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一次看到孟深,叶飞青心道孟溪不是说她的兄长得了怪病吗,怎么看起来很是健康,头脑也挺清醒。
确实,如果不是那公子有病,羊肉必定是在端出去的时候就有问题了,不然的话,嫌犯就只有伙计一人。可伙计应该不是,他在仙游楼干活已有多年,除非与那公子有仇怨,不然不会在里面动手脚。
“这位太太,你别再动怒了,我们与你一样都想把事情调查清楚,故而不管是外面的羊肉,还是厨房里的任何东西,谁都不得碰触,谁也不能离开,你看如何?我们就等着衙役过来。”叶飞青发话。
那妇人也渐渐冷静了,冷笑道:“好,我看你们到时候怎么袒护她!”
两方对峙中,赵奇峰让外面的伙计将围观的吃客送走,今日的饭菜一概没有收钱。
王氏与孟竹在来的途中,跟余靖还有几位衙役碰到。
“余捕快,”孟竹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外表了,飞奔过去,“你们该不是来抓我堂妹的吧?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别急,”余靖停一停,“我们不会冒然抓人,得先弄清楚情况,知县对此事也颇为看重,令我们仔细调查。”
孟竹这才松了口气。
余靖一去,就派衙役把所有东西都看守起来。
那公子的母亲见到捕快出现,急忙上去哭诉,将来龙去脉告之,说她儿子没有什么病,就是吃了东西才晕死的。
王氏跟孟竹也奔到孟溪身边,急声询问。
“别问了,她没事,你们别添乱,”孟深道,“我现在有话问妹妹。”
孟竹心里不满,可她实在帮不上忙,撇撇嘴拉着母亲站到一边。
孟深问孟溪:“你现在可有什么头绪?”
“我?”孟溪还真没有,“我用的羊肉,几位师兄都用过,他们都说不是羊肉的问题……”
“我没问你吃食,你是问,你知道谁会对你不利?”孟深挑眉。
孟溪讶然。
“这……”
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孟深就知道问错人了。
前世她就不会识人,非得喜欢林时远,这世呢,连谁要害她都不清楚,其实,这不容易吗?公子没病,伙计若也排除,那就只有厨房里面这几个人了,孟深忽地问:“他是第一个吃你烧得菜的吗?”
“嗯。”
“有谁动过你的东西?”
孟溪皱眉:“你怀疑有人在这里下了毒?”
“是,必然是很了解你的人,知道你今儿不练菜,也知道你烧菜不会亲口尝咸淡,不然得把你自己先弄晕了。”
孟溪心头一震。
此人实在是很敏锐,叶飞青看一眼孟深:“孟公子的分析条条在理,叶某佩服。”
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桃花眼,孟深沉默了片刻,心想他肯定是认不出自己了,毕竟十年前他才九岁,样貌变化的太多,可眼前这个穿着襜衣,头戴巾帻的年轻男子真是他的叶大哥吗?
他该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啊,为何要窝在一个酒楼里?
“你……”他说着,声音一哑。
“你身体还好吧?”叶飞青关切的询问。
他轻咳声:“无妨,听妹妹说,是你帮忙让陈大夫给我看病?实在多谢了。”
“不必客气,谁让你是我师妹的哥哥呢,”叶飞青看看孟溪,“她非常担心你。”
瞎担心,孟深心想,好好的非得让他看什么大夫!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孟深岔开话题,“我妹妹毫无头绪……你在我妹妹之前来得仙游楼,你看那几位师兄……”
“不,绝不会是他们,我敢拿人头担保!”叶飞青正色。
不管是四师兄,还是六师兄,八师兄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都很喜欢师妹,平日里时常教她,怎么会害她呢?
“别人呢?”
别人?
那就只剩下两位师弟了。
叶飞青神色凝重。
李恒低声跟王海观说话:“师姐那么勤奋,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犯错,一定是那公子有病。”
王海观淡淡道:“是啊,应该是误会吧。”
大夫此时已经看过那位公子,过来禀告余靖:“是铃草之故,但不至于要人命。”
“铃草?”此乃一种香草,可调味,孟溪皱眉,“怎么可能会有铃草,铃草与羊肉相融会产生毒性,我并没有……”
“你没有放,那是它自个儿飞进来的不成?”那妇人大叫道,“你算是哪门子的厨子,这样也敢炒菜给别人吃,就不怕把人给弄死?我看这仙游楼不如关门算了,用这样的厨子,简直是在害人!”
孟溪抿唇,她实在是难以辩解。
她炒的时候真的没有放,可为什么会有铃草?是不是拿配菜的时候不小心搭到的?
她这是连累了整座仙游楼,也损了师父的颜面,孟溪面对那妇人的质问,差点就要道歉时,胳膊忽地被握住,然后听到义兄低语道:“别道歉,一旦道歉,你的错就再也不能洗清了,到时候谁还要你当厨子?”一个连基本常识都没有,能把吃客吃坏的厨子,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孟溪心头一冷。
这人,是想毁了她!
孟深念头闪过,与余靖道:“余捕快,你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孟姑娘不承认是自己放的铃草,我自然要把相关之人带去衙门问话,同时我会留几位衙役在此寻找线索。”
处理的也算妥当,可光是问话有用吗?只怕真的带去衙门,就给了那下手之人逃脱的机会。
孟深正要发话,却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随即那衙役就让开了路,齐声道:“大人!”
林时远竟然来了。
孟深脸色一沉,这么小一桩案子,也值得他亲自过来?
他原本是不必来,可听说是孟溪涉及此案,他留在衙门竟是定不下心,索性便来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年轻知县一出现,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没料到他会来,孟溪暗暗皱眉,她完全不想林时远来处理此事,这世,她压根不想跟他有见面的机会,结果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是嫌犯,他却是个知县。
一直端菜的伙计看到林时远,暗暗咂舌,原来点了孟溪两回菜的竟然是知县大人,等会他一定要告诉她!
林时远在厨房内的椅子上坐下,让余靖禀告情况。
余靖详细说了。
铃草这东西莫说是孟溪这样的厨子,就是他都知,那么孟溪怎么会犯错?只是难就难在,确实是孟溪炒的菜,铃草又很好取得,谁都可以在别处切碎了趁机放在孟溪的配菜中。
林时远高声询问:“谁今日炒菜用了铃草?”
它不可以跟羊肉配,但可以跟别的菜配。
众人都摇头。
余靖也已经命大夫检查过,此处并无铃草。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必须找到偷偷带铃草进厨房的那个人。
但如何找呢?
赵奇峰道:“我们库房有铃草,如果要查今日去过的人,倒也方便。”
“他不会傻得去你们库房拿,也不会今日才去集市买,我看是蓄谋已久,定是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买好种在何处,或者是他自己去亲自挖来的。”孟深说着将目光从赵奇峰等人身上掠过去,“但即便这样,也不难找出这个人。”
不难找吗,众人都很疑惑。
林时远记得孟深,当初堂哥用玉佛一事企图威胁孟家,便是他出面的,这年轻公子口齿伶俐,且很有城府。
胆子也不小。
“如何找?”他问。
孟深道:“嫌犯想让铃草不被我妹妹发现,必然会切碎,这样妹妹翻炒之时就会疏忽……但这铃草的味就此便留在他手上了,因为切的够细,汁水也必然溢满他指尖,甚至是留在他衣袖上,身上,如果这时候……”
林时远恍然大悟:“使一条猎犬便会寻到!”
倒是不蠢,孟深眉梢微杨,他还没说完,竟也猜到了。
确实,必须是猎犬。
“人的鼻子绝没有犬来的灵敏,”孟深道,“既然今日你们都说没有用过铃草,那就让猎犬闻一闻吧。”
听到这番话,众人先是惊讶,然后恍然大悟,看向孟深跟林时远的眼神都有种佩服。
孟溪倒是有点担心,她应该没碰到铃草吧?
不,她没有,她切好菜都是放在竹匾里的,然后炒菜的时候就拿起竹匾里的配菜往锅里倒,绝没有沾到。
终于有救了,孟溪朝义兄甜甜一笑。
知道他好了吗,知道就别让他想起身世,孟深心想。
林时远道:“余捕快,你马上去找一条猎犬来。”
“是。”
余靖领命。
孟竹见状跟了上去。
“我知道哪里有好的猎犬!”
余靖点头:“请孟姑娘带路。”他才来盐镇不久,还真不清楚猎犬的事儿,需得先去问别人。
孟竹拔足飞奔。
余靖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莞尔。
“看来你很关心你堂妹。”
“当然,我就她一个姐妹!”孟竹走了一段路,指指前面,“看到那个山坡没有,那里住着吴家大爷,他是以打猎为生的,他家有两条猎犬,聪明的不得了,吴大爷有时候不出门,它们都能给他弄一只兔子回来。”
“那肯定可以闻出铃草味。”
孟竹道:“那我堂妹就可以洗清冤屈了!”
余靖看着她笑。
他本来就生得英俊,这么一笑,孟竹的脸就红了,感觉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垂下头往前走,走得几步忽地道:“你,你现在不去集市巡街了吗?”
“为何这么问?”
“……”孟竹又不知道怎么回了。
她还在为那次打扮的那么好却没有碰到余靖而遗憾。
余靖看她沉默,就想起好几次与她不期而遇,她故意装得娇弱无力,然而总是不小心就露出原样。
“最近有别的事情忙,”他道,“等过完年仍会去的。”
过完年吗?
那过完年她又可以去集市看他了,想着一愣,他莫非是在特意告诉她,可以在那里再遇到他不成?孟竹的脸更红了。
而此时厨房里有个人却如芒刺在背。
他一遍一遍的回想,切铃草时到底是什么情景。
真的有汁水弄到他身上了吗?真有汁水还留在他手指?他应该多洗洗的,不,他带过来时铃草放在他袖中,也许真的沾到了边缘……他怎么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现在,还能逃吗?
他四处看看,却见林时远端坐在中央,别的衙役封在门口,而那公子的家人虎视眈眈,就指着把害她儿子的人抓到。
他脸色惨白。
猎犬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吴大爷因为是训练猎犬的人,也一并出现。
“见过大人。”吴大爷道,“刚才余捕快已经同我说了,也买了铃草,小的现在就可以让黑虎寻到那个人。”
黑虎是那条猎犬,长得精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肥膘,四条腿又长又细,看着就是经常去追杀猎物的。
“有劳你了,开始吧。”林时远道。
赵奇峰给吴大爷拿来一块砧板,吴大爷就在上面开始切铃草,切好了,将它拿给黑虎闻,然后拍拍它的头说:“去吧。”
黑虎仔细嗅了嗅,开始寻找。
孟溪看到它过来,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黑虎走到她身边嗅了嗅,饶了一圈,然后走开了。
厨房内本是鸦雀无声,此时才有几个人松了口气,看来孟溪是没有切铃草,只是众人没有料到的是,那条黑虎竟然停在了王海观的身边,然后狂吠起来:“汪汪汪……”
似乎在说,他身上有。
王海观深吸一口气道:“什么时候知县大人竟然要凭一条狗来查案了!我倒想问问,我为何要害师妹,师妹与我无冤无仇……”
“真的与你无冤无仇吗?”赵奇峰此时已然明白,“你多次想上菜谱,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不像师妹,她比你年纪轻,也没学过多久的厨艺,上回你给蒋夫子做南瓜囊肉……”
“不,你血口喷人!”王海观大怒,“不是我放的,这狗会说人话吗?除非它说人话,不然它怎么证明,就凭它几声狗叫?”
他看着众人投来或失望,或诧异,或厌恶的眼神,声嘶力竭道:“不是我,不可能是我!”
孟深冷笑一声:“不如让衙役去他住的地方搜搜,也许能找到剩余的铃草。”
王海观脸色顿变:“凭什么?你们没有证据!”
林时远道:“要证据也不难,你将衣服脱下,泡入水中,铃草汁液入清水呈现淡紫色……这样,不必需要猎犬来说话了吧?”
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了。
王海观瘫软在了地上。
那妇人冲上去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竟然害我儿子,你这狠毒的东西,我打死你!”
林时远使衙役将她拉开。
孟深冷冷道:“只会打人,不会道歉吗?”
那妇人愣住。
只见众人都看着她,她期期艾艾的向孟溪道:“对不住啊,孟姑娘,刚才是我鲁莽,还请你见谅。”
孟溪道:“也有我的疏忽,不能全怪你。”
她当真没想到王海观会做出这等事,这十四师弟只是平日里寡言了一些,看起来并无异常,她为何要这么对他呢?
就因为她的菜上了菜谱吗?
就因为她学的时日少,他觉得自己不配吗?
孟溪一时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林时远让余靖把王海观押回衙门。
赵奇峰对他失望极了,低声道:“师父当初是看你十分执着,一次又一次来参加比试,才收你为徒,你为何要辜负他呢?”
王海观一愣:“师父认出我了?”
“是,我们都没认出,唯独师父认出你了,可见他对你是极为关注的,他还说希望你多多磨炼,戒掉急躁,谁想到你……”
他一直以为梁达不知道他的付出,原来他知道,王海观忍不住哭了。
是他太嫉妒孟溪,是他恼恨老天不公,眼看孟溪将他甩得越来越远,他显得越来越没用,便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打算用铃草让孟溪犯错,让师父让吃客觉得她没有资格再做厨子,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推入了深渊!
“你跟师父说,我一定会痛改前非,”王海观拉住赵奇峰的手,“希望师父还能认我为徒。”
衙役押着他走了,只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众人一阵唏嘘。
伙计此时跟孟溪道:“孟姑娘,原来第一个点你菜的就是知县大人呢!”
孟溪怔住。
林时远怎么会知道她在仙游楼烧菜的,还专程来吃她烧得菜?
见堂妹一头雾水,孟竹笑嘻嘻道:“我之前告诉他的,没想到林知县真的来了,阿溪,你快去谢谢他啊!”看来堂妹跟林知县有戏了,她心里极为高兴,差点推着孟溪过去。
孟溪踌躇片刻,上前见过林时远:“多谢知县主持公道,盐镇有大人你这样的知县,实在是百姓之福。”
她的语气生硬,神情也很平淡,哪里像是一个真心道谢的人?孟竹都要急死了,堂妹就不能笑一笑吗,姿势不能柔美一些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勉强呢?林知县都亲自过来替她做主了,此时只要稍许加一点劲,肯定就能促成好事!
孟竹替她着急,孟深却更为奇怪:这么好的机会,她真的放过了吗?
林时远却没想这么多,只当孟溪是累了,柔声道:“孟姑娘,此乃我分内之事,你不必道谢。”
“怎么不必道谢?”王氏高声道,“我们孟家总是受了知县你的大恩,请知县一定赏脸来我们家吃顿饭才好。”
孟溪无言。
孟竹也符合道:“是啊,是啊,知县你一定要来,我堂妹烧得菜可好吃了。”
林时远道:“我如若想吃,来仙游楼吃便可。”
一听就是拒绝了,王氏跟孟竹也不敢强求。
此时赵奇峰道:“师妹,你想必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孟溪点点头:“多谢师兄,今日也劳烦各位师兄了。”
“怎么是劳烦,也是我的错,我没有早些发现……罢了,此事说什么都晚了。”赵奇峰摆摆手。
路上,孟溪向义兄道谢:“若没有哥哥,我只怕要坐牢的。”
然而孟深还在想刚才的事,这样好的机会,孟溪竟然没有抓住,实在让他大为吃惊。难道这一世,孟溪真的对林时远全然无情?不太可能,毕竟林时远都那么主动了,刚才他也听见了,林时远还专门来吃她烧得菜,甚至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若不是爱慕,又是为何?
而对于孟溪来说,这样一个家世好,年轻有为的知县,也是良婿之选。
“林知县对你这样,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想法吗?”孟深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惑。
前世她是很喜欢的,今世林时远这般,也是讨人喜欢的,可是……孟溪淡淡道:“他这样的人,我不应该喜欢他。”
“你说什么?”孟深心头一震。
“我不应该喜欢他。”他与她之间再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孟溪岔开话题,“哥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烧给你吃。”
孟深却没有开口。
前世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躺在马车里,曾说过一句话,“哥哥,我不应该喜欢林时远,不应该……”
她那时已经认识到错误,可是已经晚了。
有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莫非孟溪也是重生的?
是了,必然是的。
难怪她今世会去学厨,难怪她不搭理林时远,难怪她对自己……
她记得他带她去京都的事,她也记得那日他们一起坠下山路,一起丧命。
她对自己好,是因为想弥补那天的事情吗?孟深在这瞬间,一切都想明白了,她希望他成为贡士,希望他想起身世,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心安,这样她就不欠他了!
不欠了,她就可以跟他分道扬镳,毫无牵扯。
他忽然冷冷一笑。
孟溪一愣:“哥哥?”这笑为何如此古怪。
“我不想吃任何东西。”孟深道。
为何?
孟溪问:“哥哥是何处不舒服吗?”
“没有。”
“那为何都不想吃东西?”孟溪看他脸色难看,总觉得他是病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不想吃她烧得东西?她走上两步仔细端详。
小姑娘盯着他,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眼睛直到心底,孟深的脸颊忽地一热,挑眉道:“你看什么,我说不吃……”她的手掌忽地覆上来,落于他额头,带着一点凉意。
她的眉眼近在眼前,还有她的唇,吐气如兰。
孟深感觉自己的心差点蹦了出来,他的呼吸也不由变重,竟是有种莫名的冲动。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夹杂着各种情绪,在他体内窜动。
“好像也不烫……”她缩回手,“为何会没胃口,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不。”他眸色幽深,“我没病。”
不,他或许是病了,得了一种哪怕是挨打,哪怕是要挨针,也想留在她身边的病!
