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办葬礼的那天是个雾蒙蒙的阴天，杭州少有这样的天气，云团被胶水粘在一起，透不下来一丝阳光。
墓园里人很多，望过去清一色的黑色西服礼服，齐刷刷地站成了好几排，正对着一个小小的墓碑。
苏昌河站在最前面，他的站姿没有其他人那么庄重，单手插兜，表情淡然，但看向墓碑的目光却包含着化不开的怅恸。
“昌河。”身后响起一道低低的女声，语气难掩担忧，他稍稍侧眸，看到了得知消息后赶回来的慕雨墨。
苏昌河扯了扯嘴角：“没事。”
他说着没事，其实根本没有可信度。
慕雨墨不再说了，把目光移向冷冰冰的墓碑——黑白照里的人很年轻，约莫还不到三十岁，有一头浓黑的长发。那人的眼神深邃，很温柔，嘴角上扬的弧度处于恰到好处的纵容。
看了一眼，慕雨墨就红了眼圈，垂在身侧的手不自主地握紧。
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来悼念的人想去跟苏昌河打个招呼，都被慕雨墨他们拦下来。
苏昌河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男人，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一肚子的话最后被他咬碎在唇齿间，只化作一句带着调侃的：“睡个好觉吧，暮雨。”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来一枚银戒，戴在了手上，转身离开，消失在弥漫的雾气中。
生活还是照旧，买菜回家、换好睡衣、洗菜做饭。苏昌河其实没做过饭，以前都是他哥做的，虽然不好吃但至少健康，哥哥总会哄着他吃点蔬菜。
番茄虾滑难做，苏昌河把番茄切成丁之后才想起来没剥皮，于是他下意识喊道：“哥，番茄带皮吃应该挺有营养的吧？”
没人回答，只有满室寂静。
两秒后，苏昌河才反应过来苏暮雨已经不在了，以后家里不会再出现他的身影了。
苏昌河没拿稳刀，锋利的刃割破了他的指腹，缓缓淌下来殷红的血，滴在番茄丁里。
苏昌河站在原地静默了几秒，突然扔了刀，胡乱洗了个手就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抓着被子，被子上还残留着苏暮雨身上的冷杉味，像一张无形的网，把苏昌河困在了里面。
他没有面对过分别，没有面对过死亡。
这些苏暮雨都没有教过他。
苏暮雨，你真的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哥哥。他想。
眼泪像汩汩流动的泉水，不停地掉落，洇湿了被子，洇湿了衣服，汇成一汪无尽的海。
苏昌河就在这窒息的溺水感中，慢慢地沉睡在一片冷杉味里。
……不对。
苏昌河猛地皱起眉，一呼一吸间闻到的味道不是他哥身上的香味，而是一股极为浅淡的血腥气。
几乎是处于本能，苏昌河想起身，却用不上任何力气，连最基本的睁眼都无法完成。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会让他极度不安，甚至会很燥。但现在他必须冷静一点，在脑子里想现下的情况，想应对的方法是什么。
忽然，耳畔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欢迎您进入暗诡直播间，成为一名新人主播！接下来，您会在这里体验到极致的游戏盛宴，并提高自己实力，努力活下去！］
苏昌河瞬间不想睁眼了。
他现在窝着一股火，没地方发，刚经历过生离死别，就又被送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耳边的机械音告诉他要努力活下去。
没等他说话，机械音继续往下说。
［叮——第一个副本正在开启中…1…2…3…开启完毕。欢迎来到彼岸小区，副本等级：两颗星；观赏价值：％20；存活率：％72］
［正在为您开放直播权限……］
苏昌河想说话，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只好忍着火在脑子里试图进行交流，冷冰冰地撂了几个字：“让我睁眼。”
撂出去的下一秒，他眼皮骤然一松，苏昌河不耐烦地睁开眼往四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光都没有。
［彼岸小区是一个邻里和睦、环境优美、氛围和谐的小区，但两个星期前，4号楼404的住户意外失踪，小区便紧张起来。］
［玩家需完成阶段性任务，不扰乱秩序，努力存活即可通关。］
事已至此苏昌河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他现在就是个手不能动脚不能走的植物人，除了能睁眼其他都没用。
“这是一个恐怖游戏？”
［错！我们才不恐怖呢，我们是和谐美好诚信友善的游戏！］
机械音说完，他眼前多出来了一个悬浮着的、透明的面板，上面是他的个人信息——
［玩家：苏昌河］
［生命值：100］
［体力：98］
［智力：86］
［攻击：68］
［幸运：16］
［精神值：99］
［综合评分：E ］
［特殊技能：暂无］
［特殊道具：暂无］
苏昌河盯着那个16看了看，忽然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听起来让人觉得可怕。
［请注意，生命值越低各项数值将会越低，生命值归零相当于玩家死亡，现实生活也将被抹杀。］
