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峥他们玩到半夜才消停。
崔昭昭这边更可怕,崔一柠一直呆到凌晨五点。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崔昭昭其实只起到一个听众的作用,刚开始她们面对面坐着,后来崔昭昭有些疲累,便躺床上去了,崔一柠依然不罢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继续说。
有那么一刹那,崔昭昭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听到的这些,都是死前的幻觉。
*
熬夜的后果就是,只有崔昭昭一人吃了早餐,还准时到餐厅吃午餐,她对按时吃饭这件事情,有些执着。
其他人彻夜喝酒、畅聊人生,自然放弃了餐食。
酒店一楼的餐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沛成最著名的广场。
冬日的正午总是能吸引很多人外出,尤其周末,聚集在广场上的人格外多。
有放风筝的,有围着喷泉散步的,也有卖艺表演的,还有给人画肖像画的。
崔昭昭现在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有意无意地往外瞄了几下,跟热闹的氛围相比,那个安静的画家分外惹眼。
他背对玻璃窗站着,身形清瘦,留着短发,穿着灰色短袄,不知道是男是女。
摆着的画架比他高出半个头,画架后面坐着一位穿皮草的富态贵妇人,应该是他的绘画对象。
这些都是街头常见的景象。
不常见的是,秦朔坐在喷泉旁边的石凳上,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画家。
难道他在排队等着?
崔昭昭心想,一个连照片都没有的人,竟然对肖像画感兴趣?
她想搞清楚,便端起一杯橙汁往外走,正碰上刚起床的宇文峥和罗妮,他俩把午餐当成早餐、随便对付了几口,正打算出去晒太阳。
三个人走到秦朔身边,几乎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我嘞个祖师爷。”宇文峥揉了揉眼睛,以为熬夜导致眼花了。
“???”罗妮有些意外,也有惊喜,“呜呼!”
“啧,橙汁有点酸。”崔昭昭抿了一口果汁,轻锁眉头。
陆玲玲看人都聚在这里,手里摆弄着一个汽车模型往外走,不经意的暼见画家的脸,轻挑了一下眉毛:“有点意思。”
随后,几个人都跟秦朔是同一种状态,直勾勾地盯着小画家。
以及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跑过来,给小画家送吃递喝的周小路。
他仿佛没看到那边有几个看戏的,眼睛定在小画家的脸上,偶尔将盘子里剥好的虾仁夹到小画家嘴边,喂了一颗又一颗。
看小画家口渴了,又贴心的奉上果汁。
“什么情况!”宇文峥看的目瞪口呆,抱起双臂,“小路是被下降头了吗?”
小画家一直在专注的作画,仿佛自动屏蔽了外界的纷扰,也未曾看周小路一眼,就算吃东西也是无意识的状态。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画家放松的呼口气,熟练地将画架调转方向,笑盈盈地看向客户:“您看,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崔昭昭刚喝的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
客户本人是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长得很像弥勒佛,圆润又喜庆。
可是画上的人,分明是一个妙龄少女,有些青涩,也有些纯真。
可那贵妇人偏偏喜欢的不得了,感动的差点哭出来,临走时,还赏给画家一些小费。
周小路帮着画家收起东西,将那些沉重的物件全背到身上,画家只负责拿盘子和果汁。
她一脸灿烂地看向秦朔他们,轻轻点头打招呼:“你们好,我是白萱。”
死而复生?
还是金蝉脱壳?
众人的头上都蒙上一层疑云,看她坦荡的样子,如果他们开口问,估计就能知道答案。
于是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
*
周小路将白萱带到餐厅,点了一桌子好菜,都是女生爱吃的。
她许是饿坏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的,全然不顾形象。
跟之前了解到的那个体面周全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他们也不着急,整齐地围坐在餐桌前,十几只眼睛盯着她一个人。
毕竟已经拿到尾款,没必要非得揪着白萱不放,他们只是单纯的好奇,就像看了一本连载中的悬疑小说,若不知道结局,总会让人惦记。
白萱吃了一通之后,打了一个饱嗝,周小路立马贴心地递上擦手的毛巾。
她倒是不急不慌,一直安稳做派,等吃饱喝足了,擦手的瞬间才缓缓开口:“你们这副样子,太好笑了。”
秦朔微皱眉头,有些怀疑:“你真是白萱?”
白萱:“当然,如假包换。”
“那你这是用的哪一计呀?金蝉脱壳,还是狸猫换太子?”宇文峥背靠座椅,看向白萱的眼神,就像在研究一个神秘物件。
“谁是狸猫?”白萱明知故问。
“杨小可呗,”宇文峥翘起二郎腿,“她现在可是成为白家名正言顺的养女了,听说认亲仪式搞的还挺隆重。”
“这样啊,那恭喜她了。”白萱一副早就预料到的表情,完全不当回事。
陆玲玲上下打量白萱,她现在的穿着打扮、跟留在柜子里的衣服风格完全不沾边,还有这种自由、傲慢的态度,也不是那个人人称赞的乖乖女,更不是家长口中的学习榜样。
她不知道想哪儿去了,冷不丁地问:“你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吗?”
