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呢?”许绍清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盘车厘子,“叫你半天了都。”
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斜靠在窗台的榻榻米上,见人一脸踌躇,笑得一脸邪气,“想什么呢?人回来魂也没回来,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一会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妈要是看到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没那么好糊弄啊。”
陈寒岭手里拿着一颗硕大饱满的车厘子,鲜艳欲滴,十分诱人,许绍清看他盯半天也没张嘴就问,“小时候不是就爱吃这个吗?也没胃口?”
“不是,”陈寒岭塞进嘴,新鲜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了下去,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今年格外甜一点。”
许绍清赞同地点头:“喜欢啊?走的时候带两箱,江姗女士说这是新培育的品种,确实比去年好吃。”
窗外的叶子凋落少许,冬意并不过浓,但透过窗口可以看到楼下已经挂上的灯笼和春联。大门敞着,门外不时有人经过,平时安静冷清的别墅区此时也显得十分热闹。
在做什么呢?
吃年夜饭了吗?吃得好吗?
陈寒岭再一次打开手机,没有未读短信,不禁皱了皱眉。
“担心小嘉昀啊?”许绍清促狭,“早让你带他回来一起过年,家里又不是住不下,留他一个人在夏南,多孤单啊。”
“他不会来,说也没用。”
许绍清见他心不在焉,再打趣怕把人给惹毛了,也就揭过不提。
但春节本来就不是寻常日子,绕来绕去还是避免不了那个话题。
“明天去岚山吗?”
陈寒岭无意识转着手机的动作一滞,眉目久久紧蹙,过了好一会儿。
“嗯。”
“我跟你一起。”
江姗站在楼梯旁喊开饭了,许绍清回神,忘了自己一不小心车厘子吃了个半饱,起身拉着陈寒岭往楼下走。
餐桌上的菜太过丰盛,凉菜热菜主食甜品一样不少,四个人一桌肉眼可见地根本吃不完。
江姗半年没见到人,原本担心陈寒岭在夏南过得不好,没想到这次再见精气神比之前好多了,虽然人看着还是有些单薄。
忍不住一直往陈寒岭碗里夹菜,夹到两只碗都放不下,终于被许绍清紧急叫停。
许悯也有些哭笑不得,直呼,“你这样让孩子还怎么吃,菜都串味了。”
江姗笑着摆手,说自己都高兴糊涂了,这才停了手。
陈寒岭领会到背后的温情,笑着将碗里的菜全都吃光了。
整顿年夜饭,陈寒岭就没抬过头,大概因为抬头就要面对江姗怜爱的目光,还有许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论哪一种,他暂时都无法自然回应。
于是许绍清就眼见着他从开饭吃到阿姨收碗筷,实在是替他撑得慌。
“来吃点水果消消食。”刚从餐桌挪到沙发,江姗就从厨房端出来一盆果切。
“妈——”许绍清头大,“你让他歇歇,一晚上他那嘴都没消停过,再吃就得去医院了,明天又不是不过了。”
陈寒岭投去感激的目光,揉了揉肚子,忍不住坦诚,“江阿姨,我真吃不下了。”
许悯也说不好再吃了,三个人一起叫停,江姗犹豫再三终于将果切放下了。
果切不吃,其他自然也不吃,江姗看着满桌的零食有些失落。
许绍清突然说:“寒岭晚饭前说车厘子好吃,走的时候给他拿两箱吧,天冷,路上反正坐高铁,不容易坏。”
“对对!那就多带两箱。”江姗双眼一亮,立马起身去厨房嘱咐阿姨。
“把昨天老周送来的干货也带上,哎呀你不知道在哪里,我来找,走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忘了。”
春晚看到一半,许悯就去书房了,江姗简单问了几句在夏南的日常,陈寒岭答得简略,再多就触及过往,江姗便收了口,只说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许绍清起身去阳台抽烟,叫上陈寒岭,被江姗骂了两句带坏弟弟,但也知道他是在调节气氛。
远处有人在放烟火,虽然海城已经明令禁止,但到了除夕夜,城郊附近总有人忍不住。
一簇簇烟花腾地而起,璀璨又绚烂,放眼望去好不热闹。
黑夜一次次被点亮,刹那耀眼后又归于平寂,看得人心里逐渐长满杂草。
烟头的火星明灭,许绍清手肘搭着栏杆面朝远处望去,张嘴缓慢吐出烟圈,顺着微凉的冷风蔓延开。
“你跟梁真什么情况?”
许绍清一口烟差点堵在嗓子眼,偏头无奈地看了眼始作俑者。
“没什么情况,跟你一样大的小孩,能有什么情况。”
平时老嚷嚷着三人组不许丢下他搞小分队的人,已经连续好几个周末都不见人影了,在学校有时候课间也总走神,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陈寒岭不跟他陈述证据,只问,“他看着挺上心的,你怎么想?”
许绍清突然掐了烟头,烦躁地舒了口气,避重就轻道,“你们都太小了,有些事太早做决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
陈寒岭顺着他的目光往客厅看,江姗隔着落地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老花镜,眉目带笑,气质端庄而静雅。但她还穿着十年前过生日的时候许悯送她的羊毛衫,样式其实已经有点过时了,说了很多次都不听,说就喜欢守着老物件过日子。
而许悯,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不曾改变,每日晨起锻炼,泡茶,饮食清淡,饭桌上来回永远是那几道菜,晚饭后消会食就得进书房,然后一直待到入睡前。
这样的家庭,对超出传统理解范畴事物的接受程度,几乎是不用想的事了。
许绍清换了个姿势背靠栏杆,突然笑着说,“小时候大家都很羡慕我,包括你,对吧?”
江姗和许悯素来夫妻关系和睦,结婚二十多年很少红脸,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也是引导为主,耐心有加。陈寒岭小时候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羡慕他拥有这样的父母,也因此非常喜欢许绍清,毕竟江姗看到他只会温柔地给糖给玩具,而许悯则永远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
“你小时候总说,啊,我要去江阿姨家玩,我要找绍清哥哥,我爸妈不是还开玩笑,认你当干儿子吗?”
童年的记忆浮现眼前,那时陈寒岭还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可以引起许绍清那么大的反应。
“我有时候在想,他们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回报啊?”许绍清眼中含泪,“无以为报啊,明明不过是个领养的孩子,干嘛这么上心地养呢。”
许是感应到了被注视的视线,江姗隔着玻璃看过来,冲俩人摆手,看嘴型大概意思是让他们回去,别着凉了。
许绍清笑着冲她挥手,大声说,“不冷,我们一会就回。”
陈寒岭沉默不语,突然觉得有些无力,他看着许绍清一半神情隐在夜色里,笑意不达眼底,眼泪还未夺眶就已消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加州的申请已经过了,等六月份毕业手续办完我应该就会提前过去,别告诉梁真我去了哪里,还有——”他忽然停顿,又坚定地说,“让他别再来海大找我了。”
“哥,”陈寒岭搭上他的肩,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
远处的烟火还在继续,旁边有人在阳台点燃仙女棒,客厅的电视背景音隐隐约约透出来,一副万家灯火通明,阖家欢乐的好景象。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一道驻足已久的身影消失,很快隐匿于深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