他是该治治了,而如何治,只能是回京都。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我相信你这次会真的回。
孟深:必须的。
作者:看好你哦。
林时远:欢送。
作者:千万别再回来,不然我下针不留情。
孟深:……
第32章
酒楼出事,梁达自然知道,只是他没想到最后等来的会是这个结果。
赵奇峰抱歉道:“师父,今日造成的损失就算在徒儿身上吧,都是我没有管好……”
打搅到吃客吃饭,当然不能收钱。
梁达摆摆手:“是我自己疏忽,当时你跟我提起海观,我应该去看看他的,也许我鼓励两句,他就不会这样冲动。他其实厨艺也不差,错就错在太急于求成了。”
“我看他也有悔过之心,他跟我说,一定会痛改前非,希望师父还能认他。”
幸好那位公子无事,只是轻微中毒,王海观顶多是被判一年,很快就会放出来。梁达沉吟片刻:“他做出这种事,我是不会再让他进仙游楼的,至多他以后有什么想问我的,想要我教的,我可以帮他,也算是做过他的师父,他将来还是能靠厨艺吃饭。”
赵奇峰理解师父的想法:“我会使人去告诉他的,这样他在心里也能有点指望。”
梁达在屋里踱了几步:“以后你们做事还是要谨慎些,我看每道菜得先亲自试一下才好。”
“是。”出一次事是意外, 第二次就不能被允许了,赵奇峰明白。
孟家虚惊一场,众人回到家都累坏了,坐着休息,而孟深是直接回了自己屋里。
孟方庆现在才知,问道:“咋回事啊?”
孟竹细细讲来
郑秀梅也坐在旁边听。
“哎呀,还是阿深厉害啊,这都能想到!”孟方庆听完了,拍拍大腿,“不得了,我看他都能去当知县了……幸好咱们家还有个阿深,以后遇到事儿都不用怕了!”
饶是平时他讨人厌,此刻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倒是孟溪怔了怔。
马上过完年义兄就要去看病了,如果陈大夫真的能把他的病治好,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就该回去了吧?
想着,她心里忽地闪过一丝不舍。
不过义兄始终不是她亲哥哥,又怎么能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呢?
孟溪坐得会儿,去厨房做菜。
“阿溪,你别忙了,赶紧去歇着吧。”王氏催促她,“晚饭我来做就行。”
孟溪道:“哥哥没胃口,我想给他做一碗薏米粥喝。”
孟竹皱眉:“你还管他饭呢?你今儿都受了这么大惊吓了,他吃什么不行?”
“可今儿是他帮我的。”
孟竹撇撇嘴:“他帮你也是应该,你是他的衣食父母!”
孟溪莞尔,堂姐的嘴也真是厉害,不知这句话要是被义兄听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能他会说,“对啊,但跟你有关系吗?”
义兄那个讨人厌的样子立刻就浮现在眼前了。
孟溪忍不住笑。
孟竹哼了哼:“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你就应该听我的话!”拉住她胳膊,“刚才在仙游楼,你也该听我的,跟林知县好好道谢才是!如果你听了我的话,也邀请知县上我们家吃饭,指不定他就愿意了。”
他不会的,如果他是以知县的名义,肯定不会来,除非……
但今世是不可能了。
孟溪无奈:“堂姐,我真的不喜欢他。”
“什么?”孟竹的眼睛都瞪圆了,“林知县这样的人你竟然不喜欢?”言下之意,那你的要求得有多高啊!
王氏也在旁边听着,闻言插嘴道:“阿竹,阿溪就算喜欢,林知县能娶她吗?我说你这孩子……你应该也知道林家什么家世,他父亲是在京都当大官的,再瞧瞧我们家,你觉得可能吗?我请林知县来,不过是希望跟知县打好关系,你这孩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孟竹气死。
等到王氏去洗菜,孟竹怂恿道:“你肯定是骗我的,你以前也说羡慕人家当官夫人。别听我娘,我觉得你肯定能当上……”
“我真的不喜欢他!”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孟溪斜睨她一眼,“林知县真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啊,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那个余……”
孟竹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
孟溪不能张口了,但秋水般的眼睛却眨了眨,笑盈盈看着她,带着几分调皮。
“唉!”孟竹终于投降,松开手道,“好了,我以后不提林知县,行了吗?”
“真乖。”孟溪点点她鼻子,去找薏米。
薏米健脾益胃,补肺清热,很适合没有胃口的人吃。
不过薏米就这么煮的话有些药气,没那么可口,孟溪碾了一些豆子,把豆子的渣跟薏米混合在一起摩擦,这样可把薏米上面的糙皮弄去,然后再把薏米洗净,放水,倒入石磨中磨成浆,滤掉细渣。
此时的薏米浆是淡淡的乳白色,孟溪倒入锅中,再放入淘好的米,便开始熬煮起来。
旁边,孟竹也要准备做糕了,晚上还得拿去卖。
郑秀梅在旁边跟着学。
孟溪反正要等着粥好,便走过去教郑秀梅。
郑秀梅求之不得,聚精会神,生怕听漏一句话。
她早就想跟孟溪学了,可见她总是很忙,就说不出口,现在她愿意教自己,那是正中下怀。
过得一个时辰,粥好了,孟溪端去给孟深吃。
此时天色也不早,孟深打开门,看到她手里的粥。
很普通的粥,因为加了白米,刚才的乳白色几乎都变成了白色,但仍是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味。
“哥哥,你好一点没有?”孟溪完全不知道孟深的想法,真的当他是不舒服。
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吃,但这会儿看见这碗粥,还是忍不住接过来:“我说了我没事。”
“你若是不舒服不要撑着。”孟溪跟进来。
孟深没说话,拿起调羹吃了一口。
原来不只是白粥,里面还有薏米,磨成了浆便与白粥完全融合了,使得这粥有种独特的粘性,舌尖还有些淡淡的甜味。
他很快就吃了半碗。
但脸色始终不是很好,孟溪一直在打量他,半响问:“哥哥如果不是不舒服,那是有什么心事吗?”
孟深手指摩挲着调羹,借机就道:“是,我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何事?”
“我明日想去一趟泸州。”
孟溪惊讶:“去泸州做什么?”
“听说泸州有位大儒,我心里有个问题不解,想去问问他……蒋夫子是不能解答的。”
难道是因此,他不好意思开口?可既然是有关念书的事,她当然要支持的:“那你便去吧。”
“嗯,”孟深看着她,“去泸州要坐马车。”
孟溪明白过来,拿出一两银子给他:“够吗?”
去京都肯定足够了。
孟深点点头,把银子放在袖中。
“明日你让堂哥替我去告个假,我可能要好几日才回来,如果跟那位大儒相谈甚欢,或许时间会更久。”
“哥哥说的是哪位大儒,是蒋夫子说的吗?”
“不是,是从一位同窗那里听说的,他得那位张大儒指教过,受益匪浅。”
这种事孟溪毫不知情,自然是很相信孟深,她四处看一眼:“哥哥,那你要收拾行李了吧?要带什么东西去,我帮你准备?”她走到一个很旧的箱子旁边,打开来看了看。
直接要帮他收拾行李了,她就不能说些别的?
比如,你早点回来……
孟深放下碗:“不用,我自己会准备。”
义兄声音有点冷,孟溪暗道她确实不合适帮他收拾,反正这季节出远门也简单,不过带几件冬衣。她道:“哥哥既然明日要走,那早些休息吧。”
她带上门而去。
孟深看着桌上的粥,此刻的胃口真的很不好。
但他还是吃完了。
早上,孟溪起得早,找到孟奇把此事告知:“就说家里有事,最近几日不去了,希望蒋夫子见谅。”当然不能说大儒的事儿,不然蒋夫子不得被气死啊?那是嫌弃他学问不好,往后还怎么让他教。
孟奇点头:“行,我马上就去。”
很快,孟深也起了,出来时提着一个包袱。
孟溪给他做了一个素烙饼,送他出门。
临走时,跟老太太还有孟方庆等人道别,因知道是去做什么,众人也没在意。
倒是孟竹看孟溪去送,也跟着出去。
她嘴里当然是没什么好话的:“好好的又要去泸州,尽会乱花钱,也只有阿溪会纵着你。”
孟深心想,他还希望她不纵着他呢,求着他不走,然而她十分的慷慨,马上就把盘缠拿给他了。
是不是如果他说回家,她也是一样的举动?
孟深这回难得的没有反驳孟竹。
这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啊,孟竹瞥他一眼。
孟深道:“你们回去吧,我自个儿会找马车。”
孟溪叮嘱他:“你路上要小心,虽然泸州不是很远,但你一个人在外面,始终跟在家里不一样。”
“我知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能怎么样呢?”孟竹哼了哼,“你最好真的学到东西,下回能考上,不然又是把堂妹的钱扔水里!”
孟深冷笑。
“我走了。”他往前而去。
竟然要去好几日,甚至更久,不过再久,堂兄一定会在春节前赶回来的,孟溪心想,他总不至于都不跟她过春节。
孟竹拉着她回去:“阿溪,我们去胭脂铺看看吧,我想再买个口脂……”
孟深走得几步回头,却见孟溪已经在跟孟竹说说笑笑。
他脸色沉了沉,转过身,走得更快。
找到一辆马车,他坐上去道:“去京都。”
是的,他早就该回京都了。
他堂堂侯爷,为什么要留在盐镇,就为一口吃的吗?就为几两银子,几文铜钱吗?又或者是为挨打?
他还不信了,他不能离开孟溪。
等到了京都,见到姑姑,他马上就搬回宣宁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做精最后的反抗~
孟深:谁作?
作者:你啊,你就欠扎。
孟深:呵呵,我不会回来的。
作者:脸肿的人说话就是牛。
孟深:……
第33章
盐镇离京都不远,不然仙游楼也不会有许多来自京都的吃客,来回一趟不过一两个时辰。
孟深下了车,看一眼巍峨的城墙,缓缓走了进去。
宣宁侯府位于荷花巷,与叶家只隔了两座宅院的距离,但叶家人丁兴旺,秦家却是早就凋零了。
他站在侯府门口,看着那门匾出神。
父亲去世之后,姑姑又远在鹤州,家中便只剩下继祖母,他,还有二叔一家。
二叔是继祖母的亲生儿子,为让这儿子顺利的继承侯爵,继祖母与二叔合谋对他下毒手,说是去避暑,带他来到庄子里,却想取他性命伪造成一桩盗匪劫掠的案子。
幸好他有个忠心的仆从,发现了端倪,让自己的儿子假扮他睡在床上,然后将他藏在暗处,打算偷偷转移。
谁料到平日里极是慈爱的继祖母分外狠心,竟是使人纵了一场大火。
那时,纵火的人都盯着那处厢房,以为他在里面睡着了,他才能趁乱逃出。
失忆前,留在脑中的最后一个印象,便是那庄子里的熊熊大火了。
他后来流浪了几日,在一个林子里遇到义父,被带回盐镇。
发生这桩事情后,继祖母以为他死了,那爵位自然会落在二叔身上,岂料他的姑姑立刻从鹤州赶回了京都,请求炎武帝彻查。父亲是为保卫疆土而战死的,炎武帝很顾惜秦家,在命大理寺调查之后,终将案子告破,继祖母,二叔被处死,二婶带着孩子离开了宣宁侯府。
他们都不知自己没有死。
此后宣宁侯府便成了无主之宅,但姑姑不舍得它破败,留下秦家的世仆在此看守,每日打扫,一如往昔。
这就是他的身世……
孟溪一直希望他能想起来的身世。
孟深驻足片刻,往集贤街走去。
姑父章昀前年被调回京都,姑姑同一双儿女也跟随而至,后来表姐得太子喜欢,很快被封为太子妃。炎武帝赐下一座宅院,便是在集贤街。
前世,他就是在这个时辰敲响了章家的大门。
姑姑一开始不信他是那个侄儿,直到他说出幼时的事情,姑姑才抱着他痛哭。
后来在姑姑家住了一段时间,中间提到孟家,姑姑说要报恩,他想到那个头脑不清,非得喜欢林时远的义妹,便马上回了盐镇。
结果那个傻子竟是病得要死了。
他不敢耽误,当夜就带她回京都。
她睁着快要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他,吃惊的道:“哥哥……”她那时好像非常的冷,缩在他怀里,似乎他是她唯一的温暖。
孟深的手快要拍到门上时,突然又缩了回来。
他一旦跟姑姑相认,以后便会恢复宣宁侯的身份,他还怎么当她的哥哥呢?
他以后就要住在京都,而她会一直住在盐镇。
他当他的侯爷,她当她的厨子。
不会再有夜晚教她写字的时候了,也不会再有她照顾他的一日三餐,他跟她之间肯定会隔了一道鸿沟。凭她现在对他的想法,哪怕知道他是宣宁侯,也会说,“义兄,你不用管我,我很好,你往后不必来盐镇了。”
想到这里,孟深就觉得气闷。
如果她真这么说,他有脸经常往盐镇跑吗?哪里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
不……
他不是要离开她吗?
为什么此时想得都是她呢?
孟深深吸一口气,又要敲门。
就在这时,从侧门忽然抬了一顶轿子出来,里面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走快点,别让姐姐久等,她要跟我一同用膳呢。”
那是姑姑的儿子章云泽,看样子是去东宫探望太子妃章云慧的,孟深前世与他见过,这表弟极为的开朗,知道他是表哥时,时常要拉着他一起玩,将京都都走遍了。
“你找谁?”少年从轿中看到了他,探头询问。
孟深怔了怔,下意识道:“不找谁,走错路。”
“哦。”少年又催促,“快点,快点!”
轿夫立马走得飞快。
孟深看着远去的轿子,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
不想今日竟有人来提亲。
王氏看着镇上这位出了名的媒人,吃惊的道:“你说谁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我们盐镇的,是蔚县的张家,家里有上千亩良田呢。”
那可是地主,王氏心里喜滋滋的:“那人怎么样?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家阿竹的?”她正好也想给女儿定亲,谁想到好事自己送上来了,还不用自己费劲。
“百里挑一,文质彬彬也像书生,至于如何知道,听说是在集市遇到你们家阿竹了,他看了十分喜欢,就使人打听到你们孟家。这不就让我来问问吗,如果你们觉得可行,那就见一见,如何?”
这媒人不像别的媒人,喜欢胡说八道,都是有一说一的,故而在她手里成双的很多,王氏道:“行,晚上我跟家里商量了再来回你话。”
“那我等着你。”媒人告辞。
等到孟方庆从地里回来,王氏就把此事告知。
都知道那媒人不骗人,孟方庆也答应,然而到孟竹那里,却遭到了强烈的反抗。
王氏差点把碗都摔了:“死丫头,你为什么不看?看看有什么?啊,你马上都十六了,还不想定亲呢?媒人说了,小伙子长得端正不说,家境也殷实,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别以为自己会做个糕,就想着攀……你该不会想当官夫人吧?你趁早别做梦!”
孟竹恼道:“谁要当官夫人了,我,我是……”她有苦说不出。
“哎呀,好了,都别吵了。”老太太揉着太阳穴,“阿竹,也不是非得定下来,你看一看,不喜欢你娘不会逼你的。”
“祖母……”
只有孟溪知道孟竹为何这样,她想一想道:“大伯母,你先别说了,你给阿竹一些时间可好?我替你劝劝她。”
侄女儿开口了,王氏倒是要给面子。
毕竟孟家的好日子都是孟溪带来的,她哼一声:“也罢,那就等到年后,要说不出道理我可不依她。”
王氏狠狠瞪一眼女儿转身走了。
孟溪把孟竹拉去说话:“其实看看也没什么,到时你就说看不上不就好了吗?”
“可我一点不想看别人,”孟竹叹气,“我心里怎么装得下……”说着脸红得要死。
孟溪道:“如果是这样,那你得试探下他才行,他有意便好,无意,你总不能强求吧?我也不是让你嫁给张家的公子。”那张公子是孟竹前世的丈夫,孟竹是为聘礼钱嫁过去的,这世肯定不会愿意,“你可以再看看别的。”
孟竹咬了咬唇,心里有点难受。
如果他真的无意,她该怎么办啊!
等到第二日,孟竹打扮妥当,用了新买的口脂便去集市了。
如预料中一样,她款款而来。
余靖站定了看她:“又来买菜?”
小姑娘唇色粉粉的,好像树上的樱花,平添了几分娇媚。
孟竹低声道:“嗯,你又来巡街?”
“是,”余靖问,“今日打算买些什么?”
“要买好些,恐怕提不动,”她声音更小了,手指紧紧捏着竹篮,鼓足勇气道,“你等会能帮我吗?”
