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在屋舍中,一名女子抿着嘴坐在木色脱落的矮桌旁,她抬眼看向在一旁来回渡步的丈夫,拿起茶壶向碗中倒了一些水,把碗移到桌沿,嘟囔道:“好啦!我那是实话实话,也就说了两句,谁知道那丫头气性那么大,这么晚还没回......”,褚青袖子一甩,叹了口气,正色看着妻子,“她只是个孩子,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要是......唉,我怎么向姐姐交代。小朗还小......”许南霜眉头一皱讥讽道:“你可不要厚此薄彼,小朗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常言道好女婿半个儿,还是罗承有出息......”,褚青瞪了许南霜一眼,许南霜张了张口并没有在说什么。褚青把碗中的水一饮而尽,“我出去找找”,许南霜连忙起身跟在丈夫身后。
“爹,娘,姐姐又给我带了糖葫芦”,褚朗右手握着一根红亮亮的糖葫芦,笑吟吟地跑过来。
褚青看向前方的褚意,小巧流畅的鹅蛋脸,柔和的新月眉,丹凤眼透露些许狡黠,嘴角挂着笑意,身穿素裙,及腰的麻花辫垂落在左肩,肩上斜跨一个浅蓝束口袋,腰间一条蓝白相间的丝带,虽不施粉黛,衣着简单,但掩盖不住清丽淡雅的气质。褚青仿佛间看到了少时的姐姐。
“舅舅舅妈,我带了些食材”,褚意把装在束口袋的食材递上,褚青不语,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许南霜上前接过褚意手里的东西,“可真丰盛,我这就去做饭”,拉着褚朗走向厨房。褚青略带歉意地向褚意表示:“现在不太平,有狐妖出没伤人,你别出去采药。你舅妈......她是有口无心,你别往心里去”。褚意一脸不在意地笑道,“我知道的”。
天微亮,褚意便整装待发,蹑手蹑脚的出门了,穿过一条杂草从生的小路,到达“碧峰”,峰中多草木多虫蛇,灵草毒草混杂其中。褚意弯下腰仔细观察周边的植物,忽而她眼睛一亮,言语止不住愉悦:“找到啦!”,从袖中翻出一方紫色手帕,正准备摘下,眼角余光扫到一条双头大蛇正在伺机而动,血风草见皮破血,含毒,深受蟲蛇青睐。她垂眸屏息悄悄从衣袖中捏住一颗药丸,迅速抽出捏爆,空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那条毒物尾巴四处甩摆,四只竖瞳发亮,蛇信子频繁伸吞“嘶”“嘶”“嘶”,想向褚意进攻却搞不清方位,褚意手拿匕首利落刺入蛇头下方约七寸位置,那双头猛然伸直,“嘶——”,抽搐着倒地,她拿着手帕小心地包裹血风草摘下......褚意忙活片刻收获不小,她把手中的药粉往草地一撒,席地而坐,举葫喝水时发现远处的断峰上长着棵碧芍花。碧芍花可是碧峰独有的灵草,样子像乌韭但叶子顶端却长有碧色小花,能驱邪气、治疗心绞、益气延年。小华城的丹药能闻名,有大部分是它的功劳,且碧芍花只能生长于碧峰,就算连根带土挖回去精心养殖,过不了几天,碧花也会悉数凋零,再也没有奇效。
笑意染上眼角,今日上上大吉,走狗屎运啦呀!只是到了断峰却犯难,石岩松软,碧芍花摇摇欲坠,怎么采摘呢?她略加思路,看到周围的藤蔓有了主意,将网罩穿在藤蔓之中,站到断峰边缘,抛出网罩“啪”笼住碧芍花,拿起周边顺手的小石头精准砸在花周边,几颗石子下去,石岩脱落花随之下坠,她抓住藤蔓的手向上一扭,碧芍花落入网罩,嘿嘿,到手啦!
