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将暮未暮,所有的颜色归于沉静,黑夜尚未来临。
晚上易淮之没吃几口饭,满肚子的不爽,只想赶快回家在床上躺着。
步伐比来时快了很多。
父母给他买的房子在学校附近,平时他都自己一人住在这里。
虽然是父母,虽然他有病,虽然他还是强烈感觉到他们不喜欢他。
也是不知道他有病还是他贱。
还总是想要向他们证明自己,赢到他们的好脸色。
从考第一,到装没病,配合他们所有的诉求。都没让他们的爱多给自己一点。
一想到这里贺一子就更烦了,自己像一条狗,讨主人欢心努力的摇尾巴。
他还控制不住不摇。
易淮之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垃圾桶倒下,垃圾散落一地。
——靠!
一阵恶臭。
腐烂的菜叶沾在他的白鞋上,他嫌恶地抬脚蹭了蹭。要不是现在没有可换的鞋,他立刻就想脱下。
胸中的气更不顺,狠狠把滚落自己脚下的水瓶子踢向远方。
抬眼看见刚从校门口走出的贺一子,站在橘黄路灯下。
易淮之在学校一直装好学生,一是不想让父母知道,二是没必要让所有人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贺一子漆黑的黑眼珠没什么表情直直看着易淮之。
他又想起这次联考,差了5分的考试。
一次考试而已,批卷的老师评分标准不公平。
5分而已。
运气好而已。
十秒左右,二人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向着各自的轨道继续前行。
上帝是个好编剧,磁场也是。
70亿条线从个人身上射出,密密麻麻,有序前行。在上帝和磁场的配合下,相遇,相交,重合。
有些线被上帝宠爱,相伴相生,相辅相成。
有些线被遗忘,漫入水中,粘连在一起。
不好看,强行分开又会失去一些自己的多一些别人的,好好的线变得有薄有厚。
北郊乡在城市的最边缘,城里少见的平房这里遍地都是,只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住在这里了。
前两天一场大雨让这条道泥泞不堪,贺一子赶上最后一班公交,手机电量在学校用光自动关机,没有手电筒,只能借着月色辨别干净的路。
可惜今夜云太厚。
踩在泥路上的鞋陷进烂泥里,拔出时带着一股腐草味,刚到门口就听见奶奶哼着磨牙的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那调子跑了音,混着屋里飘出的药味,让人胸口发闷
“回来了。”
天气回暖后,奶奶便日日坐在门口,不知看什么,一坐就是一天。
饿了就叫唤徐红。
“嗯,我妈…”
借着自家微弱的门灯,贺一子看到自己鞋的惨状,两边都是泥巴,布上的泥巴已经干涸变成暗黄色。
贺一子皱着眉毛将鞋脱下,又接满一盆水将他放了进去。
想问他妈在哪儿,但转念一想,这老太太天天在门口坐着,他妈哪儿也去不了。
“发疯呢。”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又哼起歌。
“月儿明
风儿静
树叶遮窗棂
……”
贺一子的妈妈徐红是奶奶买来的,23岁,大好年华,因为精神不好,所以格外便宜。
她很精明,儿子长大了,像他爹一样脾气不好,喝了酒就不认人,打过她好几次。
她不想挨打了,将前辈子攒下来的私房钱花光给他娶了个精神病的媳妇。
傻子抗揍。
过了**个月贺一子出生,她男人误食耗子药去世了。
至此她再也不用挨打了。
每日的营生变成坐门口和往来的人打招呼。
屋里非常乱,柴火堆满地,贺一子将落到门口的踢到里面,主卧一片漆黑,贺一子凭着感觉走,踢到好几次东西。
有衣服,有药瓶。
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贺一子看到了。
妈妈在黑暗中缩在炕的最里面,后背紧靠墙。
“他回来了?”
他妈妈不可能回应他。
贺一子爬到妈妈身旁,握住她的手。
冰凉,颤抖。
刚一触碰到,那双手立刻缩回去。
“是我。”贺一子又去抓,“子子”
母亲的眼神逐渐明朗,贺一子不着急,将母亲搂在怀里,慢慢等着。
“子子回来啦。”终于手被捂热。“学累了吧,妈妈给子子做饭去。”
母亲徐红起身的动作被贺一子摁住。
“不饿妈,我在学校吃过了,你吃了吗。”
贺一子起身打开灯,灯是最老式的那种,上下拉的,年头太长接触不好,灯光微弱一闪一闪不说,还发出滋滋电流声。
“吃了的,吃了的。”
贺一子去大厅取了几个柴火,熟练地将火柴点燃,将不知是谁的卷子撕成一条一条的。
引火烧炕。
“吃的什么呢。”
贺一子引导着妈妈说话,放松。
“青菜面。”
“明天我回来买点肉,你想怎么吃。”
“炒秋葵”
“好。”
……
火柴已经点燃,炕的温度一点点上来。
贺一子将被褥铺好。
“换衣服睡觉吧妈,我去刷鞋。”
蚊虫绕着门灯打转,总有被烫死的虫子自由落体。
贺一子换了个地方坐。
泥巴被水泡化,一刷就干净。
贺一子喜欢这种秩序感,因此喜欢学习、做题、收拾房间……这些事情做了就有效果,让他身心愉悦。
他不喜欢与人相处,人心隔肚皮,说的和做的永远无法统一。
就像现在,夜里已经凉了,奶奶回屋里取了个棉袄继续坐在门口。
他想不明白,门口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有什么好坐的。
哗——
贺一子将脏水泼到当院,又洗了几遍。
直到水凉的刺骨、清澈如新水。
将鞋抵在墙根时突然想起易淮之那双鞋,同样是鞋,一个沾着泥,一个踩着光。
“妈,你咋还不换衣服睡觉,很晚了。”
贺一子将手放到褥子下面,炕的温度很高,被冻通红的手瞬间痒痒。
“不能睡,不能睡,你爸还没回来,我不要挨揍,我不要挨揍!”
徐红的情绪又激动了,贺一子重复刚才的动作,爬到妈妈身边,搂住,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声音轻缓。
“他不会揍你的,我在,他揍不了你。”
“不要怕,我马上就能把你接走了。”
“我们去a市好不好,首都,贺龙去不了。”
“到时候我们在那里租个小房子,你喜欢低楼层还是高楼层,到时候你选,你喜欢那个我们住那个。”
“再养个小猫,或者小狗,你没事的时候去公园里散步。”
“大城市有可多玩的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
贺一子将母亲安抚睡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屋子是杂物间改的,很小,木头做的单人床被放在墙根处,旁边一米多长的衣架上挂着一年四季的衣服。
目之所及所有的物品都被整齐摆放,东西少的可怜。
贺一子走到书桌前将窗帘拉上,右侧留了一条缝,方便观察大门口。
奶奶已经离开,大门留了一条缝,一推就能开。
贺一子打开台灯,过一遍守创发的教辅。
高中知识点就那些,高考不过变着花样考察这些考点,再加上一些更高深的。
守创发的教辅不对外,包含很多高考教材以外的知识点,贺一子并不是全部都掌握。
他准备全学一遍再去查漏补缺。
乌云散去,月明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