“不能,”他道,“我今日不顺路。”
孟竹心里咯噔一声,差点红了眼睛。
难道说,他其实对她没什么意思?之前真的只是顺路,帮一帮她?她嗯一声:“那,那好吧。”
提着篮子擦过他肩膀,她走入集市。
可就在这瞬间,她平常的泼辣又回到了身上,如果就这么懦弱的走了,她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就算余靖真的对她无意,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反正已经都假装偶遇这么多回了,何妨试一次呢?如果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往后她也不用过来。
这样也不会太丢脸的。
孟竹忽然转身,跑到余靖身边,飞快的说了一句:“余捕快,有人,有人来我家提亲了。”
“嗯?”余靖一愣。
孟竹却不好意思再说,急忙又跑掉了。
回过神,余靖才发现她说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
孟竹买完菜出来,并不见余靖的影子,她十分惆怅,可能他真的不喜欢她吧。
后来几日,她都提不起什么劲,倒是郑秀梅学会了做糕,比孟竹还要勤劳,两个人加起来能做四五百个。晚上,光是孟方庆与孟奇夫妇都不够,孟竹便又随他们一起去卖糕。
可即便挣再多的钱,她也高兴不起来。
眼看着就要过春节了。
孟溪早上起来,去孟深的屋子里看了看,擦一擦桌子。
好几日没人,上面容易积灰。
她打扫干净,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碟罗纹纸上。
这段时间义兄不在,她真的有点不习惯。
不然每日早上,她会看着义兄吃早饭,他每次都会吃的很满足,晚上他会教她写字,有时候她会把一些琐碎的事情与他说说,义兄虽然嘴巴还是很讨厌,可每次说的话,没有一次不是向着她的。
不知,他何时回来呢?
如果太久,蒋夫子那里也会跟不上吧?说不定蒋夫子会生气呢。
还有,年初三跟陈大夫约好了,怎么办!
孟溪叹了口气。
不过说起来,前世义兄也离开过一段时间,他们都不知去了何处,也许就是去了泸州吧?
就是不知他哪儿来的钱,难道也是向谁借的,就跟那天的马车一样?
孟溪走出去,带上门。
来到酒楼的时候,就听到赵奇峰在恭喜十五师弟李恒。
“师弟的菜也上菜谱了?”她问。
“对,是一道八宝鸭,师父同意的。”
“恭喜你,师弟!”孟溪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李恒红着脸:“是运气好。”
“怎么会是运气呢?是你自己勤奋得来的。”赵奇峰拍拍他肩膀,“六师兄,八师兄过完年要去京都,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可要更加努力才是。”
汤俭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这一走,你们更忙了,实在抱歉。”
“六师弟不要这么说,师父同意二掌柜去开酒楼,便是打定主意让我们去帮他的,帮他就是帮师父,没什么差别。”那父子俩,谁还分谁呢?
也确实如此,不然汤俭怎么也不会离开仙游楼。
如果他们不主动,矫情一点,师父也会点他们的名字,不如就爽快点。
说话间,李恒突然轻叹口气:“可惜十四师兄了,要是他不钻牛角尖该多好……”
众人一愣,随即都很惋惜。
看孟溪心情低落,叶飞青道:“不关你的事,谁都知是他咎由自取,只可惜师父对他的栽培之心。”
说是这么说,然而也是她太迟钝了,她竟然完全都没有察觉。
如今回想起来,也不是毫无端倪的。
义兄总说她傻,有时候她确实是傻了点。
“你哥哥的病可曾去看?”叶飞青忽然又问。
“不曾,与陈大夫约了初三……原本想请师兄来家中吃顿饭的,然而我哥哥正好有事,只好往后延迟。”
叶飞青笑:“吃饭算什么要紧的,我吃你做得菜还少吗?”她在仙游楼练习的时候,他时常吃到,也会点评。
“不一样,等哥哥回来,还是要请你的,也是哥哥的心意。”
“好,我肯定会来。”
第二日,孟溪一起来,就看到孟奇拿着红纸找她。
“阿深不在,我们家就你的字拿得出手了,快点写一副春联,我们贴起来。”
已经是大年二十八了。
义兄再不回来,便要错过春节。
孟溪摇头:“不,还是等等吧,哥哥肯定会在年前回来的。”
“也许他跟那个大儒一见如故,在那边过年了呢?”
不会。
怎么可能呢?
孟溪道:“我都给他做了新衣了。”
年前,他们每人都做了新衣服,孟深虽然不在,但她也知道他的尺寸,毕竟之前做过。
孟奇看她不写,只好作罢。
“那就等到大年三十吧。”
“嗯,”孟溪笑着道,“我们到时候一起去集市,多买些东西回来,晚上吃拨霞供。”
这拨霞供是众人围坐在风炉周围,等炉上汤热,便将蔬菜,肉片,菌菇等投入汤中,烫熟捞起食用。极其热闹,也极其暖,故而冬夜一家子吃拨霞供最为合适。
“好好好!”孟奇一口答应。
“用鸡汤做底。”孟溪道,“哥哥肯定喜欢吃。”
孟奇听了心想,堂妹真的很想念堂弟呢,希望他年前真的能回来。
等到年三十早上,除开老太太,一家子都去了集市,买了一大堆自个儿家里没种的菜,除了除夕要用外,也得屯着年初一,年初二用,因为这几天集市上基本没有农人来卖菜了。
到家后,众人各自忙乎。
孟竹择菜洗菜,孟方庆劈柴,王氏跟郑秀梅洗衣服洗被单,孟溪是准备写春联了。
她心里真不想写,暗道义兄的字比她好看太多了,本来应该他写得,奈何他一直没回来。
难道真的如堂兄所说,是跟大儒一见如故?还是……
她心头一跳,会不会他是出了意外?
这么一想,她指尖都凉了。
义兄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在路上遇到劫匪,怎么斗得过呢?他长得又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年前也许就容易出事,好些劫匪就指着抢些钱过年也说不定。
她越想越慌。
手一颤,一滴墨水落于宣纸上,很快化成一团黑色。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孟奇的声音:“阿溪,阿深回来了!”
这声音好像是一道光,将眼前的黑暗驱散,她扔下笔,飞快的跑了出去。
不远处,义兄站在那里,穿着那身离开时的衣袍,宛如芝兰玉树一般,乃是她眼里最俊美的样子。
“哥哥,”她疾步上去,拉住他衣袖,“我以为你……”她真以为他出事了!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眼里满是关切。
多么真实。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觉得亏欠了他,却也是真心的关心他,孟深拉住她的手:“你以为我怎么了?以为我不回来了?”
“嗯,我怕你出事。”
他是出事了。
孟深心想,他在京都待了这么多日,却始终没有办法不想起她,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不管是吃饭时还是闲着时,她总是突然就浮现在脑海中,对着他笑。
他只好回来了。
他只好继续当她的义兄。
不过,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他感觉着掌心中小手的柔软,心想,他这次回来,也不是只想当她的义兄。
就像之前留在盐镇,绝不是只为吃她烧得菜那么简单。
他早该知道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想着,耳边忽然听到孟溪后怕般的道:“你要是再晚上几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陈大夫交代,都是叶师兄帮忙才能约上的。”
是了,要去看病。
孟深手指差点用力,想捏她的手指。
但是……
算了,扎吧!
不管她请什么大夫,也看不好他的了!
第34章
孟深回来,众人都颇为高兴,一家子算是齐整了。
但孟竹眼尖,出来后就发现孟深的动作,立刻质问道:“你干什么?”居然抓着堂妹的手。
就她事多,孟深眉梢一拧,松开来。
他本来想多牵一会,不过被孟竹提醒,孟溪肯定就会觉得奇怪了,刚才是分别多日她担心自己,恐怕也是没有在意。
“哥哥,快去写春联吧,刚才堂哥让我写,我是觉得拿不出手。”
往年的春联也是他写得,在孟家人看来,他的字在这个时候最派得上用场,无需去外面花钱买别人的。
孟深道好。
“哥哥,那位张大儒可解了你的疑惑?”路上孟溪询问。
“嗯。”孟深不欲多说,因原本就是骗她的。
“泸州比起盐镇如何?”她又好奇。
其实他何曾去过,这些日就住在京都的客栈,在客栈与姑姑家之间徘徊,但最后还是决定回盐镇。姑姑没有与他相认,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但孟溪没有他在身边,虽然少了一个需要养活的人,可她在被欺负的时候呢,谁能帮她?
就孟家那一干子人,不连累她都算不错的了。
当然,主要还是他不能不见她。
孟深看着她秋水般温柔的双眸,胡诌道:“我也没有仔细看,天天忙着像张大儒请教,哪里有这个闲工夫。”
义兄这么勤奋让孟溪很是欢喜:“哥哥明年一定能考中!”
如果打定主意不做回宣宁侯的话,他还真得要成贡士才行,不然又落榜,她肯定要继续供他念书。这样的话,他还得跟蒋夫子斗智斗勇,少不了要挨打。
通过会试就不一样了。
这已经是足够光耀门楣的事,而蒋夫子也不再够格继续教他,后面的殿试,只凭自己的才华与运气。
到这里他或许该止步了,不然殿试又成的话,万一给他一个外调的官岂不是又要离开孟溪?指不定跑哪个山沟沟里去!
他盘算时,慢慢走到屋内。
孟溪磨好墨,让他写。
“你如今的字也不难看。”
孟溪摇头:“我才不写呢。”
“你写一副,贴我这儿。”他指指门。
孟溪讶然。
就她那个字,孟深居然愿意贴在自己门上?
以前当然不会,打死他也不贴,但现在不一样,孟深轻咳一声:“你好歹是我教出来的,在这方面我算是你师父,徒弟给师父写一副春联不应该吗?”
倒也说得通。
孟溪道:“你既然不嫌弃的话,那好吧。”她提起笔,写“梅传春信早,竹报日平安。”
孟深在旁边看。
“这样写如何?”孟溪不时问他。
好像一个好学的孩子,孟深差点想手把手的教她,可又怕太过唐突。
“就这么写,不用问我。”孟深自己也拿了一支毛笔,摊开红纸写别的春联。
他得找点事情做,不能总盯着她。
两个人很快就写好了。
孟竹拿来浆糊,准备贴春联。
结果竟发现孟深的门上要贴堂妹写得,由不得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种奇怪之感。
“阿溪,是他要求的吗?”
“嗯,说是教我写字,算是回报。”
怎么会要这种回报?堂妹这字虽说勉强可看,但比起孟深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说回报,难道不是让堂妹做道菜吗,要什么字啊,孟竹摇摇头。
等到春联贴完,天色也暗下来了。
厨房里支了炉子,在炉上放一口小铜锅,里面滚着白天就炖好的鸡汤,鲜香味已经四处飘散,而在铜锅旁边,则摆着洗干净的冬菇,切成片的羊肉片,鸡脯肉,兔肉片,薄薄的极为新鲜,还有山药片,白崧,豆腐,菠菜,应有尽有……
孟方庆道:“别忙着吃,先放爆竹,今年我们家也买得起了!走,阿奇,”看看孟深,“阿深,你去不去?”
“不,你们放吧。”孟深袖手。
京都爆竹的花样十分之多,什么串串响,一窜天,满天花,他曾见父亲放给他看,但那印象极为模糊。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其实没有太多的记忆。
“哥哥,你真的不去放吗?”孟溪道,“大伯买了好些呢。”
“你跟我去放,我就去。”
孟溪一愣,随即莞尔:“好啊。”
孟深就拉着她去大门口。
见到他们来,孟奇递给孟深一支点燃的香:“小心些,这东西响的很。”
就是普通的爆竹,半个手臂长,孟深提着给孟溪看。
孟溪捂住耳朵:“你别走过来啊,你就在那里点。”
她竟然很害怕的样子,孟深嘴角一翘:“不是说跟我一起放的,你跑什么?过来。”
她犹豫:“你现在不点吧?”万一他存着坏心呢?他讨厌的时候还是很讨厌啊。
“我保证不点。”
她走过去。
“等我点了,你再跟我一起跑。”
“嗯。”
爆竹很贵,要不是孟溪学了厨艺,他们家根本买不起,而左邻右舍也一样,他们以前过年得跑去别的街上看人家放爆竹,孟溪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
孟深伸手点了爆竹。
那引线马上就烧着了,他拉着孟溪就往里跑。
“砰”的声,爆竹在身后响起。
孟溪顿足,刚要捂耳朵,却发现它已经被捂上了,义兄低着头含笑看她,眸色如星光般灿烂。
她怔了怔,一时陷在他眼神里竟不能动弹。
等到爆竹声响完了,孟深才放开手。
如果可以,他都不想放,不过这样很傻。
“走吧,去吃饭。”孟深道。
孟溪这时才回过神,心想义兄竟然替她捂耳朵,以前她只见过堂哥给堂姐捂的。
义兄是越来越关心她,把她当亲妹妹了吗?
她想着一笑。
“哥哥,我给你做了新衣服,等会吃完饭去试试。”
“好。”孟深答应,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上回堂哥成亲前我们不是一起去量了吗?”
她记住了,孟深心里一甜,不过转念又想,她对他好还是出于亏欠的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一个男人看,刚才他捂她耳朵,都不见她脸红的……仔细想想,她还真的没为他脸红过。
除了那次晚上过来请他教写字,那也是因为她自个儿不识字,且写得字丑而羞愧脸红。
孟深又不高兴了。
放完爆竹,众人就坐在炉子前吃拨霞供。
这拨霞供最初由来是涮兔肉,因薄薄的兔肉在滚水中被拨动,颜色渐渐变得如同云霞而得名,但后来为味道的丰富,吃拨霞供时,常会加入不同的东西来增其鲜美。
孟溪为此还做了蘸料——盐,糖,酱油,醋,切碎的香菜,香葱,蒜,腐乳汁,适量辣椒油调和而成。
从鸡汤里捞出来各色刚刚熟透的肉片,蔬菜,在这蘸料里轻轻一蘸,放入嘴里便是冬日里最暖的吃食。
孟方庆还开了一坛美酒,为庆祝来年的日子更好。
众人推杯换盏,谁也不用担心酒醉,不知不觉便是吃到了深夜。
而京都的林府也是灯火通明。
顾域专门来林家探望表弟林时远。
林夫人靠在软塌上道:“这孩子啊吃完饭就去自个儿房里了,说是看什么卷宗!你说说,大过年的也不休息下,谁家孩子是这样的,可让我担心,就怕他累坏。”说着轻咳了两声。
“姑姑,表弟真是去看卷宗吗?”顾域心里对林时远可是窝着火呢。
“不然还能看什么?”
顾域就笑了,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指不定在写什么情诗。”
林夫人震惊,马上坐直:“你说什么,写情诗,写给谁?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看她脸色都白了,顾域晓得姑姑身子不好,也不敢太刺激她:“我也说不准,反正我之前去盐镇,看表弟对一位姑娘很是关心,这姑娘长得国色天香,指不定表弟是动心了。”
盐镇的姑娘?
林夫人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追问道:“那姑娘家世如何?”
“这,我也不清楚……”顾域给她出主意,“不如姑姑找表弟的随从问问,想必是一问就知了。”
顾域报了仇,告辞而去。
林时远是林家的独子,平日长辈就寄予了最大的期望,林夫人哪里能容许他看上一个镇上的姑娘。
她马上使人把林时远的随从叫来。
那随从一头雾水,连说不知,后来林夫人就生气了,又找来丈夫林绘。
林绘是吏部左侍郎,身上官威很重,又擅长逼问,随从不慎就说起了孟溪,说林时远亲自跑去一家酒楼替这个姑娘主持公道,至于喜不喜欢,他也不太清楚。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林绘不动声色吩咐自己的护卫,年后去监视儿子。
林夫人埋在他怀里嘤嘤的哭:“可不能让他娶一个厨子!”
她无法接受。
林绘也无法接受,他再开明也忍不了儿媳妇是个父母双亡,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女。
初三。
孟溪同孟深去柳镇。
孟深穿着新做的棉袍,这棉袍十分合身,是显眼的宝蓝色,大概是他在孟家穿过得最好的衣服了,但他的心情实在美不起来。
“你的银子真的够了?”他问。
“够了,师父刚刚发了二两银子。”
“给蒋夫子的束脩呢?”他还得继续在那里念。
“也够,我上个月挣了四两银子呢,不然怎么给你做新衣服。”孟溪有些骄傲,“我以后会挣得更多,指不定一年能挣一百两。”
孟深忽然觉得,义妹太会挣钱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无话可说了。
默默坐上马车,孟深心想,但愿那陈大夫真如他们所说,是个神医,这样施针的时候应该不会很疼。
看义兄闭目养神,孟溪道:“你不用担心,我觉得应该会有用。”她想安慰他。
他一点不担心,就是担心疼不疼。
“对了,后日我休息,我打算请叶师兄晚上过来,你应该也有空吧?”
他睁开眼睛:“有空,”顿一顿,“他平日里真的就在酒楼炒炒菜?别的不做什么?”
“他会教我跟师弟,之前还送了我他写得心得,等我字认全就会看了。”
叶飞青向来是很热心的,所以他幼时缠着叶飞青玩,他一点都不嫌弃,教他玩弹弓,带他骑马,还给他讲故事。不过他把这热心用在孟溪身上,便有些令人不太舒服。
孟深的眉心拧了拧。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因孟溪认识路,带着他找到陈家。
小厮知道约定的事,迎着他们去里面。
“陈大夫。”孟溪见到陈钟昆,朝他行一礼,“我把哥哥带来了,劳烦你替他看看吧。”
面前的年轻人眉清目朗,完全没有一丝病气,若非孟溪说他失去记忆,陈钟昆看不出丝毫的不对。
他请孟深坐下。
“一点都想不起来吗?”陈钟昆问。
孟深回答:“是。”
“可有头疼之症?”
