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殿内沈怀清与奉官便已扑通一声跪下,连赵元安都不由侧目。
君王再仁善,又有哪位朝臣真敢驳了圣上的话?
皇威当前,便是他这般厌恶其虚情假意之人都不得不捏着鼻子作出一副恭敬模样来,这病秧子倒是两句话就把大宸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一时间数道目光落在阮抑身上,青年却浑然不觉自己言语逾矩,站得挺直。
死寂之下,泰和帝合上奏折,面上神色不明。
“阮爱卿有何良策?”
“如沈大人所言,且该加码才是。”
“如此岂非叫文官当朝与朕哭穷不成?”
“然也,朝廷不愿,便叫商贾来。北地商路已有数年不通,只消降两成税,便有商会投诚,届时只待世家回心转意即可。”
“彼时他们再要转运司统领之位,便要废大力气,陛下便可借再议转运司人选一事。”
话至此处,阮抑才俯身一礼。
“方才见陛下提笔,想来陛下早有决断。”
沈怀清匍匐于地,连呼吸都停了,只恨不能将阮抑一道拽下来磕头谢罪。
自古揣度圣意便是大忌,他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利落?!
“阮爱卿当真机敏,朕还不曾开口,心思便全被你猜透了。”
许久寂静后,泰和帝终于收回打量目光,抚掌两下摇头失笑。
“沈爱卿本就有功,怎的还跪着?朕该赏你才是。”
沈怀清战战兢兢地谢恩起身,心有余悸地瞧了眼阮抑。
分明只是伯爵世子,可某一瞬间他竟觉得眼前人气势不在帝王之下。
自己那日当真是急昏了头才敢惹这位祖宗,一会可要好好赔罪才行。
“说及此事,若非奏折所陈,朕倒不知阮大人竟有一幼弟。”
沈怀清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他倒是不曾料到阮抑会将阿浊的名字添上。
“乃臣姨母之子,前几日投奔而来,自愿作引替臣等免去不少麻烦,功不可没。此番添在奏折上,是想为其讨个恩典。”
沈怀清从未听过眼前人如此郑重语气,心中无端一动不由偏过头去看,只见日光透过窗格照他眉眼,竟是难得的犹疑之色。
既做了决定,却又为何有些……不情愿?
不及细想,阮抑清润嗓音便再度响起。
“他家中清贫,自幼立志报效家国,然如今父母皆亡,唯有一乳名唤阿浊,旁人唤时难免伤情。臣请陛下赐名,好让他不堕青云之志。”
泰和帝摆了摆手,对着奏折思忖半晌,提笔于纸上落下二字。
“如此小事,阮爱卿何必兴师动众?”
“朕倒觉得这乳名有些趣味。从前种种皆为磨砺,淤泥亦可作玉石……”
“取琢磨意,随阮姓,阮琢如何?”
阮抑眼睫一颤,他脸颊鼓了鼓,似在默念那新取的名,良久才勾起唇角,露出一点不知意味的笑意来。
“……谢陛下赐名。”
殿门起了条小缝,一宦官走入殿内行礼。
“陛下,御史中丞曹复求见。”
泰和帝揉了揉眉心,疲惫之色一晃而过,他合上手中奏折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去罢,封赏一事朕来定夺。二郎,既然回来了便在封都再住些时日。”
赵元安眉头皱了皱低头应是,奉官走上前去为三人引路,却见阮抑仍停于殿前,推门的手也只好停在半空,不由低唤一声。
“阮大人?”
“阮爱卿,城南的宅子你可喜欢?”
奉官吓了一跳,连忙闭上嘴不再催促,消瘦青年背着日头侧过身来,宦官瞧不清面容,只瞧见他唇角微微弯起。
“陛下若是给了臣,可得让臣好好住些日子。”
阮抑迈出门槛,与殿外候着的曹复擦肩而过,他皱了皱眉侧首停顿片刻。
一缕暖香钻出殿门,他在隐约话语里捕捉到一个极熟悉的名字。
钱进。
他倒是不知晓,一籍籍无名的漕干,竟叫御史台上下这般上心。
奉官为难地望过来,阮抑才抬步离去。
宫道漫漫,赵元安抬了抬手,引路小宦便极识趣地退了下去。
“你那日缘何会觉得我定会选你?”
阮抑眉头深锁正思忖着什么,闻言才有些不耐烦地抬眼。
“章衡不过一三姓家奴,你是想拿来给官家添堵,好叫他早些把你困死在封都?”
赵元安耸了耸肩。
“你倒是了解我,也了解那老头。不过章衡那册子一出,我便是如何都要给他添堵了。”
章衡在北地叱咤数年无人发觉,做事着实滴水不漏,若非华州山神庙内那些账册是钱进用命护下的,旁人见了也只会以为其是个极爱攀附风雅之人。
他借行商之手花大价钱自封都买下古玩字画,也将定州草药托其售卖,既将三分利悄无声息地送给封都世家大族,又能借此传递消息,便是想查也只能查到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身上。
要找个由头让这些人吐出钱来不算多难,可真正棘手的是账册上的一个名字——三皇子府内长史,韩慕。
沈怀清站在阮抑身侧,闻言亦是叹气。
“那么多账册都埋进雪里,为何偏偏多了他……”
账册被毁到底有几分真,又是否是赵元安借机攀咬,可就全看泰和帝一人的意思了。
至于三皇子赵元礼……三分聪慧尽用在排除异己上,惹上他怕是要脱层皮才好收场。
沈怀清摇了摇头,对这些弯弯绕绕厌烦不已,索性转了话题。
“左右也不是我们能管之事……从之,明日休沐,我想去感业寺替村子里的人立道往生牌位……钱进也在那处,你便随我去了罢?”
