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当时蜷缩在地上一动动不了,眼皮越来越重,玻璃里的人好像从里走来,是一双白色运动鞋。
VALENTINO
贺一子感到十分痛苦,又累又痛,头像炸了一般。
残存的意识全部放到鞋舌上面。
在心里将英语读一遍。
有些自嘲,今晚喝的这瓶酒能买几双这个鞋?
意识消散,眼皮越来越重。
晕倒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双鞋抵在他的脸上。
向上挑了挑。
他听见模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玩死了?”
视线出现多重影像,看不清眼前人
头磕到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整个人像被拆开一般,感受不到胳膊和腿的存在。
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消散,只记得世界晃晃悠悠,灯光忽明忽暗。
耳边有很多人说话,有人巴拉他,脸好像被拍了几下。
很吵很疼。
再次清醒,才发现自己深处换衣室的沙发上,旁边一卷毛趴在长椅上睁着大眼睛观察自己。
卷毛被忽然睁开眼睛的贺一子吓了一跳。
整个人弹跳起来,蓬松的头发跟着蹦了蹦。
“我靠,吓死我了。”
贺一子移开视线,平躺望着天花板。
尝试控制自己的四肢。
还成,能动。
除了无法忽视的酸痛。
“我怎么回来的?”
声音非常沙哑,脑袋晕乎乎的,喉咙处依旧能感受到灼热。
胃里翻江倒海,浑身内外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我抱你出来的,你好轻!经理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天宫晕倒了,让我去接你。我进去的时候都懵了,你蜷缩在地上,旁边有人踢你你都没醒......”
卷毛细致的说着里面的场景,贺一子支撑着身子坐起来。
又缓了一会儿,忍痛将制服脱下,扔到柜子里。
想来也是,这帮人没人性能给经理打电话通知一声已经算是仅有的动物属性了。只是......
“他们为难你了吗?”
“那倒没有。唉,你能回家吗,用不用我送你啊。”
“没事,谢了。”
“你怎么得罪那帮少爷的。”
卷毛走到贺一子旁边,对着他坐下。
整个大腿都放到凳子上,小腿来回晃荡。
“那帮人好像和老板有点关系,非富即贵。”
他和贺一子不一样,今年20岁,仗着显小的脸蛋做酒托,认识的人多且杂,能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能忍是他的第二优点。
第一优点是貌似潘安。
来这里玩的人大多男女不忌,想来贺一子今天被揍得那么惨和这个也有关系吧。
卷毛打量着正在换衣服的贺一子。
虽然没脱光,但外在宽肩窄腰,大长腿。
又小又窄的脸上大大的五官深邃立体。
浓浓的眉毛下面是狭长的眼睛,就算是一扫,整个人就像是被吸进去了似的。
“我知道。”
贺一子看卷毛没有走的意思,裤子被酒水浸湿又在地上蹭过一秒钟都不想多穿在身上。
“我换衣服。”
“换啊,咱俩聊会天儿,你来工作好几天,都没有机会好好认识一下。我叫vivid。”
“贺一子。”
裤子蜕下,这双腿被肌肉包裹,修长匀称,很白,但不是那种过分的洁白。
像玉一般。
只是这玉上有很多瑕疵。
看来刚才被揍得不轻。
“你不给自己起个艺名吗?这里没有人用真名的。”
“不起。”
“好吧,我叫刘佳语。”
卷毛将腿盘到沙发上。
贺一子换完衣服,背上书包。
“好的,再见。”
夜已深,天色漆黑,但酒吧周围的白炽灯营造出虚假的白昼。
贺一子没多停留,像家的方向走去。
冷风不断吹在身上,吹散酒气,吹不散脑袋中的胀痛。
那帮人还没玩够,一个乐子离开另一个乐子很快到场。
易淮之突然感觉受不了密闭的环境,心跳的飞快,刻意闭气,强制自己不呼吸。
将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没有药。
连招呼都没打,穿上衣服转身离开。
易淮之在车上看到一瘸一拐的贺一子用力前行,身体的不适感消退不少。
醒了,没死。
比小猫小鸟抗造多了。
明明已经半死不活,失去生气,但休息一会便能恢复原样。
而且脸色很臭,浑身带刺。
不知道还能玩多久。