白萱愣了一瞬,随即捂着肚子笑起来,她擦了擦眼角冒出的泪花,开口说:“怪不得小路说你们是一群有意思的人。”
“放心吧,我没有被夺舍,这才是真正的我。”
“你的意思是,之前的乖巧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宇文峥继续追问。
白萱仰头看向天花板,回答的漫不经心:“一半一半吧,前些年确实挺乖的,后来看透一些事情,就放飞自我了。”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说的话像历经沧桑的老人。
“白堂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白萱开始解答众人的疑惑,说话的声调很平淡,像在讲述道听途说的故事,“他对自己要求严谨,对待家人也是如此,容不得自己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家庭,漂亮贤惠的妻子,乖巧懂事的女儿,他如果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我想这个家庭是可以维持表面和谐的,就算装也会装完一辈子。”
“可是在我十岁那年,他发现周凝出轨,出轨对象是一个他瞧不上的诗人,一个靠着微薄的稿费养活家庭的人。”
“他那一晚丢掉了所有矜持和教养,发疯似的和周凝吵了一架。”
面对外人的白堂生一直是彬彬有礼的样子,生怕他人挑出他语言行为中的错处,很难想象他歇斯底里的模样。
“我当时吓坏了,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白萱喝了一口水,继续说,“等着吵架的声音结束后,我以为没事了,却没想到,那一晚才是噩梦的开始。”
“白堂生红着眼闯进我的房间,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凶狠又恶毒的样子,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见谁咬谁。”
“他急冲冲地掀开我的被子,不管不顾地拽下我的睡裤。”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扫了一眼极其认真的听众,有的人将自己的情感带入进去,眼角泛红,比如罗妮和周小路。
白萱“噗”的一声:“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还没有那么畜生,白堂生怀疑我不是亲生的,想要检查我的屁股上是不是有家族胎记。”
“白家人的屁股上都有一个猫耳朵形状的胎记,我也有,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哪里想的明白这些,我当时被吓坏了,到了半夜尿失禁,把衣服和床单都弄湿了,我抱着床单去找周凝,她一直没睡,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坐在床边,说我应该将床单交给保姆,而不是来找她。”
“从那以后啊,白堂生就跟着了魔似的,对我的要求更严格了,他想控制我的一切,免得我成为他的第二个污点。”
宇文峥都有些同情白萱了,但是想问的,也都脱口而出:“照你这么说,周凝没有出轨呗。”
白萱想了想:“如果精神出轨算出轨的话,她确实出轨了。”
“什么是精神出轨?”宇文峥没听明白。
白萱:“周凝其实跟白堂生结婚以后,过的并不幸福,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诗人,两个人一见如故、精神契合,成为笔友,书信往来已经有十多年了。”
“这两个人吧,应该是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所以交流的层面始终停留在精神上,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个诗人是个太监。”
听上去不太对劲啊,宇文峥继续问:“你怎么知道的?”
“哦,我前两年特意去结交诗人的妻子,她后来把我当成知心朋友,什么事都跟我说。”白萱说的轻飘飘的,一句带过,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其他人倒是觉得白萱跟白堂生挺像,都能装。
周小路看白萱说了半晌,应该口渴了,倒了一杯蜂蜜菊花茶递过去,让她润润嗓子。
本来一直安静听故事的秦朔,突然身子前倾,问:“你的遗书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让白堂生大惊失色。”
“是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像吃了一坨屎,敢怒不敢言,”白萱这才提起一些兴致,瞥了瞥嘴,有些遗憾地说,“我应该亲眼见证那个场面才对。”
“我就写了两行字,说我怀了一位有妇之夫的孩子,无颜面对父母,所以投河自尽。”
说完话,她耸耸肩,一脸坏笑。
她这是打算气死白堂生。
宇文峥恍然大悟,呵笑一声:“这么说来,我们都是你逃跑计划中的一环?”
他讲着话,狠狠白了周小路一眼。
白萱:“我之前听小路说过你们侦探社的事情,你们只是在刚好的时间、被我知道了而已,所以我让小路去撺掇他姐,将你们介绍给白堂生。”
“为什么是我们?”秦朔问。
“因为你们不爱多管闲事啊。”白萱回答。
秦朔心想这应该是赞美的话吧,怎么从白萱嘴里说出来,听着像嘲讽。
他们已经知道被白萱利用了,可是那边还有一个被利用而不自知的周小路,看他五迷三道的样子,估计白萱把他论斤卖了,他都得帮着抬价,生怕白萱吃亏。
“杨小可呢?”秦朔突然开口,“她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她算是一个意外吧,也正是因为她,我的计划才变得完美,让白堂生更加容易放弃我。”
白萱讲到这些时,始终一幅自信从容的样子,好像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该说她自信呢,还是自负。
秦朔皱起眉头:“你为了自己逃出不幸福的家庭,却把杨小可骗进去,是不是太过分了。”
“呵!”白萱靠到椅背上,抱起双臂,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骗的她,而不是她费尽心机挤进来的。”
众人沉默。
“从她第一次来我家,我就看出她的**了,后来越发明显,”白萱耸耸肩,“所以就成全她喽。”
“只是没想到,”白萱话锋一转,“李红阿姨会突然死去,是不是太凑巧了,我怀疑阿姨的死没那么简单,你们说,是不是杨小可做的?”
“……”
听到这句话,崔昭昭挑了一下眉毛,心想小姑娘的推断还挺大胆,她好像在编写一个剧本,给所有角色都安排好了故事线和结局,还整出连环套路,将周小路和侦探社也引入其中,自以为站在上帝视角,纵览全局。
宇文峥嘲笑般地摇摇头,半个月前,他拿着从李红家找出的那角残纸,跑遍了潞城所有的医院,才确认纸张的出处,也因此得知李红得了不治之症的事情。
母亲的寿命只剩三个月,杨小可又何必多此一举。
很显然,白萱并不知情。
本以为她是执笔人,可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写进剧本的戏份很重的角色而已,执笔的人应该是李红吧。
白萱看听众们反应太过平淡,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他们不想戳破这件事情,就让她继续活在自信中吧,她想要成为画册中五彩缤纷、自由自在的小鸟,便如她所愿。
而那个她千方百计逃出的牢笼,却成为了她人唯一的避风港。