕行山脊,避开了所有风险区域。
群臣仰头,无人出声。
南越使者瞳孔微缩。他看得懂这图。那不是占卜,也不是巫术,是实测地形后的推演结果。百越长老常说秦人不懂南方山水,可眼前所见,秦廷对他们的土地比他们自己还熟。
陈砚开口:“此非始皇旧剑,乃新秦之律。”
他示意韩谈上前。韩谈接过剑,高声诵读:“民有恒产,吏不得擅刑,税依实收。”
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是三条最简的律文,却是百越贵族最怕的三条。那边土王占地为王,百姓无田可耕;官吏随意拘人,鞭打成习;赋税由头人私定,年年加码。这些事,南越上下心知肚明。
使者脸色变了。
陈砚收回剑,光影消散。他盯着使者:“你带来的消息,本县已听闻。百越三王聚于桂林,说是议事,实为谋反。你们想等我乱了阵脚,好逼我改回旧线?”
使者未答。
陈砚冷笑:“可惜你们来晚了。灵渠不会停,也不会按老路走。新线七日后复工,由玄甲军驻守工地。若有人阻工,杀无赦。”
话音落下,乐官奏《秦风·无衣》。
鼓声沉稳,节奏如行军。百官肃立,铠甲轻响。整座大殿仿佛化作一座军营,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使者终于动了。
他缓缓解下腰间长剑,双膝跪地,双手高举。
那是雒越剑。传说中百越王权的象征。剑柄雕蛇首,缠麻绳,刃口泛青,曾饮过九个敌部首领的血。
“南越大酋愿以剑为盟。”使者低头,“永镇南疆,不叛不离。”
殿中一片寂静。
片刻后,有人低声议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百越从未正式臣服,最多只是纳贡称臣。如今献出王剑,等于交出兵权。
陈砚没有立刻接剑。
他缓步走下玉阶,来到使者面前。目光扫过对方双手,停留一瞬。那手指关节粗大,掌心有茧,确实是常年握剑之人。但他注意到,使者右袖内侧有一处微凸,布料颜色也略深。
他不动声色,伸手接过雒越剑。
剑入手沉重。他将其交给侍从,然后说:“既归心,旧印便不必带回。”
说完,他转身走向殿角浑天仪。
那仪器高逾六尺,铜环交错,核心处有热源流转。经多次改良后,它不仅能测算星象,还可借地脉热能熔炼金属。
陈砚从袖中取出一枚小铜印。
是他刚才接过雒越剑时,顺手从使者袖中摸出的。极小,嵌在内衬夹层里,若非亲手查验,绝难发现。
印面刻着“赵”字篆体,下方还有九节玉带钩图案。
赵高私印。
他没有说话,直接将印掷入浑天仪核心。
火光骤起。
青铜遇高温瞬间熔化,发出刺耳鸣响。火焰冲腾而起,燎向陈砚后背。外袍一角被烧裂,露出皮肤上一道紫黑色印记。
那印记形状不规则,边缘如锯齿,中心微微凸起,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与此同时,浑天仪上的星图突然扭曲。某一区域亮起红光,位置正好与胎记纹路吻合。
陈砚立刻拉拢外袍遮住背部。
他低头看着仪器。火还在烧,私印已化作一摊铜液,缓缓流入下方导槽。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十息,但那一瞬间的共振感,他记得清楚。
不是错觉。
他的身体和这台机器有过短暂共鸣。
章邯此时已走到殿外。手中紧握一块残片——是他从使者离开后的席位上拾到的。铜印虽被取走,但有一角碎裂脱落,留在了地毯缝隙中。
他盯着那碎片,眼神冷了下来。
殿内,陈砚重新站上玉阶。
“自今日起,定秦剑所指,即是秦法所至。”他说,“南越归附,赐粮三千石,铁器五百具,匠师二十人助其修渠筑坝。另设桂林县,隶属象郡,三年内免税。”
这是恩威并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先以剑慑敌,再以利安民。百越内部早已分裂,大族压榨小部,若秦廷能带来铁器与粮食,未必无人响应。
使者被礼送出宫。
陈砚目送其背影消失在宫门外,才缓缓坐下。
他解开外袍,让云姜留下的药膏涂在胎记周围。那里有些发烫,像是被阳光晒过很久的石头。
韩谈低声问:“要不要召云姜来看?”
“不必。”陈砚系好衣带,“这事暂不提。”
他拿起一份文书,是少府刚送来的定秦剑铸造记录。其中提到,剑脊槽纹雕刻时,需用陨铁粉末混合漆料填入,方能显影。而填充材料,来自骊山陵深处。
他放下文书,看向浑天仪。
仪器仍在运转,星图恢复平静。但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红光,他记得清楚。
那不是预兆,是回应。
有人知道他何时醒来,是因为他们早就埋下了线索。而他身上的胎记,或许不是穿越带来的,而是某种标记——一个被设定好的位置。
脚步声传来。
章邯回来了。
他将铜印残片放在案上。“影密卫查了南越使团行程。他们在途中停过两次,一次在南阳,一次在长沙。两次都有本地商贾接待。”
“商人?”陈砚问。
“姓李,名不详。只知左手缺一指,常穿灰袍。”
陈砚手指一顿。
他知道这个人。
上个月,咸阳城外一家客栈失火,一名灰袍男子逃离现场。当时没人在意。现在想来,那人身形与赵元相似。而真正的赵元,三年前就死了。
他提起笔,在竹简上写下两个字:追查。
写完,他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照在浑天仪的铜环上,反射出一圈光晕,落在他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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