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清只住了一晚就回海城了。
离开前反复提了几次让他回去过年,又说自己的母亲江姗女士如何挂念他,如何不忍打扰他,总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到最后陈寒岭的态度就不如一开始那么干脆了。
犹豫了,那就是有戏。
看着窗外的树影摇晃,薄透的窗帘轻轻扬起又落下,许绍清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如春日的溪水一样缓缓流淌。
“寒岭,有些亲人不可替代,但有些亲人可以重建,还有些人可以逐渐成为亲人,你还有很长远的未来,不要永远活在过去。”
陈寒岭闭着双眼好似沉睡,没有再回应他,只是眼角渐渐滑落一行热泪,迅速消匿在深夜里。
次日上午蒋嘉昀来送豆浆,他趁冯玉梅不在家一大早起来现榨的,往里面放了黑豆红豆,比外面卖的速溶要醇厚太多。
进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没有多余拖鞋了,许绍清“呀”了一声,站起来就说,“不好意思小嘉昀,我把你鞋给穿了。”
“没事没事,我从家里拿就好,哥你穿着。”说完连忙回去取拖鞋,转身的时候摸了摸自己脸颊,怪了,没事害羞什么。
许绍清见他满脸慌张仓皇而逃,一边倒豆浆一边忍不住笑到颤抖。
陈寒岭无语地看着他说:“爱逗人这个恶趣味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没改。”
“嗐,”许绍清自我感觉良好,“我是看他可爱,再说了,实话嘛,你这……私人住宅,用品定制,我一来很像鸠占鹊巢,啧,打乱了你平时的节奏。”
越说越不像话,陈寒岭懒得跟他掰扯,一把伸手夺走豆浆壶。
许绍清放声大笑,拿着手机躺倒在沙发上。
刚洗完碗门铃就响了,一开门梁真站在外面,穿着一件白色阿迪薄外套,头发明显打理过,额前碎发根根分明,脸上莫名也白嫩了点,周身还带着一股离奇的香味。
陈寒岭微微眯眼:“你要去相亲?”
“谁要相亲?”许绍清双手插兜从身后绕到前面,冲着梁真一点头,“来了啊,吃了吗?”
“吃了来的,哥,车在下面了。”梁真笑得谄媚。
蒋嘉昀刚好上楼,疑惑地两边看看,将手里刚买的奶茶递给许绍清,“哥,路上带着喝,说这款是夏南特色,海城应该没有,你尝尝。”又对着梁真问,“你怎么来了?”
梁真冲他耸耸肩,很贱地眨了下眼。许绍清终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果然如他所料,触感细腻又顺滑。
头发软的小孩以后心肠也会很软。
“好孩子。”许绍清又摸了摸他的脸,“等高考完让寒岭带你来海城玩,管吃管住。”
等俩人都走远了,蒋嘉昀才后知后觉地问,“怎么是梁真送人?你跟他约好的?”
陈寒岭一口气叹了又叹,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里有个傻的还在问。
陈寒岭犹豫再三,还是回,“没什么,他家里有车,送人方便。”
梁真家确实有车,而且不止一辆,他本人也在去年暑假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就去考驾照了,平时周末偶尔出门也是自己开车,蒋嘉昀有幸还坐过几次。
“我说呢,那他这驾照可真没白考。”
陈寒岭:“……”
*
除夕前几天,恰逢南小年,蒋志诚来电说今年年关店里生意好,除夕打算留在漓市不回来了。
冯玉梅一听立马爆炸,跟蒋志诚隔着电话三天就吵了八次,她娘家亲戚多,过年年节送得多,人情往来太繁杂,往年都是等蒋志诚回来一起挨家挨户拜年的,蒋哲跟着一圈跑下来手里的红包收了一打,一打开里面只有一两百意思一下,何况最后还会被冯玉梅给拿走,次数多了他也不爱去了。
年年吵年年吵,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天,春节还要过得鸡飞狗跳。
蒋志诚在电话里骂冯玉梅平日里只知道拿家里的钱贴补娘家,过年回家充冤大头摆阔打肿脸充胖子,冯玉梅一听窜起八丈高,气得把厨房的碗砸了个稀碎,又哭又叫,大喊嫁给蒋志诚做续弦这么多年没享过一点福,含辛茹苦给他生了个儿子还要照顾前头留下来的小子。
蒋嘉昀躲在房间里,靠在床侧坐在地上,麻木地看着窗外。
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蒋嘉昀手机突然振动,低头一看,蒋志诚来电。
“嘉嘉,在写作业吗?放寒假了吧?”蒋志诚语气带着点讨好。
“嗯,作业很多,怎么了?”
“是这样,”蒋志诚磕绊了一下,“爸今年店里生意好,这不你马上也要考大学了嘛,用钱的地方多,想着能多挣点,过年就不回来了,你妈和小哲都想来我这边过,不过你也知道,我这房间太小了,来了也只能打地铺,怪不方便的。你妈还说过年留你一个人在家冷清呢,我说那可不一定,我这挤,还不如住家里舒服呢,而且你马上高三了,作业肯定多,来这里还要去店里帮忙,肯定没空学习,还是在家待着好,清净,你说呢?”
蒋嘉昀静默。
电话那头有人在说话,蒋志诚语速突然加快,“那个,我让你妈给你多拿点钱,过年在家吃点好的啊,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回来,到时候想要什么爸都给你买啊。”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门外面蒋哲收拾东西弄得叮当作响,被冯玉梅训了几句,听动静是准备出发去漓市了。
冯玉梅从钱包里拿出三张现钞放在茶几上,想了想又抽走一张。
冲着房门的方向喊了句话就带着蒋哲走了。
啪,老式铁门用力甩下去,震天响的动静。蒋嘉昀脑袋昏沉,慢吞吞爬上床,一头栽进被子里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窗户忘记关了,外面噼里啪啦下着雨,风将窗户刮得呼呼作响,蒋嘉昀眯着眼爬起来关窗,桌上摊着的书和试卷也被雨打湿了,随便扯了几张纸擦了擦就摊到一边晾着。
看夜色已经很晚,一看时间果然夜里十点半。
蒋嘉昀嗓子拔干,伸手挠了挠喉咙,头重脚轻地去厨房找水喝。
水壶是空的,蒋嘉昀懒得烧,直接打开水龙头,把头凑过去接了几口。
冬天的水不必平时,虽然夏南的气温不算很低,但体感上到了夜里还是有点冰凉的,更别说没烧过的生水了,几口下去从喉咙到肺腑都泛着寒意。
蒋嘉昀咳嗽了几下,感觉鼻子也堵住了,要感冒的征兆。
家里平时不怎么备药,但前两天蒋哲发烧,冯玉梅好像有给他买冲剂,蒋哲最讨厌吃药,一盒里面估计还剩好几包。
平时放杂物的抽屉没有,玩具堆积成山的茶几上没有,蒋嘉昀越找越烦躁,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被垃圾桶绊倒在地,用胳膊撑地的时候撞到了茶几的边缘,痛得他当即眼前一片漆黑。
趴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一伸手满地的细小颗粒,旁边躺着几包被撕碎的塑料包。
手臂痛麻了,很快血沿着手腕往下滴,蒋嘉昀抽了几张纸按住伤口,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透顶,也蠢到极致了。
突然传来敲门声,很轻,蒋嘉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自己脑子不清醒在幻听。
又逐渐加强力度敲了几下,好像是真的,可大半夜的是要找谁?
正缓慢思索着,门外的人像是终于没了耐心一样,用力拍了两下门。
“蒋嘉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