［请注意，精神值低于六十会出现幻听、幻视、幻触。低于四十会降低生命值，并增加副本通关难度。低于二十会以二十点生命值为代价选择一项面板属性进行大幅提高，从而击杀怪物。精神值归零将会彻底被同化成怪物，变为游戏中的一员］
苏昌河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被抹杀”三个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阴沉悠远，想是想到了什么人。
［正在载入游戏…直播已准备就绪…1…2…3……副本载入完毕，请玩家认真对待游戏。］
［祝您游戏愉快］
随即就是让人反胃的眩晕，眼前倏然炸开一道白光，所有的黑暗都被吞噬成一团黑雾，化成无数滴纷纷扬扬的墨点。在所有景色都极速倒退、扭曲、重组之间，他听到耳畔刮起厉风，幽幽传来老旧小区里的各种声音——
［玩家苏昌河，载入完毕，您的身份更迭为——4号楼404住户］
［初始任务，存活6小时］
景象扭曲重组后，他站在了彼岸小区的正门口。不知道这会是什么时间，不过看天色，应该不早了。
苏昌河四处看了看，小区外头雾气很大，街道两边稀稀落落的有几个摆摊的商贩，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走路时腿脚不甚灵便，关节十分僵硬。
小区门口立着一个破败的牌子，苏昌河扫了一眼，上面都是出租信息，房价压的很低。字是血红色的，墨水有些还没干，顺着枯黄的纸张往下蜿蜒。
苏昌河抬脚向四号楼走去，路上看到了几个住户，无一例外的，他们的脸色都异常惨白，在路过苏昌河时，会用那乌黑到极点的瞳孔死死盯着他。
如果换作平时，苏昌河说不定心情好还能打个招呼，但现在他实在不太明朗，看也没看地就略过了。
再往前走了两步，青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又看了出租牌一眼。两秒后，他原路返回，撕了一张墨迹还新鲜的出租单下来，随便折了两下塞进自己兜里。
［系统提示：玩家苏昌河，解锁道具“404的出租单”，奖励积分——100］
苏昌河像没听见一样，快步走去四号楼。
整栋楼破败不堪，墙皮已经掉了大半，墙壁上的空调外机也摇摇欲坠，随时都能砸死一个人。
楼道里堆满了灰尘，苏昌河很嫌弃地提了下裤腿，稍微张一点嘴就能吸进一大口带着尘土的空气。
面前有一个电梯，楼层停留在五层，红色的“5”正因为接触不良而飞快闪烁着。
苏昌河看看电梯又看看楼道，毫不犹豫地摁了电梯按钮。
随后他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透明面板，上面划过零星几道弹幕——
【我去，这新人是怎么做到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拿到出租单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选择坐电梯！！】
【这个新人是个装货吧，半天了一句话也不说，就不知道谄媚我们观众吗？不给他打赏积分他连两个小时都活不了！】
【楼上的，这个副本才两颗星，观赏价值也不高，活下去很简单的。不过新人运气不好，他的身份居然是404住户。】
【唉这个副本的确简单，只要乖乖完成任务，不触碰禁忌，不作妖，老老实实打普通结局，都能活下去】
苏昌河意识到这是所谓的“直播间”，只不过他作为纯新人，看直播的人并不多，也可以说是很惨淡。
他笑了笑，正巧电梯下来，开门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苏昌河走进去，在关闭弹幕前说了他的第一句话：
“我太懒了，不想走楼梯。”
弹幕关闭——
电梯里有一面巨大的镜子，苏昌河刚走进去就感受到一股阴冷的风往自己后脖颈里钻。头顶上的灯一闪一闪，他摁下了四楼的按钮。
门嘎吱嘎吱的关上，合上的那一刹那，镜面像是一汪泉水似的，浮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苏昌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很朴素的白t，鼻梁上有一副很厚很土的眼镜，显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
那不是他平时会穿的衣服，应该是为了符合人物系统自动生成的。
电梯缓缓上移，红色提示灯从“1”变成“2”。
就在苏昌河想移开视线时，镜子里的“他”骤然咧开了嘴角，镜片后的眼珠一点一点扩散到了整个瞳孔，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骨肉似的迅速干瘪成薄薄的一片。
苏昌河呼吸一滞。
“他”的嘴角僵硬，已经咧到了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弧度，几乎咧到了耳后，猩红的血顺着皮肤淅淅沥沥。
然后，镜子里他的头颅蓦然掉落，血淋淋的，咕噜咕噜到苏昌河的脚边。
低下头，他和自己那一双极黑的眼珠对视上。
“叮——”
电梯到了。
苏昌河还保持着和头颅对视着的动作，头颅的裂口诡异扭曲，露出森白的牙齿。
［玩家苏昌河，精神值下降2点，目前精神值为：97］
苏昌河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咳，跨过了那颗头颅，走出电梯，动作间地上的尘土飞扬。
在他身后，头颅缓缓地转动视线，裂口撕裂了耳根，笑容可怖，望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