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是人类最有益的朋友,贪婪是人类最糟糕的敌人;我们因为贪婪拥有整个世界,我们因为贪婪失去自身灵魂。但灵魂,灵魂本身分文不值。”——摘自《珍珠行路:皇国华诞600周年纪念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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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本位面芸芸聚集的小说家们而言,冒险者们在忙于赶路的白天会做些什么,始终是创作中令人抓耳挠腮的难题。实际上,比起正规军队的急行军,冒险者们几乎难以忍受长久的沉默,尤其是人数越多,沉默越不可饶恕。
譬如伊弗瑞特,在心照不宣的早晨结束后,一路上忍耐得实在是辛苦,最后不得不靠近难得牵马步行的阿德里安,弯下腰极其显眼地小声嘀咕起来:
“阿德里安老兄,你一个雇佣兵是怎么惹到伊尔玛特牧师的?这群人出了名的心慈手软,连落魄刑犯也在救助名单上,难不成你……”他眯起眼睛,在阿德里安逐渐不友好的眼神里坚持说了下去:“造了太多杀孽,连哭泣之主也看不下去了?”
阿德里安瞪了他一眼,略微回头瞥见队伍中的塞拉斯,后者初来乍到,正略显紧张地和索艾穆克交流治疗法术。
虽然同为牧师,侍奉的神明所属领域却完全不同,自身的职业也天差地别。塞拉斯本身是行医,除了治疗法术,还擅长调理疾病和处理外伤,伊尔玛特的神力则给予他分担伤痛和治愈伤口的能力。至于索艾穆克,如他所言,他侍奉的玛乌里佐属于知识领域,工匠之神的力量让他可以加强同伴的武器能力,以及张开护盾防御,他自己作为工程师,则更擅长战术规划。
塞拉斯没注意到这边的眼神,阿德里安目视前方,又碰上了同样饶有兴趣的马洛的注视。
这次他不等对方开口,先一句堵住马洛话头:“你怎么什么队友都收?”
“我们的伙伴不都挺好的?”马洛眨眼。
阿德里安冷哼一声,指指自己:“魔裔小偷。”
伊弗瑞特看看两人,接着类比补充:“……嘴毒工程师,古板法师,不靠谱歌手,纨绔少爷。”
他一个名字都没说,却谁都没放过。
“这么一看,伊尔玛特的行医才是我们这里最正统的成员。”伊弗瑞特挺起胸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阿德里安重重地叹了口气,马洛满脸无辜:“在外旅行,冒险者之间相互帮助再正常不过,伊尔玛特的牧师都是仁慈善良、技艺出众的治疗师,没有拒绝他同行的理由啊。”
“没错,”伊弗瑞特给他捧上一句,“人家不仅不收钱,还点名了要帮助你,你现在嫌他,是不是也太不领情?”
此精灵明显站着说话不腰疼,阿德里安确信自己如果打着训练技能的名号给伊弗瑞特加一堂武术课,对方编出首诗四处传唱,以败坏他的名声都未尝不可。
所以他懒得争辩,鬼灵马感应到主人的心灵召唤,从树林里小步靠近,阿德里安单手抓住马鞍,飞身上马跑去了前方。
“他脾气一直这样?”伊弗瑞特被马蹄扬起的灰甩了一脸。
“一直这样。”马洛耸耸肩,从一棵阔叶树的庇护下走出。
队伍前半不欢而散,后半也热闹非凡,卡斯蒂安对塞拉斯露出嬉笑:“我们的队伍还真是吸引圣人,你又是为什么对一个雇佣兵那么上心?”
塞拉斯捏了捏腰带上挂着的徽记,在简短几瞥中打量了卡斯蒂安,犹豫片刻才开口:“我能感受到,他有深切的孤独和痛苦,并因此才不得不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你也有同样的经历,对吧?”