贺一子的身影越来越小,停在一个地方,扶着路灯弯腰。
易淮之想起刚刚,隔着玻璃,
酒瓶插进贺一子的嘴里,想要咳嗽,但被压制着无法动弹,胸腔上下剧烈起伏,眼睛通红,好像落了眼泪。
那瓶酒下降的速度很快,一部分滑落脸颊顺着衣服流入身体。
回家的路还有很长,经理说工资月结,现在离职一分钱给不了,没办法向总部申请。
胃里的东西忽然反流,酸的嗓子疼。实在忍不住,扶着杆子吐了好久,晚饭什么也没吃,吐得全是水。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没有站起来继续走的力气,蹲在地上,好好的头发被他抓的乱糟糟。
好像去哪里都行,好像没有去的地方,胳膊上一片片青紫。
十点多了,月亮高悬,影子长短轮回,也忘了轮回多少次,一双白鞋出现在他的眼前。
华伦天奴。
是巧合吗,和刚才在酒吧里晕倒前出现的鞋,是一样的。
在往上一身纯白的运动服,配着一脸不耐烦的寸头少年。
易淮之。
那人应该在想什么事,眼神没有焦距,明明是看向他的,他却一点对视的感觉都没有。
贺一子看向自己,洗的发白的半截袖,打折买来的鞋,身上满是淤青,脏兮兮的。
贺一子感觉心脏空跳一拍,头一次后悔为什么没有穿长袖出来,人家一眼就能看到。
光鲜亮丽,满身伤痕,天上地下。
贺一子停下脚步,易淮之终于发现了贺一子,视线落到胳膊上,眉毛皱的更深。
贺一子跟着视线,下意识将手臂掩在身后。
那人的眼神像夜月一般冷清,一扫而过,他的动作显得很多余,那人继续前行,二人都没有打招呼。
继续走自己的路。
黑夜慢慢,一方灯火通明,一方暗暗,只能借月前行。
“钱呢?!”
“为什么一看到你我就赔钱!妈了个比的!2000年花3000买了你,以后就没好日子了!”
隔老远,贺一子就听到家方向的声音,贺龙又回来了。
贺一子快跑几步。
果然,妈妈蹲坐在门口,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瑟瑟发抖看着眼前的男人。
而贺龙,手里拎着一把砍刀,从后院走过来。
是妈妈和奶奶平日里种地除草用的。
很锋利。
眼看越走越近,贺一子把书包撇过去,贺龙踉跄两步。
“奶奶的,儿子打老子!”
“把刀放下!”
贺一子声音很大,刚刚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早知道听到声音就报警了。
大半夜的,这一片本来就没什么人,现在也都睡下了,只能希望邻居听到这边的动静报个警。
贺一子快步上前,伸手夺刀。
贺龙虽然喝多了,但毕竟也是个壮年男子,力气自然不可小觑。
几下没夺到,反而身上多了几处伤口。
血被蹭的到处都是。
“哼,就你,还嫩着呢!给我钱!”
“我没有钱。”
“那你去打工,老子已经把你养这么大了,一点本都没回。亏死了,和你那个死妈一样,都是赔钱货!”
“现在国家管的严,没有任何地方要未成年,你没钱就去贷款啊,实在不行把这个房子卖了”
“不行!”
一直躲在房间窗帘后面观察一切的奶奶听到这话从房间冲出来,狠狠抓住贺一子的胳膊。
攒满黑泥的手指甲巴不得掐到贺一子肉里。
“小兔崽子,养不熟的玩意。”
疼的直皱眉毛,青紫上面是鲜红的血。
“不行啊龙龙,这房子是你爸建的,他人都不在了留个念想。”
贺一子紧握奶奶的手,强制让她松开。
那老太太手劲很大,平时不吱声不吱语,卖起狠来谁都比不过。
明明他的儿子从来就没做过对的事,但从来不制止。
并且每次都默认。
贺一子懒得维持和气,直接把话挑明。
“这家一分钱都没有,我妈的补助一到手,你立刻拿走,我和妈吃饭都费劲,钱都在你那里。”
“我就知道!死老太太藏私房钱!”
被钱蒙蔽双眼的贺龙拎着到直奔卧室,斑驳生锈的刀上面还残留贺一子的血。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贺一子不在乎,快跑到母亲面前,这个女人身体抖得厉害,冰凉。
贺一子将母亲搂入怀里,不断说着话。
话里没有内容。
一两分钟,母亲眼神清澈几分,说了句话,贺一子震惊的看着母亲,才发现眼泪糊了满脸。
她说。
“子子,你别回来了。”
“我不要,你跟我一起走!”
屋里一阵摔声,奶奶好声好气劝着贺龙。
他看到母亲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不能走。”
我走了,你咋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