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他一命,回封都审。”
呼吸之间赵元安长剑便刺入章衡颈上半寸,对方吃痛地扭曲面目,手中小刀欲捅下,却被一只消瘦的手以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死死握住刀刃后推。
章衡不可置信地踉跄一下,便是刹那分神腰腹剧痛传来,他整个人被巨力冲得向前,一口血怆然喷在阮抑的衣襟上。
“你……!这不该……”
千金之财,谁能不动心?只要赵元安点头,他便是皇位都能替人争一争!
阮抑……阮抑算得了什么?为何人人都要选他?!
章衡想不明白自己输在何处,他吐着血,满腔对阮抑的怨恨蒸腾让整张脸面目全非,再不复先前慈悲佛面的假相。
阮抑右手脱臼垂下,他被章衡撞得后退一步,却反用另一只手将人托住,垂下眼睛俯身凑到章衡耳边——
“章大人,泰和初年科考时,我身量几何?”
阿浊扔下匕首匆匆绕上前去便要伸手去扶青年,饶是如此也只听见过于低微的句尾,他心中无端一跳,抬头却见章衡眼眶眦裂,活像见了鬼般满目惊骇地推开阮抑,让自己的手扑了个空。
“骗我……你骗我……”
阮抑笑起来。
“你明白的呀,章大人。”
章衡整个人一震,他旋即大笑起来,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地瞧着眼前骤然疯癫之人,无人知晓阮抑究竟说了什么,才让生前如此机关算尽之人崩溃至此。
他摇摇晃晃地扑上桌案,取下烧得只剩半截的红烛点燃,赵元安凝眉大步向前欲夺,却不想对方竟是对准自己一身朱红猛然掷下。
“……哈哈哈哈!可笑啊!你……原来你不是……”
后半句话淹没在一片嘈杂中,章衡身上官袍熊熊燃烧,他陡然失去力气摔在满地纸屑上,火苗顷刻便窜起来,本该威严堂皇的北部司升起浓烟,一时只能听见凄厉的大笑声不断传来,门外看戏的百姓顿时一哄而散。
无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章衡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失血的身体被火焰暖热,他在火光里瞧见昔日寒窗苦读的自己,瞧见自己许天下海清河晏的雄心壮志。
幼稚得可笑,与那从封都贬来的小漕干一般不知天高地厚。
一截烧断的木梁砸在他眼前,一切便如泡影般消散,只剩那年雨夜对他极尽奚落的身影,成了他日夜的梦魇,叫他从此一条路走到黑,再不愿回头。
最后又是这张面容姗姗来迟,轻飘飘地告诉他——
他恨了这么多年,原来全是一场空。
章衡笑哑了嗓子,倒在火海里再没睁开眼。
不断有人提着水桶冲入屋内,禁军或举着挠钩将木梁尽数拉倒,或铲起沙土泼洒,一阵兵荒马乱后才将大火扑灭,只剩满地残骸。
赵元安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他离火场最近,便是身手再好此刻也难免有些狼狈,偏头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倒在阿浊怀里虚弱不堪的青年。
“你就没想让章衡活下来。”
阮抑咳嗽两声,他本就发着热气力不继,眼下被浓烟呛了两口更是缓不上气,整个人都缩在少年怀里,一双挑起的狐眼半阖着,像是全然不曾听见赵元安的质询。
阿浊低头便能瞧见那张苍白失血的芙蓉面蹭在自己颈窝,向来冷傲的眉眼可怜地蹙着,无意识的呓语便随着热气一并扑上他耳垂。
“阿浊,我好疼啊……”
少年耳廓顿时敏感地红了一片,什么怨气怒气在阮抑近乎撒娇的语调里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本能将人又揽紧了些。
阮抑身上的烫热温度随着颈间的长命锁一并硌在锁骨,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将他这几日的起伏心绪照得分明,他再无法用从前那些不得不救的借口骗过自己。
没有阮抑,偌大北寒之地还会有更多人悄无声息地化作一捧黄土。
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抱了三次,只觉得一次比一次瘦,少年不再抗拒心底泛起的细微刺痛,在这样复杂的心绪里冷眼旁观,终于找到了自己这两日兵荒马乱的源头。
他不知自己为何能借相连血脉窥探到三分阮抑的心绪,可感受越多,他却越看不清阮抑。
一具病骨支起阴戾无常的皮囊,做得却是肃清朝堂的事。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阿浊太好奇了。
阮抑就是故意的,他想。
年少时的愿景被尘世碾得七零八落,他早早认命,却不想如今被阮抑逼着走一遭,那些幼稚的志向便又死灰复燃。
阮抑会是同路之人么?