竟是知道会头疼,他确实疼过,但早就好了,孟深道:“不曾。”如果说疼过,陈钟昆反而会怀疑,一点不疼那才是疑难杂症。
陈钟昆诧异,伸手替他把脉。
他血气畅通,精力旺盛,极为健康。
陈钟昆犯疑了,他这失忆症很特殊,他医治过失忆的病者,一般都会头疼,有些能想起来,有些则想不起,但都是因头部受过撞击,以至于里面有淤血。
不过,还有一种症状是没有被撞过的,只是遭受到太大的打击使然。
不知这年轻人是否是后者。
孟溪屏气凝神旁观,生怕打搅到陈钟昆。
“我试一下吧,”陈钟昆收回手,“或许能有帮助。”
孟深淡淡道:“如果没有帮助,大可不试。”
陈钟昆一愣。
孟溪忙道:“当然要试一下了!”义兄肯定又要退缩了,生怕白忙一场到时候失望,可不试怎么知道?
孟深:……
陈钟昆便拿来针盒。
打开来,只见里面有大大小小,粗粗细细各种针,有些长至四五寸,银光闪闪。
孟深闭了闭眼睛。
陈钟昆拿起其中一根银针,叮嘱道:“千万不要动。”动弹的话会影响刺穴的精准,会导致弯针,滞针,那还得重新开始。
对于针灸孟溪此前并不了解,此刻看到这么长一根针,吓了一跳,急声问:“大夫,这会疼吗?”她希望义兄能想起身世,但却不希望他遭受疼痛。
听到她关切的声音,孟深心头舒服了一点。
“会有一点,但只要他配合好,便无事。”
孟溪闻言,柔声道:“哥哥,你别紧张,陈大夫是神医,应该不会怎么疼的。”
“谁紧张了?”孟深道,“不如你去外面等着。”
“不,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
“你这样会影响大夫……”
听到这句,孟溪乖乖得出去了。
陈钟昆把针徐徐刺入他脖颈的一处穴位。
酸,麻,痛几乎是同时袭来,他的手指不由捏紧,嘴里却道:“竟然不是扎头上吗?”
“脑袋上的穴位轻易不可动,除非你昏迷不醒,便死马当活马医。”陈钟昆扫一眼他的手,“年轻人,这点痛应该能忍,你这病症不好治,不能一针就能行的。”
已经来了,还能如何?孟深心想,他好歹也是将门虎子,不至于真的忍不住。
孟溪在外面等了许久,他才出来。
隐隐可见他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她轻声询问。
他摇摇头。
没有想起来吗?孟溪急忙问陈钟昆:“大夫,没有别的办法吗?”
陈钟昆道:“这岂是一次就能行的,施针过后得让他缓一缓,看看情况如何,等半个月后再来。”
孟溪将银子递给他:“劳烦大夫了。”
“银子我收下,但不保证能令他想起,我至多施针三次,若到时他还想不起,只能另请高明。”陈钟昆叮嘱,“等会不要走太快,引起气血上冲。”
“是。”孟溪扶着孟深离开。
义兄的脸色很白,看起来有些难受,孟溪道:“哥哥,刚才是不是很疼?”
疼又怎么样,还不是她让他去的?
孟深道:“是不是我说疼,你就不让我治了?”
“陈大夫说要三次,哥哥就忍一忍吧。”不能半途而废,不然这一次可不是白扎了?
呵。
孟深不想说话。
孟溪扶着他坐上马车:“我晚上做个白煨鸭汤给你补补,好不好?”
“你新学会的?”他怎么不记得。
“对,之前叶师兄教的,你去泸州了,我只好请叶师兄教我看菜谱。”
孟深听着又不悦:“随便吧。”
看来他真的疼了,连她做新的菜都提不起兴趣,孟溪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哥哥,你还是随身带着吧,现在被陈大夫治过,也许看着它就能想起来,这样说不定以后都不用再来找陈大夫。”
是那块沾了血的帕子,被她洗干净了。
真是周到。
孟深接过来,闻到上面带着的一点香味。
应该是她身上的。
“我试试吧。”他塞在袖中。
其实这帕子是最普通不过的,除了料子好些,上面一点线索都没有。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孟溪过得会儿问,“扎的地方还疼吗?”
“你说呢,也不看看那针……扎了七八根,”孟深道,“你说我会不疼吗?”
孟溪打了一个寒颤。
“你替我揉揉,”他忽然道,“我疼死了。”
孟溪急忙问:“哪儿?”
“这儿。”他指指脑袋左侧。
孟溪伸手过去在上面碰了碰,突然又顿住:“你在疼着,我怎么揉,一揉不会更疼吗?”
“不会,你轻点就行。”
看他太受罪了,孟溪便轻轻的在他脑袋上面揉。
“右边也疼。”他侧过身。
孟溪便一手揉一边。
小姑娘的裙子贴着他棉袍,脸对着他的脸,时不时轻声问:“这么揉怎么样?有没有舒服点,可好一些了?”
极尽温柔。
他的脸倒是忍不住要红了,然而孟溪心中坦荡,竟是连一丝羞涩都没有。
她这是真不把自己当男人?她是把他当亲哥哥了不成?
孟深扎完针后,感觉此刻的心情比扎针时还要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怎么才能让她脸红呢?
作者:你觉得我会帮你想点子?
孟深:……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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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当初小叔子领着这孩子回来,也曾四处去问过,可没有谁家丢了孩子,他自己又不知,便收为义子。王氏在屋里点算铜钱,一边跟孟方庆道:“你觉得阿深这病能治好吗?”
“应该行吧,那可是神医,他都治不了那还有谁能治好?”
“治好了,想起来可不得走了?”王氏皱眉,“这孩子平时说话难听,但做事漂亮啊,万一真走了,二房可就只剩下阿溪一个人。”
孟方庆道:“那也不能不让他们一家团聚。”
王氏摇摇头,不置可否。
“我明日想回一趟娘家。”她把铜钱串一起,“上回我嫂子来你也看见了,就怪我不顾念他们,如今阿奇已经娶妻,手头没那么紧,我得回去尽尽孝心。”朝丈夫看一眼,“我拿二两银子,行不?”
“还用问我?你尽管拿。”孟方庆打心眼里感激妻子陪着他过苦日子,那真是从土里刨食,可妻子从来都不曾抱怨。
王氏笑起来。
母亲去娘家了,晚上孟奇夫妇跟孟竹一起去卖糕。
孟竹擅长叫卖,又是她亮着大嗓门喊。
冬日寒风重,孟奇看妻子跟妹妹都把手缩着,心里想,也许他们应该租个铺子。
有铺子挡风,舒服多了。
不过现在钱还不够,得再挣几个月才行,但却忍不住把想法跟二人说了。
“好啊,”孟竹雀跃,笑道,“那我们再加把劲,争取在大暑前能开个糕点铺,名字就叫孟记点心。以后等阿溪出师了,再开一家酒楼,叫孟记酒楼,跟点心铺并排挨着,多好。”
孟奇跟郑秀梅也忍不住幻想起来。
孟竹叫得更大声,更欢快。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人从远处走过来,他穿一身深褐色的棉袍,眉目英挺,一露面就被孟奇发现了,惊喜道:“余捕快,是你啊,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你,你是来……”没穿捕快服,不是在巡夜。
“我来买糕,”余靖指指五香糕,“给我两个。”
见他取铜钱,孟奇急忙摆手:“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你救过阿竹,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余靖朝孟竹看了看。
这几日她没有来集市了,想必说了那句话之后很是害羞,那他只好来这里见她。
孟竹被他一看,脸就有些热,心里觉得甜,又觉得苦。甜是觉得他可能是来找她,可苦又是在提醒她,也许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也许他就是饿了顺便来买点糕吃。
“是三文钱一个吧?”余靖把六文钱递过去,“我是捕快,救孟姑娘是应该的,你莫要再提。这钱要是不收,我便只能饿肚子。”
这捕快也太正直了,弄得他们家连报恩都不行。
孟奇叹气,接过铜钱。
余靖看孟竹绷着一张小脸,垂着眼帘,话也不说,便问孟奇:“令尊令堂明日可在家?”
孟奇愣住,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
“在吗?”
“不在,我娘去我外祖父家了,后日回。”
他怎么会问这个?孟竹起先跟哥哥一样不明所以,但很快她就想到了别处,惊讶的抬起头看向余靖,年轻男子对着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洞察了一切,也回馈给她一切。
孟竹的心瞬间开出了花。
原来,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他要来提亲了!
孟竹又惊又喜,想扑到他怀里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还没答应呢,要矜持。
她又垂下了头,带着女子的娇羞之色。
余靖拿着糕点离开。
回到家,孟竹迫不及待的去找孟溪。
孟溪刚刚从酒楼回来,正捧着一杯热茶再喝,暖暖身子。
“阿溪……”
“嗯?”孟溪看着她兴奋的样子,问,“今儿挣到很多钱?”
“不是,是,是余捕快来买糕了。”
事关堂姐的终身大事,孟溪放下茶杯,神色郑重:“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爹我娘何时在。”孟竹说完两只手握着放在嘴边,悄声问,“阿溪你说,他是不是要来提亲了?应该是的吧?不然不会这么问的吧?”
肯定是了,余靖看着就不笨,孟溪抱住她:“恭喜你了,心想事成。”
孟竹捂住脸:“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那就多想想你的余捕快。”
“讨厌。”孟竹脸红。
孟溪看她扭捏,忍不住扑哧发笑:“我看这余捕快是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你还是我堂姐吗?”
“什么魂儿勾走,别瞎说!”孟竹嗔道,“等你哪日喜欢上谁也会这样的,别急着笑我。”
“我啊,我应该不会……”
孟竹才不信:“你是没遇到……”拉着她的手,“阿溪,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啊?林知县你都看不上,盐镇哪里还有比他更出色的男人?”
“又不必非得出色。”太出色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愿意,家里父母未必愿意。
“那怎么行,你这么好!”孟竹摸着她的小手,“又好看又会挣钱,烧得一手好菜,谁娶到你那是祖上冒青烟了。”
是吗,孟溪被她逗乐。
不过她对成亲这件事还是没什么想法,这世也不知最终会嫁给谁,反正没碰上,那只能顺其自然了。
两人说完话,时辰也不早,孟溪便没有跟义兄学字,去说了声便歇着了。
隔了一日,王氏回来后,等到傍晚便来了一个媒人,不是之前那个,换了一人,说是替余家的公子来提亲。
王氏心道奇了怪了,连接来两个。
“哪个余家?”
“柳镇的余家,他家儿子在知县衙门当捕快,叫余靖,他说你们认识。”
“啊,”王氏马上想起来,“是他啊!”
哎呀,救女儿一命的捕快竟然要娶女儿,那可真是天大的缘分!
不过王氏很快又冷静下来,这答谢归答谢,还得问问清楚,她给媒人倒上一杯茶,倾着身子问:“这余家是做什么的,父母可在,家中可有兄妹?”
“开茶叶铺的。”媒人笑,“家中有三个儿子,余公子排行第三,自小痴迷武术,家里便送了他去学武。他说,你们家阿竹嫁给他,保证不受委屈。他在盐镇也有地方住,不用阿竹去柳镇。”
这个好处立刻就比过了那位张公子,毕竟是女儿,怎么舍得嫁远了呢?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
“辛苦你了,明儿我就答复你,找个时间请余公子上家里来。”
“好好好。”媒人看事情顺利,也很高兴。
他们都见过余靖,小伙子仪表堂堂,家里又是开茶叶铺的,吃穿不愁,自个儿做捕快又能自力更生,最关键的是还救过孟竹。
为人又很正直。
一家人聚在一起,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
“阿竹,你的意思?”孟方庆问。
孟竹红着脸点点头,心里比蜜还甜。
家里两个孩子的婚事都有着落了,王氏的话也多了起来。饭桌上趁着孟溪不在,就跟老太太说起侄女儿的终身大事。
“阿溪今年也要及笄了,看着吧,马上提亲的人会踏破门槛,娘你也该早做准备。”王氏夹了一块炒肉吃,“林知县这样的是不能高攀,但有钱的人家不难,我这次回娘家,那边都有托人来问我阿溪的事儿的,不过离得远我是没答应。”
奈何老太太向来优柔寡断,不是个喜欢做主的人,她推脱道:“还是让阿深跟阿溪自个儿商量吧,我是年老眼花了。”
王氏瞅一眼孟深:“娘,你上次是为堵别人的嘴,还真让他们自己做主不成?阿深才几岁,十九岁,就算念书多,可识人不?又有什么经验?阿溪就更别说了,还得你把把关才是。”
孟竹插嘴:“阿溪怎么就别说了,她自己长眼睛。”
王氏嗤笑:“小丫头懂什么?”十五岁的小姑娘,指不定就看人家的脸,脸能当饭吃?
“怎么不懂?娘你给阿溪找,就是找一些家境殷实的,小地主之类,说不定大字都不识,或者油头粉面,油头滑脑,怎么配得上阿溪?”
王氏这话不爱听了:“地主哪里不好?你是又想让她当官夫人?”怎么老做梦呢?她那个师兄就挺不错啊,两个人都是厨子多般配。
“官夫人也未必难。”孟竹瞥一眼孟深,“指不定堂哥考中了呢,万一又做官了?到时阿溪是官员的妹妹,怎么就不能做官夫人!”
孟深啪的放下筷子,心道孟竹平日看他不顺眼,这踏板用起来倒是顺手。
感情他当贡士,然后做官,就是给孟溪找相公?
他疯了?
他站起来就走。
在门外都听到孟竹的声音:“阿溪的丈夫,不止得家境好,还得模样好,得会怜香惜玉,得有学问,得……”
得了吧,怎不去找个神仙,孟深心想,这孟竹的心也真够高的,难怪前世怂恿孟溪跟林时远在一起。
也不看看孟溪的身份。
她这样的,也只有……只有他才不会介意吧?别的官员愿意相娶?
孟深恼火的回到屋里。
点了油灯,他坐下来准备看书。
三月就要会试,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必须得考中才行。
这样就不用再看到蒋夫子。
然而翻开书册,却看不进去。
如同王氏所说,孟溪今年及笄,指不定真的会有很多人来提亲,她虽然是重生,不会再跟林时远纠缠,那别人呢,挡得住吗?
孟深拧了拧眉。
他从京都回来,可不是想看着她嫁给别人。
想着,他把《诗经》找出来,打算今晚上教孟溪点别的,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比如,“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如果她不明白,他就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给她听。
结果孟溪一直未回。
孟深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又坐下对着镜子梳头发。
早上去蒋夫子那里听课,头发肯定乱了。他梳的一丝不苟,最后在发髻上插了一支木簪。
可惜,要是有一顶玉冠就好了,那更合适他。
等了会儿,他又把外衣脱下,换上之前洗干净的宝蓝色的棉袍。
扎上腰带后又在想,要是有一块羊脂玉佩就好了。
一切打扮妥当,他将门虚开,等着孟溪过来。
孟溪来是来了,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说道:“哥哥,明日袁家老夫人寿诞,请了我们去家里办寿宴,与几位师兄商量菜式,回来晚了……今儿便不用哥哥教了,哥哥早些歇息。”
“也不算晚吧。”
“挺晚了,你明日还要去蒋家,睡吧。”孟溪怕影响义兄明日听课,体贴得替他带上门。
孟深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心想,肯定是油灯太暗了!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下回找陈大夫你也看看吧。
孟溪:我可没病
孟深:你的眼病很重。
孟溪:???
第36章
第二日早上起来也不见孟溪的人。
王氏见他找东西吃,指指锅:“秀梅做了几个包子,你凑活吃吧。”
看来是一早就去酒楼了。
孟深心想她可真忙,这么下去,也许哪日他连一顿饭都吃不到了,想要吃她烧得菜,还得去仙游楼。
老太太此时也起来了,没见到孟溪就问儿媳妇:“阿溪今儿没在家试菜?”不然大早上就有口福。
“没,听阿奇说要准备袁家的寿宴。”
“哪个袁家?”
“哎呀,还能有哪个袁家请得起仙游楼的厨子?自然是儿子在京都当官的袁家。”王氏给老太太端来一碗粥,两个包子,“这回老夫人六十寿诞,那二老爷专程过来给袁老夫人庆贺大寿的。”
老太太明白了,笑道:“阿溪的本事又长进了,连做官的都请她去呢。”
“是她四师兄带着去的,袁老夫人喜欢他们俩的手艺。”
孟深嚼着包子,心头不悦。
别人喜欢孟溪的手艺,就能请过去,他也喜欢倒是只能啃包子!
早晚有一日,孟溪只会做给他一个人吃。
毕竟袁二老爷是在顺天府当知府的,梁达也比较重视,亲自过来察看食材等等。
“菜式昨日已经给师父看过了,请师父放心。”赵奇峰道,他很有经验,已经给许多人家办过宴席。
梁达点点头,看一眼孟溪:“阿溪,怎么样,紧张吗?”
孟溪笑道:“师父,我不紧张,上面都是我擅长的,已经在酒楼做到无数道的菜。”
如果说是没有尝试过的,那她也许会紧张。
“那就好,等会你们便去吧。”
孟溪见梁从嘉没有来:“小少爷是去念书了吗?”