褚意扯回藤蔓,她仔细端详有无损坏,微风一过,碧芍花在网中轻动,石峰微动,脚下一滑,褚意茫然,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急速下坠,发丝飞舞拍打在脸上,耳边呼呼轰隆,今日大凶!祈祷不要死的太难看,希望能留个全尸呜呜......感觉一软,意料中的重创没有袭来,褚意睁开双眼,眼底尽是枯槁的树干,目光一转,眼前伫立着一棵大树,这树样子十分奇怪,相较与碧峰草木盈盈、生机盎然,这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高约七百多寸,胸围约四百多寸,树干似松柏,虽干枯可树形却十分完好,全然没有受到风霜蛀虫损坏。褚意一拍脑门,她竟然毫发无伤!这这,难道有神仙庇佑?手中的碧芍花也无碍,嘿嘿,今日果然是大大大吉。正当褚意傻乐之时,“扑通”一颗紫白渐变的珠子掉落手中,它似珍珠,但比珍珠炫彩夺目,只见那珠子闪起一股雪光,碧芍花碎成粉末。
褚意一震,什么妖魔鬼怪,攥紧珠子,“给我吐出来!”,任由她怎么搓揉,珠子都毫无反应,似就是一颗普通的珍珠,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褚意气愤举手正要丢,转念一想,这么便宜它可不行,她倒要看看这东西是何方神圣,欺负到本小姐头上。(珠珠看着这个盯着它歪笑的女人,有些发怵,莫非这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轻风吹动浅灰的云朵,空中的药香也因这风愈发流转,在摆满药屉的前面,端坐着一位女医,她一袭绛紫罗裙,身形纤瘦,高惟髻后自然垂落着两条淡紫色束发带,她小巧的脸微白,眼睛清亮,她手拿长针,缓缓搅动小碟中的碎叶。褚意快步走入药堂,眼睛微弯,对着端坐的女子开口道:“潇姐姐”,潇琪看向褚意,不动声色地将小碟碗掩住,轻音曼笑:“你来了”。褚意看着潇琪的脸色,把药草交给她,“这药一日一日的吃着,你的身子怎么总不见好。”
“旧疾总是好得慢些,多谢你总是送草药来,近日狐妖频出,你经常外出可要多加小心些。”
“嗯嗯,姐姐何必与我见外,不过狐妖......我未曾见到,恐怕是谣传呢。”
“你呀,胆子倒大,城中不少人亲眼瞧见,怕不是空穴来风,你可在外必得注意。”潇琪拿着一个香囊,系上褚意腰间,“这里头有我亲手缝制的平安符,你带着我放心些。”
褚意看着香囊,笑意盈盈:“可真精致,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戴着。”
褚意看着潇琪,忽而想起两人初次相遇,那也是她第一次来到碧峰。清甜的空气,到处是奇异的花草,她开心极了,不明白大人为何不许来到此地。她沉浸地四处耍玩,全然没有注意到暗藏的危险,一只钦原停留在不远处的花瓣上,它的样子如同蜜蜂却有着鸟般的羽翼,它盯上了褚意。
褚意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叫声,花香多蜜蜂,她并不以为意,“啊”褚意捂住脖子,额头顿时浮出一片汗珠,她蜷缩着。唰——钦原被剑砍成两半。潇琪拿出紫色手帕将钦原的螫针捏碎,蹲下,掰开褚意的手,将方帕压到血口。“钦原剧毒,凡被蛰到,草木立枯,鸟兽即死。往后不要踏入此地。”
潇琪将食指弯曲,敲在褚意头上:“小意,想什么这么着迷,已快到申时了,去晚了又该被先生责罚。”
“呀,是了,我都忘了这茬”,褚意思绪回笼,连忙起身赶往学堂。潇琪无奈地看着小孩心性的褚意。
学堂在小华城的中心位,小华城以丹药出名,罗家是炼丹大家,曾派遣经验丰富的丹师来此教学并大力资助材料、草药拱学生使用,因此罗家在小华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褚意穿过长廊来到明亮的大堂,里边两列并排摆放着几张案牍,有些人在研究案牍上的方子,有些人在相互交谈。
“哎,先生昨日吩咐背诵的方子,你背的如何了?”
“无需过问,我那是倒背如流。”
......
孙代宗见到姗姗来迟的褚意,提着鼻子不屑道:“哟,大大小姐,怎得来得这么迟?”
褚意面色如常,没有理会,自径在座位上落座。
孙代宗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嘲讽道:“啧啧,今日罗少爷不得空,您可要连着罗少爷那份一起努力呢。”
褚意听着觉得有些可笑,“孙同窗这般挂念罗少爷,那不如去到赤乾堂寻他吧,省得在这苦苦思念。”
“你”,孙代宗眼一睁,把案牍上的书一砸,正想继续发作,眼角扫到青纹白袍便立刻噤声。
学生们见到先生都纷纷站起,低头抱拳行礼,“先生安好。”
先生衣袖一摆,“嗯,今日功课,练兑云丹,大家把昨日兑云丹的方子交于我。”
炼丹说难不难,只需照着方子逐步练就即可。可先生的兑云丹只有半份方子,其余半份是些功效说明,需自行斟酌选择草药,一旦用量调配不当,便功亏一篑。
对于操练并不多的学生而言,根据功效选择草药练丹是有些困难,但褚意常外出采药并一直在潇琪的药馆帮忙,这兑云丹小菜一碟。
......
赤乾堂中,炉烟袅袅,管家守在双耳镂空青铜丹炉旁耐心查看炉中的练就状况。一扇约摸70寸的金丝双龙戏珠屏风后站着一位少年,他发冠高束,面部削瘦,鼻梁直挺,眼睛细长,唇色偏暗且唇角向上,一身湖色游麟丝锦半臂,玄色双袖半挽,虽年轻但透露着自信的气势,他便是罗家少爷——罗承。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炉丹鼎,鼎中金色液体滚烫,只见他右手一催,一颗金色丹药从丹鼎中慢慢升起。
“二堂主”,管家面对来人恭敬拘礼。
罗承听到动静转身走出屏风:“二叔,今日举行的供缘是否顺利?”
“嗯”,罗二堂主目光沉锐,一如平日少言。
“承儿,近日修习是否有所进益?来与你二叔切磋几手。”
罗承自是答应,二叔早年伤到右眼和左腿,功力大不如前,为人严肃但不失长辈关切,对自己十分器重照护。
咔嚓咔嚓......银色铁链随着爪子的挪动发出声响,白色长睫微微颤动,雪蓝的瞳孔,在漆黑的空间优显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