卡斯蒂安的笑容淡了几分,却换上了在庄园里轻佻的轻声:“那你不想投入其中吗?我不比沉默寡言的冷脸魔裔有趣多了?侍奉哭泣之主的牧师,我可以让你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哭泣。”
塞拉斯的脸涨红几分,这下哪怕是没有眼睛的迷诱魔,都看得出这是个容易害羞、远离世间享乐的清修者。
但他开口时却说:“沉浸在**里麻木再久也没有用,唯有善行的光芒能消弭痛苦,从而回到正确的道路,我自然不会对你的孤独视若无睹,我……”
“好了,好了。”卡斯蒂安撇撇嘴,打断他布道一般的讲述,恢复了尖酸和不耐烦的语气:“我是喜欢玷污圣人,但这种人躺在一起都会把自己的神挂在嘴边,我算是无福消受了。”
阿尔芒看起来本想帮塞拉斯说两句,此刻也没忍住大声地叹了口气,卡斯蒂安看向他,笑着补充:“呆板无聊的学究我也不喜欢。”
“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塞拉斯急忙摇头,“我相信所有人心中都有善良的一面,只是被过去造成的云翳遮住,在作恶的时候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我的职责就是治愈和分担这样的痛苦。”
卡斯蒂安对他的想法表示了不屑:“我当你有什么新潮的说法呢,原来也是老一套的借口。你们这些人自称是神的代言人,就可以借此随意对别人指手画脚,行啦,少自作多情了。”
索艾穆克险些遭遇波及,咋舌道:“还好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那种牧师,我可没时间浪费在劝人行善上。”
塞拉斯一时间仿佛被孤立起来,他耷拉着眉毛,看起来颇像委屈可怜的枭熊,如果这种动物真的会委屈可怜。
“我还是不能对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我想帮你。”
“那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前提有错吗?”卡斯蒂安凉飕飕地说,露出的黑色眼睛眯成一条线:“我作恶的时候非常快乐,所以如果你不想我痛苦,就让我更多满足自己邪恶的欲念吧。”
说完,他丢下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朝自己皱眉叹息的塞拉斯视若无睹,顽劣地跑去别处,找一缕风让风暴舒展翅膀。
“咳……无意冒犯,但罗瓦拉贵族的风气就是如此,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拯救的。”阿尔芒将手掌搭在塞拉斯肩头。
“伊尔玛特启示我来此,我就不会退缩。”塞拉斯摇摇头,每当这时,他脸上就会带着点固执的意味。
索艾穆克随手摘下树叶夹在手记里,侧过头来对有些凌乱的阿尔芒哼笑了一句:“在我们氏族里,这情况就叫‘鹿角相抵’,谁也不会让着谁的,看好戏就行了,拉架容易挨一下。”
队伍的行进由于新成员加入稍有拖慢,一行人干脆推迟一天,放慢脚步。
也正是在这多出来的一天、多出来的几顿饭中,处于尴尬境地的塞拉斯得到了最迅速的形象转变:他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
主位面的种族总逃不过吃饭一事,无论是纯肉食的精灵,还是味觉退化的魔裔,在一顿热乎香浓的农家汤羹里总要诚实几分。在这个由粗糙的武夫、不修边幅的学者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组成的糟糕队伍里,做饭一向是个苦差事,直到塞拉斯主动接过了阿尔芒熟练削好的土豆,在索艾穆克准备倒水之前,先用黄油和香料粉末炒熟了几样食材,甚至为精灵额外准备了香茅草烧烤的兽肉。
肉类在火烤中散发迷人香气,被黄油点缀得更加温馨,就连罗瓦拉的贵族,为了一口饭也愿意主动帮忙舀汤,以求得到最可口部位的选择权。
这是离开王冠城后最安静的一顿饭,闲聊的嘴巴都埋在碗口里,直到诗人为歌颂佳肴唱响第一声:“我在莎纳勒兰都没吃过这么好的。”
“幸好我一向对农家菜没有什么偏见。乡村医生,你要是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我家应聘厨子吧,一周工作一次,报酬可比你四处跟瘟疫打交道高多了。”卡斯蒂安吃饱喝足,在塞拉斯开口前竖起食指打断他:“拒绝的话就别出口了,今天的名额已经用完,我们贵族丢脸也是有限度的。”
吃饭时间结束后,睡前的祈祷和治疗部分也由塞拉斯接手,消除疲惫,庇佑营地,以及他独有的环节:心灵按摩。
阿德里安显然没有被一顿饭收买,伊尔玛特的布道撼动不了他分毫,无论是让世界更美好的人皆向善,还是回头是岸为时不晚的赎罪因果,落到他身上都像是纸屑入火,连噼啪燃烧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做雇佣兵不可能不杀人。”他在良久沉默后,如此回应了塞拉斯略带期待的眼神。
“并不是杀人的问题,刽子手也是不可或缺的。”塞拉斯摇摇头,“你消灭恶魔,拯救过我,你不享受血腥,也不是真的对一切无动于衷,而是……麻木?”