“念什么书,嫌弃我请的张夫子不好,听课的时候将张夫子弄了一身的墨水,以后谁还敢教他?”梁达说起这孙儿就头疼,一脸要揍他的样子,“小时候没管好他,越长大越任性了!”
孟溪莞尔。
这小公子啊就喜欢跟师父闹别扭,她想一想道:“师父,之前他跟我说,金知县来酒楼吃饭时常不给钱,可是真的?”
梁达挑眉:“他怎会跟你说这些?”
在盐镇,知县是最大的官儿,那金知县又尤其贪吃,确实喜欢来酒楼,他不敢怠慢,每回来都是亲自掌勺,就希望金知县不要找他们酒楼的麻烦,与之打好关系。
民不与官斗嘛,其实就算金知县给钱,他也不会要。
“小少爷应是觉得师父受了委屈,依徒儿看,如果他真喜欢念书,不如师父就给他请个好夫子吧。”
死小子,梁达骂了一句,心里却又很受用,孙儿是为他想做官,能不喜欢吗?
“还得看看他的表现。”梁达摸摸胡子。
临走时,孟溪与叶飞青道:“后日师兄来我家吃饭吧。”
早就说好的,叶飞青答应,又叮嘱她凡事小心。
那袁家二老爷因是当官的,颇为低调,母亲寿诞也不想大办,只是请了最近的亲戚,不过就办三桌,像京都的同袍他都没有告知,自己一个人回来打算连夜再赶回京都。
不想盐镇的知县林时远送来贺礼。
袁二老爷就晓得,应该是林绘知会这儿子了。
林绘是他同袍,亦是同窗,这份情谊他是要领的。
“敬文真是细心,竟将此事记住,我自己都想不起何时与他说的,恐是前年的事。”他招招手,介绍自己的侄儿袁永和,“永和,你要多向林知县学习,别整日游手好闲的。”
他自己的儿子很是出息,与林时远一样同为知县,麻烦的是这侄儿,一把年纪还斗鸡走狗的不像样子。
“是。”袁永和低头答应。
奈何肚子里没墨水,关心的东西也不一样,等到二叔一走,他也没什么话与林时远说,只道:“不知你可喜欢仙游楼的菜?”
林时远点点头。
“那你今儿有口福了!”袁永和笑嘻嘻道,“我祖母请了仙游楼的厨子来,所有的菜都是他们来烧……里面还有个女厨子,”本性是藏不住的,何况又不精明,不自觉便说出内心所想,“听说那女厨子长得貌比天仙,平日里在厨房也看不见,知县,我带你去瞧瞧?”
林时远皱眉。
因袁永和的语气很是轻挑。
他丝毫不想与这个人走近,可女厨子定是孟溪,出于关心,还是随袁永和去了厨房。
远远就看到孟溪穿着深青色的襜衣,头戴同色巾帻,正吩咐打下手的伙计:“葱姜准备半斤,切丝,带来的黄鸡斩块,入水焯净,猪蹄先蒸半熟去骨,野鸭洗净等我切片……师兄要做青鱼酥,把鱼切好用五香酱油先行腌制,梅干菜泡起来,再有芹菜……”
她不慌不忙,声音平缓而清晰,仿若临战时指挥的将军。
若不注意她的脸,谁会想到那是一个秀眉弯弯,明眸善睐的娇美女子?
袁永和兴匆匆走了进去。
“孟姑娘,今日哪些菜是你做得?”他搭讪。
太过突然,孟溪一怔。
袁永和忙道:“我叫袁永和,今日是我祖母大寿,”盯着她修长的手指看,“小姑娘拿刀真是叫人心疼啊……”
什么话?
孟溪淡淡道:“厨子不拿刀还能叫厨子吗?袁公子,此地是厨房,菜刀无眼,请公子离远些吧。”
“不妨事。”袁永和反而走得更近了,“你还未跟我说你打算做哪些菜?”
赵奇峰目睹此事,正要过来却见从袁永和身后竟走出了林知县,当场愣住。
“今日老夫人大寿,他们必定要精心准备,还是别打搅了。”林时远淡淡道,“我第一次来袁家,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袁永和嫌他碍事,但奈何二叔叮嘱过,让他好好招待林时远,当下只好同他出去。
孟溪看着林时远的背影,眉头微蹙,但很快就舒展开。
这世只要她不想,林时远也不会如何,除去那一个缺点,他好歹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她握了握菜刀,摒弃杂念。
寿宴办得十分顺利,不止袁老夫人满意,宾客满意,袁二老爷也赞赏有加,命人送来十两银子,师兄妹俩一人五两,加上之前袁老夫人给的酬银,孟溪一下子挣了七两银子。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孟溪拿着银子,高兴得不得了,心想等晚上就告诉义兄,她现在可能挣钱了。
义兄根本不用担心束脩的事,就算他这次考不上,再等两年还是有机会的。
当然,能考上最好,不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她记得义兄曾问过这个问题,如果一辈子落榜该如何,可见在义兄心里,他确实是有这种顾虑的,怕拖累她。
孟溪跟伙计一起收拾好,便同赵奇峰回酒楼。
谁想在门口又遇到林时远。
“知县大人。”赵奇峰忙朝他行礼。
孟溪也跟着福一福身。
“刚才两位的厨艺又让我大开眼界。”林时远做了个手势,示意边说边走,“听说梁师傅要在京都也开一家酒楼?”
“是二掌柜去开,名字都想好了,叫醉仙楼。”
原来是真的。
林时远看一眼孟溪:“醉仙楼的厨子可定了是谁?”
“暂时是六师兄和九师兄。”赵奇峰看孟溪不说话,替之回答,心里有点纳闷师妹对知县的态度。照理说,那是帮过她大忙的,师妹平时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此时竟如此冷淡。
但林时远心里却有几分欢喜,孟溪不去的话,那他便可以再吃到她做得菜。
还有,也能看到她。
林时远想着,脸颊有些发红。
不知为何,他对这女子有种莫名的关心,似乎见到她第一眼之后就再也难以忘掉。
他又忍不住看向孟溪。
她安静的走着,面色淡淡,有种叫他不好接近的冷漠,这让他又有些惆怅。
行到酒楼门口,他对孟溪道:“如果以后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孟姑娘可以直接告诉我。”
麻烦的事?难道是指袁永和吗?孟溪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如同前世一样的情愫。
别看他是个知县,办理正事游刃有余,可碰上她时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年轻公子。起初是她跟堂姐去衙门看他,但后来都是林时远主动的,她本以为他这般喜欢她,所有的承诺也都会做到。
孟溪手指紧了紧,同赵奇峰道:“师兄,容我单独与知县说几句话。”
师妹的脸色极其严肃,赵奇峰便先告辞进入酒楼。
“请过来这边。”孟溪与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不知孟溪要说什么,林时远很是好奇。
“知县大人,之前的事情我十分感激,我与家人便说知县在盐镇,是我们盐镇百姓之福,此乃我心里话。但有件事,我也想恳请知县……”她一字一顿道,“往知县莫再关心我,虽然我知道知县你没有私心,可也深感惭愧。”
林时远的脸瞬间通红。
他感觉是被孟溪责备了一样,她好似在说“身为知县,应该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在她的身上。”
他确实是有私心,上回亲自去仙游楼这等行径本就不该的。
“知县之恩,我是难以报答的了,请知县见谅。”孟溪朝他深深行一礼,转身而去。
平静,又绝情的可怕。
林时远看着她的背影,直觉心头被刺了一刀。
他还未曾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就已经被她拒绝了,他想要说的话再也不可能说出口。
…………
孟溪回到家时已经天黑。
她揣着银子去看义兄。
晚上太暗,孟深没有再打扮了,但是《诗经》是必须要教孟溪的,他已经放在手边。
“你看,我今儿挣到的!”她显摆。
孟深掂量了下知道是个什么数,便在想又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并不希望孟溪能多挣钱养他,只希望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些。
至于钱,如果她愿意,金山银山都能给她。
所以,这不重要。
看义兄表情淡淡,孟溪道:“哥哥你以后都不用担心束脩的事。”
“我不担心。”孟深心想,他中个贡士不难,只关乎排在第几,“只要你照顾好我,我必然能中。”
言下之意,就是想吃她烧得菜。
孟溪笑:“明日我会给你做得,今儿实在是没办法。”
就怕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孟深让她坐下。
她马上就看到了《诗经》,讶然:“哥哥今儿要教我念诗吗?”
“光识文断字也不够,你知道大家闺秀都念什么吗,有些跟我们一样,也读四书五经。”孟深把《诗经》翻到《关雎》,朗声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可知其意思?”
孟溪心想,也不是全明白,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是知道的,以前林时远也念过。
说她是淑女,他是君子。
他爱慕她。
“不知道。”她摇摇头。
孟深侧头盯着她:“雎鸠是一种鸟儿,成双成对,跟大雁一样忠贞,此生只有一位配偶。故而这诗的意思是,雎鸠双双栖息在河中的小洲,贤良美好的女子,是君子最好的配偶,”眸色越发幽深,凝定在孟溪的脸上,“他日夜都在思念她,想求她为妻。”
义兄的声音此时很低沉,分外动听,孟溪道:“这诗歌念起来很好听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这君子哪一日求到了,也未必会娶吧,那公子又不是雎鸠。”
孟深无言。
她是这么理解的吗?
他眉头拧了拧,又教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孟溪听得他解释,轻轻一叹:“那条路既然坎坷艰难,又何必非得要这位伊人,不是有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孟深差点被她气死。
“如果你有喜欢的男子,也是这般容易放弃?”
孟溪道:“是啊,还不如挣钱呢。”做一个好厨子,挣到钱都是可以期许的,她离这个目标一天比一天近,别的可难说。
她这世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她前世明明……
不对,孟深想起一事,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是不是因为林时远,她不再敢喜欢谁了?就怕那人不娶她,怕他辜负她,所以讲了这样荒唐的话?
一时,他心头好似被针尖扎了下,隐隐的发疼。
就在这时,耳边听得孟溪道:“哥哥,你今儿尽念这些情诗,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说呢?
孟深心想,这都是为谁?
看着义兄深沉的眼神,孟溪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是蒋夫子新进收了什么女学生吗?”
孟深:……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心好累!
作者:还没到最累的时候,挺住。
孟深:……
第37章
不怪孟溪会这么想。
因为孟深的眼光很高,左邻右舍的姑娘他是看不上的,性子又差,但凡有献殷勤的,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姑娘就再不会出现,所以孟溪觉得可能像女学生那种,有才华的才有可能得他青睐。
而孟深正好在蒋夫子那里念书。
“我猜得对不对?”她笑着问。
对什么?
孟深都不知她脑子是怎么转的,怎么会想到什么女学生,他难道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难道非得要他直接向她表明?
不,他是不会说的。
凭孟溪现在的想法,他说出来只能是自取其辱,以后指不定她还会远离他。
将所有的恼火压下,孟深淡淡道:“蒋夫子怎么会收女学生,哪个禁得住,”姑娘家能禁得住打吗,恐怕骂几句就要哭了,“蒋夫子很严苛,没有谁会把女儿送过来。”
不是女学生?孟溪疑惑地看着诗经:“那你为何……”
“碰巧翻到罢了,你要学别的,我也可以教你。”孟深选了一首《东山》,缓缓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孟溪感觉他念得远没有刚才投入,暗道真是她猜错了吗?
不过义兄并不腼腆,如果真的喜欢哪位姑娘,肯定早就想办法求之了,哪里会躲在家里念情诗,指望她出主意似的。
所以,也许真的不是。
…………
却说王氏后来答复那位媒人,媒人很快就告知余靖,约定个时间两家见面。
余靖早知孟竹的想法,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竟然因为孟竹说得那句话,就真的去同父母商量,然后请媒人去提亲。
他这是不知不觉被那个经常跑来集市,假装偶遇她的小姑娘给俘获了,她一日不来,他就会忍不住想念,想念她站在街头顾盼生姿的等待,想念她明明灿烂极了的笑,在他面前却垂着头,变成满满的羞涩。
其实她不装的样子,是他最为喜欢的,明朗而热烈,如同山头盛放的杜鹃花,有着勃勃的生机。
下回,他一定会告诉她。
“等元宵节过后,我会请父母过来盐镇。”到时再一同去孟家,这样比较正式。
媒人把此话传达给孟方庆夫妇。
双方父母都见了的话,很快就会定亲成亲,不过幸好他们家是女方,嫁妆不比聘礼,倒是用不着倾家荡产。
至于张家那边,王氏立刻就去回了,那媒人很是失望,觉得可惜了一桩好姻缘,尽力劝说。王氏道:“那余公子是阿竹的救命恩人,二来,我家阿竹即便嫁了,也还是住在盐镇,不用背井离乡,你说,这门婚事我能拒得了?”
媒人听明白了便知无法成事。
张家那边知晓孟竹被别人救过,那恩情肯定是难以忘怀的,也就打消了主意。
因要请师兄吃饭,孟溪早上叮嘱堂兄买了很多东西,等时间差不多,便开始准备。
孟深傍晚回来时,就看到孟溪在煎排骨。
那排骨是上好的肋条,上面的肉不厚不薄,精瘦中带着一点肥,此时每一块都被煎得两面金黄。
孟深立刻觉得饿了,但这排骨显然还没有做好。
他得等。
孟溪煎好排骨,往里面倒了一点黑色的酱,那酱不似寻常的酱,看起来似乎掺杂了一些东西,孟深询问道:“这是什么酱?应该不是黄豆酱吧?”
“等会吃了便知。”孟溪卖关子,且往锅里添了热水。
等她关上锅盖时,孟深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
他怀疑是什么果酱。
就在这时,孟竹在外面道:“阿溪,你的十二师兄来了。”
比她预计的要早。
孟溪擦擦手,急忙出去。
王氏跟老太太窃窃私语:“阿溪的那个师兄,娘一定要好好看看,我看他肯定是喜欢阿溪,不然怎么对阿溪这么好?我这可不是多事,娘你始终是阿溪的祖母,也希望她定一门好亲事吧?她无父无母的,嫁个好相公,我们大家都安心。”
老太太敷衍道:“行,到时看吧。”
孟溪走到门口迎接叶飞青。
见她穿着襜衣,叶飞青就知道她在做饭,不由笑道:“简单点就好,我过来可不是为麻烦你。”
“要我简单,那师兄你还带东西过来?”
“你们家有长辈,我难道空手而来?”叶飞青可做不出。
孟溪此时介绍孟深:“这是我哥哥。”
“幸会。”叶飞青朝孟深一笑。
仔细看,他的五官确实没太大变化,孟深请他进去:“之前多亏叶公子帮忙,”他才能挨上那几针,当然他不能怪叶飞青,怪只怪孟溪对他太过“关心”,“听我妹妹说,你是京都人士?”
“是。”
孟深打量他:“如果叶公子不嫌我唐突的话,我想请问叶公子,你怎会拜梁师傅为师?能请得动陈大夫,想必叶公子家境不错。”
叶飞青道:“家境不错与当厨子没什么冲突,我是出于兴趣。”
兴趣?
他从来没听叶飞青说过对厨艺有兴趣。
叶家可是有厨子的,哪里需要自己动手?可苦于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孟深只好迂回曲折的试探。
来到堂屋,叶飞青给长辈们行礼,并送上茶叶,还有一些点心。
小伙子长得俊,又有礼貌,老太太心想难怪儿媳妇要提呢,果真跟自家孙女儿很是般配。这要是自家孙女也喜欢,定是一段良缘。
“快坐,快坐。”老太太笑眯眯的,“你是姓叶,叫飞青是吧?”
“便叫我飞青吧。”
“飞青啊,我们家阿溪是个姑娘家,以前在酒楼我也担心,但看到你这样的师兄,我就放心了,以后还得麻烦你继续照顾她。”老太太叫孟方庆给他倒茶,“你没事常过来坐坐,教教我们阿溪做菜,她经常一个人在家中练习,你是师兄,懂得应该比她多。”
老太太一反常态,对一个年轻人如此热心,孟深顿时猜到她在想什么,眉头微微拧了拧。
“祖母,我与几位师兄轮流休息,师兄哪里有空,能在酒楼指点我,我已经知足。”
“平日无空,节日呢?”
“节日的话,师兄定要回家过节。”
“是吗,叶公子你家住何处?”王氏询问。
“京都。”
哎呀,京都人士!
王氏眼睛一亮:“叶公子那你可曾……”
“大伯母,你是衙役吗,追根问底的?”孟深听不下去了,打断她。
王氏撇嘴,这小子就是碍事,什么都要管,可也不敢再继续询问,因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孟深,等会被驳得哑口无言,那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当下就住口了。
刚才大伯母的意图孟溪也听出来了,心想幸好义兄阻止,不然大伯母定然要把师兄弄得很是尴尬。
师兄虽然关心她,但并没有别的意思。
很快孟深就邀请叶飞青去他那儿。
“阿溪,你去忙着吧。”他道。
义兄愿意招待师兄再好不过,孟溪要去备菜,马上告辞去了厨房。
叶飞青理解,随孟深去他的住所。
那是一处极简陋的地方,但无论是桌上的书还是文房四宝都让此地散发出了一股书香味,且这年轻人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也不似农家子弟,叶飞青忽然想起,是孟溪供着他念书的,当时他还奇怪,为何孟家要一个女子来承担这种压力,不过后来孟溪又说她兄长有怪病。
许是为此不能挣钱养家?
