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睁开眼，看向沈知意，目光深不见底：“储物袋中有玄阴真水一瓶，取来。”
沈知意立刻从影伯给的储物袋中找到一只贴着封印的墨玉小瓶，递过去。
谢无妄拔开瓶塞，一股至阴至寒的气息弥漫开来，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出了霜花。他仰头，将瓶中那滴看似微小、却重若千钧的幽黑水滴服下。
霎时间，他周身气息剧烈波动，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黑色冰晶，眉毛头发都结上了霜。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显然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和冲击。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那紊乱躁动的魔元，却像是被这至寒之力强行镇压、梳理，开始缓慢而有规律地运转起来，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手腕处的暗色，在那极寒气息掠过时，似乎也被冻结得更加彻底，不再有丝毫蠢动。
他在用这种霸道的至阴之物，以毒攻毒，强行稳定伤势！
沈知意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约莫一炷香后，谢无妄周身的黑色冰晶缓缓融化，气息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摇摇欲坠。他脸上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眼眸也重新变得锐利深邃。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冰寒白雾的气息，看向沈知意：“此地不宜久留。‘玄阴真水’只能暂时镇压，需尽快找到‘海月蜃晶’，方可根除诅咒，修复本源。”
“尊上可知那海月蜃晶在何处？”沈知意问。
谢无妄取出血色玉简和兽皮地图，将其拼合，指向碧落海深处一片被特殊波纹符号标记的区域：“据此图记载，以及本王早年探查，海月蜃晶最可能出现在碧落海‘内环’区域，一处名为幻光海渊的地方。那里是碧落海蜃气与灵脉交汇的核心之一，也是幻象与空间扭曲最严重之地。”
幻光海渊……听名字就不是善地。
“我们如何过去？”沈知意看着地图上那遥远的标记，中间隔着大片标注了各种危险符号的区域。
“乘冥骨舟，沿暗流甬道而行，可避开大部分中环区域的危险。”谢无妄指向地图上一条弯弯曲曲、颜色略深的虚线，“此甬道乃海底潜流与空间夹层形成，相对稳定隐蔽，但其中亦有特异生灵盘踞，需小心。”
他顿了顿，看向沈知意：“此行凶险更甚之前。你……”
“妾身愿随尊上前往。”沈知意不等他说完，便坚定表态。留在这里独自生存？她没那个本事。跟着谢无妄，虽然危险，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而且……她隐约觉得，那幻光海渊，或许也与她自身的谜团有关。
谢无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劝阻的话，只道：“给你半个时辰调息恢复，准备必要之物。冥骨舟需重新祭炼，补充灵力。”
“是。”
半个时辰后，沈知意状态恢复了大半，将有用的物资重新整理收好。谢无妄也已将冥骨舟检查祭炼完毕，舟身符文重新亮起，只是光泽略显黯淡，显然先前损耗不小。
两人登上骨舟，再次驶入瑰丽而诡异的碧落海
这一次，谢无妄亲自操控骨舟，他伤势未愈，不能全力施为，但操控法器尚可。骨舟在他的驾驭下，灵巧地避开海面上那些颜色特别鲜艳或光带异常活跃的危险区域，贴着水面，朝着一个特定方向疾驰。
碧落海的景象愈发奇诡。海水不再是统一的瑰丽光带，而是分成了明显的区域：一片海域如同熔化的紫金，散发着灼热的高温；另一片则如同凝固的墨玉，冰寒刺骨。
还有的区域，海水是近乎透明的，却能看见其中游曳着庞大而模糊的、如同水母般的发光巨兽影子，仿佛存在于另一个重叠的空间。
偶尔能看见一些岛屿的轮廓，上面生长着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光芒的植物，或是盘踞着气息惊人的凶兽。谢无妄都远远绕开。
航行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片异常平静、颜色深暗如墨的海域。海面波澜不兴，仿佛一块巨大的黑曜石。而在黑曜石的中心，有一个直径约百丈的、缓慢旋转的漩涡，漩涡边缘闪烁着银白色的空间裂光。
“暗流甬道入口。”谢无妄沉声道，“紧守心神，无论看到什么，勿要以灵识探查漩涡内部。”
他操控骨舟，调整方向，朝着那漩涡边缘一处相对稳定的银色裂光处驶去。靠近时，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同时空间开始产生轻微的扭曲感。
骨舟一头扎进了那银色的裂光之中。
霎时间，天旋地转！四周的景象彻底变了！不再是碧落海的海天景色，而是一条无限延伸的、由流动的黑暗和无数闪烁的微光组成的诡异通道！通道并非实体，而是扭曲的空间和狂暴的暗流，偶尔有巨大的、半透明的水母状生物或长着发光触须的怪鱼从通道中一闪而过，投来冰冷好奇的视线。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骨舟仿佛在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中穿梭。
强大的空间压力和暗流冲击让骨舟剧烈颠簸，防护光罩明灭不定。沈知意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连忙运转幽玄诀稳住心神。
谢无妄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骨舟，在混乱的暗流和空间褶皱中寻找相对平稳的路径。他的脸色又有些发白，显然消耗不小。
航行了不知多久，前方通道忽然变得狭窄，并且出现了岔路！数条同样由黑暗和微光构成的支流，通向不同的方向。
“跟紧！”谢无妄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左侧那条看起来最不显眼、微光最暗淡的支流。
骨舟猛地拐入。
然而，刚一进入这条支流，异变陡生！
通道上，那些原本只是旁观者的半透明水母状生物，忽然齐齐转向，它们伞盖下的发光触须如同无数柔软的鞭子，猛地向骨舟抽打而来！这些触须似乎能无视部分空间阻隔和物理防御，直接作用在防护光罩和神魂上！