阮抑眉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不愿听见的字眼。
“正巧,姚娘今日亦在封都,不若再把她叫上,她倒是一直想瞧瞧……”
“钱进一案查到何处了?”
阮抑蓦地开口打断赵元安,一双乌黑眼珠直直凝在对方身上,将沈怀清吓了一跳。
赵元安顿下脚步,神色自若地摊开手。
“御史台最是口风紧,我一才回封都的皇子又能知晓什么?你既不愿去感业寺……我记得淮安伯倒是与曹大人走得近,你不若回府问问?”
沈怀清皱了皱眉,察觉出赵元安话语间刻意的回避。
他亦心系此事,可眼下着实不是细问的好时机,只好拉住阮抑的衣袖。
“从之,不若还是……”
话音未落,身旁之人却先停了脚步,余光内见其正直勾勾地盯着某处,面色极差。
沈怀清顺着阮抑的目光往前望,便见转角处一红袍金带面容文弱的中年男子正被宦官引着迎面走来。
当真是巧了。
“那不是……”
他话未出口,身旁赵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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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眼疾手快地将他剩下的话语捂了回去。
“你要是不想被阮抑记恨就别喊。”
沈怀清眨了眨眼,身体先于理智心虚地垂下头,便见一截赤色官袖挡在自己身前。
“问淮安伯安。”
淮安伯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过阮抑才拱手还礼。
“你母亲在门外候着想与你去一趟感业寺,可别叫她……”
“父亲此番入宫又为何事?”
阮抑有些不耐地打断淮安伯的寒暄,对方却也不恼,好脾气地压低声音。
“你不是也瞧见了,曹大人查到点东西,与伯府有些牵连……”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阮抑眉心一皱,不及细想淮安伯便关切地伸手,在袖口布料一捻后皱起眉,几度张口欲关切,却最终只是无言摇了摇头,随奉官的脚步与他错身而过。
“这些事都不打紧,添件衣裳和你母亲好好拜拜。”
阮抑垂下眼睛,指尖抚上袖袍下被捏得发红的手腕,每揉一圈冷冰笑意便多上一分。
瞧瞧,他才回封都,这老匹夫便坐不住了。
“父亲辛苦。”
淮安伯脚步一停,侧过身来时却只瞧见阮抑匆匆远去的绯色衣袍,有些无奈地朝奉官摇了摇头。
掖门外,一个时辰前。
阿浊坐于马车上撩起车帘,不动声色地凝着眼前许久未见的不速之客。
“姨母,兄长面圣未归,待他回府后再议也不迟。”
慈眉善目的妇人手持佛串立于宫墙前,大抵是受了寒,帕子抵在嘴边不住地咳嗽。
“伯爷已入宫将阿抑接走了,你可愿与他们一道去感业寺上柱香?”
少年眉心一跳。
阮抑怎会同淮安伯一道离去?
他自然信不过眼前妇人,可皇城内外来往注视下,如何拒绝都难免替阮抑惹来流言蜚语。
阿浊犹豫片刻,终是礼数周到地走下马车还礼。
“姨母何必这般客气,我在此处等兄长便是。”
伯府夫人叹息一声,眉目间不偏不倚地透出几分哀愁。
“我亦替妹妹立了牌,你若不去,我怕是无颜再见她。”
话语未尽,她便已咳得透不过气来,便是两名侍女搀着都要无力地跪倒下去。
阿浊面上笑容终于隐下,一双与阮抑极相似的狐眼冷然瞧着面色苍白的女子。
“姨母是想说我不孝么?”
妇人有些仓惶地摇了摇头,伸手取出怀中之物递给阿浊。
“我只是想让你与阿抑搭个伴,你我血脉相连,我怎会如此想……”
那是一块莲纹长命锁,红绳上坠着一颗玉珠,一点绿色飘彩沉在玉里,似一尾落入池中的鱼。
世上不会有第二块玉……这是阮抑的长命锁。
为何会在她手中?
阿浊心中一沉,恍惚间眼角似有一道朱红闪过,他再顾不得旁人眼光便要抽手离去,下一瞬便被左右侍女抓住手腕——
阮抑走出宫门便直奔马车而去,身后沈怀清竟一时也跟不上他的步伐,喘着气看人掀开车帘。
日色渐晚,远处街巷喧闹若隐若现地飘来,衬得宫墙一角寂静无比,沈怀清抬头望了望天色,有些担忧地皱起眉。
“从之,要下雨了。”
马车内早已空无一人。
阮抑充耳不闻,盯着车内许久,低低笑起来。
有人当真是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