叶飞青的眸中闪过一丝同情,不过当着孟深的面,还是不提病情为好,省得惹出伤心。
“孟公子是在准备今年的会试吧?”
“是,”孟深请他坐下,“故而在跟蒋夫子念书。”话锋一转,“叶公子从小的兴趣便是想当厨子吗?”
叶飞青一怔。
“我是想到妹妹,妹妹此前并未想当厨子,是因为要供我念书才出此下策,不知叶公子又是何时有这份兴趣的?
叶飞青并不知那是秦绍,那个从小就喜欢缠着他玩的世交秦家的弟弟,不过却莫名的并不抗拒他的疑问:“是有一日醒来,突然生了兴趣,为此家父甚至替我请大夫医治,但并无所获,后来听说师父的名号便寻来盐镇。”
有一日醒来……
是在良州打完仗,重伤后醒来吗?
他到底怎么了?
但孟深知道问不清楚了,叶少保请了大夫都无济于事,他执意放弃将军的理想来学厨。
孟深眉心紧锁,一定是在战场上遭遇了什么。
可能只有问过叶飞青的父亲,或者是他在良州的同袍才能知道真相。
“你有师妹这样的妹妹也实在是幸运,”叶飞青忽地道,“她真的很关心你。”
确实,只是他要的不是这种关心,因那关心不过是她内心深处的愧疚。
虽然最初,他是想要她偿还这份债,但后来自作自受,竟是深陷了进去——他习惯了她在身边,离开几日就跟失了魂似的。
“我妹妹是很好,”孟深挑唇一笑,“尽管是义妹,却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义妹?
叶飞青惊讶。
“是,我是孟家收养的,妹妹也知。”他想说开了,省得叶飞青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但叶飞青想得却是,孟溪为人也太好了,不是亲哥哥,竟然能如此付出,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当真罕见。
二人说得会儿,孟溪备好菜,请他们过去用饭。
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叶飞青打趣:“下回我都不敢帮忙了。”
王氏就笑:“阿溪,你这师兄真好,帮这么大的忙,你做一桌子的菜他就舍不得,心疼了。”
这话未免露骨,孟溪皱眉道:“大伯母……”
“哎呀,还脸红了,我是开玩笑而已,瞧瞧你!”
被她这么说,孟溪的脸真的忍不住红了。
宛如云霞一样,使得她的脸更俏丽几分,孟深瞧见差点把筷子折断,只觉嘴里的排骨失去了味道。
原本这放了乌梅酱的排骨极其可口,端出来时就吸引了他的目光,酱红的色泽,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咬一口,先尝到的是被煎过的紧致的排骨表面,酸酸甜甜十分开胃,而里面的肉吸饱了汤汁,却是非常的软嫩,两重感觉融合在一起,可说完美。
但现在,他突然没什么胃口了。
她竟为此而脸红,如果有一日孟溪真的喜欢上叶飞青……
他不愿意想象!
年后,六师兄跟九师兄去了京都,仙游楼少了两位厨子,未免吃紧,孟溪更为忙碌。
赵奇峰就说要请别的师兄过来帮忙。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转眼就到元宵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花灯,街道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但孟家却很冷清。孟竹为了给自己挣嫁妆钱,比之前更为勤劳,加上一个原本就勤劳的郑秀梅,两个人跟孟奇卖糕能卖到亥时,至于孟溪更是如此,因节日上仙游楼的吃客很多,大晚上也没有归来。
老太太嗑着瓜子道:“一个个都是大忙人,光剩下我们了。”问孟深,“阿深,你还是没有想起来?”
“没有。”孟深道,“许是针灸无用。”
“一丁点儿都没有?”
“是。”
“银子都给了,还是再看两次。”老太太心想这神医不咋的,但银子不能白费,抓一把瓜子给他,“你也不用太刻苦,今儿晚上别念书了,出去玩玩,看看外面的花灯。”
盐镇的花灯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上京都,火树银花,香车宝盖。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带孟溪去看一看。
王氏突然进来,惊讶道:“不得了,袁家的公子送来好几盏花灯,说给阿溪。”
老太太问:“什么袁公子?”
“就是上回阿溪去办寿宴的那个袁家,二老爷在京都当官的!大老爷虽然不当官,那手里也有好多家铺子……这花灯看着就贵,上面金光闪闪的,不晓得贴了什么。”
老太太不知该如何,下意识看一眼孟深。
“光说大老爷,二老爷,那袁公子是什么人?身上可有功名?”
“好似没有功名……”
“他就在外面吗?我去见见他。”
“别,别,我去。”王氏见孟深的脸色很是难看,哪里敢让他去还。怎么说袁家也有个当官的二老爷,他们可不敢得罪,不如她委婉一些,将这花灯拒了,也好过让孟深去。
王氏疾步走到门口,脸上堆着笑道:“袁公子,这花灯我们不能要,再说,阿溪也不在家。”
“她在何处?”
“……”王氏心想也不能告诉这袁公子,“我也不知,恐是去看花灯了。”
袁永和自从上回见到孟溪就惦记着她那张脸,奈何当时有林时远在,并不能接近,但很快就打听到了孟溪的家。
“不值钱的玩意儿,你就替她收下吧。”
“不行,我又不是她的娘亲。”王氏不敢说得太绝,念头一动,“袁公子,我真不能收,你也不想想我们什么家境,万一被人看到只当是偷来的,我们家可买不起,说不定会被告到衙门。当然,我们林知县是很公正严明,早前也替我们家阿溪做过主。”
抬了林时远出来,袁永和极为惊讶,心道原来林时远跟孟溪认识,难怪那日要阻挠。
看来……
袁永和不敢再有什么想法了。
如果林时远对孟溪有意,他怎么敢抢,他有自知之明,根本不可能抢得过林时远。
袁永和把花灯接过来,一言不发的走了。
孟深并不知这件事,但却因袁永和而心生不宁,当下取了门上挂着的花灯,跑去仙游楼。
等了许久,她才出来。
见到孟深,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孟深会来接她。
之前堂姐发生那种事,堂兄怕她有危险日日来接,义兄也不曾露面,反而今日却来了,她很吃惊。
“走吧。”孟深提着花灯走在前面。
义兄穿着一袭青色的棉袍,并无任何装饰,但月华落在周身却仿若谪仙,孟溪忍不住询问:“哥哥怎么会想到来接我?”
他也不是第一次。
那日走出巷子,看到她跟叶飞青并肩过来,他没有现身。当时,甚至讨厌起了叶飞青。
如今却明白,那时他就对孟溪有意了,故而看不得她与别的男子形状亲密。
“接你需要理由吗,想来就来了。”
孟溪心想,应该是过节,人多,义兄怕他出什么事吧。不过之前并未这样,只能说义兄对她越来越是关心了。
“哥哥,”她走快几步,与他并肩,“过几日又要去见陈大夫了,哥哥可记起什么?”
“不曾。”
孟溪暗自一叹,安慰他:“也许这次过后会想起来的。”
孟深不语。
以为他灰心,孟溪道:“十年始终是长了些,不是那么容易的……”
孟深实在不想她再找别的法子来治他,打断道:“我现在一心都在会试一事,就算治不好,倘若能考中,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所以,别再想着这件事了行不行?
孟溪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哥哥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只要哥哥不失去信心,早晚有一日会记起身世。”
是,早晚有一日。
只要孟溪也对他有意,他会立刻恢复身份。
可惜,就怕没有这一日。
孟溪却说起会试之事:“哥哥打算何时去京都?是不是要提早准备?”
会试是在三日初一,寻常要提前三四日到京都,然后得待上一个月左右,如果还有殿试,待得时间就更久了。
如此算来,他要离开孟溪两个月。
孟深忽然停下脚步,就算他能忍住,可那些对孟溪有企图的人呢?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盐镇?
不行!
孟深盯着她道:“我习惯吃你做得菜了,到得京都怕是要不惯,说不定会影响发挥,再次落榜。”
所以,她得跟着他一起去。
如果不去,他就落榜给她看!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开启京都地图拉~
第38章
义兄的目光很是期待,孟溪不忍拒绝,思忖片刻道:“我愿意陪哥哥去,但就怕酒楼忙不过来。”
“又不是长住京都,两个月而已。”孟深坚持。
她既然出于愧疚想要补偿,那就补偿到底。
“四师兄说会请几位师兄过来帮忙,等到三月,如无意外的话,人手应该是够了。”
也就是说能陪着他一起去。
孟深笑了起来。
那笑容分外的灿烂,孟溪看在眼里,心想自己陪他去就那么值得高兴吗,看来义兄真的很喜欢吃得她烧得菜啊!
元宵节过后,余靖很快就同父母,还有他大哥登门拜访。
孟竹在屋里仔细打扮后方才出来。
见小姑娘个子高挑,容貌秀丽,余靖之母许氏立刻就明白为何儿子会看上了,后来又吃到孟竹亲手做得糕,心里更为满意。因他们本来也是商户,不曾想过高攀谁,小儿子在外面做捕快,就指望娶个妻子能照顾好他,小夫妻恩恩爱爱就行,当下便互换了孩子八字,准备定吉日。
长辈们在一起说话,余靖走到厨房去找孟竹。
孟竹看到他进来脸就红了,放下手里的菜,给他倒茶。
他拉住她:“别忙,我又不是专门来喝水。”
“那你来作甚?”她垂着头。
余靖顺着衣袖落到她手上,轻轻握住:“我来告诉你,往后你不用再偷偷摸摸来看我了。”
“谁偷偷摸摸的?”孟竹的手缩在他掌心,感觉心尖儿都在颤,声音都要发抖了,“我才没有。”
经常干活的小姑娘的手并不柔嫩,但却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就跟孟竹这个人似的,他觉得她应该是个很坚强的人,是可以跟他同甘同苦,风雨同舟的人,他低声笑道:“你其实不用在我面前遮掩什么,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这下孟竹的耳朵都红了。
她自个儿装来装去,其实人家早就一清二楚。
不是闺秀,始终都装不来。
“那你不嫌我粗鲁?”孟竹眨眨眼睛。
“在我看来这不叫粗鲁,粗鲁的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点心,你不过是直爽了些。”
孟竹心花怒放,手指反握住他:“那,那你喜欢我这样的?”
“嗯,喜欢。”
他低头。
孟竹忍不住抬头。
两个人的唇离得相当之近,孟深刚刚从蒋夫子那里回来,看见这一幕掉头就走。
孟深娶了妻,孟竹又要嫁人,怎么轮到他偏偏就这么难呢?孟深气呼呼的回到屋里,翻开书看起来。
两家把吉日定在四月十二,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这日孟溪同孟深去柳镇看陈大夫后,邱翠带着两个儿子来串门。
始终是亲家,丈夫跟儿子去地里了,王氏也不好不招待,就将邱翠娘三个迎进来,倒茶给他们喝,又放上几样点心。
看到母亲,郑秀梅就有点紧张,急忙擦擦手过来:“娘,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住这么近还要打招呼呢,你们又不是不在家。”邱翠看两个儿子抓着点心不停的往嘴里塞,皮笑肉不笑的道,“哎哟,这糕点放在外面要卖好几文钱一个的吧,我可不舍得买,不像你们自个儿都吃腻了。”
“哪里能吃腻?”王氏挑眉,“瞧你说的,你进来也看到我们家什么样,除了阿奇的屋子修葺过,别的可都没钱动呢。现在阿竹定了亲,我正发愁怎么凑这个嫁妆钱。”
所以邱氏也别想来沾什么便宜。
邱翠听出来了,没说话,只是瞥了女儿一眼。
郑秀梅坐立难安,就怕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老太太也出来看了看。
“你儿子养的不错,白白胖胖的。”老太太笑眯眯道,“倒是不像秀梅,秀梅就太瘦了。”
邱翠立刻逮到了说头:“原就指望你们阿奇把她养胖呢,结果我瞅着,一点没长肉,感情是做糕做多了。”
老太太这才发现自己不该开口。
孙儿媳是太勤劳,闲不住,早上干活,下午也干活,晚上还做糕,能怎么长?
王氏听了也不高兴,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跟秀梅说说话吧,阿竹,你出来喂鸡,今儿鸡还没喂。”
孟竹临走时瞪了邱翠一眼:“大嫂是没胖,可快活得很,我们家可没有谁欺负她!”
邱翠咬牙。
眼见人都走没了,她低声跟郑秀梅道:“我听说你们每天做好多糕是不?三四百个,这一日能挣一两银子啊。”
“怎么可能,这都是好面粉做出来的,还有糖啊,馅儿啊都要自个儿买,扣去这些其实也不剩多少。”
“好你个死丫头,你的意思,一分不赚是吧?真是的话,他们短短时间能凑到聘礼钱?还能去买那么好的家具,现在又要嫁女儿,我看吧,这嫁妆不会少。你嫁过来这几个月,尽给他们挣钱了!”邱翠指着她鼻子,“我看你是完全忘了家里了,我跟你两个弟弟,你不管了是吧?”
“可孟家不是才给你二十两……”
“二十两能用一辈子?”邱翠恼火,却又不好大声骂,仍压着声音道,“你走了,那地也种不成,我能指望谁?不多攒一些,早晚饿死在家里。”
郑秀梅急忙翻荷包,掏出些铜钱给她:“你先拿去用吧。”
“就这几个铜钱?”邱翠冷笑。
“我实在没有了,”郑秀梅道,“等过阵子好吗,娘,你先用着那聘礼钱,如今阿竹要嫁人,手头也不宽裕。”
邱翠冷哼一声:“行吧,那我先等着。”
郑秀梅又去跟弟弟说话。
厨房东边那张桌子上放着好些东西,每天她们都是在上面做糕的,邱翠过去看了看,忽然就瞧见一个钱袋,里面塞了许多铜钱。她心头一动,眼见没人注意,伸手就从里面抓了一大把。
这女儿不像话,天天在给婆家挣钱,结果自己娘家都不顾,她凭什么还替她着想?
过得会儿,邱翠领着两个儿子告辞。
却说孟深在柳镇又挨了陈大夫一顿扎回来,仍是一无所获。
“哥哥,帕子可还带着?”孟溪问。
孟深拿出来在她面前抖了抖:“天天看着呢,就是想不起来。”
完了。
孟溪心想,陈大夫这样的神医竟然都没办法,义兄难道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不曾有人来寻,许是我父母已不在人世,能否记起并不重要。”孟深看她黯然神伤,反过来安慰她,他实在不希望孟溪再执着此事,继续下去,他还得遭罪,“再去一回就算了,妹妹,你已仁至义尽,我亦不想强求,淡忘了,也许哪日反而会突然想起。”
如果第三次还是不行,她也确实束手无策。
而这样一次一次的逼着义兄去想,到头来没结果,受伤最深的也是义兄。
她点点头:“那好吧。”
孟深松了口气。
“义兄现在会试要紧,等以后走上仕途,也许会遇到别的机缘,能治好义兄。”
仕途?孟深心想,他只想做贡士,不想做官,因为怕被调到别处。而能确保留在京都的,唯有入三鼎甲,被皇上点为状元榜眼探花。
孟深问:“阿溪,你真的希望我能做官?”
“如果不为做官,义兄何必如此努力?光是做贡士的话,这就好像我在仙游楼学习一样,只能看着师兄们做菜,永远不能自己掌勺,难道哥哥想这样吗?哥哥不想当个好官吗?”孟溪不明白孟深为何会有此一问。
早前他是这么想的,因感觉自己并不属于盐镇,便想考个功名,成为人上人,摆脱做农人的命运。
谁想到他后来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过孟溪说得也有道理。
以后他恢复宣宁侯的身份,始终是失去了领兵作战的才能,就算将来凭祖荫得到官位,也会引来闲话。如果他通过会试,在殿试又能得皇上肯定,前途倒是敞亮的,就是怕……
孟深侧头看着孟溪:“孟家二房,我算与你相依为命,如果我被调去别处,比如湘西等地,你可会与我同去?”
听到这话,孟溪差点笑了。
义兄就这么喜欢她烧得菜吗?去何处都要带着她。
“真有这日,哥哥你可是官员了,还整日惦记吃喝不成?这日在湘西,以后又调去凉州,那该如何?我难道一辈子跟着哥哥?”
不成吗?她一辈子跟着他才好。
“长兄如父,我不在你身边不放心,”孟深道,“你不跟我去,这官我也不想当。”
简直是孩子气的话。
孟溪抿嘴一笑:“如果你真能当官,我随你去也没什么,祖母有大伯跟大伯母他们照顾,我就当外出游玩。”义兄此时是又贪吃又关心她,但如果真的有这一日,他就不会如此了。
到时他事务繁忙,又或者喜欢上哪个姑娘,娶妻成家,又岂会还要她跟着?巴不得她不烦他才好呢。
孟深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嗯。”孟溪点点头。
得了这承诺,孟深便有了很大的动力,这样他就不用再担心调去别处,既然孟溪愿意随他去五湖四海,他也愿意付诸一切考取功名。
如果不巧真的在京都谋到官位,往后他就带着孟溪在京都生活。
而如果在天高地远之处,他们相濡以沫,更是不差。
“那就说定了,君子一言,不,妹妹一言,驷马难追。”
孟溪红唇微张:“啊……”
“说定了,”他眸色深深,“不许反悔!”