同时，支流深处，传来一阵低沉而充满诱惑力的吟唱声，那声音直钻脑海，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放松、沉睡、甚至想主动靠近的冲动！
“是幻音水母和惑心魔鲛！”谢无妄眼神一厉，“堵住耳朵，封闭识海外感！”
沈知意早有准备，立刻照做，并以幽玄诀全力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魔音。但那些发光触须的抽打，却让骨舟的防护光罩急剧黯淡，舟身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谢无妄眼中寒光一闪，并指如剑，数道漆黑剑气斩出，精准地斩断了几条最粗壮的触须。但水母数量太多，斩之不尽，且断掉的触须很快再生。
而那头潜藏在支流深处的惑心魔鲛，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无数钢针攒刺识海！沈知意即便封闭了外感，仍觉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谢无妄闷哼一声，显然也受到了影响。他伤势未愈，神魂本就虚弱，这魔音对他威胁更大。
眼看骨舟就要被无数触须淹没，防护即将破碎——
沈知意猛地咬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将体内那股清凉气息，不再用于自身防御，而是全力灌注进颈间的墨玉戒指之中！
“嗡——！”
墨玉戒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一道凝实、带着谢无妄本源剑意的黑色光环，以戒指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光环所过之处，那些发光触须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退避！连那惑心魔鲛的吟唱声，也被这凌厉的剑意光环冲击得中断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谢无妄抓住机会，斩妄剑悍然出鞘半寸！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剑芒，循着魔音来源，撕裂黑暗，直刺支流深处！
“嗷——！
一声凄厉痛苦的嘶吼传来，魔音戛然而止。那些幻音水母也如同失去了主心骨，触须变得杂乱无章，攻击性大减。
谢无妄没有丝毫恋战，操控骨舟，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从水母群中强行冲出，向着支流尽头的光亮处疾驰！
身后传来水母愤怒的嘶鸣和暗流混乱的波动，但骨舟已然冲出了这条危险的支流，重新回到了相对宽阔的主通道。
直到确认彻底摆脱，沈知意才脱力般瘫坐下来，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方才强行催动墨玉戒指，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和那点特殊气息，此刻识海空空，头痛欲裂。
谢无妄收回斩妄剑，转头看向她。他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枚光芒已经黯淡下去、却依旧隐隐发烫的墨玉戒指上，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强行压下。
“方才，为何能催动戒指？”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知意虚弱地笑了笑，带着几分后怕和侥幸：“情急之下……胡乱试的……好像……和上次在魔宫时一样……” 依旧是那套说辞。
谢无妄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移开视线，望向通道前方无尽的黑暗与微光。
“休息。前面，应该就是出口了。”
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缓和了那么一丝。
沈知意靠在舟舷上，疲惫地闭上眼。
她知道，有些问题，他不会轻易放过。但在到达幻光海渊之前，在找到海月蜃晶之前，他们都需要彼此。
骨舟在暗流甬道中继续前行，载着各怀心思的两人，驶向那片传说中的、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幻光海渊。
骨舟在暗流甬道中颠簸前行，四周是永恒的黑暗与闪烁的微光。沈知意耗尽心力催动墨玉戒指后，识海刺痛，浑身发冷，蜷缩在舟尾微微发抖。
谢无妄操控着骨舟，目光却不时落回她身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了血色，那双向来带着几分刻意伪装或谨慎的眼睛，此刻因疲惫和痛苦而显得有些空茫。她抱着自己的膝盖，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下意识动作。
谢无妄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她颈间。
那枚墨玉戒指紧贴着她的皮肤，此刻光芒黯淡，却依旧散发着与他同源的气息。方才那骤然爆发的、精准而强悍的防护与反击，绝不是一个炼气期修士能催动的。
即便是他留下的禁制，也需要极强的灵力或……某种特殊的共鸣才能激发到那种程度。
她到底是谁？真的只是沈知意？一个恰巧拥有特殊体质、恰巧失忆、恰巧能在关键时刻引动他力量的替身？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理智。但另一种陌生的、更加汹涌的情绪，却在他看到她那副脆弱又强撑的模样时，悄然盖过了审视。
他想起了昏迷三日中，断续的感知。
极寒的潮汐袭来时，有人颤抖着将单薄的衣物盖在他身上，自己却瑟缩在更冷的角落。
魔气失控暴走，冲击得她布下的简陋阵法摇摇欲坠时，有人不顾反噬，一遍遍用那微弱清凉的气息试图安抚他狂乱的识海。
梦魇深处，是无尽的黑暗与血色，有人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暖，和低不可闻的、带着颤音的安抚：“没事了……会好的……”
那声音，不是清沅的语调，而是带着真实的疲惫与沙哑，奇异地穿透梦魇，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从未将自己置于如此脆弱的境地，也从未有人，在他如此境地时，不离不弃，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他。
真是愚蠢。
却又……让他心头某个冰封的角落，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