阿德里安将细绳陷阱另一端固定在树干上,熟练地绕圈打结,不必回头确认也能知道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你的神这样告诉你,你就深信不疑了?”
说完,他垂着头,在他的金色眼睛中央,瞳孔略微收紧,几缕半长不短的红发垂在鼻尖:“你又了解过我什么?”
“哭泣之主不会捏造他人的痛苦。”
“除了神以外的理由呢?你自己愿意当盲目的羔羊,就要做梦引领他人了?”
“我……”塞拉斯在他背后涨红了脸,犹豫着捏住自己袖口,最终鼓起勇气:“我也觉得你值得拯救。”
阿德里安忽地站起来,塞拉斯忍住了想后退一步的冲动,迎上对方冷漠的目光。
那张第一眼让他失神片刻的美丽脸庞始终没有表情,就连引诱的法术或者力量也沉默无声,没有配合的花言巧语,没有甜蜜的笑和剧毒的吻,这一切让他哪怕在一夜过后,也无法想象面前的人也许有魅魔血统,哪怕他用魅魔的方式“进食”。
阿德里安察觉到了他的慌乱,冷笑攀上他唇角:“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
这句话里的嘲讽仿佛刺痛了塞拉斯,他霎时清醒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随之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固执:“可你没有彻底处理掉我的记忆,哪怕你就算杀了我扔在尸堆里也没有人会发现,但你什么都没有做。”
“你在对我没伤害你表达不满?”
“我只是相信你有自己的原因……!”塞拉斯的眉头因为激动拧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你灵魂的触感,因此我相信你不是路过对我施以援手的邪魔,邪魔不会救我,更没有灵魂。”
阿德里安紧紧闭上嘴,他的目光终于坚实地落在塞拉斯脸上。
塞拉斯也望着他,婴儿蓝的眼睛被远处篝火映得温暖闪烁:“但我感受到了你的痛苦,我不能坐视不管。”
他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得到对方的信任,伊尔玛特此刻沉默无言,眼前的红发魔裔是他所见的最艰难的考验,但在信徒的狂热与坚信之外,一种全新的力量牵扯他的心——作为凡人而非信徒的心——将其与那个痛苦的灵魂绑在一起。
塞拉斯的指尖相互摩挲了一下,那条横亘在魔裔脖颈间的隐秘疤痕仿佛重现,他盯着阿德里安的眼睛一下子慌乱地垂了下来,快要褪色的红又攀上脸颊,他手足无措地捏了捏自己手腕,仿佛这样可以驱逐指尖的触感记忆。
阿德里安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羞赧,只在搭好帐篷后离开了,在那之前,他抛下了最后一句话:“别多管闲事,这话是为了你好。”
他从不出于“为别人好”而行动,也许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柔和的回答了。
而另一个需要此类心灵按摩的卡斯蒂安,早就在塞拉斯腾出时间之前,带着风暴跑出了营地,随心所欲地打猎去了。他评价伊尔玛特的牧师为“心善过剩的是非之人”,说完优雅地撇撇嘴,为了图得耳根清净,都没工夫留出时间撩拨另一个圣人君子了。
马洛取了河水回来,造水术已经满足了营地的水源需求,取水的目的更多是侦察环境,他将水袋靠在背囊边,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宣布,河水中有了矿渣的痕迹,明天中午之前,就可以抵达底石镇矿场。
长休中……
伊弗瑞特:所以无论我伤多重,你总有办法救回来对吧?
塞拉斯:仅外伤和疾病而言,确实这样,但……
索艾穆克:那你想伤多重?
伊弗瑞特:比如我被巨型石像砸了?
塞拉斯:这个可能要直接用复生术。
索艾穆克:我的话,请死灵法师会诊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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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