孟溪心头咯噔一声,感觉似乎说错了话。
义兄竟然如此认真!
不过如果他真能当官,以后便能自立了,她再也不亏欠他,如此,就算再陪他走一段路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马车在街口停下,二人往家中走去。
刚刚到门口,就听到王氏破口大骂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里面有三两银子,我本来想再攒一点,去家具铺定张大床,怎么一下少了几百文,哪个不要脸的偷走了!”
“娘,你是不是没数清楚?”孟竹道,“谁还能偷家里的钱呢?”
孟溪跟孟深寻声来到厨房,只见众人都在。
“大伯母,怎么回事?”
“阿溪,阿深,你们回来的正好,我们家出贼了!”王氏一把拉住孟深,“阿深,你不是会断案吗,给我查查,到底是谁偷了的。”
郑秀梅脸色煞白。
今日母亲来过,除了母亲,谁还能做出这种事?
可她不能供出母亲,那始终是她的娘,被婆婆追过去骂,讨要银子,不止母亲抬不起头,她也一样抬不起,还不如承认是她拿了。
现在,就缺一个借口。
几百文钱,她要买什么呢?
“今日没有外人来过吗?”孟深出口便是一针见血。
王氏正要回,却见儿子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是我早上拿的……娘,我是打算去买点糖,还有芝麻,做五香糕的茯苓什么的,结果我去了田里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氏呆住:“你拿的?”
“是啊,就在我屋里呢。”孟奇作势要回屋里去取。
“算了,既然是你拿的,我能说什么!”王氏瞪他一眼,“糊里糊涂的,下次跟我讲一声。”
“好勒,”孟奇笑。
众人这才散去。
孟深瞧一眼孟奇,心道堂兄这戏难得的演得精湛,竟是连他都分不出真假。
然而回到屋里,郑秀梅却扑在孟奇怀里抽泣。
“是我娘……”
“我知道。”孟奇抚着她的头发,“阿竹跟我说,你娘来过了,你别哭,不过几百文,我们能填上。”
郑秀梅心里难受:“都是我不好。”
“是你娘做得,跟你有何关系?”孟奇轻叹口气,“说起来得算我头上,我穷,帮不了你娘家,也不怪她恼我。不过岳母最后还是把你嫁给我,我对她心里只有感激,到时你娘家真有事,我绝不会不管。”
世上也只有他是这么傻的了。
可惜娶了她这样只会拖累他的人。
郑秀梅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母亲这么做,有了第一回难保不会有第二回,难道每回都让丈夫替她圆谎吗?孟家已经出了聘礼钱,孟奇待她那么好,凭什么呢?
她忽然起身,在厨房拿了样东西悄悄出了门。
大半夜有人敲门,邱翠骂骂咧咧起来,竟发现是女儿。
月光照在她脸上,有种渗人之感。
邱翠由不得倒退一步:“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郑秀梅盯着她娘:“你拿的铜钱的事儿,我不怪你,我现在来是想告诉你,以后你再这样,我就报官,把你送到衙门去,让你丢尽脸面!”
“你说什么?”邱翠脸色大变,“谁,谁说是我拿的?”
“你可以不承认,反正刚才相公已经替你了,说是他拿的……娘,你就没有一点良心吗?”郑秀梅一步步逼过来,“我知道你苦,我一直都愿意体谅你,可娘你呢?我说过我会照顾你跟两个弟弟,这话我都记在心里,可娘你替我做了什么?跑到我婆家偷钱吗?如果被我婆婆知道,我在那里还怎么过?”说着,她突然递过来一把菜刀,“娘,你不如今儿就砍死我算了,我一了百了!”
邱翠吓傻了,抖抖索索的道:“你疯了啊,半夜过来叫我砍死你?”
“对,你砍死我,我死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你不就是想逼死我吗?来,砍!”郑秀梅把菜刀塞在邱翠手里。
她怎么拿得住,哐当一下,菜刀落在地上。
“秀梅,你别吓我……我怎么会想逼死你呢?我只不过……”邱翠步步后退,“你别吓我啊。”
郑秀梅的声音幽幽的:“娘,你快砍死我,省得这样逼我,让我婆家的人都看不起我,将来相公也不会要我这个妻子。”
“不会的,阿奇那么好,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好吗?”
“好啊,他不是都替我兜着了吗?”邱翠已经退到了墙壁上,看着大冷天只穿了里衣的女儿叫道,“秀梅,你快回去,我以后不逼你了,行吗?你愿意给我多少钱我就拿多少钱,你赶紧回去,我,我以后不来找你了,啊?”
“你对天发誓。”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她。
“我,我发誓,以后我再偷孟家的钱,再逼你,我被老天五雷轰顶。”邱翠竖起指头,一口气说完,膝盖都差点软了,她感觉女儿被鬼上身,太吓人,“秀梅,你快回去吧。”
郑秀梅听她说完,才松了口气。
她没再看邱翠一眼,直挺挺转过身,悄无声息的走了。
邱翠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浑身都是汗。
经过这回,她是再不敢去找女儿要钱了!
…………
二月初,赵奇峰果真找来两位帮手,一位是三师兄的徒弟,师父的徒孙陈敏,还有一位是十一师兄张元长。
张元长原先也在仙游楼烧过菜,后来家中有事离开,前不久赵奇峰使人去问,他立刻就答应回来了。至于陈敏,因得过师祖梁达指点,早就想在仙游楼掌勺,三师兄听闻仙游楼缺人,便将他举荐过来。
孟溪看厨房又再次热闹起来,心里很是高兴,同时间也与梁达说了要去京都一事。
早就听说她在养着兄长,那么这兄长在她心里一定极为重要,梁达摸摸胡子道:“这是你的家事,我管不了,当然是任由你来去。不过既然是去京都,不如顺便就帮帮阿易,空闲的时候去他酒楼烧几个菜。”顿一顿,“将来还可以看到从嘉呢。”
“小少爷也要去京都吗?”孟溪讶然。
“是啊,这孩子一心念书,我难道真要挡着他的道?莫说他是为我,他既然不想学厨,也确实该走一条别的路。京都有大儒,我让阿易在京都给他请一位好夫子,让他用心念书。”
听出来师父还是不舍的,可他还是想成全孙儿,孟溪不由唏嘘。
“师父到时也可以去京都看小少爷。”
梁达冷笑一声:“两个讨人厌的,真当我喜欢留着他们?离我越远越好!”都是不孝的孩子,一个非要去京都开酒楼,一个非要念书,气死他了。
这口是心非的师父,孟溪又忍不住一笑。
很快就要到会试的日子了,孟竹才听说堂妹竟然要跟着孟深一起去,当下差点跳起来,她觉得堂妹是疯了。
“阿溪,你去干什么,就为烧饭给他吃?”她将孟溪拉到屋里说话。
“嗯,哥哥吃得好一点,也能考得好一点。”
疯了,真疯了!
孟竹在屋里踱步,然后突然跑上去捏她的脸:“你怕不是中邪了,你怎么能这么宠着他?他要吃饭,不会去饭馆吗?你们二掌柜不是在京都开了酒楼吗,让他去那里吃就行,何必要你跟着去,你们孤男寡女的住何处?”
“租个宅子就行了,不难。”
“呸,什么不难,是不是他出的主意?”孟竹皱着眉头,想到了这二人之间的亲近,堂妹的变化,还有那日,她趴在孟深怀里,突然压低声音道,“阿溪,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孟溪瞪圆了眼睛:“你胡说什么?”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是我哥哥!”
“他是你哪门子哥哥?”孟竹不服气,“他是你义兄,不是亲生的,如果你不是喜欢他,为何对他那么好?”
“那是因为,因为……”孟溪咬唇,“他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有感情。”
“什么感情,你从小就很讨厌他,怎么会有感情,你那时还跟我说,如果二叔没有把这个孩子领回来就好了,这样就不会乱花你们家的钱,你对他能有什么感情?也是最近才……你是不是看他生得越来越好了,而且对你也不错,还教你写字什么的,你就对他……”
孟溪捂住耳朵:“你别说了,不是这么回事。”
可她偏偏不好解释。
“我没有喜欢他。”虽然义兄是很俊,也很关心她,可她没有喜欢他的,她怎么会!
“那你就不要去,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孟竹道,“阿溪,听我的,你别去,让他去酒楼吃饭就行,何至于要陪他……”
孟溪实在受不了她的唠叨,快步跑了出去。
结果却在门口遇到孟深。
他来找她。
“今儿怎么没过来学字?”孟深道,“虽然学全了,你也不该偷懒,等把诗经都背全再说。”
义兄含笑看着他,比月光还要温柔。
想到堂姐说的话,孟溪的脸忍不住发热。
不会的,她没有喜欢义兄,她只是因为前世的事,觉得害义兄死了,对不住他才会这样。
她才没有喜欢孟深。
“今儿不学了。”她垂下头开门。
“为何?”孟深奇怪,“今日该温习的我都温习过了,有空教你。”他最近刻苦的连蒋夫子都害怕,戒尺都用不上了。
可孟溪因为孟竹说的话心里有点乱,便不想面对他:“就是不学了,你回去吧,我……我有点累。”
她垂着头,并看不清脸,但声音听起来透着疲倦。
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却肩负这样的重担,孟深忽然有点心疼,等他做官了,就算不恢复身份,他也可以养着她。
只要她愿意。
“阿溪,其实现在钱也够了,如果你不想再当厨子……”
义兄的声音低柔,似乎满溢着感情,孟溪心头一跳,急忙道:“我喜欢当厨子,我不是只是为挣钱……”是的,她不是只是单单为孟深,她也是为她自己,“你别说了,我想歇着了。”
孟溪走进去,转身就把门关上。
差点撞到他的脸。
他难得想表达一回对她的心疼,就是这样的待遇吗?
孟深看着门,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肥吧^_^
孟深:心好累,不想干了!
作者:行,走吧,好多男配等着上岗的。
孟深:……
第39章
屋里一片漆黑,借着月光孟溪把油灯点上了,坐在窗口出神,半响摇摇头,拿起叶飞青送她的心得看。
马上要离开盐镇两个月,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是的,虽然堂姐这么说,她还是要陪义兄去京都。
已经答应的事不可反悔,再说,都已经供他到这一步了,就差会试,殿试,难道要半途而废吗,这不可能。
孟溪把杂念甩掉,伏案细读。
第二日,早上去厨房又遇到堂姐。
孟竹绷着脸,还在生气。
她真的不舍得堂妹走,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日都没有分开过,如今孟溪竟然为了孟深要去京都两个月。这两个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在盐镇什么都帮不了的。
“你也不管祖母了吗?”她把老太太抬出来。
“祖母有你们照顾,我担心什么?难道你们会对祖母不好吗?”
孟竹哼了哼:“你就是要跟他去!”
孟溪抿唇。
“我不信祖母会答应。”
“祖母为何不答应?如今二房就我们二人,我不陪他去谁陪着他去?”孟溪皱眉,“堂姐,你别胡思乱想了,哥哥如果能考中,对我们孟家也有好处,不是吗?他之前就帮过大伯的,你难道忘记了?”
孟竹反驳不了。
看堂妹心意已决,她红了眼睛:“你一去就两个月,我怎么办,我连话都没人说!”
这才是她生气的真正原因吧?偏偏拿义兄来当挡箭牌,孟溪拉住她的手:“有堂嫂啊,你怎么就没人说话了?再说,你如今也知余捕快住何处,跟他说还不比跟我说好?”
孟竹嘟起嘴:“我就是舍不得你。”
两个月对她来说难以想象。
孟溪好笑:“那我以后嫁人了,你不得哭死?”
“你倒是嫁啊!”孟竹捏她脸,“你如果是嫁人,我才不伤心呢,我欢天喜地的送你出嫁。”
孟溪无言。
“不过只要你不喜欢堂兄就行,”孟竹盯着她,“你真不喜欢吧?”
怎么又提这个,此事昨晚就已经让她很是头疼,孟溪皱眉:“我说了,他是我哥哥!”孟深对她来说,是前世临死前陪在身边的人,是她曾看错的人,这世只希望他前程似锦,平平安安,别的,她真的没有多想。
“那就好,他可不是什么良人。”孟竹对孟深的印象太坏,始终难以改变,她觉得堂妹可以嫁个更好的,“你去了京都,除了做饭给他吃外,其他时间离他远一点,我觉得他对你也……
怀疑她就算了,又开始怀疑义兄,孟溪真的生气了:“你一天都在想什么啊?”
可她就是觉得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那么,堂妹这朵鲜花就要插在……
孟竹重重叹了口气。
却说林时远上回被孟溪拒绝后,一直感觉如鲠在喉。
这也许都不能说是拒绝,因为他原本对她的那种感情是模模糊糊的,他自己都难以确定,可被孟溪挑明后反倒是清晰了,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这段时间便是郁郁寡欢。
被派去监视他的护卫马上把事情告知林绘。
儿子从来都不被女色所惑,到了盐镇竟然遇到令他心动的姑娘,林绘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做出了决断。
在二月底,林时远竟然被调回了京都。
接到吏部的通告时,林时远一头雾水。
直到回京后,他才晓得是炎武帝体恤林家,认为林夫人身体越来越是虚弱,他作为儿子应该多陪在身边为好,这也是林绘得炎武帝重用,才能得到的一种殊荣。
“娘,你病情加重了吗?”林时远立即回去探望母亲。
林夫人咳嗽几声:“见到你,我的病算什么。”拉住儿子,“时远,你往后还是不要去外地了,我以后才不听你父亲的,说什么去历练,他这是要让我短命呢!”
“其实盐镇并不远……”
“不远,也不见你一年回来几趟,不若在京都,你每日都回家。”
儿子这回回京都,便是与那姑娘切断了联系,林夫人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不过还是要提早给他定亲才好,省得以后他又看上哪个不着调的,那又要令人心烦了。
马上孟溪就要走了,这是在仙游楼的最后一日。
与她很相熟的师兄都舍不得,尤其是叶飞青。
“我真嫉妒你哥哥。”他开玩笑,但心里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羡慕,如果他也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又问,“你哥哥的病可曾治好?”
“没有。”
经过三次针灸,义兄还是丝毫都想不起来,陈大夫都不让他去了。
叶飞青惋惜,给她出主意:“京都名医甚多,可以再试试。”
“嗯。”孟溪心里却是想,此事急不得,等义兄殿试过后,一切安定了再说。
“师兄,我现在能看你写得心得了,我会带去京都好好细品的。”
叶飞青很高兴:“好,如有不明白的,等回来我告诉你。”
孟溪点点头。
随后又去与梁达告别。
梁达叮嘱:“去京都了也不能放松,要出师可得给我想六道菜。”
“徒儿记住了,师父。”孟溪朝他深深行一礼。
走那日晴空万里。
老太太等人出来送行。
王氏低声跟孟方庆道:“阿溪对阿深真是够可以了,希望他能中举,等以后做了官好好报答阿溪。”
“肯定会的,没见阿深最近日夜苦读吗?如果真的当官,我们孟家也得出名了,我们镇上有几家的孩子能当官啊,也就那个袁家出了个二老爷,还有周家……”
“那倒是。”王氏想象了一下,心情颇为激动,疾步走到孟深面前,“阿深,你一定要好好考啊!”
“是啊,阿深。”老太太也道,“花了这么多银子呢,不能落在水里,瞧瞧阿溪还天天烧菜给你吃,你得有出息才行。”
这番景象跟以前他去参加会试时一样,当时他心里不以为然,但此刻却不同了。
他竟然真的有种家人送别的感觉。
“祖母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的。”他承诺。
听得出来,他很自信,孟竹撇撇嘴:“能不能考上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欺负阿溪,让她做这个做那个的。等一考完她就得回来,不然我就来京都找她。”
她管得着吗?孟深心想,就孟竹一天到晚的针对他!
不过她说得不错,他就想欺负孟溪,只不过不是做这个做那个,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什么都不做,只要喜欢上他就行。
“走吧,时辰不早了。”老太太此时摆摆手,“你们去了还得租院子,别耽搁时间。”
“那我们走了,祖母,你保重身体。”孟溪道。
“这孩子,我身体能咋的?我能活一百岁,”老太太笑,“快走吧。”
也确实,祖母的身体一向很是康健,前世她是比祖母先去的,祖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人跟众人道别,往街道走去。
“跟蒋夫子也去说一声吧。”孟溪此时道。
“不用,我此前已经同他说过。”孟深并不想再见蒋夫子,这段时间他在这个夫子手下挨了不少打,也就是没恢复身份,不然蒋夫子恐怕要吓破胆。
他居然打一个侯爷!
正想着,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孟深。”
孟深抬起头,看到蒋夫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蒋夫子,”孟溪急忙上前行礼,“太巧了,我刚才正准备要同哥哥向你拜别。”
是吗,蒋夫子不相信。
孟深这小子会来跟他拜别才是见鬼了!
虽然这段时间他比以前勤奋了很多,不再打瞌睡也不再走神了,偶尔还会问他一些重要的问题,但心里显然是不把他这个夫子放在眼里的,这孩子就像一匹野马,桀骜不驯。
就算他用戒尺,也至多是让他保持清醒,但绝不会屈服于他。
“拿去吧,”蒋夫子把手里一本书册递给他,“好好看,对你没有坏处。”
孟深接过来扫了一眼:“真给我?”
