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组自从那顿饭后日渐熟悉起来,梁真单方面宣布已经友好建立“小饭桌”情谊。
这种情谊的表现形式包含但不限于:上学进了教室会主动打招呼,课间会不由分说地分享零食,有不会的题目除了找蒋嘉昀之外,还会直接去问陈寒岭,到了午饭时间,更是直接将陈寒岭拉进他和蒋嘉昀的午饭小组,然后拿出小倩阿姨做的超大三人份番茄牛腩或糖醋小排等,放了学也要结伴一起从教室走到公交车站,直到将俩人送上车。
蒋嘉昀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但是他有点担心陈寒岭的精神状态。老实说,梁真这种入室抢劫式的交友方式,他当初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克服了心理障碍,逐渐演变成现在这样接收自如的状态。
陈寒岭明显并不喜欢和人来往过多,他一会担心陈寒岭备受折磨,哪天直接掀翻了“小饭桌”,一会担心梁真一番热情被浇灭严重受挫一蹶不振,回头再影响学习成绩,那真是完蛋了。
但持续了半个月也相安无事,甚至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和谐后,蒋嘉昀终于放心了。
与此同时冷言冷语自然也不少,尤其是高浩宇小团体那边,以他为首的一众自以为天资聪颖的优等生对梁真这种狗腿行为嗤之以鼻,时不时在大课间“小声”嘲讽,指桑骂槐。
不过梁真可不是什么吃了亏也要往肚子里咽的人,平时大方不计较,但说到自己朋友就没那么好答应了。
蒋嘉昀从中调停多次,拽着梁真不要上赶着跟他们计较,不然真闹起来,学校那边万一要给处分,梁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偶尔也有不管用的时候,吵得厉害的时候,双方嚷嚷着要单挑,蒋嘉昀着急地看向陈寒岭,下一秒陈寒岭出声,梁真立马就老实了。
只能说学神的威力势不可挡。
蒋嘉昀笑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重述今天的场面。
“就一句,你一句话,”他学下午陈寒岭的表情,故意板起脸,声音压低,“梁真,闭嘴,你们如果真要打架,追究起来不会只有梁真背处分,高浩宇,你的市三好学生就没了,保送名额也不会再考虑你。”
“超酷的,我从来没见高浩宇的脸色那么难看,他之前和梁真拌嘴真的很少会输的,每次还要我帮他怼回去。”
梁真再三警告,蒋嘉昀也没当回事,他气急败坏地拧开手里拿着的矿泉水,对着蒋嘉昀说,“你再笑我就泼你了啊。”
蒋嘉昀笑着冲他摆手认输,倒退着往陈寒岭身后躲,“你怎么不说泼他,我不过是场景重现了一下,这么着急干什么。”
快到公交站台的时候人群有点拥挤,陈寒岭伸手挡了下蒋嘉昀和人群,把他往里侧推了推。
梁真家就在对面小区,每次走到这里就要跟他们分开了。
“当初我就应该让我爸把房子买在你们小区,这样大家就可以天天一起上下学了。”
蒋嘉昀隔着车窗冲他挥手,笑容恣意又松弛,“那你可住不惯老破小啊我的大少爷。”
梁真“噗嗤”一声笑出声,一手拽着书包,另一只手冲他凹了个造型,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公交车往前一划,“本少爷派遣775城市公共交通送你回家。”
陈寒岭后排落座,对上他做作的表情艰难地偏开头,梁真在窗外嚷嚷着他没有同窗情谊。
好在车很快就开了,蒋嘉昀收回胳膊,回头冲着陈寒岭笑得欢快,陈寒岭脸上表情似乎裂开一道缝,冲他轻轻叹息,看上去相当无奈。
车很快驶离站台,慢慢吞吞穿过几个拥挤路口,经过繁华的主城区、鳞次栉比的霓虹灯、打着耀眼广告牌的商场,逐渐往城郊方向开去。
蒋嘉昀他们那个小区是先后几批规划不当胡乱挤在一块的居民楼混合地,刚开盘的时候根本无人问津,后来开发商们为了面上好看,就在交通最方便的地方建了个小区门头,取名“居源里”,再后来又建了个公交车站,这才有了点人气,等农贸市场一开,住户才渐渐多了起来。
从三中一路往老城区开,中途陆陆续续下了大部分人,等快到居源里的时候,车上只剩零星几个人了。
路面上的人也少,越靠近居源里环境就越凋敝,商铺生意不佳,早早就准备关门休息了。
但这是蒋嘉昀难得拥有的平静时刻。
刚上车的时候经常没有座位,人跟人挤在一起倒来倒去,夏天的闷热挥之不去,汗味全在车里发酵。等到了后半程,车上的人散了,晚风肆意穿梭任一扇打开的窗,路灯亮了起来,街面也很安静,只能看到一些散步的老人,或是一家三四口,夫妻俩带着孩子笑着闹着,一看就是往家的方向走去。
当然这些很久之前就都与蒋嘉昀无关了,他倒不是奢求这些。
只是很多时候,很多很多时候,他会觉得有一点累,尽管自己已经尽力在维持钝感了,但还是很难不去想,什么时候可以没有学业的压力,没有排名,没有回到家以后做不完的家务,没有谩骂、命令、冷嘲热讽、尖叫,没有偶尔回家但不回也没有差别的父亲。
蒋嘉昀不太能有这种完全不需要消耗精力或者情感的时刻。
而此刻他靠在车窗边,头枕着胳膊,脸对着外面闭着眼吹风,好自由。
耳边传来敲玻璃的声音,陈寒岭站起身走到他前面抓着扶手提醒,“到站了,下车。”
蒋嘉昀有注意到,当隐藏在暗处的时候,陈寒岭的表情似乎会柔和一些。
比如刚才快下车的时候,车微微摇晃,窗外的路灯只能照到他的胸口,而他的面容隐藏在半暗的夜色里,看向自己的神情比白天就少了一点疏离,仿佛这段短暂的安静路途抚慰的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几乎就要确信,陈寒岭也喜欢这种不被打扰但不是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刻。
“陈寒岭,你去过北方吗?”下了车往小区走的路上他问。
“没有,以前一直待在海城,出门也是在海城周边,和夏南差不多,往北就没有了。”
蒋嘉昀有点可惜地说:“我也是,但是北方到了冬天会下雪,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夏南从来不下,海城就更不会了吧?我之前就总会想,以后一定要考去会下雪的地方,不想一直待在这么热的地方。”
陈寒岭问他:“有想去的地方吗?”
蒋嘉昀“嗯”了声,点头说,“当然,我想去苏城,听说那里四季分明,冬天会下雪,春秋也很凉爽,只有夏天才和夏南一样热,那边的街道春天有桃花和柳树,种在湖边非常漂亮,到了冬天雪会覆盖路面,湖里的水也会结冰。”
“想考苏城的大学?确定了吗?”
蒋嘉昀不好意思地笑,挠了挠头,“是想去,以后要是去那边生活应该会很幸福的。”说完又问,“你呢?你以后想去哪里?”
陈寒岭却沉默了,蒋嘉昀原本走在前面,发现他半天没动静就停下来等他,“怎么了?”
小区里的夜灯很少,仅有的几盏还有一半是坏的,所以晚上回来看路基本全靠月光和直觉。
蒋嘉昀莫名觉得现在陈寒岭周围的氛围和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不太一样。
“只要是海城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
晚上蒋嘉昀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看了眼手机,十二点四十五分。
又打开通讯录,从为数不多的联络人里很快找到陈寒岭的名字,编辑了半天又删掉,反复几次后还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