只这三分探究与三分心软,他便再狠不下心一刀两断。
赵元安眉头一压,他贯有些说一不二的气性,此刻也不满阮抑如此糊弄自己,上前两步便要问清楚。
“你同他说了什么?”
话音未落,他伸出的手便被阿浊挡开。
阮抑不曾有半句解释,可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少年无师自通便明白了他的目的。
“殿下,您当真认为能把章衡安然无恙地带回封都么?他该死,但死在那些人手里,太便宜他了。”
阿浊抱起阮抑朝人一礼。
“兄长身体抱恙,如今该好好休养才是。您又何必如此逼他?”
赵元安有些诧异地望着少年的背影挑了挑眉。
那夜刺杀的来龙去脉宋昭早已传信给他,那会这对兄弟可还是相看两厌,怎么短短几日反倒护起短来了?
正出神间,一禁军步履匆匆地走至赵元安身侧低语。
“殿下,华州那边……”
他神色一凝,翻身一跨便上了马,一牵缰绳骏马便朝城门口小步走去。
“我亲自去一趟,章衡一案的内情不准透露出去,定州城派人盯着。等苍山那边接到人,便带着阮抑他们即刻回封都。”
客栈内。
天光渐渐暗下,屋内亮起一抹昏黄的光,阮抑正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手臂上始终不曾好透的伤口被仔细地包扎过,阿浊坐在床边替人换下额间湿布,便被榻上之人拉住手腕。
“阿浊,我替你向官家要个名字好不好?”
晃动烛火里一双狐眼弯下来,连话语都带着三分软,阿浊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后退半步挣开手指。
“我替你办完了事,不欠你的了。”
分明转了心思要留在阮抑身边,分明无言照顾了许久,可只要这双眼睛望过来,服软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
阮抑却似浑然不闻似的,用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凝着人喃喃。
“你想要我起么?好呀,阿浊……阿琢,做我最喜欢的玉如何?”
“天下恶人这般多,我杀不尽呀,你也厌恶他们不是么?便帮帮哥哥……”
阮抑清润嗓音愈来愈低,话尾拉长勾得少年毛茸茸的脑袋靠近,他伸手攀上阿浊的肩膀,捏住对方柔软后颈,哄孩子似地揉一揉。
他引诱着年少的自己跳入猎网,愤恨、心软、好奇,每一种都是他替人设想好的情绪。
他要这把刀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用。
眼前青年便与昔日温声细语的阿娘重叠起来,阿浊发着愣,看见那浅淡的唇瓣弯起一点恶意的笑,半句话含在口齿间听不清。
“只要给哥哥当狗……这些位高权重的位置我送给你好不好?”
沈怀清与阿愿便是在此时推门而入,阿浊霍然起身转过头来,下意识将那半句含糊的话抛之脑后。
来人形容狼狈不见有伤,可神色却极为浑噩,原本清澈的眼睛眼下一片混沌,漫无目的地似在屋内寻些什么。
“沈大人?”
沈怀清一震骤然惊醒过来,他一把握住阿浊的手喃喃地问道:
“梁大哥……梁大哥呢?”
阿浊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一边按住情绪激动的青年,一边朝身后沉默矗立的少女颔了颔首。
“我让店家备了白粥,先吃些东西再议。”
“不行……得先找到人。阿浊……阿浊!北部转运司为何成了一片废墟?里头除了从之可还有旁人?!”