“当然,不然我送过来作甚?”蒋夫子盯着他,“好歹也在我这儿学了大半年,算是礼物。”
“多谢。”孟深也不客气。
蒋夫子多余的话没再说,转身就走了。
孟溪瞅一眼义兄:“你也不跟他拜别?”
“不需要。”孟深揣着书册找马车。
“我看蒋夫子对你真的很好呢,专门送这书册来,里面写了什么,应该很有用吧?”
孟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以为他真对我好?他不过是用这个在我身上押注,以后我中举了,或是在殿试上得皇上青睐,对他也有无尽的好处,你明白吗?”
就像当初他去说服蒋夫子再收他一样,都是带有目的的。
孟溪眉头皱了皱,义兄说话就是不讨喜!
蒋夫子私心有那么重吗?
“我觉得他应该也有真心。”二人坐上马车后,孟溪道,“我有次替你去告假,他让我给你多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呢。”
孟深暗想,是补被打的身体吧?
“管他真心假意,反正我考上了,便是对他的回报。”孟深将那书册翻开来。
居然在车上也看书呢,孟溪自觉的没再发出声音,生怕打搅他。
不过太颠簸了,孟深很快眼睛就吃不消了,把书合上。
“等会你想租个什么院子?”他问。
“独院吧,二进的京都怕是很贵,可太小了住得又不舒服。”
“单是独院就行?家具呢,或者要不要有什么花木的?”
“花木的话,那最好是种了茶花,正好这个时候开,满园飘香呢。至于家具……我觉得必要的桌椅有就行了,就跟家里一样,多了也没什么东西摆。”
孟深听了心头一刺。
他忽然想到京都的大家闺秀,她们的闺房没有谁会像孟溪一样的,那么的简陋。
也许,前世他也不该看不惯她。
小姑娘谁不希望自己过得舒服呢,只可惜她喜欢错了人,林时远并不能给她这些。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孟溪一怔。
“等我挣钱了,给你买梳妆台,”他道,“买那种檀香木的,很好看。”
义兄嘴角翘着,不是往日里那种凉薄的笑,眼珠分外的清亮,明澈如水,孟溪的心咚咚跳了两下,莫名的又想起堂姐的话,下意识垂下眼帘:“不用,我自己可以买。”
也许他们就是太过亲近了才被堂姐误会。
想给她买个东西都被拒绝,孟深心头一闷,暗道等以后直接买了送给她,就不信她能退掉!
马车在巳时到了京都。
孟溪不是第一回来,故而并不惊讶,而孟深则更不惊讶了,两个人就显得有点沉默。
幸好到得城内便见行人熙熙攘攘,店铺鳞次栉比,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孟溪忍不住四顾张望,笑着跟孟深道:“难怪二掌柜想来这里开酒楼,生意一定很好。”
“也得看厨艺,你只见店铺多,不见倒闭的。”孟深怕时间来不及,急着找店宅务,“先把地方租了,以后再来看。”
店宅务是专门负责租赁宅院的地方,因这些院子都归天子所有,是以店宅务里派有专门的官员。而其中向他们介绍情况,并领着去看的叫专知官。
见到有人进来,一位专知官前来迎接:“二位是想租房吗?”
“是,”孟深言简意赅,“需要一处安静的独院,最好干净些,院中有花木,比如茶花之类,另外基本的物什要有,可容我二人居住。”
专知官听明白了,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笑道:“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二人寻个合适之处……你们是夫妻吧?”
在此地办事已久,但很少能看到这样相配的人,男的俊美,女的清丽,虽则服饰不华美,却有种脱俗之感,只是一眼就觉地是种享受。
孟溪的脸微微发红,忙道:“不是,他是我哥哥。”
孟深朝她瞥一眼,看到她脸红了,心想被猜错了,觉得不好意思吗?只有他心里隐隐高兴。
“是兄妹啊,”专知官笑着领他们去看宅子,“可是亲兄妹?”瞧着长得不太相像,唯一像的地方,就是太过惹眼。
住在一个独院是容易惹来误会,如果再说是义兄,不定这专知官会乱想什么,就跟堂姐一样,孟溪点点头:“亲的,我亲哥哥。”
孟深:……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我太难了°(°ˊДˋ°)°
第40章
专知官就想这家父母真有福气,生出这样的一对兄妹。
“花枝胡同有一处独院符合你们的要求。”走出店宅务,专知官介绍,“二十一日刚有人退了这院,正好东西也齐全,左右两边都是宅院,不临街也很安静。”
听着是不错,孟溪询问:“离贡院可近?”
专知官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看着孟深道:“你是来参加会试的学子!”他早该看出来的,难怪这年轻人打扮普通,身上却有种不一般的气势,这种人一旦通过会试殿试,将来或许就一飞冲天了。
“真是巧得很了,离贡院也不远,就百步的距离。”专知官笑眯眯道,“说起来,最近租宅子的不少,其中就有来赶考的,但都是租一间房,像你们租院子的真不多。”
孟溪就看了义兄一眼,心想,参加会试要带个人烧菜的也不多吧。
孟深感觉她眼里有揶揄之色,但并不觉得羞愧。
难道他真是为吃她烧得东西吗?不,他是为她的人,只可惜孟溪迟钝的要命,没有发现不说,还对外称是他的亲妹妹。
他脸色微沉。
三人很快便到得花枝胡同。
四周果然很安静,并无嘈杂之声,专知官取钥匙打开锁,将门推开,就看到里面的院子——黑瓦白墙,中间有一口井,但并无花木显得空落落的,好在够干净,打扫的纤尘不染,可见原先住在此地的人喜好整洁。
“这院子一个月租金多少?”孟深走去里面看了看,见孟溪也满意,便直接询问,“我们打算先租两个月。”
专知官听出来意思了。
如果一切顺利,可以留在京都的话,他还会住下去,毕竟官舍虽是不要钱的,但却住得拥挤,不够自在。
“那我就说个实在话,一间屋我们是收一百六十文,但因为租院子的人少,便收你们六百文吧,这儿可是有五间房。”正房加左右两厢房,还有东西两厢房,两个人住十分宽敞了。
“你看如何?”孟深问孟溪,“不行的话,再换一家看看。”
“我觉得不错,那些家具都挺新的,而且院子里太阳很好,可以晒被子。”
女子就是不一样,居然想到这方面去了,孟深嘴角一翘:“这儿有被子吗?”
“有!”专知客忙道,“我们这里提供被褥,马上就给你们送过来,你们自己应该也带了床单吧?”他看到了两个人身上背的包袱,“往上面一铺就能睡,可不像别处的宅子还得买这买那。”
“那行吧,我们把契约写了。”
孟溪闻言朝孟深招招手,打算给他银子。
“我这里还有,我去,你收拾一下。”孟深随专知客返回店宅务。
等到他回来,只见院子里已经晒上被褥了,全都齐整的挂在绳子上,沐浴着正午的阳光。
屋里,她在擦拭家具,孟深倚在门上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就算她现在只把他当成哥哥,但到底是跟他住一起了,就不信长此以往,她仍然能不动心。
“先休息下吧,去吃饭,”孟深建议,“去醉仙楼,如何?”
“好啊!”孟溪放下抹布,十分赞同。
来到门外,孟深把钥匙交给她:“你来锁门,以后这家就归你管了。”
“就一把钥匙?”
没听到“家”这个重点吗,孟深幽幽看她一眼,尽会关心别的:“你一把,我一把。”
“那还差不多,不然弄丢了可麻烦。”
“你这么笨吗,钥匙都看不住?”
“我是说万一……”
孟深看她路走错了,挑眉道:“去哪儿呢,醉仙楼在东边。”
“你怎么知道?”
“刚才问过了。”京都比盐镇大得多,她初来乍到定会迷路,孟深道,“跟着我走。”
孟溪就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街才走到醉仙楼。
原以为仙游楼已经十分奢华,这醉仙楼有过之而无不及,孟溪脱口道:“在这儿吃饭可贵。”
“没事,我请你。”
“你有钱呀?”
“你给我了,钱便是我的,当然是我请你。”孟深心想,真当他穷呢?他家里有金山银山,而且近在咫尺,只是因为孟溪的关系才没有去取,如果真的穷得过不下去,他不定会回去搬一点。
只不过,到时候跟姑姑解释起来有点困难。
姑姑肯定会问他,为什么不当宣宁侯,要继续当孟家的养子,他的回答恐怕是有些丢人。
所以一定要中举才行,在大魏当官的其中一个好处,便是俸禄丰厚,即便是六品官,一个月也有十五两收入。
孟溪被孟深的歪理逗笑了,轻哼一声:“厚脸皮。”
厚脸皮的人反应都没有,拉着她走入酒楼。
能来此地用膳者非富即贵,伙计笑脸相迎:“两位客官想在楼上还是楼下用饭,可要雅间?”
醉仙楼共有三楼,最底下这一楼中间还修了圆形鱼池,一群群花色鲜艳的锦鲤游来游去,仿佛也在迎接吃客。但楼上的显然更是安静,孟深道:“三楼还有雅间吗?”
坐在窗边,孟溪能看到京都的全貌。
“有。”伙计带他们上楼。
正走到南边第三间时,另外一个伙计竟也领着两位姑娘前来,他皱眉道:“阿全,这儿有人订了,你去别处。”
叫阿全的伙计怔住:“刚才并不曾听说啊……”
“是这位薛姑娘订的,你还不走?”那伙计拼命地对他使眼色,暗道眼睛瞎了,不知道这薛姑娘是谁吗?那可是永城侯的千金,哪个敢得罪?他带来的两位吃客不像是能越过她的。
“刚才你说有雅间,转眼就说被订了,总得有个说法。”孟深也不是好惹的。
男子的声音清亮中带着一丝凉意,薛令婉原本只等着伙计将人赶走,此时却忍不住将目光投来。待看清楚孟深的容貌后,薛令婉微微一怔,她本来以为那个人的俊俏在京都已是无人能及,谁想到这公子竟丝毫不逊,且眉眼中有种锋芒,对上便令人心生刺痛。
那是一种被它轻视,被它不屑之感。
“这雅间不管我订没订,我便是要了,”薛令婉红唇轻启,“请公子另寻他处吧。”
可真嚣张,孟深打量她,心想这是哪个勋贵之家的女儿,没有一点规矩,竟在酒楼仗势欺人。正待要发话,好好说个清楚,衣袖却被孟溪拉住,耳边听得她道:“哥哥,我们去二楼吧!”
“为何?”
“我觉得二楼也不错。”孟溪死命的拉着他走。
这种情况下,孟深也不好跟她互相拉扯。
没办法,只好跟着去。
薛令婉也没看到孟溪的脸,只发现孟深的背影挺拔修长,脑中竟冒出龙章凤姿四个字。
倒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
“婉婉,那公子生得真好,”走入雅间后,另外一位姑娘才出声,打趣道,“与你的林公子相比……”
“谁的林公子?”薛令婉挑眉,“你可不要胡说。”
那姑娘轻笑:“你不是早就看上他了吗,我怎么胡说了?只要你愿意,宫里马上就会赐婚。”
确实如此,可惜林时远对她爱理不理的,后来还一声不吭的去了盐镇,幸好又调了回来。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去求姑姑,她希望林时远能主动来求娶她。
想到这桩事,薛令婉的心情差极了。
孟深在二楼的雅间坐下,点了菜后问孟溪:“你是真喜欢二楼还是怕我闹出事?”
立刻就被他看出来了,孟溪道:“我们初来乍到,万事需得谨慎,若为一点小事影响哥哥科举,太不值当。”
真为他着想,只是他是不习惯被人欺负的,孟深喝了一口茶:“知道什么叫寸土必争吗?”
“不知道,”孟溪摇头,“我只知道那位姑娘看着不好惹。”
刚才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姑娘是林时远前世的未婚妻,曾指着她鼻子羞辱过她。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始终是过去的事情,孟溪好言相劝:“在盐镇就算了,这儿可是京都,京都藏龙卧虎,多少名门望族,哥哥还是低调行事吧,若是得罪人,谁来帮你呢?我们家有什么家底,到时就算将所有家当都卖了,恐怕也救不了你。”
孟深笑起来:“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怎么想呢,哥哥你不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她盯着他,眼神极其认真。
也是。
单凭他孟家的背景,谁也得罪不起,可大魏律法也不是白立的,如果说前世的失忆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不能被白白的欺负。所以,曾经他很努力的去念书,就为让自己变得强大,在任何地方都能争得一席之地。
可惜后来知晓身世后,他懈怠了。
但为了孟溪,他也不介意重新拼一回。
“等会吃完饭,你可想去看看你师兄?”他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下次吧,家里还没有收拾好,虽说已经很是干净,可东西不擦一遍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还有碗啊,筷子啊我们也得去买些回来。”
她说到“家”字时,不知他心里多开心。
“再去买几盆茶花。”他道。
“嗯!”孟溪一笑,义兄还记着她说的茶花呢。
孟深点得是蛋卷肉,还有野鸭汤。
等到端上来时,香味扑鼻。
他盛了一勺淡黄色的鸭汤喝下去,只觉从舌尖暖到肠胃,浑身舒泰。
“是不是很好吃?我六师兄做得野鸭汤是一绝。”
是很鲜美,不过……孟深心想,如果孟溪学会了,肯定比她六师兄做得更好。
她有一双巧手,哪怕生了薄茧,也是世上最好看的手。
二人用完饭从酒楼出来,谁想到在门口就遇到梁易。
“孟姑娘?”梁易立刻发现了她,她在何处都很夺目,“你怎么会在这儿,来找你两位师兄吗?”
“不是,刚才在此处用了饭,等我下回有空再来见师兄们,我们是刚刚到京都。”
“哎呀!”梁易瞧孟深一眼,“你们不早说,还自己出钱呢?我若是知道你们来,必然要摆宴款待,你们不如晚上再来?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不必,我们才租了宅院,还要收拾。”
梁易皱眉:“我之前说过,如果你愿意来酒楼掌勺,我替你准备宅子,怎么还去租呢?”又看看孟深,“你们来京都是……”
“哥哥来参加会试。”
原来如此。
梁易笑道:“那没几天了,算了,我就不打搅了,等孟公子考完,你们来酒楼跟我们喝一杯吧?”
“也好。”孟溪点头,“到时小少爷不知可来了。”
“他啊?”梁易苦笑,捏捏眉心,“这孩子难伺候,之前吵着要念书,后来好不容易父亲愿意让他来京都了,又不肯了,在家里尽折腾人,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也没空管他。”
梁从嘉是不舍得离开师父吧,师父又要成全他,这祖孙俩啊……
孟溪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行,你们忙去吧。”梁易不再挽留。
孟溪便与孟深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梁易觉得请她留在京都或许有望。
二人很快买了碗碟等物,然后又去花市提了两盆茶花,此时茶花开得正盛,花香袭人。
孟溪看着茶花就走错了路。
孟深追过去,将茶花拿到手里,然后牵住她的手:“看来让你跟着都不成了。”
义兄宽大的手掌包住了她,孟溪一怔,随即开始挣扎:“哥哥,在路上呢。”
“在路上怎么了?”孟深挑眉,“亲哥哥牵着亲妹妹有问题吗?”
孟溪噎住,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嘴角噙着笑,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一会儿,她感觉掌心要出汗了,再次挣扎:“哥哥,这样不好,你放开我吧。”
幸好堂姐不在,不然看到了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孟深不放,淡淡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之前跟那个人说,你是我亲妹妹?”
这……
孟溪斟酌言辞:“我是怕他误会。”
“误会什么,我们在盐镇时也不见你遇到谁都要说,我是你亲哥哥的。”他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
孟溪抿唇,她实在不好意思解释。
看她的神情,里面似乎大有文章。
他略低下头看着她:“快跟哥哥说说,为什么突然要当我亲妹妹了?嗯?”
他忽然接近过来,与她眼对眼,低沉的嗓音莫名的有点勾人,孟溪的脸忍不住红了。
大白天,那红晕难以遮掩,孟深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十分愉悦,看来孟溪现在心里想的东西是难以启齿的,所以才会害羞。他低声一笑:“你不说,那就这样回去吧。”
他拉着她继续往前。
孟溪心里不肯,却不得不走。
因为他将她抓得紧紧的。
幸好衣袖很是宽大,可以遮掩,可离得远就看得出来了,她加快脚步,与他并肩,低声抱怨:“你为何要问得这么清楚,我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
“嗯,那我也是随手一抓。”他道,“忍一忍,到家就放开你。”
孟溪瞥一眼他左手提的东西:“你一只手拿不重吗,放开了,我们可以一起提。”
不,他宁愿手提得断掉都不放。
孟深道:“小看我,这点东西算什么,不过两盆茶花,一些碗碟。”
义兄在家里都不干活的,手无缚鸡之力,他真的提得动吗?孟溪心想,重死活该,谁叫他这么不讲理。
她再不管了。
只是手这样一直被牵着,肌肤相触,总是忍不住有些脸热。
幸好很快就到那宅子,孟溪道:“放手,我开门。”
孟深这才放开来。
孟溪将钥匙打开,回头一看,只见他脸色绯红,汗水顺着额头直往下滴。
自作自受,不理他,她快步走了进去。
见她背影消失,孟深急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靠在墙上微微喘气。
牵个手容易吗,差点自己的手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