阿浊顿了顿,余光瞥过床上昏睡之人。
若当真有人,那自地牢出来时,阮抑身上的血……
他敛去神色,开口道: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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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亲临,章衡以兄长为要挟无果,自知无可辩驳便引火自焚,地牢里便是有人也活不下来。”
沈怀清整个人晃了晃,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旋即便想起什么般要推门离开。
“没事、没事……他说不定还活着,我再去找找!”
“他死了,我动的手。”
一道沙哑嗓音响起,阮抑心情颇好地半靠在床榻上,在沈怀清仓皇的注视下,似笑非笑地将血淋淋的真相吐露。
阿浊顿感不好,他左跨一步欲拦住人,下一刻沈怀清便直直冲上前去推开少年,颤抖双手抓住阮抑衣襟,生生将人提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从之?是他把消息递出去救了我们啊!我答应了阿愿要把他的哥哥带回来的!”
“苍山雪崩了……他们那么想活,那雪底下还有人在喊救命,我什么都做不了!整个村子都没了……从之……他们做错了什么啊?”
他苦读圣贤书,却无人教他如何面对世事无常。
阮抑被沈怀清拎得喘不过气,头晕目眩里连话都懒得听便冷笑起来。
“不知道呢,既然天不收你,不若我送小沈大人下去问问清楚?”
沈怀清恍惚目光凝在阮抑身上,似是终于被骂醒了。
“是我错了……”
一声不成调的哽咽终于从沈怀清喉间滚落,他跪在床边眼眶通红,双手无力地自阮抑胸口滑下,却一滴泪都掉不下来。
他苟全性命,连哭都是罪过。
眼前青年胸口起伏一张脸却憋得通红,立于身后的阿浊干脆利落地将人一掌劈晕,他瞥了眼屋内几度欲言又止的少女,伸手接住对方软倒的身体。
“我去带他歇息。”
木门阖上,沈怀清几乎呕出血泪的自问似仍在屋内盘旋,然阮抑恹恹神色却始终不曾有半分变动。
“大人,谢谢您。”
少女轻柔的话语蓦地响起,阮抑挑起眉尾,终于有了片刻诧异。
“你癔症了?”
阿愿闻言勉强弯了弯唇角,堵在胸口的情绪终于被划破了道口子淌出来,她却仍在强装镇定。
“我知道这是哥哥选的。”
阮抑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沈怀清都敢抓着我质问,你便不敢了?”
少女身形顿住,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些许,最后终于如从前一般飞奔两步握住了对方骨节分明的手,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
仍是那张极熟悉的艳丽面容,垂下眼睛时连生人勿近的姿态都分毫未变,她却觉得分外安心。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并非不难过,她其实与沈大哥一般,唯一的兄长不在了,自己却仍活着,她不敢哭。
可阮抑是不一样的。
不是漂亮姊姊,她想,原来是位很有能耐的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阿愿的呜咽声终于轻下去,她胸口仍在为至亲的离去而抽痛不已,属于少女的烂漫似在一夜之间尽数褪去,可一双泪水洗过的眼睛却仍然清亮。
“云娘与她的孩子活下来了,我也见到了大人。若你们不曾来,这个村子便留不下一个活口。”
“明明二位大人救了人,没有道理再因我们而受苛责。”
她在说什么疯话?
阮抑有一瞬听不清少女的话语,他一双眼眸失焦,只看见那一张一合的嘴巴。
青年困惑地偏了偏头,听见的却是脑中陡然升起的刺耳哀嚎。
“为什么不救我们?!”
“哈哈,淮安伯世子,帝王亲信,多清高啊大人!您与那些捶骨沥髓的氏族有何分别?!”
“是你识人不清,是你助纣为虐!是你该偿我们的命!!”
阮抑冷汗淋淋,一张脸在刹那间惨白如纸,他手指抽动着攥紧胸口的长命锁,目光游移似在寻找什么,直到少女担忧的问询声响起他才骤然惊醒过来,极力按捺着喉间倒气发出的尖啸声。
“你……”
木门被骤然推开,阮抑拿过床边小几上的茶盏便砸了过去,脆响夹杂着厉喝响起。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